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芊芊边用餐,边与久未见面的同学们聊天,脑中却不禁一再想着前一刻大伙谈论的话题。
她从没觉得自己的婚姻有问题,婚后也一直幸福得飘飘然,可今天听到许多同学谈起自家的婚姻、家庭问题,她才明白自己为何结婚八、九个月了,仍一直感觉像在作梦。
原来原因出在与她同床共枕的老公身上,他总让她有种朦胧不真实的错觉,也是这才惊觉她对他真的有许多不了解。
她是问过他许多享,但话少的他不是仅回答一两个字,就是闷声不答。她曾以为他只是内敛又沉默寡言,现在却发现应该是他心里藏有许多秘密。
她因为对他一见钟情,轻易爱上他的一切,所以相当陶醉能成为他的老婆,不过她确实一直不清楚他想娶她的理由。
她不认为自己有魅力能让他也一见钟情,甚至迫不及待的想快速迎娶回家。
他一个人便可将生活自理得很好,在国外期间也大概都过得自由自在,似乎有没有她这个老婆影响都不大……
向来开朗乐观、无忧无愁的她,此时心头彷佛被一抹灰云所遮盖,开始心生隐忧,害怕起来。
“老公……”
“嗯?”
“上次回高雄,妈问我们什么时候打算生孩子?”
“不急。”关世聿淡应。
“同学会时有几个同学带小孩来,每个都好可爱,其中有人说她结婚两个月就不小心中奖了,原本没打算那么早生,只是生了倒也不后悔。”她两眼发光,向来喜欢孩子的她,一提到小孩就特别兴奋。
“我不会不小心。”他说得笃定,因为他绝不会忘记避孕。
“你虽然常不在家,但我一个人也能顾好孩子,所以你可以不小心没关系。”她故意眨眼笑道。
她渴望拥有两人孩子的念头更甚养宠物,尤其在心里产生一些不安后,她希望他们能早日有孩子,让这个婚姻更有真实感。
“再说话就不做了。”此时两人已褪去衣衫,在床上袒裎相对,她一再提起生小孩的事,让他顿时性致缺缺。
他不介意她平时多话,唯独在床上时不喜欢她提琐事破坏气氛,以前她总是羞怯娇赧,今晚却显得有些异常。
“今天算了,睡觉吧。”他翻身离开她的身子,打算起来穿衣服。
黄芋芊一愣,意外他的反应。“你生气了?”她连忙伸手拉拉他手臂,怯怯地问道。
她从没见他生气过,连蹙个眉头都很少见,他俊容多半是面无表情,不笑不怒、不冷不热。
“没有。”关世聿轻声道。“你不想就不要。”他准备跨下床铺,取睡袍套上。
“我没有不想。”黄芋芊赶紧坐起身,拽住他手臂急道。
这一剎那,她竟有点怕他是要离开她、离开这个房间。她有些讶异原来自己内心的惶恐已与日俱增。
她的反应让关世聿一怔,回头看她。
“我、我……”她忽地脸蛋赧红,害羞自己表现出一副饥渴索爱的样子。“我不是一定要,只是……只是你想要就可以……”她尴尬地解释,说完很想拉棉被蒙住脸。
原本心里确实有一丝不悦的关世聿,见她此刻模样不禁莞尔,她可爱羞涩的娇颜,令他再度产生性趣。
他重新倒回床铺,欺身向她,亲吻她,与她身体交缠,共赴云雨……
黄芊芊喜欢跟他耳鬓厮磨的亲昵,因为他总让她身心欢愉,感觉被充满与撼动,然而现在,她忽地觉得他似乎太过理性,从没有激情狂野的时候,虽始终待她温柔,却像少了些什么。
当他疼爱她时,他深邃的眼眸看不出炙热浓情,以前她在床上时不敢直视他目光,现在一见却不禁心生困惑,不明白他的心思。
她不确定是否因自己心生猜疑才让事情变得模糊,或是她过去太沉迷在幸福的梦中,才没能发觉自己对丈夫其实全然未知的事实。
她愈想愈不安、愈惶恐,最后竟不自觉落下泪来。
瞥见她眼角淌下泪滴,关世聿一惊,心口蓦地揪了下。
“怎么?不舒服?”他停止一切动作,退离了她。
第一次看见她掉泪,即使仅有两滴泪珠,他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没……没有。”黄芊芊忙摇头,声音梗在喉咙,也诧异自己怎么会伤感得掉泪。“真的没事。”她对他堆起笑容,抹去泪水。“是感动,只是感动。”她找借口说,不知是在说服他还是自己。
其实,她很想问他是否爱她?
虽然她常向他撒娇、对他说爱,但他却不曾说过一句爱语。
先前她一直以为爱可以不用说出口,以为自己就能感受他内敛的情意,现下却迷惘了起来。
原以为置身天堂的婚姻生活,此刻只剩如履薄冰的彷徨。
她不敢问他,怕即使问了,他也许只会应一声“嗯”,而她无从判断他这个字的涵义,只会感到更挫折。
关世聿能感觉妻子不对劲,他一向以为她很单纯,自己轻易便可看透,但当她明显言不由衷时,他居然也无从得知她的想法。
是因为他不愿那么早有孩子,她心里难过却不敢直说吗?
也许,他该好好跟她谈论这个问题,只是那就必须提及前妻之事,而那是他绝不愿触及的话题。
他不是不要孩子,只是想待两人婚姻更稳固再做打算,他内心仍存有不安与恐惧,曾受过的伤害,像道无形枷锁捆绑着他。
两人婚姻关系看似和谐美满,依然相处平顺,但黄芊芊感觉与丈夫间的无形距离愈来愈明显、愈来愈遥远,她心里的不安也逐渐扩大。
幸好今天接到出版社电话,由编辑口中告知的消息,令她一扫内心连日来的阴郁。
她的新绘本将在暑假书展出版,出版社打算为她办场签名活动,让她与那些小读者有面对面交流的机会。
她开开心心的打开计算机想写E-mail给目前在美国的老公,向他报告这个好消息,可信件写了一半,她忽然有个念头,想直接打电话给他。
她不是要查勤,只是想亲自和他分享喜悦,而非又靠电子信件传达消息,她期待能亲耳听到他为她高兴的话语。
拿起电话,她按下一组记得清楚却从没打过的号码,等待远方电话接通的同时,她莫名有些紧张。
“Hello!”电话那头不一会传来低沉醇厚的男音。
“呃?哈……哈罗。”她怔了下才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打错电话。
“Whoisspeaking?”对方直接问。
“欸?”她再度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从没听老公说过英文的她,无法确定这是否是他的声音。“I……Iwant……”英文很破的她慌张地口吃超来,此时才发现自己竟不知老公的英文名字是什么。
“芊芊吗?”关世聿总算听出她的声音。方才手机一响他就直接接听,没看清楚上面一长串的越洋来电显示。
“对……老公,是我。”一听亲亲老公说中文了,她大松口气。
“发生什么事?”意外接到她来电,他微蹙眉,不免有些担心。
他在国外时,她不曾打电话给他,一直都是写E-mail向他问候,而他曾说过若有紧急事件再打手机找他,因此他怕她是出了什么意外。
“呃?不是不好的事啦……”一听老公有些担忧的口吻,她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心向他分享好消息。“刚才编辑打电话给我,说出版社邀我参加书展活动,签名会上我可以跟读者面对面互动耶。距离第一次参与公开活动已是三年前的事,我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才想打电话跟你分享。”她以欢快的语气迅速报告着,却觉得心里没想象中向他亲自道出喜讯的兴奋。
关世聿听完,只是轻应一声。“那很好。”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平静的回答,令黄芊芊顿觉心一冷。可他向来是这般冷静的口吻,为何此刻她却因此有些难过?
接着她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名女人用英文与他谈话,他亦用英文响应对方,转而对电话中的她道:“我正忙,有事回去再说。”
“呃?好……再──”尚未道完再见,电话已被挂断。
握着话筒,她神情怔然,心头无端抽痛。
原本开开心心要向他分享喜悦的,怎知会得到他这般冷淡的响应,甚至感觉是她打扰了他。
她知道他前天便抵达纽约,现在应该是在休假状态,却可以因身旁女人的话匆匆结束她特地打去的越洋电话?
她听不懂那女人跟他说什么,他又回复了对方什么,只是对自己的英文能力感到很挫败。如果她能听懂他们的话,也许心里会好过些。
她逐渐发现自己跟他之间,无论有形、无形的条件全是距离遥远,她不知他在家以外的生活方式、交友圈,甚至连在家里。其实也常不知他在想什么。
她能嫁给他,每天幸福得像在作梦,但他毕竟不是她的偶像,不是只要能见到、能说话,就可心满意足过一辈子。
他是她的丈夫、她最亲密的伴侣,她需要的是和他更多的互动,相互分享生活甘苦,彼此倾吐喜怒哀乐。
她知道他比她聪明有智慧,比她有生活历练,她从不奢求驽钝的自己能完全弄懂他的心、他的世界,但是也不该是如此无知又茫然吧?
认识三个月、结婚九个月,可他们相识一年以来,两人真正的相处时间其实连半年都不到,她对他的认知,也比她以为的更少。
心口霎时漫上一股酸楚,她眼前一片模糊,无预警地滑落两行热泪。
她是不是变贪心了?因为认清了事实,才无法满足现状,无法继续活在飘忽的美梦中,所以觉得空虚落寞?
她明明嫁了个人人称羡、毫无缺点,比王子还闪亮的完美老公,住的是高级公寓,从事着喜欢的绘图工作,生活悠闲惬意,为何却仍感到心里一片空荡,彷佛城堡里的王子不是为她所有?
她想,她不是被王子青睐的灰姑娘,只是个为王子守家的门房。
因为一通电话,黄芊芊心情低落到谷底,思绪掉入负面漩涡,陷入生平不曾有的伤心沮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