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爱那个女人吗?”
“你说善雅?”
“对,荆善雅。”听说这是那个准新娘的芳名。名字是很好听,但人呢?也不过就是个骄纵虚荣的千金小姐吧,上流社会所谓的绅士名媛,多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表面讲究礼教,骨子里男盗女娼,他见多了。“就因为爸妈一直想打入真正的上流社会,就非得要牺牲你的婚姻跟爱情吗?他们有没想过,这是影响你一辈子幸福的大事!”
“说什么一辈子的幸福?也太夸张了。”高晋安微微地笑。
“哥,我了解你的。”高晋风不忍地望着兄长。“你这人最讲究责任,你不会像其它男人那样搞出轨,对你来说,结婚就是一辈子的事,所以爸妈怎么可以随便决定你的婚姻?你应该娶自己喜欢的女人!”
“是我决定的。”高晋安淡定地澄清。“是我自己决定要这门亲事。”
“哥,你——”
高晋风正想争辩,忽然有人敲门,跟着,一个穿着深色套装的女秘书端着托盘,盈盈走进来。
高晋安乘机转换话题。“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叶秘书。”
就是那个叶姊吗?
高晋风暂且压下焦躁,打量这位秘书,比他想象的年轻许多,不到三十岁吧,面上淡扫脂粉,脸蛋清秀,留着一头俏丽微鬈的短发,发色染成漂亮的红棕色。
大哥居然会用这么年轻的秘书?他感到惊讶。
“叶秘书煮的咖啡很好喝,你尝尝。”
不知怎地,他觉得大哥平静的声调听起来似乎有些异样?
高晋风转头望向兄长,高晋安视线锁定的对象却是那个年轻女秘书,而且是他的错觉吗?他觉得哥看她的眼神很温柔。
叶秘书朝他粲然一笑。“高先生,你好。”
高晋风点点头,算是招呼,端起咖啡,嗅了嗅,有一股浓醇的香气,喝一口,滋味恰到好处。
“这咖啡确实不错。”他称赞。
“谢谢,请慢用。”叶秘书识趣地退下。
等不及她走出办公室,高晋风便急着继续逼问兄长。“哥,你老实说,你爱那个女人吗?那个荆善雅?”
他没注意到,当他冲口而出时,正握着门把开门的叶秘书手一颤,笑容凝住。
高晋安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
“她是个好女人。”停顿两秒,他才缓缓回话。
“有多好?”
高晋风哼声追问,叶秘书打开门,垂首,安静地离开。
高晋安这才收回视线,回到弟弟脸上。“这么说吧,她是个真正的淑女。”
真正的淑女?
高晋风不以为然。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淑女?何况是出身自那虚伪做作的上流社会。
“别预设你的立场,晋风,等你见过就会明白,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女人。”
是吗?那他倒想去见识见识。
高晋风撇嘴,冷笑。
他会亲自证明,那个装腔作势的千金小姐不值得大哥付出这么大的牺牲——
听说她开了一家店。
在台北天母,一条清幽干净的巷弄里,树荫蔽天,飘着淡淡花香,店里卖的是玻璃艺品,也提供座位,让客人坐下来清谈品咖啡。
拿家里的钱开一间自以为清高的精品店,果然是千金大小姐才会做的事业。
高晋风不以为然地寻思,搭出租车来到巷口,独自走进来。天空依然落着微雨,店里很安静,一个客人也没有,一个年轻小姐正靠着柜台发呆。
那就是荆善雅吗?
他故意不看她,径自欣赏店内摆设的玻璃艺品,跟他想象的不同,这里的展品并不华丽,大部分作品很简单,线条利落却颇具巧思。
其中一格展柜,错落排列着几只各色各样的海豚,不知怎地,高晋风一看就觉得自己彷佛嗅到了海洋的气息,看着海豚,彷佛看着自己正于海面上乘风破浪。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作者真厉害,竟能在作品中注入这般自由奔放的韵味,教人心动。
“这位先生,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吗?”年轻小姐见他对这些海豚艺品看得津津有味,亲切地迎过来。
他缓缓转向她,嘴角似笑非笑。“小姐是这间店的老板娘吗?”
“我?”小姐笑了。“我不是,只是店员。”
她不是?高晋风挑眉。那么她不是荆善雅了。
“我们老板娘在里头的工作室。”小姐指了指帘幕后面。
他愣了愣。“工作室?”
“嗯,她正在吹玻璃。”
吹玻璃?也就是说——
“这些艺品都是她自己做的?”
“不完全是,不过大部分都是她的作品。”小姐笑道。“像你看的这些海豚,都是我们老板娘做的。”
这些海豚是她做的?
高晋风很惊讶,没想到令他这么有fu的作品竟出自那位千金小姐之手。“你说她现在正在吹玻璃?我可以进去参观吗?”
“这个嘛……”小姐犹豫。“恐怕不太方便,现在并不是上课时间。”
“上课?你的意思是她平常还有开班授课?”
“嗯,一个礼拜有两班。”
还是个老师呢!
高晋风嘲讽地想,对这位“未来大嫂”越发好奇了,也不管小姐阻止,坚持要进去拜会。
小姐拿他的阳光笑容没辙,只好顺他的意,带他来到工作室外。
“你只能隔着玻璃往内看喔!我们老板娘在工作时,不喜欢有人打扰。”
“我知道了,你放心。”高晋风又送给她一个电力十足的笑,她晕陶陶地走回店里。
小姐离开后,高晋风隔着玻璃墙,双手插在裤袋里,静静往内看。
他看见一个女人,背对着他,穿着朴素的工作服,秀发扎成马尾,手上握着一根长长的铁管,铁管头附着烧得红烫的玻璃。
在窑炉里烘烤过玻璃后,她坐回工作椅上,一面对铁管吹气,一面拿钳子在因高温而融软的玻璃上修剪形状。
他看不见她的脸,只能隐约见着她侧面的线条,以及弧度优美的颈脖,由于温度太高,她全身香汗淋漓,发绺也微湿。
她专注地吹玻璃,旋转铁管,不停地重复修剪成形的过程,最后,拉出一个造型别致的花器。
高晋风看她工作,有点入神了,是他的错觉吗?他觉得围绕在她身边的氛围似乎特别宁馨,很安详,她似是很习惯这样单独工作,整个人显得悠然自在。
吹制完毕后,她将半成品小心翼翼地放进保温箱里,让它慢慢冷却。
工作至此方告一段落,她吁口气,除下工作手套,解下束着马尾的发带,甩了甩微湿的长发,用手拨了拨。
那动作,是自然流露的秀气与性感。
高晋风屏住呼吸,看着她慢慢旋过身来。
发现室外站着个男人,她吃惊地睁眸,两人隔着透明玻璃墙,无语地相望。
高晋风心跳倏地跳漏一拍——
怎么会是她?!
“荆……善雅小姐?”
“我是。”
真的是她!
高晋风不知该如何形容盘旋于心头的复杂情绪。数个小时前,他才见过她,在那个湿答答的骑楼,看着她踩着小碎步,轻盈地穿越马路。
如今,他们又见面了,而她的身份是他哥的未婚妻,他的“未来大嫂”。
是大嫂吗?
他默默咀嚼着这名词。不,他绝不允许大哥为了家族牺牲自己,跟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结婚。这女人不会是他的大嫂,绝对不会!
一念及此,高晋风嘴角一撇,勾起玩世不恭的笑意。
“一天之内见两次面,觉不觉得我们很有缘?”问话的口气颇有公子之风。
她不回答,静静地看着他,两人在走廊上相对而立,不知怎地,他觉得自己在气势上似乎有点落居下风。
因为他看不透她的思绪,甚至怀疑她有没有一丝情绪,她的眼眸很清澈,透明见底,但那里头没反照出任何情感。
“你该不会忘了我们之前在路上巧遇过吧?”他痛恨自己有点不确定的语气。
她点点头。“我记得。”
她记得!
该死的他竟觉得自己松了口气。高晋风微恼地拨拨头发,有一瞬间他真的怀疑她不记得他了,不敢相信自己给人的印象会那般薄弱。
他在女人面前向来是无往不利的,只有她们对他难以忘怀的分。
“刚刚谢谢你。”她轻声说道。
他挑挑眉,等着她继续说些什么,但就这样了,那美丽的樱唇又安静地合上。
话真少。女人通常不是最爱讲些有的没的吗?至少他交往过的女人都是话匣子一打开便停不了。
他瞪着她,深深地,很想从那双清明的眸子看出些线索。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或许是他看她太久,目光太深刻,她微微颦起秀眉。“请问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啊,又说话了。他忍不住微笑。他差点以为自己得拿钳子才能撬开她沉默的唇呢!
“是……朋友介绍我来的,我想买几样玻璃艺品送给家人。”
“是礼物吗?”她问。
他耸耸肩。“算是吧。”虽然他不认为老爸会开心地收下他送的东西。
“你在店里没有看到中意的吗?”
“这个嘛……”他揉捏下巴。“倒也不是没有中意的,只是我想,如果作者本人能替我介绍,我可能比较知道自己该买哪一样。”
“我知道了。”她点头。“请你在这里稍等一下。”
语毕,她转身就走,也没交代自己去哪里,没说要他等多久。
但他不介意,斜倚着墙,耐心地等,双手搭在胸前沉思着。
他想着两人下午的初遇,以及方才的简短对话,想她独自于工作室里吹玻璃时,那遗世独立的神态。
奇怪的女人,真的很奇怪。
是他从未遇过的类型,但会不会只是假象呢?大哥说她是真正的淑女,或者只是因为她比一般千金小姐更擅长伪装?
“让你久等了。”她温婉的嗓音唤回他思绪。
他抬头,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她换了件衣服,丝料的印花洋装,下摆染着几朵金属色泽的花朵,衬着黑色网纱,显得高贵,腰间的蝴蝶结强调出纤细的腰身,无袖的藕臂上随意搭着一条米白色流苏披肩。
很漂亮。
他不觉惊艳,黑眸闪着点点亮光。
他以纯粹男性的眼神欣赏她典雅亮丽的外表,她却似毫无所觉,或者已经很习惯了,浑不在意,只是淡淡朝他颔个首。
“请跟我来。”
她领他进店里,店员见两人来了,笑着迎上来,她吩咐店员为他准备咖啡。
“荆小姐也要吗?我帮你冲一杯有机花茶?”
“好,谢谢。”
她转向他,礼貌地问:“先生有特别想要什么样的玻璃艺品吗?花器、酒杯、或者纯粹装饰品?”
“这个嘛。”他眨眨眼。
老爸老妈会喜欢什么呢?其实为家人买礼物只是个借口,他从没想过要送什么东西给他们,不过如果是他最敬爱的哥哥……
他目光一转,发现一个类似纸镇的玩意儿。
“这是什么?”
“这可以当装饰品,也能当纸镇使用。”她开始介绍那样艺品,包括它的造型,以及其上的特殊纹路所代表的意义。“……这是仿欧洲中世纪的贵族家徽设计的图案。”
“贵族家徽吗?”
这个买给老爸,他说不定会高兴吧,因为这么多年来,他一心一意便是要打进真正的上流社会。
想着,高晋风嘴角勾起嘲讽。
“你不喜欢吗?”她问。
“不喜欢?怎么会?我太喜欢了!”他夸张地比个手势。“就冲着‘贵族’两个字,我敢肯定我老爸一定会很中意。”
她无语,似是听出他话里隐藏的讥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