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语冰简直听不下去,冷声斥道:“真是胡说。”
她这个母亲,说话永远没个认真,颠三倒四,前后矛盾还乱七八糟,根本分不清到底说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而且最惹人讨厌的就是她那副永远嘻皮笑脸的样子,真是看了就让人光火。
转过身子,她继续看向窗外,不理会母亲的胡言乱语—光是她去找皇帝这一点,就根本不可能发生。
“咳!什么胡说?你是我女儿,我是绝对不会对你说谎的。”
夏语冰理都不理她,这句话,她从小听到大,而且每一次都是谎话。
“就算你不相信我,你那些眼线回报的消息,总不能说也全都是造假的吧?”
她沉默不语。
离开奉稹剑之后,她在他身边埋伏了几个眼线,原本只是为了知晓他的状况,以及防范他追查她下落的行动,但是他们最近这一个月回报的消息,都指证历历,他是真的要娶亲,只是不知道要娶何家女子,光凭这一点,她就可以确定他肯定是在骗她。
她的理智知道这肯定是一场骗局,她的心却动摇了。
他真的要另娶新妇?才短短两个月不到?
他已经决心要放弃她了吗?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般薄情?然而,这不正是她要的吗?
这个月以来,他的动向显示他似乎已经放弃继续寻找她,只专心在筹备婚礼的事情上,她一方面感到放心,另一方面却也开始感到痛苦……深沉的、椎心的、无法言喻的痛苦,像是有千万只蚂蚁不断的咬着她的心魂,教她百般纠结折磨。
明知道是她自己选择要离开的,也知道她必定会感到痛苦,这一切在离开他之前,她就已经都很明白了,然而知道和真正体会到却又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算了吧!和他分开也好,反正你根本不是什么将军夫人的命,那种位置坐了也是麻烦,什么事都不能放手去做,闷都闷死了。你们本来就不适合,何必硬要凑在一起?让他好好的成亲娶妻,也是为了他好,然后你也干脆再去找另一个适合你的丈夫嫁了,反正你又不打算回他身边,就不要再去招惹他……”
聆听着母亲毫无意义的叨絮,夏语冰的一颗心却是紧紧揪疼着。
迎亲队伍很快的来到布庄前方的大街街口,马背上的奉稹剑一脸神清气爽,春风满面。
尽管离布庄还有一段距离,不过已足够她将他的容颜尽收眼底。
他看起来还是那般伟岸英挺,器宇轩昂,只消一眼,就足以夺去她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呼吸、所有的心跳、所有的魂牵梦萦……她的心口狠狠的拧绞着,看向他后方的那顶大红喜轿。里面坐着的人,到底是谁?就算是一场骗局,看见这样的场面,仍教她备感痛苦。
如果不是骗局呢?如果他是真的要娶妻呢?如果要她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娶别的女子,她可会甘心?可会放心?可会……不伤心?
太痛苦,太嫉妒,太……难以承受。
她暗自深深吸气,正想干脆移开眼睛,转开身子,打算眼不见为净,突然一支流星般的黑箭破空而来,直直的朝马背上的大红身影射去……
咚的一声,他中箭落马。
众人哗然。
“稹剑!”她无比震诧,低叫出声,用力推开窗子,探出头,看向他落马的位置,胸口彷佛也被射中一箭般痛苦。
“不好了!将军中箭了!”有人大喊。
她瞪直了眼,看着随行的几个护卫随即奔向他,将他团团围住,周遭的百姓们,有的心生害怕,赶紧躲避闪开,有的却更加向前靠去,想看个仔细,整个场面乱成一团。
“给我布!撕成长条!快啊!”护卫大叫。
“快!先包扎伤口,然后赶紧将奉将军带回去医治!”
“不好!伤势太严重!快叫大夫立刻去府里等着!快啊!慢一步就迟了!”
此起彼落的叫喊声取代原本喧闹的欢庆声,她听得心惊肉跳,脸色苍白。
是骗局吗?不是骗局吗?到底是谁射的箭?他怎么可能躲不开?因为周围太嘈杂,他听不见利箭破风的声响吗?到底是骗局?还是不是骗局?他的伤势严重吗?真的吗?假的吗?
她的心也同样乱成一团,围观的群众太多,阻挡了她的视线,她看不见他受伤的情况,惊骇得无以复加,几乎半个身子探在窗外,手指紧紧捏握着窗框,用力得彷佛要将窗框整个拆下。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罗艳霜听到异样,走到她旁边,跟着往窗外看去,“不会吧?受伤了?到底是谁跟他有仇?”
“让开!所有的人都让开!”几个护卫动作迅捷利落的将奉稹剑扛放到一辆马车上,对围观的人群大叫:“让开!让奉将军回府救治!快让开啊!”
然后护送的马车疾奔出大街,往奉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夏语冰看着马车宾士过布庄的前头,奉稹剑已经被放进马车,她还是看不到他的状况,但是眼尖的发现马车车缘有斑斑血迹,一颗心倏地紧紧痛缩,苍白的脸庞更加惨白,惊恐莫名。
“看来受伤不轻哪!如果有个万一……”
不等母亲说完,她已经飞身出窗外,并以最快的速度往奉府的方向疾飞而去。留在屋内的罗艳霜则终于露出得逞的诡笑,坐回桌旁,继续喝茶嗑瓜子。
还有时间,她还不必急着动身……
“哼哼,不愧是我的女婿,颇有成为骗家人的资质。”她笑得很开怀。
夏语冰一路疾飞至奉府内院,藏身在院落中一棵树上的隐密处,看见奉稹剑被抬进一间房间,他身上披盖着衣物,她还是无法确定他的伤势,而且他进去的那个房间并不是他们原本的居所,应该是特地为了这场婚礼而准备的新房,因为此刻房外挂满了大喜的红灯笼。
那样的红看着就觉得刺眼,更何况是现在他身陷险境的状况,她的一颗心彷佛一直被紧紧的掐住,然后悬吊在半空中,怔忡惶惑。
大失来了,几个仆人和俞总管忙进忙出,护卫成排守在门外,她心焦如焚,不知道奉稹剑的状况到底如何。
观望了一会儿,她发现进出的人全是一脸惊恐戒慎的表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未知的恐惧有如蛛网一般覆盖住她,于是她再也管不了会不会和护卫起冲突,管不了这情况到底是真是假,更管不了被剧人发现她之后的种种后果,趁着俞总管刚走出房门,她迅速眺下树,奔至他的面前,不理会立即对她拔剑的护卫们,直接开口,“俞总管,我要进去。”
“少夫人?”俞总管十分讶异。
啊!这么快就来了?里面还在准备哪!
“那个……”他支吾,转头,往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护卫们已拔剑相向,赶紧对他们挥手,“把剑放下!她就是奉府的少夫人。那个……应该可以进去吧?”最后一句话像是在自言自语。
反正现在里面也没有闲杂人等,应该可以进去了吧?
她根本顾不得俞总管的异样,闪过护卫们,直接推开门,进入房里,随即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异样威。
门在她进房后立即被人从外头关上,一具温热的躯体更马上将她拥入怀中,她微微抽气,睁大双眼,瞬间便认出这个绝不会错认的气味与体温。
“稹剑?”
“你终于回来了。”他像是恨不得将她揉进体内一般紧紧拥着她,在她的耳畔低语,“我好想你。”
“这……”她恍然大悟,这果然是一场骗局。
“对不起,我骗了你。”他也马上道歉,但是依旧紧紧的抱住她,彷佛担心一放开手,她又会消失不见。
“你……没事吗?”她轻叹一口气,伸手抚上他的身躯,确定他是真的安然无恙,就算知道这是一场骗局,但是方才攫获住整个胸口的恐惧感还没全数散去。
“当然没事,箭矢只是擦划过我的身体,那可是皇宫内有名的神射手所射出的箭,绝不会射偏。”
“你……这是何苦呢?”为了她而大费周章的安排了这样一出戏,结果并不会有任何改变呀!
他退开一些距离,好看着她的脸庞,目光坚毅而果决,深情的说:“这一次,我要你心甘情愿的回到我身边,心甘情愿的留在我身边,并且不会再有任何不安、任何疑虑。”
她看着他:心口隐隐作痛。
她也希望能够这样啊!不必再受分离之痛,受相思之苦,更不必再因为可能出现在他身边的女子而嫉妒到快要发狂。
然而,那根本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事。
他充满真诚与坚定的眼眸看得她心口揪痛,移开眼,避开他灼烫的视线,忽然注意到房内还有另一个人,她原本以为是大夫,此刻定睛一看,整个人不禁怔愣住。
竟然是当今九五之尊的皇上!
怎么回事?皇上怎么会在这里?
她讶异的看向奉稹剑。
他朝她露出坚定与安抚的笑容,放开她的身子,改牵起她的手,两人一同面对皇上。
皇上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正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年轻却英明睿智的脸上有着明朗温雅的浅笑,浑身散发出属于天子的非凡气势。
“你就是奉将军千悬万念,视若珍宝,甚至甘愿拿命来换的夏语冰?”
“拿命去换?”她不禁蹙起眉头。
“而且也是骗家此代师尊的女儿?”
她心头一凛,神色更加戒慎。皇上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难道是……她转头,看着奉稹剑。
他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然后握紧她的手,将他坚定不移的力量传达给她。
所以他已经知道了她的身分?这件事肯定是娘告诉他的,所以娘果然有参与这件事?那他请皇上来这里到底有何用意?
她内心纠结,思绪迅速运转,却仍然无法确定到底情况将会如何发展。
皇上浅笑,“关于你的身分背景,以及你和奉将军之间的情况,朕都已经听奉将军说明清楚了,只是来问你一个问题。”
她坦然回视皇上看似温和,却隐藏着足以看透一切的目光。
“如果朕要砍了奉将军的头,你会怎么做?”
没意料到会是这样冲击性的问题,她眼眸微闪,神情却更加无畏且强悍,脚步直觉的往奉稹剑前方移动,护卫他的态度十足明显。
皇上微挑眉头,一脸兴味。
“我会尽我一切所能的保住他,就算要踩过我的尸体,我也会化成鬼魂,保住他的命。”她无比坚定的回道。
听见她的回答,被她护在后方的奉稹剑露出微微惊讶的神情,随即感动又疼惜的会心一笑。
“真不愧是夫妻。”皇上温暖而爽朗的笑说。他们两人给他的答案竟然一模一样。
她一时没细想皇上的言下之意,以为皇上对她的身分有所疑虑,更对奉稹剑的忠诚起了疑心,立刻又开口,“皇上,我虽是骗家人,但绝不会做出危害朝廷安危的事情,如果皇上有所顾忌,我愿意远离京城,并且永远不再和奉将军有所牵扯。”
皇上以一个眼神制止奉稹剑欲开口说话的动作,然后问道:“那朕要砍他头的时候,你怎么来得及保住他?”
“皇上,奉将军刚直忠诚,正气浩然,万万不可能做出对朝廷或皇上不利的事情,请皇上明察。”她急切的强调。
“你愿意用你的性命来担保?”
“当然。”
“这可是实话?”
“字字肺腑。”皇上又笑了,“那好,朕已经查得相当清楚了,你们都愿意为对方付出性命,无怨无悔,朕相当感动于你们对彼此的真心,特别赐婚予你们两人,成就一段难能可贵的美好姻缘。”
“咦?”她愣住,对这样急转直下的发展一时之间感到错愕。
“对于朕问的问题,你们两人的答案都是一模一样的,既然如此,奉将军一心忠诚卫国,你也绝不会对朝廷不利,那朕还有什么好忧心怀疑的?你不必顾虑你的身分背景,朕也认识一个偷家的人,她跟你一样,同样都是坚持自己所爱的绝世奇女子。”
皇上露出笑容。隐含着回忆的温暖。
“朕以为凡事虽有好恶之分,却不一定得用同一个准则加以评断,任何利器都可以助人,也可以伤人,取决于个人的心智与意志力。家乃国之根本,既然你们都愿意护在对方之前,阻挡所有的困难险恶,那就表示你们对家的忠诚胜于个人,那朕当然相信你跟奉将军都必定会忠于国家、忠于朝廷,奉将军的夫人是你,朕很放心,也同样替奉将军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