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孟回来了,有什么好高兴的?”武聿擎沉下脸来,喝斥回去。
“不是!小孟子和少女乃女乃都来了!他们还带来了一大群马匹!看上去全是上好的马呀!”
“什么”
和秦阅与管事面面相觑后,突然武聿擎一拉身边的马缰,飞身上马,往来人的方向飞驰而去,其他的人也急忙上马跟着。
跑了一小段路,他果然看到小孟子策马狂奔而来,而跟在小孟子身后的,是一大群马,一眼看去,约莫有数百只,跟在小孟子身下的名驹之后,竟毫不逊色。
武聿擎突然觉得头有点昏,他怀疑自己是眼花了。而更令他意外的是,一旁突然窜出另一匹马,马匹上俪人白衣飘飘、英姿飒爽,当她直直骑到他面前停下时,他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怎么来了?”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妻子,几乎想做出用手敲敲自己头的蠢事。
“我告诉你,我还在生你的气,不过那个帐以后再算,先解决眼下的困境比较重要。”李昶妮指了指自己身后,“五百匹马,皆为上驷,一匹不少!”
随着她的手望过去,小孟子和一干马师,还有武家大宅里的一些武师和长工,正努力地将马儿们赶进牧场。
大伙儿欢呼着,笑闹着,马匹在草原上的奔跑跃动,形成了一个好美的画面,武聿擎从来不知道自己能有这么开心的时候,头顶上的乌云像是在瞬间散去,璀璨日光温暖地照射在每张欣喜的脸庞上。
这是他的牧场、他的王国、他的兄弟,还有……他的妻子。
这时候,武聿擎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快要超过负荷,呼吸也急促起来。满满的感动一下子充塞心间,教他完全说不出话来,也没有任何一句言语能够表达。
四周欢呼的声音仍在耳中响彻,鼻间却矛盾地有一股难抑的酸意扬起,眼眶也红了,只是一股意气让他撑着,不让这种动容轻易地打破他的男子气概。
“五百匹马,哪来的?”他几乎是屏着气息问。
“当然是买的。”李昶妮整了整自己被风吹乱的发,又动了动被马儿颠到麻痹的臀部。幸好她以前花钱学过马术,在这时代恰好派得上用场。
好不容易没那么不适了,她才没好气地又说:“你知道为了这五百匹马,还要上好的马,我找了多少牧场吗?这是好不容易才凑齐的!如果还不够,那我也没办法了。”
“够了,够了!”他策马上前,让马儿靠她近些。“你哪来的银两买马?”
“……”她动了动唇,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道:“我把雅昶小集卖了。”
“你把雅昶小集卖了”武聿擎惊得音调都扬得老高。
她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说:“这不是正合你意吗?现在雅昶小集没了,你高兴了吧?”
正好他离得近,她气得搥了他的胸口一下,“可恶!因为不能用你武家的名义买,免得坐实了谣言,让人家知道牧场出了事,你那些土地资产全都不能变卖,我只好伪称雅昶小集是他人所有,转了两手才卖出去,再用他人的名义来买马!”她几乎是在他耳边大叫,顺便泄愤。“你一定要赔我!”
她的话题虽然在钱上打转,但武聿擎知道,在她凑齐五百匹好马的过程中,最辛苦的绝对不只钱这一层。一个女人家,要怎么掩饰、假他人的名义做买卖,甚至她卖的雅昶小集,还是她最珍惜的心血结晶,这其中心理及身体上不能说出口的折磨,肯定让她吃了很多的苦头。
他以为……他以为这次牧场过不了这一劫了,他以为武家牧场终究要毁在他手上。然而她却在最困难的时候,像个天仙般出现解了他的围,甚至他离开武家大宅前,还和她大吵了一架,她都能先按住不发。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武聿擎大笑起来,仰起的黝黑脸庞上,似乎因阳光的照射而反射了一丝不明水光。
他突然大手一伸,搂住了妻子的腰,将她往上一提,整个人拉到他的马上。
李昶妮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听到他胸腔因笑声的震动,震得她心里又麻又痒。
“你干什么?放开我!我可是还在生你的气……”
武聿擎却笑得不能自己,最后居然咳了起来,让她吓了一跳。
“喂!你不用那么激动吧……”
她伸手想模他,他忽地笑声一止,“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接着不省人事倒了下去,幸好她眼捷手快地拉住他,他便倒在了她肩头上。
“喂!武聿擎!你怎么了”她失声惊叫,“快来人啊!快……”
后头秦阅发现情况不对急忙策马过来,还带了好几个牧场的伙计,将武聿擎抬到场主的房舍中。
李昶妮亦步亦趋地在后头跟着,耳中听着秦阅的解释,心却慢慢地慌了。
“少女乃女乃,其实这次场主赴万马谷猎马,是冒了极大的危险。为了救其中一个马师,他不小心被一匹马踢中了胸口,是硬撑着才回到牧场来的……”
听着秦阅描述武聿擎去万马谷的经过,李昶妮越听心越惊,到最后甚至忍不住去模模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确认他真的还活着。
武聿擎到了万马谷后,先埋伏了一天一夜,确认马儿活动的路径,接着便用计让其他马师将马赶成一群群,再分批驯服。
他驯马的方式,是先用绳索套住马再硬骑上马背,冒着被野马摔下来的危险,直到马儿不再挣扎,停下屈服。
然而这一次为了争取时间,他采取的方式更加粗暴,马儿自然抗拒得更厉害,也更增加了危险性。而且,他每驯服一匹马,就改换下一匹,几乎是不眠不休地与马儿对抗,他想将时间拖长让马儿疲累,可对他自己而言,也造成了更重的精神压力和体力负担。
当时有位驯马师在驯马过程中,因疏忽被马儿摔下来,差点成为蹄下亡魂,武聿擎顾不得自己也正在驯马,飞身过去救人,胸口因此被马踢中,差点喘不过气。
不过为了争取时间,他拒绝了属下要他休息的提议,回牧场后又忧虑着要交出的战马不足而没有休息疗伤,才造成了如今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结果。
牧场的大夫说,他这病没有休养个个把月以上休想痊愈,而且必须时时保持心平气和,不要轻易动气激动,免得伤势复发。
李昶妮在武聿擎床边由白天坐到深夜,早已习惯早睡的她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像是怕他伤势又有了状况,也像是牧场这个过于安静的环境,触发了她的愁思。
突然,床上的武聿擎脸皱成一团,冷汗狂飙,接着突然一震,倏地张开了眼,气喘不休。
“你醒了?”她连忙轻抚着他的胸,“感觉还好吗?”
“你真的在这里?不是我在作梦?”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莫名其妙地抓住她的双手,神情紧张。
“你再休息一下吧?瞧你脸色苍白成这样。”她纳闷地望着他。这家伙是作了恶梦才惊醒吗?而且还是跟她有关的?
“不……我睡不着。”他喘息稍定,深呼吸了一下才说得出接下来的话,也同时证实了她的猜测。“我作了一个梦。”
“什么梦?”她好奇地问。
武聿擎目光悠远,神色痛苦,彷佛很不想去回想。“我梦到你走了,回到你所说的……那个有着会飞的铁盒子的地方。我不管怎么呼喊,你就是不回来……咳咳……”他狂咳了好一阵,才紧盯着她道:“所以我要看着你,不能让你走。”
“你真是睡傻了。”李昶妮摇摇头,“别说了,瞧你咳得……”
但他有太多情绪、太多感触想表达了。那个恶梦挖掘出了他内心最深的恐惧,即使病体疲惫不堪,他也无法在这时候再次睡去。
“我知道,真正的柳初真,不可能有你那种决断力。”他眼神黯沉,终于承认了一件他一直不敢承认的事实。“我要你收掉雅昶小集,只是气话,原本也没想着你会照办,想不到牧场出了被人下毒这一件事……”
她倒了杯茶,让他喝下润润喉、顺顺气,他才接着道:“你立刻就能决定卖掉雅昶小集,向其他牧场搜购骏马……这么巨大又艰难的决定,不是一般闺阁女子做得出来的。”
“所以你相信我是李昶妮,不是柳初真了?”他提起这件事,也莫名地令她的情绪沉重起来。
他凝望着她,眼神里有着挣扎,他该说些什么表明自己的立场,却是痛苦到说不出来。
李昶妮懂了,不再逼他开口承认这个,因为他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为什么他接受了之后,她反而觉得更难受,有种窒息般的不适感?
她和他有一样的害怕吗?怕自己突然消失?还是她来到这时代后受的委屈,终于有人看到了,所以被传统观念束缚的她终于被松开,因而感到辛酸?
“那你爱的是李昶妮,还是柳初真?”她幽幽的问,觉得某种情绪就要倾泄而出。
“我爱的是你,不管你是谁。”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么直截了当的答案,让李昶妮落下了泪。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或许是感动、或许是释怀,但更多更多的,是他的话有效地抚慰了她,她在这时代生活的辛苦,他看到了。
“我以为在这个大男人主义的社会里,不可能听得到这句话。”她摇着头,但泪却止不住。
武聿擎伸手拭去她几滴滑落的泪,觉得热烫的水珠渗入了他的心,似乎连他也能感受到她窒息般的痛苦。
“我不懂你说的大男人主义。”他现在已经很能接受她的现代词汇,只是不解。
“就是认为事事以男人为主,男人都是对的,女人不能比男人强,女子无才便是德之类的白痴观念。”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她居然跟一个古人在讨论这个?
李昶妮噗哧一笑,梨花带泪的笑,特别动人。
“在这个时代,无论我做得再好,都得不到尊重。我本以为你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会认同我的才能,想不到你却为了无聊的面子问题,特地跑来质问我,把我对你付出的心力视而不见,甚至弃如敝屣。”
她叹了口气,试图用最简单的方式,阐述自己与这时代的格格不入。“在我那个世界,男人女人是平等的,男人女人可以做一样的事、男女有一样的地位,通常能力不会因为性别而被质疑。”
武聿擎沉默了许久,等她尽情发泄完了,才迟疑地问出这个他最忧虑的问题。“你想回你的世界吗?”
“老实说,你为了雅昶小集来质问我、责骂我的那天,我真的有想过,只是我不知道方法。”她眼中闪烁着丧气与逃避,这两种负面的情绪激荡交织着,她不知道用什么理由让它们消失。“可是当见到你在我面前吐血倒下的那一刻时,我真的很庆幸自己在你身边,没有因为离去而不能亲自陪着你、照顾你。所以你问我想回去吗……这答案取决于你。”
“不要走,不要走!”武聿擎几乎是低声吼着,这也让他的胸口一痛,闷哼了一声。
李昶妮急忙安抚他,“你别激动,慢慢说。”
武聿擎花了一段时间平复自己的呼吸,才虚弱地握着她的手,极为哀伤,却也极为诚恳道:“我会尽量去了解你所说的……什么男女平等。或许短时间内我无法做到,但我会学着去做,你不要走,好吗?”
他难得示弱,或许真是病昏头了,也或许是他真的爱她至深,宁愿丢弃任何大男人的坚持,也要换取她留下。这么虚弱的他,让她好心疼,她宁可看他神采飞扬地乘于马上,也不愿见他委靡不振地恳求。
他是武聿擎啊!天下第一牧场的场主,能驯服最难驯的野马、能养出最出色的牛羊,曾几何时会为了一个女人伤神忧心?
李昶妮满月复的委屈,突然间全消散了。在这个时代,有多少男人能像他这样提得起放得下,愿意面对自己的弱点,也愿意将一个曾被众人视为傻子的女人捧在手掌心上,尊重她的心情?
一切都想通了,她突地俯,“记不记得,你曾质疑我的专业,而我立下誓言要你把自己说过的话给吞回去?”深深地凝视着他,她在他唇上亲了一口。“你吞回去了吗?”
武聿擎即便脑袋昏昏沉沉,也懂她的意思,不禁苦涩地一笑。“我确实吞回去了。”
她盯着他柔柔地笑着,美目中闪烁的晶莹光芒几乎让他迷醉。
接着,她钻进他的被窝里,与他头靠着头,手牵着手。
“睡吧!明天起来,你一定会看到我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