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五天飞行工作,关世聿拖着登机箱返回家门。
晚上七点多到家并不算晚,但当他看见玄关没有灯源、客厅一片黑暗时,踏进静谧的屋子,顿觉一阵心寒。
她走了。
没等他回来谈判就走了。
他将登机箱随意搁在客厅,往沙发落坐,仰脸背靠着沙发,身心无比疲惫。
这几日他一直想着她,无数次兴起收回离婚协议书的念头,在饭店内每天都开放信箱数回,但妻子却连一封信都没再寄给他。
以前他虽很少回信,她却不知他都会认真看她来信,尽管内容只是流水账般的琐事,他仍会为她的温柔问候、因得知她一日生活感到温馨暖意。
以前他出国时,顶多晚上睡前收个信,这一次竟像失常般一整日反复开信箱检查。
想想不免好笑。他竟在不自觉中被她制约,看她的信成了一种习惯、一种瘾头。
只是习惯罢了,他很快能再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甩开低落情绪,他起身,将登机箱拖往卧房。
开门的剎那,他竟心生一股冀盼,希望看见她仍躺在他们的床上熟睡,然而,卧房一片漆黑,连床头灯都没亮,他开启电灯,偌大的床上只有双人枕头与折迭整齐的棉被。
他心中莫名涌起一股失落。
将登机箱搁置在固定角落后,他月兑下西装制服外套与领带,摆放在待送洗的衣架处,解开领口与袖口两颗扣子,转往厨房。
他开启厨房灯源,从橱柜上方取出咖啡豆倒进咖啡机,片刻后他握着装有浓缩咖啡的黑色马克杯,打算走往客厅。
经过餐桌时,厨房透过透明玻璃隔间所传透来的亮源,让他发现餐桌上有张字条。
他呼吸一窒,有些害怕看到妻子所留下的讯息,因为字条旁并未如往常般摆放着给他的保鲜餐盒,他知道这次的字条不会再是那些温柔叮咛他吃食的内容。
老公,我回高雄几天,帮爸和大伯父采收水果。
简短一句话,看不出什么情绪,她没再提离婚,也没对回家的他留言热络问候。
婚后九个月,有过不同的水果产季,她从没说要回娘家帮忙。
他明白这次她是找理由想和他分开一段时间,也许过阵子再谈离婚之事。
思及此,他心情仍是无比窒闷。
她逃了。
黄芊芊不敢面对丈夫,害怕他一回来便逼她离婚,最后只能逃离。
她在丈夫回来的前一日匆匆返回娘家,原想装没事,骗父母是回来找同学聚餐,但她无法隐藏悲伤情绪,轻易就被母亲看出不对劲,因此只好大略说出事情始末。
“真是的,小两口吵吵架就算了,怎么可以随便说离婚?”黄母听完,不禁为女儿的失言再次叨念起来。
“我……我也只是一时生气,又不是真那么想,可是……可是他居然就当真了……”黄芊芊说着,边吃饭边掉泪,她只跟父母提两人因小事吵架,并没详说吵架原因。
“世聿那个人看起来就很严谨,一定以为自己真让你受了委屈,才把你一时的气话当真,过几天就没事了。”黄父理性道,认为女婿不是无情无义、不明就里的人,更何况也没什么严重的事,非要闹到离婚的地步。
“可是,他人应该都回来两天了,也没想跟我联络。”黄芊芊愈想愈难过,一方面期待他打电话叫她回家,一方面却更担心他打电话来谈离婚。
“他没打,你主动打电话跟他说声对不起,不就没事了?”黄母认为女儿不对在先,夫妻争吵在所难免,却不该将“离婚”两字冲动说出口。
“我……”黄芊芊倍觉委屈,无法向父母坦承两人争吵缘由,让她变成有错误的一方。
她也许是有错,但追根究底是他有愧于她,该由他向她寻求和解才是。
她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厚颜地强留在他身边,她只希望即使他没道歉、没来接她,至少也要主动打电话叫她回去。
“没关系啦!既然回来了就多住几日,彼此冷静一下也好。”黄父不舍女儿难过,安慰道。“芊芊,这是你爱吃的鸡翅。”他夹一只鸡翅放在女儿碗里。
然而跟父母一起用过晚餐后,黄芊芊再次度过一个忧伤的夜晚。
关世聿又飞了一趟意大利长班,返回家门已是三更半夜。
踏进冷清孤寂的房子,他顿觉有些呼吸困难。
靠坐在沙发上,他伸手揉揉发疼的额角、捏捏疲惫的眉心,近来他头痛毛病日益严重了。
以前虽偶尔会头痛,但他服颗止痛药很快便没事,在妻子发现这情况多关注他身体后,他更是很少发作,可这次出门十二天,他几乎每天闹头痛,止痛药吃了两盒还不见效。
尤其这次回程,第一段飞行由罗马抵达阿布扎比尚无大碍,但在阿布扎比停留三天后将返回台北的第二段飞行,才上机不久他再度感到头痛欲裂,不敢冒险继续驾驶,只好将后半段驾驶权交由副机长主控,他则改坐到副机长位置。
这次的状况令他忍不住担心,毕竟他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可是攸关数百条人命,不能有一丝差池。
上次体检他并无任何问题,而过去偶尔头痛毛病亦不曾影响他的飞行工作,回想起来,他其实很久没头痛了,近来却发作得太过频繁。
他决定明天去找好友夏士凯先做个详细检查,再向航空公司报告自己的身体状况。
休息片刻后,他起身将登机箱拖往卧房,卸下制服与领带束缚,转往厨房打算泡杯黑咖啡。
此时他忽然想起妻子的叮咛,说头痛时改喝迷迭香茶可舒缓症状,或饮用熏衣草茶亦可安神,他于是放下咖啡豆转向阳台,推开落地窗玻璃,阳台空荡荡,没有半盆盆栽踪影。
他这才想起自己出国前,将十数盆香料盆栽托给大楼管理员暂放在中庭花圃,请负责中庭园艺的老太太代为照料几日,只因他上次不过出门五日,一回来就惊见几株香料植物已快枯萎,急得他花了数天施肥灌溉才勉强救回。
他对园艺从没兴趣,但一想到那是妻子细心栽种的,且各种香料也曾被拿来当他们餐桌上的美食佐料无数回,他便不由自主珍惜重视,无法任它们自生自灭。
此刻的他并非那么想喝花草茶,寄放的盆栽其实明天早上再去取回便行,可不知为何,他竟急于看看那些盆栽是否安然无恙。
他拿着手电筒匆匆离开家门,搭电梯下楼,直接前往中庭。
中庭花园空间不小,规划出的花圃有好几处,现在是半夜三点,只有几盏晕黄的庭园灯映照着中庭的磁砖路面。
他以手电筒照射各处花圃,仔仔细细找寻自己所认得的小盆栽。
终于在鲤鱼池旁的花圃看见属于他的十数盆香料盆栽被整齐排列在角落。
他一一照亮每盆盆栽,看见绿意盎然的叶片、嗅闻到各种香料的自然芳香,他顿觉心情舒坦,头痛似乎也减缓大半。
他在三更半夜独自将盆栽全数搬回住处,心急地忘了该找大提袋装运,直到来回走了三趟、干净衬衫沾满泥土,才完成搬移工作。
他无法解释自己行为失常的原因,感觉几近疯狂也有点可笑,但他不介意,看见再度全数摆回阳台的香料盆栽,他心情大好。
他摘下一把熏衣草,前往厨房径自泡壶熏衣草茶饮用,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这些时日所累积的窒闷烦躁情绪真的逐渐松缓,连紧绷的脑神经也不再作怪。
他闭上眼,靠坐沙发,不知不觉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