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你……气死我了!”
八坪大小的办公室里,一名头有些秃、肚子有点大,有张肉肉圆脸的中年男子,瞪视着面前两名高大挺拔的年轻男子,手指抖呀抖的,几乎快喘不过气来,最后乾脆用吼的。
体格较为壮硕的那一名年轻男子好心提醒。“老大,要记得呼吸,我可不想帮你人工呼吸喔!”跟一个老男人嘴对嘴……光想就觉得恶心。
“你、你……不要叫我老大!”肥肥短短的食指抖得更厉害了,胸膛的起伏也更大,简直是出气多,入气少。
“喂,男人是不是也有更年期呀?”完全无视於顶头上司的怒火,壮硕男子的手肘碰了碰身旁不发一语的高瘦男子,不知道是神经太粗还是怎么的,竟不怕死地大声问着。
“封、治!你给我……闭、嘴!”
大队长的怒吼声,就算关上门,还是清楚地飙到外头的办公区,引来阵阵窃笑。
可怜的大队长又被“疯子”给搞疯了,这样的场景三天两头就会发生一次,局里的人员早已习惯。还好局里随时都特别替大队长准备一打润喉爽声糖,以免他喊到“烧声”。
封治目前是台中市刑警大队侦查第一队的侦查员,也是局里最出色的刑事警官,交到他手上的案子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破案,若非他老是动用“私刑”,早就干到小队长这个位置了。
他没几天就会侦破一个案子,但每回只要完成任务,几乎都会被大队长给叫进去罚站。
几个侦查队的小队长,哪个不是靠他的功绩升上去的?没人敢得罪他这尊大神,只好让上面的头头喊一喊,顺便训练喉咙和肺活量。
最无辜的要算是他的搭档元艾瑁了,明明不关他的事,也要跟着受训,这就叫作有难同当吧?
“我问你,你逮到嫌犯也就罢了,为什么打得他鼻青脸肿,还揍断他的肋骨?”而且还是当着记者的摄影机前,过程全被拍录下来,在各大电视台广为放送!害他一大早就接了好几通上头打来“关切”的电话。
自从封治进了他的管辖后,他的绩效就扶摇直上,成为全国第一,但是他的发线和血压也跟着往上升,而且速度更快,让他实在是又爱又恨啊!
“……”封治跟大队长大眼瞪小眼,紧闭着嘴,就是不说话。
“……你愣着做什么?我在问你话啊!”大队长又开始吼了,两手习惯性地抓着头,剩下没几根的珍贵毛发,不小心又掉了一根。“啊~~我的头发!”
劫数啊劫数!
这个“疯子”绝对是他这一生中最大的磨难!
“你刚刚不是叫我闭嘴?”封治双手环胸,表情超级无辜。
“你……你为什么每次都给我捅楼子?”大队长欲哭无泪,将悲痛化为力量,更加用力的嘶吼,吼出多年的无奈。“你就不能有一次安安分分的办案,不要给我惹麻烦吗?这样的要求很过分吗?”
这个“疯子”的办案能力和效率,在警界绝对是一等一的超级好手,他的破案能力强也是无庸置疑的事实,问题是他不按牌理出牌,视规范和守则於无物,被他逮到的罪犯,没有一个不被他打得鼻青脸肿,罪行恶劣的嫌犯还会被揍得好几天下不了床,有好几次都被嫌犯反告“执法过当”,甚至被记过惩处,但他就是死性不改,依然故我。
“我没错!”封治强硬地跟顶头上司对瞪。
大队长怒拍桌子。“你今天打断嫌犯两根肋骨,还敢说没错?!”
“那个该死的人渣活活将两个小孩凌虐致死耶!”封治不甘示弱地拍打桌子,几片木屑顿时弹飞,桌角缺了一小块。“那些死去的小孩身上都体无完肤,对於这种残忍的混蛋,我还客气什么!”
“台湾是有法治的国家——”大队长的声势明显弱了一些。
“所以我才把他抓回来,而不是当场杀了他替那些小孩偿命!”封治打断他的话,刚正的脸写着满满的正气凛然。“我逮到他时,他屋里正躺着下一个受害者,那个孩子才四岁!如果我们再晚一天找到他,又会有一个无辜的小孩死在他手上!对付这种人,我绝不会手软!”
封治的身高有一百九十,体型壮硕,留着精简干练的小平头,脸上老是有刮不乾净的胡渣子,粗黑的剑眉再配上狠厉的利眼,粗犷的五官,不能用“帅”形容,但十足阳刚的男人味,魄力惊人,看起来比黑道大哥还像黑道大哥,光是一个抬眉的动作就可以吓昏许多不经事的小混混。
尤其刑警不需要穿制服,每次他抓着罪犯被媒体拍入镜头时,总让人分不清谁才是犯人,因为他看起来比那些罪犯还要凶狠,所以局里都会特别要求他,上镜头时一定要穿上印有“刑警”的背心,以示分别。
他从小就正义感过度旺盛,嫉恶如仇,“路见不平、挥拳相助”是常有的事。於是呢,当个可以“名正言顺”打坏人的警察,成了他一直以来的志愿。
如愿考上警专,毕业后分发到台中当个小警员,不知是老天眷顾还是他天生就是当警察的料,只要到他手上的案子,都会顺利侦破。就算出门例行性巡逻,重大通缉要犯也会不小心跑到他面前被活逮。
於是乎,他获颁的奖章多到可以开店,并且创下最短时间破格升上警官的历史纪录,接着就被调到台中市刑警大队,服务至今已有五年,若不是他被投诉的案件太多,早就不知高升到哪个位置了。
原以为当警察可以随心所欲“打”坏人,谁知罗哩叭嗦的规则一大堆,每回痛扁犯人后,总要交上一叠报告,烦都烦死了。
如果每次开打或是开枪前,都要先想想是否会“执法过当”,谁还敢奋勇抓贼?难怪外面的人会认为警察是软脚虾。
“你……”大队长心里也很想宰了那个人渣,但司法人员不能带头违法、动用私刑呀!既然跟这只“疯子”无法沟通,只好转向一直保持沈默的另一个下属了。大队长的语气瞬间温和好几百倍,开口问道:“艾瑁,你当时不是在他旁边吗?怎么不阻止他呢?”当“疯子”失控时,只有元艾瑁能制止。
元艾瑁是警界菁英中的菁英,也是明日之星,警大研究所第一名毕业后,申请到美国FBI总部训练一年,回国后,放弃警政署高层的职位不坐,自行申请到台中刑警大队服务,让人怀疑他的优秀脑子是否被FBI搞坏了。
元艾瑁跟封治是截然不同的人种,若说封治是粗蛮的鲁男子,那么元艾瑁就是优雅的贵公子。
他的皮肤白皙,头发是褐色,有点天然鬈,五官细致俊美,气质优雅高贵,彷佛欧洲某小柄的王子。
他的个性也跟身旁动不动就胡乱爆炸的鞭炮不同,闷得跟蚌壳似的,非不得已,绝不轻易开口。
如果他们两个能加起来再除以二,他头上的毛也就不会掉得这么快了。大队长阿Q地想着。
“那个人渣活该。”元艾瑁的回答淡淡的,就跟他的表情一样淡漠。“而且,社会的舆论不是一面倒,一片叫好声吗?”
昨天封治痛扁嫌犯的画面在电视台强力放送后,叩应谈话性节目的观众电话就蜂拥而至,全都是声援他动用“私刑”的,因此一些原本持反对意见的名嘴也不敢违背民意,转而支持,甚至封他是“正义使者”。
“……”这么说也是没错啦。目前台湾的司法办案已经被社会舆论牵着走,只要顺应潮流,就不会出大事。
“大队长,您这里如果没事,我们先出去忙了。”趁着大队长暂时被安抚,元艾瑁示意身旁还愣愣站着的“疯子”闪人,顺便解救两人的耳朵。
“等等、等等,我还没说完!”大队长熊熊想到还有一件事忘了说。
“蛤~~还有啊?”封治结实的脸部肌肉垮下,很不给面子地大声哀叹,发泄心中的不满。“老大,你越来越唠叨了耶,是不是真的更年期到了啊?”
每回完成任务都要被念,说的人不烦,他这个被念的人都听腻了。
“你……你给我闭嘴!”大队长像小香肠般的肥短手指照例抖呀抖,换了几次气才说出一个已想了许久的良策。“我决定加派一个人到你们这个小组!”
基於安全原由,组员出任务都必须有个搭档,两两成队,除了彼此有个照应外,也负有监督之责。
眼见元艾瑁已经“同流合污”,他只好找来另一股“清流”,负起教化“疯子”的重责大任。
“你说什么?!”封治的吼声比大队长还惊人,差点震破强化玻璃。“你再说一次!”顺便附上一个“你胆敢再说一次,就把你的头当球踢”的凶恶眼神。
“臭小子!你那么大声做什么?”大队长揉揉还嗡嗡叫的耳朵,脸上却露出不相符的得意神情。“叫什么叫?多拨一个人手给你们,还不满意啊?”看这个臭小子气急败坏的模样,他突然有种报复后的快感,因为平时鬼吼鬼叫的人都是他啊!
“不需要!”封治毫不领情的回绝。“我跟艾瑁两个人就足以应付所有情况,多一个人反而碍手碍脚。”
必须要有足够的默契才能成为搭档,否则同伴有时反而会变成致命伤,极有可能出人命。
“这件事我说了算。”总算可以摆出主管的派头,大队长得意地按下对讲机给外头的秘书。“叫关静碧进来。”
“关禁闭?”封治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怪名字?”
“没错,她就是你们的新组员。”想到以后这只“疯子”的身旁多了一个“安全装置”,大队长的心情顿时飞扬起来,整个人都快飞上天了。
“为什么其他组都是两个组员一组,我们这组非要多一个人不可?”封治继续提出抗告。
他才不要身边多了一个陌生人,做起事来绑手绑脚的,麻烦。
“因为你们是我最重要的组员呀!”大队长涎着一张无害的笑脸。“再说,你们手上的案子这么多,我担心你们累坏了。”最重要的是,关静碧可是他找来专门看管这个“疯子”的利器呢!但他当然不会笨得说出来。
“老大——”封治还想再抗辩,却被礼貌的敲门声给打断。
“进来。”除了封治这个臭小子,其他人进他办公室前都懂得要敲门。
“大队长好。”一个留着齐耳直发的纤瘦女子,规规矩矩地站在办公桌前举手敬礼。
必静碧的身高大约一百六十五,足足比封治矮一个头,笔直的站姿和中规中矩的穿着,一看就是个循规蹈矩的乖乖牌。
她有细致的眉和眼角微微上扬的大眼,搭上挺直的鼻梁和红润的薄唇,构成一张不算漂亮却很耐看的脸庞,清雅秀致的气质跟封治的粗犷成了强烈对比。
“好、好……”好感动啊!被封治气得半死之后,再看到这么“敬老尊贤”的举动,大队长差点痛哭流涕。
只要能将封治教得有她一半守规矩,就算要他的头发全秃光,他也甘愿!
“你……”看到身旁的女孩,封治原本凶恶、微微眯起的眼睛,瞬间圆睁。“你是国中生吗?”
清汤挂面的耳下一公分短发,规规矩矩用黑色发夹紧紧夹住,清秀白皙的脸庞没有任何人工脂粉,古板的短袖白衬衫有熨烫过的痕迹,就连最上头的钮扣都扣上,再搭配黑色直挺的长裤,一身严肃工整的装扮,害他误以为来到了殡仪馆咧!
“报告学长,我去年从警大毕业,上个月被分派到队里服务。”她转向他,毕恭毕敬地回答,眼睛有着异样的光采,晶亮有神。
“……”封治的头皮整个发麻。
他生平最怕两种人,一种是半天挤不出一个屁,看不出喜怒哀乐的闷葫芦,例如——元艾瑁。
另一种就是循规蹈矩、奉公守法,不知变通的老实头,也就是眼前这个小……女孩。
好死不死,这两种人都让他碰到,而且还跟他同组,这不是分明要将他克得死死的吗?
“老大,我坚持拒绝这只菜鸟加入我们这一组!”又不是找死!
他们每次出任务都是刀里来、枪里去的,带一个没经验的小孩上战场,跟送死有什么两样?
“既然我是老大,这里就是我说了算!”大队长露出“小人得逞”的奸笑,然后转向关静碧。“从现在起,封治就归你管了!”
三人被“请”出办公室后,封治还是不死心。既然职权强不过里头那只老的,只好找小的下手。
“喂,你去跟老大说你要调组。”
如果这家伙是男的,他绝对会好好给他“照顾”一下,逼得他“心甘情愿”去哀求老大换组,问题是……
她是个女人!
他就算再粗鲁,也不会对女人动粗,所以只能“好言”相劝。
“报告学长,请问『老大』是谁?”
“就是里头那只啦!”他不耐烦地指着后头的办公室,气势逼人。“你现在就进去跟他说,你要转组。”
“报告学长,我不会违抗大队长的命令。”关静碧不为所动地摇头。“服从”和“使命必达”是她的工作准则,也就是说,她会确实执行上级的命令。
“你不会真的以为你可以管我吧?”这小表还真是不自量力耶!“还有,不要再『报告学长』了。”他最受不了“官僚作风”,“报告XX”就是其中之一,光听就让人头昏脑胀。
“报告学长,刚刚大队长是这么说的。”
她的父亲是职业军人,把军中那套管理带进家庭中,从小她和两个哥哥就是受严格的军事教育长大的,“遵从”的因子已经完全融入血液,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听到她又说了一次“报告学长”,他的眉头直抽搐,但他忍住气。“除了上级的命令外,你总有自己的想法吧?”
“报告学长,上级的命令就是我的想法。”认真的眼神让她的小脸发光发热,背后彷佛多了一道神圣的光芒。
……显然“报告学长”已经成为她的口头禅。
封治下意识地闭上双眼,粗眉严重抖动,低嚷:“我命令你,不要再『报告学长』,听到没有?”
他发誓只要她再“报告学长”一次,他就要把她塞进最靠近的铁柜里锁起来,让她不见天日!
“报——”习惯性地开了口后,随即更正。“是的,学长。”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严肃?每次跟你说话,我都会误以为回到学生时代,被教官训话。”他生性不拘小节,最怕这种把规矩当饭吃的人。
“是的,学长。”
“你……唉!”封治实在拿她这个老实头没辙,只好跟另一名“受害者”求救。“艾瑁,现在是面临生死存亡的重要时刻,你也说说话啊!”
“我无所谓。”他的反应很冷淡,不若封治的激动。
对他来说,不管组里多了几个人,都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你——”封治还想再辩,但手机铃声响起,看到是某个线民的来电,他立即神情严肃地按下通话键。“喂,我是。嗯……确定是他?……好,我马上过去。”封治结束通话后,迅速往外走,没忘记招呼夥伴。“艾瑁,走吧,我刚接获线报,有林有财的消息了。”
必静碧随即追上去。“学长,我也是同一组的人,为什么没叫我?”
“你不要跟!”封治停下脚步,不客气地制止。“我跟你还没有合作的默契,你跟来只会碍手碍脚。”
“我受过专业的训练,不会碍手碍脚。”关静碧没理会他的怒容,亦步亦趋,紧紧跟着。
“奉公守法”和“听命行事”是她奉为圣旨的最高原则,大队长要她“管”封治,她就不能让他离开视线。
“你给我听着!”封治恼火地矗立在她身前,魁梧的身躯将黑色T恤和黑色牛仔裤绷成第二层肌肤,看起来慓悍又刚猛。“我们是出去拚命,不是郊游,我没闲工夫分神看顾一只菜鸟的死活!”
“学长放心,我有能力照顾自己。”她站得直挺挺,就跟总统府外的卫兵没两样。
“你!唉……”他怎么这么倒楣呀!碰到这个死脑筋的人,封治只能捧着头哀哀叫,偏又拿她没辙。
他很清楚自己凝神不笑时,简直跟阎王没两样,不管是多么凶恶的角头老大,或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栽到他手里后,只要他板起脸来,没有一个不服服贴贴。
但为什么这个只到他肩头的“小女子”,就是不怕他的“阎罗脸”呢?
“封治,再扯下去,人都跑了。”元艾瑁冷冷地提醒。
“那她呢?”封治无奈地指着身旁那尊还立正站好的雕像。
“她要跟,就让她跟吧。”元艾瑁无所谓地耸肩。
“这……唉,算了,你要跟就跟吧!”他认了。人家都说他像头“蛮牛”,他觉得她的拗劲也不遑多让。“可是我先把丑话说在前面,你如果拖累我,我绝不会回头救你!听到了吗?”
“是的,学长。”举手敬礼。
“……”又是一阵晕眩袭来,封治按揉着隐隐冒青筋的太阳穴,怀疑自己会被这个老实头给搞到真的发疯。
老大,你这招,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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