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多年后——
行天宫位在台北市区，一天当中前来参拜的人潮超过两万人。淡淡三月天，站在行天宫侧门口外面，俞承耀的心是沸腾的。
萱萱跟老爸抱怨还是没用，俞承耀顺利被调回台湾接掌古泰航空台湾区总经理一职，因为总裁坚持认为这是一个让手下爱将学习和磨练的最好机会。
因此他终于可以甩开大小姐的跟随，暂时过一段自由的日子，他心情很好，一踏上台湾的土地，内心的激动可想而之。
唯歆送他的签诗和平安符他都还保留得好好的，今天是上班第一周的星期天，他特别来行天宫拜拜。
公司有派公务车给他，不过他只有在上下班的时候才用，假日的时候自己搭捷运或坐计程车方便多了。
他一直想来行天宫拜拜，今天总算有机会达成心愿。
他拿起香参拜，抱着感恩的心在心中祈祷，感谢以往帮助过他的贵人，希望恩主公保佑他们，如今他有能力回馈社会，一定会多做善事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来拜拜的人潮众多，他坐在椅子上稍作休息，看着四周的景物人潮，心血来潮从皮夹里拿出平安符，抽出里头的签诗。
粉红色的签诗边缘都泛黄了，他看着上头的一字一句，眼神愈加温柔。
每一段记忆都有一个密码，无论尘封多久，只要时间对了，那些人事物都还是会在记忆角落苏醒过来……
第一首签诗甲甲。大吉
巍巍独步向云间
玉殿千官第一班
富贵荣华天付汝
福如东海寿如山
这就是唯歆祈求到的签诗，而他的运势确如签诗所言扶摇直上，发展得越来越好了。
他不禁想起了颜唯歆。
过去很多时候，他也常常想起她；如意时、不如意时，心底总有她的翩翩倩影，他很挂念她是否安好？
有男朋友吗？
结婚了没？
算算年纪，她应该二十五岁了，她变得如何了呢？
应该过得不错吧，在学校里她可是人人重视的小公主，现在搞不好已经有了很好的男朋友，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自从他大学毕业申请到奖学金出国后，这几年来除了寄生活费回来给女乃女乃之外，几乎跟台湾断了关系。
终于回到台湾，他首要之务就是先回家看女乃女乃，老人家年纪虽大，幸好身子骨还很硬朗，总是鼓励他有梦就要去追。再来他也打算回高中母校去探望颜校长，还有一些大学时的教授……如果可以，更希望能跟唯歆见个面。
回想着往事，他的视线直直地看着前方，突然和一位美丽的小姐对上视线，两人略愣了一下，随即闪开目光。
颜唯歆面无表情地别过头，转身专注地拿香拜拜，但心里却不由自主想着刚刚对到视线的那名男子。
他有点像一个人，但……不可能，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她一定认错人了。
况且，俞承耀虽在地球的某个角落活着，不过他们早已失去联络，她只是默默地注意媒体对他的报导，知道他如愿成了机师，据说将来还是香港古泰航空总裁的准女婿。有这样好的成就，她很为他开心，但恐怕他早忘记她了。
倒是她，从没忘记过学长。
学长在她成长时期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教她念书，教她冷静面对家庭的问题，倾听她的心事，在学校顶楼那晚，她还唱歌给他听……他是她最好的朋友，这段有关他俩的回忆是她深藏于心的秘密。
可是一切都过去了，现在的她又陷入了人生的低潮，只能固定每逢初一十五来行天宫拜拜，在这种失意的时候，宗教信仰是最好的寄托，如果没有依靠的力量，她怕她撑不下去。
大一那一年，她家发生了变故。
爸爸贵为一校之长，却伪造文书，利用职权贪污校款，巧立名目林林总总污了近千万元，东窗事发后，爸爸被革职判刑入狱，服监时，蓓姨一走了之，之后家里的财产被法拍，钱都还给学校了。
她已经一无所有，早已不是什么富家千金了。
爸爸坐牢的期间，他过去的好友全都不见踪影，幸好她还可以借住亲戚家，靠亲戚的帮忙勉强念完大学，假日她则得打工赚生活费。
大学毕业后不久，爸爸就出狱了，她在外面租了个小房子和爸爸一起住，但是爸爸身体变得很不好，没多久竟然重度中风，从此需要人照顾。
她一个人要上班，没办法好好照顾爸爸，只好将他送进疗养院接受专业的看护，虽然花费更大，但有专人照顾她也比较放心。
现在一家两口每个月的花费都靠她一肩扛起，她每天忙着工作赚钱，也没有余力谈感情，连跟过去的同学都失去了联络，除了田晋元，田家爸妈和她家本来就有交情，在她家出事之后，田晋元还是偶尔会来找她，不过她已经明确拒绝他的追求，现在见面的次数也比较少了。
拜完之后，她看看手表，急忙转身离开，午休时间快过了，她要赶紧回店里。
虽然今天是星期天，不过服务业哪有什么休假呢？
为了赚到足够的生活费，她一个人兼了两份差。
白天，她是婚纱店里的新进婚纱设计师，工作时间是早上十点到晚上九点，这是一份符合她的兴趣及专业的工作，毕竟她是服装设计系毕业的，就算平常在店里没有什么地位，任人使唤做些缝缝补补的工作，她还是做得很开心。
至于晚上离开婚纱店之后，她固定在一家PUB驻唱，从十点唱到凌晨一点，回家都快两点，稍微整理一下就得休息了，不然无法应付明天一早的工作。
这就是她每天忙得喘不过来的生活。
她没空休息、没空思考、没空想起过去开心的日子……
俞承耀注意到她走出了行天宫。
虽然两人素不相识，但不知为何他忍不住想多看她几眼。
时间差不多了，他起身准备离开行天宫，突然迎面走来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年轻男子，看到他惊喜地喊：“是你！你……你是俞承耀吗？我是念威桥高中的学弟……”
俞承耀停住了脚步，礼貌地回答：“我是。”他仔细看看对方，猛然认出。“我想起来了，你是威桥高中乐队队长。”
“是啊！想不到你还记得我，我对你很有印象，你以前曾经教过我功课，虽然你没待在学校很久，不过常常上台领奖，大家都认得你。”学弟开心地说。
俞承耀也觉得很惊喜。“真是太巧了，竟然在这里碰到你，我在国外待了快十年，这星期才回国，今天来拜拜没想到会遇到认识的人。”
“是啊！今天初一，很多人会来拜拜，说不定等一下还会遇到什么老同学呢。”
俞承耀趁此机会赶紧跟他打听一些事。“对了，趁这段时间我在国内，我想去探望当年我们高中的颜校长，你知道他……”
“他早不是校长了。”学弟把所知道的消息全盘告知。“大约六、七年前吧！校长伪造文书侵占公款被抓了，听说所有的房子、财产都被法拍还债……”
怎么会这样呢？俞承耀惊愕无比。“那……校长的女儿呢？”
“不知道去哪里了，早就失去联络了。”
俞承耀的一颗心往下沉，不由自主感到很担心。
唯歆一定吃了很多苦，她究竟人在哪里？
跟老同学道别之后，他离开行天宫，满心想的都是唯歆。
没想到颜家会出这么大的事，当年她一定很难过，现在又如何呢？她一定很无助，都怪他没有持续跟她保持联络，又这么迟才回台湾，没能在第一时间帮得上忙。
今天星期天，学校势必没人，他明天再直接打电话到高中问一下情况好了。
此时手机响起，他直接接起电话。“喂？”
“是我。”对方用英文说。
“Rumenf！”他惊喜地喊。“你现在在哪里？”
“我值班刚从柏林飞到台湾，Maisens也从法国来了，预计晚上会抵达，我们知道你现在调到台湾当总经理，所以特别调班飞过来，想说有空大家聚一聚。”
德国籍的Rumenf和法国籍的Maisens和俞承耀的年纪差不多，三人是在布里斯本受飞行训练时成为莫逆之交，在公司号称“三剑客”。
“当然好，不然就约今晚吧！”俞承耀欣然答应。
“那就约老渔PUB，我等会儿再通知Maisens。”
“没想到你这德国佬比我还熟台湾，没问题，约几点？”
“我出境离开机场到台北……大约晚上十点吧。”
“好。”
说好了时间、地点，他才挂断手机。
☆☆☆
“老渔”是一栋有着三角窗的独栋建筑物，以大量原木装潢打造出美国西部风格，客人很多，可以用餐、也能小酌两杯，还有歌手驻唱接受现场点歌，从轻松的歌曲、动感舞曲、流行排行榜、经典老歌来者不拒，驻唱的素人歌手很受欢迎。
晚上十点，俞承耀坐计程车来到“老渔”酒吧，没想到星期日晚上这里还门庭若市。
Rumenf和Maisens早就到了，看到俞承耀，三人开心的相拥。
“好久不见，真是太想念你们了。”
人生最开心的事莫过于他乡遇故知，坐下来后，他们各自点了调酒，三个人用英文沟通，边聊天边畅饮。
俞承耀环顾四周，好奇地问︰“这家酒吧气氛不错，你每回到台湾都会来这里玩吗？”
“通常会，我喜欢来这里听歌，有个叫Angela的驻唱歌手歌唱得很好，听她唱歌就是一大享受。”Rumenf说。
“没错，上次Rumenf介绍我来听，害我也迷上这里了。”Maisens附和道。“以后只要值勤飞来台湾，我有空就会来这里喝喝小酒、听听歌，纾解压力。”
“对了，承耀，你什么时候结婚啊？之前好像听说快了。”Rumenf问。
“没有这件事，那是萱萱对媒体乱放话。”在好友面前，俞承耀实话实说。“我之前就跟你们说了，我跟萱萱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我就当她是我妹妹，但是她还是喜欢对外放话，让人家误会我们是一对，我也拿她没辙。”
这事颇令他头大，不是说萱萱不好，他知道萱萱很喜欢他，可是这些年来他对她就是少了那种独一无二的依恋，他很清楚自己要的不是她，心里好像有什么事还没做完，总裁这时候把他派到台湾刚好，让他可以努力冲刺事业。
不过老朋友还是不以为然，迫不及待想跟他道贺。
“别想这么多，反正不管如何，以后你都应该会接掌古泰航空，我们都要靠你多提拔了！”Rumenf开心地举起酒杯。“干杯！”
Maisens也在一旁笑得开心。“对啊，祝福你一切顺利、前途无量。”
俞承耀大笑出声，连忙阻止两个好友的瞎起哄。“别乱讲，什么总裁，我没想过那么远的事，与其这样靠关系接下事业，我宁可靠我自己的努力发展自己的事业，事业和爱情是两码子事，我没有依赖萱萱得到事业的想法，总裁会特地栽培我也纯粹是因为看重我的能力。”
“好，你自己去好好规划。”只是这两个外国人根本不把他的话听进耳里，Rumenf急着转移话题，开心跟他们分享喜事。“跟你们说，我老婆下个月要生了。”
“恭喜，你要请假陪她待产吗？”Maisens问。
“当然，我已经跟公司报备过了。”
“知不知道是女的还男的？”
“是可爱的小女生。”Rumenf乐得很。
“真的吗？”俞承耀若有所思地说︰“你是我们三剑客里最早结婚生子的一个，我一定要仔细思考，送你一份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礼物……”
“不用客气，这世界上哪有独一无二的礼物，限量名牌包也不可能只有一个，你不要想太久，故意不送哦！”Rumenf斜眼瞄他，故意跟好友开玩笑。
“我会想办法的，手工的不行吗？”俞承耀笑着说。
“手工的好啊，够特别，那就期待你送的独一无二的礼物喽！”Rumenf笑嘻嘻。
“先说好，我是你女儿的教父。”俞承耀说。
“再加上我一个。”Maisens也跟着说。
“没问题！”Rumenf和他们干杯。
酒酣耳热之际，他们聊到了公事，Maisens说︰“最近公司说要开发从美国加州到柬埔寨的航线。”
“我有听说一点消息，安洁莉娜·裘莉的『古墓奇兵』让柬埔寨一炮而红，吴哥窟是满热门的观光地，我想若是首航，搞不好又会派承耀去打头阵，为公司打知名度。”Maisens说。
俞承耀正要发表意见，“嘘——”Rumenf示意他。“先不要讲话，就是她，她是Angela。”
现场鸦雀无声，因为驻唱歌手登场了。
她坐在三角钢琴前，一身黑色缎面礼服相当漂亮，一出场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调整好麦克风，她悦耳动听的嗓音传入大家耳里。“大家好，我是Angela，很高兴自弹自唱的时间到了，我现在为大家献上一首歌，〈A Place In This World〉——
I don't know what I want
So don't ask me cause I'm still trying to figure it out
Don't know what's down this road
I'm just walking trying to see through the rain coming down
Even though I'm not the only one who feels the way I do……”
甜美的歌声一响起，俞承耀就傻了。
这首歌好熟悉，唯歆曾唱给他听过，而这声音也好熟悉……
这位驻唱歌手是谁？
会是她吗？
俞承耀的视线被三角钢琴挡住了，看不到Angela的脸，为了看清楚她，他失神地站起来往前走，Rumenf和Maisens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往前走几步，他就看到她了……
原来是她，她就是今天他在行天宫看到的美女，大眼、长发、皮肤白皙，像极了从少女漫画走出来的美丽女孩，当下心里闪过了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发现她很像一个人，颜唯歆！
他表情震慑，如果不是碍于众目睽睽，他真想直接冲上台确认她的身分。
一曲终了，很多粉丝纷纷献花给她。
“现在我接受现场点歌。”
Angela开始接受现场点歌。
有人点了邓丽君的歌，不一会儿，干净清灵的天籁之音响起，萦绕在整个空间。
俞承耀伫立原地发呆看着她，沉浸在她的歌声里，嘴角扬起微笑，内心充满感动和欢喜。
是她，他真的找到她了……
直到凌晨一点，Angela的工作时间结束了，她收拾好乐器跟听众告别，迳自回到后台。
她离开后，客人也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场，俞承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若有所思地喝完自己剩下的酒。
“要不要走了？”美女歌手下班了，Rumenf也想离开了。
“你们先走吧！我还有事，明天再联络。”
他匆匆丢下一句话，放下杯子自己先走了，两个老外对看一眼，只感到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