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美丽得令人不敢直视的蓝天。纯洁而透明。
一阵风吹来,系在她头上的丝带随着风飞了起来,金色的头发如同瀑布一般倾泻了下来,落在了她的肩上。琥珀色眼睛的少年,浑身散发着如同太阳一般的光辉,手里拿着那条精致的发带,走到她的面前。他带着含蓄的笑容,将发带递给她。
“薇,我爱你。”
她伸手将那条丝带接了过来,微笑着,白皙脸泛起点点红晕。突然,少年跌倒在了地上,肩膀不住地流出血液,越流越多,几乎淹没了她脚踝,世界骤然褪去了颜色,平和的景色逐渐裂成了碎片,一片一片掉落了下来。
那一刻,她绝望得甚至不能发出声音。
她突然睁开了双眼,瞳孔缩成针尖一般大小。她拼命地呼吸,胸腔剧烈地鼓动,放眼所见,却只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白色。她吃力地转头过去,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坐着一个男人,宛若夜晚般浓黑的头发静静地搭在额前,修长的睫毛宁静地盖住了双眼,白皙的皮肤如同透明的陶瓷,憔悴的下巴上却十分不搭调地长着些微的胡子茬。
安静的病房,窗外是渐渐升起的朝阳。
可以听到轻微的鸟儿的叫声,可以听到露水掉落的声音。
仿佛可以感到她在看他,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冰蓝的眼睛温柔地看向艾薇。
他们那样对视着,房间里安静地宛若没有呼吸一般。
艾弦的手机突然响起,艾薇把头扭了过去。
“父亲?是、是的,艾薇找到了,我们明天就返回伦敦。”
艾弦的声音仿佛远去了,艾薇看着天花板,迷茫的双眼仿佛看不到任何东西。
这是亚曼拉的诅咒吗?把她带回现代,与他分离?
那么为什么要伤害他,为什么要伤害他?
她如何才能见到他,如何才能确认他平安无事,如何才能再回到他的身边。
黄金镯在他那里,黄金镯已经没有了阿!
“薇薇。”艾弦挂掉电话,坐在艾薇的床边,用手轻轻地抚模她的额头。她将头摆开,不去看艾弦眼中复杂的神色。
“薇薇,那个人是谁,你是因为他而生我的气吗?”艾弦的手指凉凉的,轻轻地拂过艾薇白皙的脸庞。脑海中闪过那个如太阳般耀眼的英俊青年,琥珀色的双眸与在孟斐斯见到的木乃伊公主竟是如此相像。难道冥冥之间,一切都有着奇妙的联系。
艾薇咬住嘴唇,小小的手用力地抓住洁白的床单,竭力克制着心中的痛苦与烦闷,不想回答艾弦的任何问题。
“我不离开埃及,我留在孟斐斯。”她淡淡地说,语调如同冰雪一样寒冷。她要找到个办法回到他身边,无论如何都要回去,她答应过他的。
“薇薇,那个人……是古代的人,是吗?”艾弦大胆地猜测,只有这种荒谬的想法才能解释发生的一切吧。
艾薇不说话,但是终于转过头来,水蓝色的双眼静静地看着艾弦。
那双与自己如此相似的水蓝眸子,为什么能那么狠心地射伤自己最重要的人。
她担心他,她担心他担心得要疯狂阿!
到底怎样才能知道他究竟怎样了?
对了。
“薇薇?”
好像想到什么东西似的,她突然睁大了双眼,然后猛地坐了起来,用力地抓住了艾弦,“我要看一本书,我要看一本书!快给我看那本书!”
“薇薇你说什么?”艾弦从未见过自己的妹妹如此地激动,他惊讶地看着她,看她一直迷离的双眸里闪出了焦急的光芒。
这些焦急,是为了另一个人吗?
她消失了几个星期,这几个星期里,她的心,已经全部交移到那个人身上了吗?全部都是吗……
“我要看《拉美西斯二世》,我一定要看那本书,现在!”艾薇用力地抓着艾弦,不受控制地大声说着,“对了,我可以去买那本书,书店里会有的,我现在去,我这就去。”
她直起虚弱的身子,拼命地往外面走,没走几步,脚一软,几乎摔倒在地上,柔软的身体即将接触地面的一刹那,艾弦紧紧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薇薇,别想那些了,你已经回来了,已经回来了,就呆在这里好不好?”他的声音甚至有几分沙哑,艾薇犹豫了一下,她从未听过艾弦这样近乎恳求的语调,那一刻心理最脆弱的地方又被轻轻地触动了,她被他抱着,听他在自己的耳边宛若耳语一般地说着,“我们回去,或者如果你想,回中国。别想那些了,那些就是一个梦,不好吗?”
当作是一个梦吗?
耀眼的太阳之子
透明的琥珀双眸
浅浅的冷漠笑容
薇,我爱你
如果是梦,那这个梦实在太过美好,美丽得叫她舍不得醒来。
她轻轻地叹息着,推开了艾弦。
“我要看那本书,我必须看那本书。”
艾弦伸手挡住了她。
“不要阻拦我。”
语气是那样的坚决,艾薇的双眼透过艾弦定定地看着门口。
冰蓝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痛苦的光芒,紧接着,那一切又隐藏在了淡淡的笑容当中。他轻轻地抱起艾薇,温柔地放在洁白的床上,
“你在这里躺着,我去给你买那本书。”
艾薇不知道在病房里等了多久,艾弦再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如同浓墨一般黑去了。
那是一本英文版的《拉美西斯二世》,边角有些微的破损,大英图书馆的标志醒目地印在最后一页。艾薇抬头看向艾弦。
“这里没有英文版,我在伦敦借到了。”艾弦的眼里充着血丝,温和地笑着,“你看吧,我就坐在这里。”
艾薇开口想说什么,但终究是吞了回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翻开了首页。
拉美西斯二世
拉美西斯二世,古埃及闻名骁勇善战的君主–塞提一世的第七个儿子,但是却成为了塞提亲封的“年长国王之子。”
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就被委以重要的政事,当塞提一世在外远征时,朝中大事就全权交由拉美西斯二世负责。
塞提一世还委任拉美西斯二世管理阿斯旺的采石场,这也就练就了其管理民众、建筑伟大工事的能力。为他未来的继位打好了坚实的基础。
拉美西斯二世长达九十多年的一生中,他的成就远远超越了其父王塞梯一世、祖父拉美西斯一世,他迎娶了两百多位妃子,其中不乏实力大国的公主、重臣的女儿。联姻使得君主的政权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
在拉美西斯二世遗留下的各种壁画、文书中,记载了他最为热爱的妃子奈菲尔塔利的故事。奈菲尔塔利是埃及贵族的女儿,是阿蒙;拉的女祭司。在他修建的所有神庙中,凡有其塑像的地方,必有奈菲尔塔利的身影,足见她在拉美西斯众多妃子中的特别之处。
……
天要崩塌了。
艾弦看向他的妹妹。
她的脸庞苍白得没有血色,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身体,仿佛没有灵魂一般地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文字。
“薇薇你怎么了?”艾弦坐到她的床边,焦急地问她,她空洞的样子仿佛是没有生命一般,颤抖着,双眼直直地停留在眼前的文字上。
历史,已经变回了真正的历史。
他并没有死,他长命百岁,他的国度长治久安,他的基业光辉万代。
他迎娶了数百位妃子,他迎娶了奈菲尔塔利,那位真正的奈菲尔塔利。
为什么,为什么。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好冷,冰冷得如同掉进了万年的冰川里。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景象,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为什么,他就能那样忘记了自己,是因为哥哥射伤了他吗?是因为哥哥带走了她吗?
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轻易就回到了正常生活的轨迹?
那么她呢?她怎么办呢?
还是说,原来一直以来,只不过是她一个人在做一个美好的梦吗?
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全部是虚假的吗?
“艾薇你看着我!”一声怒吼唤回了她的思绪,涣散的瞳孔渐渐地聚集了起来,定格在眼前冰蓝的双眸之上,她曾经迷恋过的,与自己那样相似的双眸。
她看着看着,突然,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靠进了他怀里,大声地哭了起来。
“哥哥……他不再需要我。”
撕心裂肺的抽泣顺着病房传了出去,艾弦轻轻地抱着他,俊俏的浓眉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
相同的夜空,相同的尼罗河
所有一切甜蜜得化不开的誓言,炙热得发烫的话语,已经全部不复存在了吗?
这个甜美得令人心碎的梦,原来竟是那样的残酷阿。
*
二零零七年伦敦
又是一个阴霾的冬天,圣诞节即将来临,橱窗里全部以圣诞为主题进行装饰。
穿着红色外衣的少女站在橱窗前,出神地盯着里面陈列的商品。匆匆路过的行人偶尔会回头看她一眼,那鲜亮的颜色,在这灰蒙蒙的街上显得十分显眼。
少女有着金色的长发,静静地垂在瘦小的肩上,白皙的肌肤没有半分瑕疵,宛若透明的陶瓷一般,浓密的睫毛下面是水蓝色的双眼。她表情淡淡的,看着橱窗里一朵以宝石点缀的水晶蔷薇,精致的脸上看不出半丝情感的波动。
“薇薇,你在看什么。”
温暖的围巾围到了她的脖子上,一回头,艾弦正微笑地看着自己。他弯来,一同看向橱窗里的蔷薇。“你喜欢这个吗?”
艾薇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倒也不是。”
艾弦模了模她的头发,“那么走吧,今晚想吃什么呢?”
“你不需要陪米娜吗?”艾薇不解地抬头,这段时间,每天都可以看到艾弦的脸,“圣诞节就要到了,你不需要去陪陪未婚妻吗?”
艾弦轻轻地笑了一下,“我决定不和她结婚了。”
艾薇猛地一抬头,然后又慢慢地将头垂下。“是吗……”
艾弦没有说话,水蓝的眼睛里闪着温和的光芒。“吃什么好呢?寿司吧,怎么样?就在附近,走路就到了。”
艾薇只是沉默,艾弦拉着她轻快地向前走去。
“哥哥,为什么要解除与米娜的婚约?”
听到这话,艾弦并没有立刻回答,略带冰冷的手轻轻地包裹着艾薇的手,艾薇感到那只手微微地用了一下力。
然后,他转过了头来,依旧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般的微笑,“因为觉得不适合吧。”
艾薇看着艾弦,仿佛不能理解他这句淡淡的话语。艾弦拉了她一下,她扯了扯嘴角,低下头,随着艾弦往前面走去。
他们慢慢地走着,艾弦穿着深棕的外衣,艾薇穿着鲜红的外套。他们一言不发,拉着手,在川流不息的人群当中,缓慢地前进,时间好像在他们的身上是静止的。
不知过了多久,到了寿司店的门口,艾薇听到了宛若耳语般的低喃。
“薇薇,我哪里都不去了。”
一抬头,是艾弦温和的面孔,他浅浅地笑着,就如同他们初见时一样,仿佛他的笑容是从来没有变过的,“薇薇,到了。”
楞了一下,艾薇点了点头。
“你先进去等我吧,我一会就过来。”
艾弦又是笑了笑,转身快步走开了。艾薇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她垂着头,走进了狭小的寿司店。
或许是还没有到吃饭的时间,店里的人很少,艾薇径自走到店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隔着窗户向街外望去。路上的人们快步地走着,天空一如以往一样的阴霾。比起孟斐斯湛蓝的晴空、金色的太阳,真是太不同了……
突然间,她开始怀疑自己经历的一切,那一切,或许真的只是一个梦而已。
历史本来就是这样的,拉美西斯二世本来就应该迎娶上百位妃子,本来就应该立奈菲尔塔利为皇后,他的统治本来就应该长治久安,百年基业。
是因为她的出现,一切才偏离了轨道。
现在她消失了,一切都恢复了原样。他可以在没有她的世界里,平安地、伟大地一直活下去……
她本来的愿望,不就是如此吗?
她不希望他的生命短短两年便宣告终结,她想他参照历史迎娶美丽的奈菲尔塔利,再度传颂后世咏唱的伟大爱情,她希望他的统治安稳、长久,所以她再次回到埃及,为了把自己打乱的历史修回原状。
现在,这个愿望被满足了。
她的一切情感却、随着那荒谬的时空错乱被彻底剥夺了。
黄金镯不在了,自己也不在了。他与她的故事,或许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吧……在他的生命里,她或许从来没有存在过吧。
她忍住眼间突如其来的酸楚,仰面朝天。
如果不闭上眼,如果不睡,那么她就不会再看到那些令她怀念的一幕一幕,她就可以让那一切就此在心里消失……?
她垂下头,视线落在了街对面橱窗里的电视上。画面上隐隐地闪过金字塔和狮身人面象的影子,她苦笑了一下,她摇了摇头,尽力抛开记忆中残留的影响。刚想把目光移开,却被上面一瞬即过的图像吸引住了。
那是一堵墙,破旧的、古老的矮墙。
上面依稀模糊地刻画着形状不甚准确的蔷薇。
色彩随着久远的年代隐隐地褪去,粉红色的、黄色的、白色的,因为空气的侵蚀,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鲜活。
她如同被粘住了一样,眼睛一瞬都离不开那模糊的屏幕,仿佛一眨眼,那些图像就会消失。
她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跑去,没走几步,就撞进了一个宽厚的胸膛。熟悉的声音在头上响起,“薇薇,你去哪里?”
一抬头,水蓝色的眸子里写满了失望,再转身望向街对面的电视,上面已经切换成了其他的画面。
她沮丧地低下头,又坐回了椅子上,“哥哥去了哪里?”
艾弦笑笑,跟着坐在她的对面,打开手中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躺在黑蓝的天鹅绒之上的是一朵精致的水晶蔷薇,娇女敕欲滴的花瓣上点缀着美丽的宝石。
“我知道你喜欢,虽然你不说。”
蓝色的眼眸里泛起温和的笑容,艾弦轻轻地把盒子推向艾薇。
艾薇盯着那朵水晶的蔷薇,实现突然模糊了起来,模糊到什么都看不到了。
脑海里骤然回响起那些令人心碎的话语,
“从今以后,我只会有你一个妃子,你能生下几个孩子,我就有几个后代。”
“当我的皇后吧,当我国家唯一的‘伟大的妻子’吧。”
“薇,我爱你。”
散发清香的莲花,沉静宽厚的尼罗河,美丽的蔷薇之墙,炙热专注的话语。
那堵蔷薇的墙壁是确实存在的阿!
若这一切都不是梦境,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轻易地把那美好的誓言打碎,迎娶数十位妃子,对别人宣誓永恒的爱情。
“薇薇,你怎么了?”
历史固然重要,世界固然重要。但是她不甘心,她好不甘心啊!
她想知道为什么。
艾薇盯着水晶的蔷薇,小小的手用力地攥着裙摆,指甲几乎穿透布料嵌入她细小的手掌。眼泪如同大粒的珍珠一般,不停地滴落,落在蔷薇的花瓣上,缓缓滑落下来。
“哥哥,我想回到那个国家。”
“薇薇,你说什么。”艾弦俊秀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哥哥!”艾薇坚定地张大眼睛,用力地看着艾弦,“我想回到他的身旁,我想问他,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让我回去,至少让我回到埃及。除非我亲眼看到,不然我无法相信那些甜美的誓言全部是虚假的梦境!”
“艾薇,你疯了?”艾弦紧紧地扣住了艾薇的肩膀,“你要怎么回去?手镯没了,那个奇怪的木乃伊消失了,就算你阴差阳错回去了,你怎么知道你可以回到那个年代?”
“我知道,我知道不行,但是你至少让我回到孟斐斯,让我看看他留下的那些东西!我不相信他迎娶了那么多妃子,除非我亲眼所见,否则我不相信这一切只是一个梦!”
“艾薇,不要去想他了好不好?”艾弦深深吸了几口气,尽力使自己平静。狭小的空间里充满了沉重的静默,过了一会,只听他吐字清晰地说,“我陪着你。”
艾薇骤然抬起了头,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水蓝色双眸中泛着令人心疼的光辉。
“他给的……我不能吗?”
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扣着艾薇的肩膀,关节处隐隐泛着白色。他微微垂着头,黑色的浏海挡住了那双美丽的眼睛。
艾薇感到自己心里最深的地方,在被轻轻地触动着。她曾经是多么迷恋眼前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啊,等待那四个字,又等待了多久呢,为什么她总是在追求不可能的恋情呢?
历史已经回去了,那个人的生命里没有她了,而眼前的这个人已经说要陪着她了,或许她应该忘记过去的种种,就这样和他在一起吧。
双手微微地颤抖,冰冷白皙的小手,缓缓抬起,就要碰到那双紧紧扣住自己肩膀的大手。突然眼前飞速地闪过了一幕幕刻骨铭心的场景,如琥珀一般透明的眼睛,如同烈火一般炙热的话语,为了保护自己而喷涌的鲜血。
她已经答应他了,只喜欢他一个人,即使他不再喜欢她,她依旧喜欢他。
她已经答应他了阿!
双手又缓缓放了下去。艾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想要开口,艾弦却比她更快地说话了。
“你决定要去了吗?”
黑发的青年慢慢地抬起头来,唇边漾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艾薇望着自己深深迷恋过的哥哥,坚定地点了点头。
“即使你去这一趟只能证明他背叛了你,或者你们的种种都只是黄粱一梦?”
艾薇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嘴唇。
她又点了点头。
艾弦淡淡地闭上了眼睛。
“我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