“你在说什么?!”见夜离上前竟不是要劝架,而是在煽风点火,似乎唯恐两人闹得不够凶,再去添一把柴,莫雨澄脸色一黑,走过去扯住他的手用力要将他拖走。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
“别再说了!”她加快脚步拖着他离开。
那对夫妻在听见夜离的话后互觑一眼,那妇人不再寻死觅活,恶狠狠指着丈夫的鼻子大吼,“原来你存着这种心?!我不死了,我要活得好好的,有我在,你敢让那狐狸精踏进家门一步,我就把你们两人都剁了!”恨恨的撂完话,妇人甩头离开。
“娘子,我这是在帮他们。”不远处传来夜离无辜的辩解。
“你分明是在添乱,巴不得他们两人反目成仇,哪里是在帮他们?”
“我这是帮他们剖析利害,以利取舍。”夜离回头一瞥,挑眉道:“哪,你瞧,他们没再吵了。”
她回头一看,井边只剩下男人还傻楞楞的站在那,不见妇人踪影。
“与其苦口婆心的规劝,还不如狠狠打他们一棒来得有效。”让他们认清楚哪一种决定有利于自身,他们自然会选择有利于己的,再者那妇人本就无心寻死,有心寻死之人哪会闹这么大的动静。
莫雨澄顿时明白原来方才他是存心激他们。
“可你那么说,虽能让那妇人不再有寻死之心,但只怕那妇人对她丈夫心头从此有了芥蒂。”同是女儿身,她多少能体会得出那妇人心里的想法。
“从她丈夫想纳妾开始,她心里就有芥蒂了。”
莫雨澄不得不同意夜离说得没错,早在那丈夫有了纳妾之心时,那妇人心里就有疙瘩了。她收回视线,这才发觉自己竟还拉着他的手。
她急忙松开,迎上他那带着笑意的双眼,她神色微窘。
“娘子想牵尽管牵着,为夫不介意。”
对他的调笑她全当没有听见,既然说不过他,她闭嘴不理总成吧。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碗豆……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月兑、慢腾腾、千层锦套头……”
坐在夜离买来代步的马车上,耳边不时传来这样的曲子,莫雨澄很想将双耳堵住,不再受那魔音的折磨。
不是这神州传来的曲子难听,而是唱的那人曲调有问题,明明有着筝弦乐声般的好嗓音,却偏偏怪腔怪调的唱着。
仿佛不知莫雨澄听得满脸痛苦,夜离兴高采烈的继续以特殊的音调唱着——
“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团、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
“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魂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若是让世人知晓眼前这人就是传言中温文尔雅、风采翩翩、才智卓绝的国师夜离,人人也许皆会瞠目结舌,惊掉下巴吧。
而她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是将他那张嘴堵上,不让他再发出半点声音。
忍耐着听他终于唱完一段,停下来喝口水,莫雨澄不禁轻吁了口气,魔音总算停了。
喝水润完喉,夜离兴致高昂的望着她,“娘子,我方才唱得如何?这可是前阵子我新学来的曲子。”他一副期待她赞许的模样。
“你没瞧见那些鸟禽都飞走了吗?”
他皓白的长指轻点下颚,抬首望了望四周,沉吟了下,顿时眉开眼笑,“唔,娘子的意思是说,我唱的曲子好听到让那些鸟禽闻之都无颜逗留,羞愧得飞走了?”
莫雨澄片刻无言,不明白他是在装傻充楞还是真不懂,“对,它们都羞愧得飞走了,所以你不要再唱了。”或许是看惯了顾隐面无表情的脸孔,此刻脸上戴着顾隐人皮面具的夜离,笑起来总让她觉得有些怪异。
“既然你也觉得好听,我再唱一遍吧。”他兴匆匆的说。
“干万不要!”她月兑口阻止。
“为什么?”他狐疑的微微眯起眼。
“因为……”若是她老实说他唱得非常难听,不知他会不会翻脸?眼前这人可不是先前那个温文儒雅的夜离,而是那个邪肆轻佻的夜离,她模不准他会有什么反应。“你刚唱了那么久,也该歇一下了。”她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
“我不累,再唱几遍也没问题。”
她月兑口道:“但我很累。”听得很累。
“唱的是我,你怎么会累?”他疑惑。
“我……想清静一下。”
“你嫌我唱得难听?”他仿佛现在才想到有这个可能,恶狠狠瞪着她。
“……不是。”他危险的眼神让她把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我只是想静下来想一想一些事情。”
“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跟为夫说,为夫可以替你拿主意。”他很亲切的开口。
“不用,我自个儿想就可以了。”她的思绪虽然没有昨天那么紊乱,但也还末完全整理好,而最难接受的是,原以为尔雅温谦的人,竟似换了个人,完全变了性子。
“你能不能再恢复成先前那样?”她试着要求。
“哪样?”
“温文儒雅的模样。”
“那是装出来欺骗世人的样子,你又不是外人,我没必要再摆出那副酸儒的模样。”
他说她不是外人,那么她对他而言算什么?她心头一跳,困惑的望向他。
他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思,替她解答,“你是我娘子,是内人。”
他的话令她的心房轻轻一颤。
夜离伸指轻轻刮着她的粉颊,笑吟吟说:“你用心待我,我亦会用心待你。”
心房的轻颤化为震动,她抬目望着他,想从他的双眸里看出他这句话究竟有几分真心。
他夜星般黑亮的双瞳含着笑意迎视着她,任由她审视他眸底的思绪。
仿佛为了印证自己所言,下一瞬,他抬起她的下顿,唇覆上她的。
她瞠大眼,仿佛被点穴,呆傻的任由他长驱直入占领她的檀口,恣意的掠夺扫荡。
好一会儿,待他离开她的唇瓣,她宛如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一般,咚咚咚的心音响着,心急边的擂动着,一股热气顺着胸口的方向烧向面颊,英气的脸庞染上绯红。
因为太惊愕,她还未完全回过神来,张着嘴想说什么,脑海里却一片混沌,拼凑不出完整的字句。“你……我……”
他轻捧住她的脸庞,低低一笑,霸道的宣示,“哪,你吃了我的唾沫,就是我的人,以后不得对我有异心。”
她神志渐渐恢复过来,羞怒的嗔道:“你怎么能对我做出这种事?!”
“你是我娘子,我为何不能?”他反问,然后像想到什么,唇角扬起邪笑,接着再说:“自然,你也可以对我这么做。”
她怎么可能这么对他?!
面颊热烫得惊人,她别开头去,不想再搭理他。这两天的相处已让她明白,他老爱在口舌上占她便宜,而她没他那么厚颜,说不过他的话,不理他,他就会稍微安分了。
“咦,什么声音在响,你有听见吗?”他忽问,歪着头倾听着什么。
“没有。”她思绪纷乱,除了胸口鼓噪的心音,什么都听不见。
“没有吗?”他倾身,靠她越来越近,最后将耳朵贴在她胸口,“找到了,原来是你的心跳声,竟然这么大声,宛如在擂鼓。”
他肆无忌惮的靠在她胸前,惹得她整张脸热得像快着火了,莫雨澄咬牙切齿的推挤着他的脑袋,想赶走他。
但他哪会轻易就被驱离,他反而手搂着她的腰,脑袋在她胸口一阵乱醋,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事,笑道:“哎呀,又跳得更大声了。”他夜星般的眸里闪现欢愉的笑意,逗弄他的娘子可真是一件有趣的事。
“你给我滚开!”她羞窘得吼他。
“娘子怎么可以这么呵斥为夫,太不敬了。”
“你举止如此轻佻,要让我如何敬你?”她被他亲昵的行径惹得整个心跳失序,仿佛有无数只野鹿在她心头蹦跳。
“我想同娘子亲密些有错吗?”他无辜的问,瞅着她涨得红通通的脸庞,眸里笑意更浓。
“你……咱们正在驾车,你做这种事不合宜。”她试着想找个理由制止他。
“这路只有一条,马儿会自个儿看路走,你不用担心。”
讲不通,她横眉冷眼,决定采取不看不听不闻不问,彻底漠视他。
“娘子、娘子……”喊了她几句见她都不搭理,他用埋怨的眼神啾着她,“娘子好冷漠都不理为夫,那为夫再来唱支曲子吧。”
不想再受他魔音荼毒,莫雨澄赶紧开口道:“这次我唱给你听。”
“娘子要唱给我听?那为夫可要好好洗耳恭听。”他一脸兴致勃勃。
她张口,幽幽的嗓音从嘴里逸出——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长人千刃,唯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烁石些。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归来归来!不可以托些。魂兮归来……”
夜离挑眉,饶有兴致的注视着她,她居然在唱〈招魂〉。也不知她想到什么,一首〈招魂〉她唱得凄婉哀柔,句句含悲。
刚开始只是为了不想受他魔音荼毒,但唱着唱着,莫雨澄唱得入了神,不由得回想起当初他诈死后,对他思念日深的情景。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射狼从目,往来侁侁些。悬人以嬉,投之深渊些。致命于帝,然后得瞑些。归来……”
唱到此,她嗓音渐渐哽咽,最后停下了,半晌后,她徐徐启口,“夜离,你没死,我很高兴。”不论他是什么性子,她都很欣慰他还活着。
闻言,夜离那双星子般的眼眸荡着一抹柔色,舒臂将她轻轻搂入怀中。
许死隐身在府里那段日子,他亲眼看见她为他的死面露哀思,时常凝视着寝屋外那株白梅出神,那夜他在梅树下现身时,她看见他,朝他急追而来,那一刻他曾想过,若真教她追到,他便打从心底视她为妻。
虽然后来顾隐拦下了她,可那时,她已然敲开了他不曾为谁而动的心门,而真正令他动情是,当她在生命交关时,她是悲喜交集的注视着他,她眸里那股情不自禁涌现的感情震动了他。
他从她的眸里看出她欣喜于他仍活着,却悲恸于两人再次相见,却需性命相搏,拚个你死我活。
最后她没有对他痛下杀手,他便决定从此视她为妻。
被环抱着依偎在他怀里,在他柔煦的眸光注视下,莫雨澄胸口忍不住萦绕着一缕柔情。
下一瞬,他悦耳的嗓音在她耳畔轻吐出两句话——
“娘子对为夫竟这般情深义重,今晚咱们就洞房吧。”
胸口中的感怀之情瞬间消失,莫雨澄横眉竖目,瞋瞪着他。“你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自然是想娘子。”他畅意的朗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