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熙搁下筷子,靠上椅背。他微低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刻的心情。这么样的一个女孩子,难道没有一副肩膀帮她撑起苦难?就算在生活上帮不了她,心里的慰藉呢?她难道总是一个人承受那样的压力和有家归不得的孤寂?
“这些事情是那次她被骗喝毒药,我和几个跟她比较有交情的同学一起去医院看她时,她自己说的。她隐忍太久了,害怕和恐惧的心理让她一直不敢告诉大家她的家庭情况,但那次可能是被吓坏了,所以才把事情说出来。她那时候边说边哭,还哭到打嗝,我们一群人围在病床边听她讲,也是边听边哭,搞得经过的人还以为这床死人了。”许是忆起当年那个画面,陈琼华眼眶泛着湿意。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面对这些事?”他长指敲着桌面,不知在盘算什么。
陈琼华吸了吸鼻。“嗯。她喝下杀虫剂的事情之后,她妈曾经跑到夏天住的地方去找她室友,就因为那次她室友带了男朋友去帮她,所以她妈威胁要找她室友的父母算帐,把那个室友吓哭了。夏天怕拖累身边的人,便又换了个地方住。”
“她一直都没男朋友?”他突问。
“没有,她也不敢交。女孩子对爱情一定有憧憬的,可是她妈条件订得很苛,要她一定要嫁有钱人,而且她后来又被男人骗啊!就上次跟你提过的那个。”
闻言,他一怔,长目流转过几许心思。“那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陈琼华歪头想了想。“我没记错的话,是一个在南部读书的网友。她刚搬出去时虽然得到了自由,可当一个被禁锢久了的灵魂真的得到自由时,却反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所以她就上网,想找网友问问看她家的情况应该怎么解决比较好。她其实对网路不熟,因为都要打工,根本没机会去接触,所以误闯了情色聊天室。她在那个聊天室认识那个男的,夏天对他似乎很有好感,真把对方当朋友,后来两人约见面,大概气氛对了就发生关系,事后那个男的竟然塞了三千块给夏天,还说了些什么大家出来玩的不要再联络的那种鬼话,简直把夏天当妓女了!你说那男的是不是很过分?要嫖是不会去酒店找啊!”
沈暮熙眼睫颤了下。他沉吟片刻,低哑地问:“她恨那个男生吗?”
“这我没问她。不过我知道这事情是因为我看她都不交男朋友,一次我约她吃饭时也顺便带了一个我觉得不错的男生去和她认识。饭后夏天才告诉我,她不想交男友,要我以后别再帮她介绍,我一问之下她才说了这件事。她是没有批评那个男的,但我看得出来她很受伤。一个女孩子对感情抱着梦想和期待,而那个时候又刚被她妈赶出门,心里一定很寂寞,所以只要有人给予一点关心,很容易就陷进去;她拿真心对那个男的,结果对方拿三千块想打发她,她怎么可能再信任爱情。那个男人真是宇宙无敌世界第一的大变态!臭垃圾!烂人渣!”
骂完喘口气,她看着他,问:“那,现在知道她的情况了,你能不能再给她一个机会?做不好你就多教她一点嘛。”
“我从没想过不用她。”他眼皮一掀,对上她微诧的目光。
陈琼华愣了几秒。“那你干嘛讲得好像她很不适合那个工作似的……”
“不这样说的话,我要怎么从你口中了解她?”他重拾筷子吃食起来。
陈琼华古怪地瞪着他。“你为什么要了解她?公司连职员私事都要管?”
“因为——”放下筷子,沈暮熙咽下口中食物后,抬起长眸,意懒懒地看着她。“我就是你口中那个宇宙无敌世界第一的大变态,臭垃圾,烂人渣。”
“……”陈琼华瞠目结舌,久久无法回应。
“音教课是和讲师关系最密切的单位,所以对于讲师的工作性质、还有每个老师的姓名长相、任课教室等等,你都要很清楚。”
一大早,夏天和几个已进办公室的职员打过招呼,随即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才打开电脑,蓦然想起昨天下午沈暮熙对她说过的话,她立即搁下方从包包里拿出来的保鲜盒,在桌上一叠沈课长交给她的资料夹当中抽出两本。
打开保鲜盒,拿出叉子,叉起四分之一的厚片吐司咬了一口,右手便翻开其中一本较厚的资料夹开始阅读。这是柏木北区音乐班讲师的个人资料,上头除了注明个人相关的内容之外,还附了照片。她看了看个人资料和照片,默背姓名后,又去翻另一本记录着讲师任课教室的资料夹。
“在看讲师资料呀?”王国良走进办公室,在她对面位子坐了下来。
“早安。”夏天抬首,轻轻绽出笑容。
“早啊。干嘛这么认真?现在才八点四十分,九点才上班,所以你可以带着早餐到里面那间休息室吃早餐看电视呀。”王国良放下公事包,提着装有早餐的袋子起身,打算去休息室用餐。“走吧,我们一起过去?”
夏天暂将吐司放在保鲜盒盖,站起身来。“谢谢。不过我想看一点资料,想早点把讲师的资料背熟。”
“干嘛背?沈暮熙那个家伙要你背的吗?其实就是多见几次面就知道了啊。光是这样背,见到人时你也不一定认得出来,因为有些老师的照片和本人不大一样呢。就像我很不上相,可是本人很帅不是吗?”他眨了眨眼。
她轻笑一声。“没关系,先记名字,以后再认人也可以。”
“好啦,只是跟你讲一下。你不去,那我自己过去啦!”转身前又眨眼。
夏天觉得这个人热心又有趣,她轻轻笑着,眼眸眨动间,有一浅蓝条纹衬衫的身影经过眼前,她微地一怔,余光看见男人正拉开他的办公椅。
想了一秒,她偏过脸容,垂眼轻唤:“沈课长早。”
“这么早就来公司?”沈暮熙放下早餐,长眸凝着她。前一刻面对他人时,还是温婉的笑颜,怎么这刻见了他却是低着脸,让他面对她的发心?是讨厌他,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嗯,想说……来看一点资料。”
他瞄了眼她的桌面,看到保鲜盒盖上的吐司。“还没吃早餐?”
夏天点了下头。“就……边看资料边吃。”
“吃什么?”
“啊?”她抬起眼眸。
“问你吃什么。”沈暮熙指着她桌面的吐司。“你吐司上面那是什么?”
“……女乃酥。”
“颜色为什么是这样?”他移了几步,走到她身侧,看了几眼保鲜盒里另四分之三的吐司。“我在早餐店看过工作人员抹的女乃酥酱是偏黄色的。”
“课长说的那种早餐店在卖的是椰香女乃酥,吃起来会有一点椰香味,我这个是自己做的,没有椰香味。”他靠好近,她稍往右侧移了一小步。
谁知他竟又靠近,拿起保鲜盒,凑到鼻前嗅闻。“这个味道也很香。你自己做女乃酥酱?”
他对着她说话,呵出的暖息拂上颊面,她感觉自己耳根隐隐生热,又往右移开一小步。“这不、不是女乃酥酱。我是用乳玛琳加女乃精,还有白砂糖一起烤的。”
“自己发明的?”沈暮熙搁下保鲜盒。
她摇摇头。“以前打工时在茶饮店学来的。”
“好吃吗?”他侧眸看她,专注仔细的。
“嗯。”她轻垂眼帘,避开他的注视。“好吃。”
“我倒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乃酥厚片,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夏天抬眼,见他视线落在保鲜盒里,她犹豫了几秒,问:“课长要吃看看吗?”
“好啊,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他手一探,从盒里捏了四分之一块,咬了一大口。经过烘烤的白砂糖泛出焦甜香,混着女乃香裹住酥软的面包,尝在嘴里,滋味实在美妙。
“很好吃。”他将剩下的一口塞入,咽下后才问:“你都自己做早餐?”
“我都自己做。”见他喜欢,她心底漫出喜悦,这就是被肯定的心情吗?
“外面早餐店买不到这种口味吧?”他长手一探,越过桌上的玻璃屏风拿过自己的早餐。
“大概是。我看过的好像都是椰香女乃酥。”她不很确定。她并不常买外面的早餐,两片吐司抹上草莓酱就要二十元,太贵了。
“我的早餐给你。”沈暮熙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鼓鼓的纸袋。“这是孜然鸡腿三明治,很好吃。”
她眨了眨湿润的眼。“可是我有早餐了。”
“你的已经被我吃了四分之一,所以拿这个给你,就当作交换早餐吧。”他指指袋子里的纸盒。“还是你想吃这个起士蛋饼?”
“不、不用了……”她摆摆手。“课长,你不要这么客气。”
“谁跟你客气了?我意思是拿我的跟你换你的。”话音方落,沈暮熙又从保鲜盒里挟持四分之一的厚片,直接往嘴里送。
他把他的孜然鸡腿三明治留在她桌上,拎着蛋饼和红茶回座位,开了电脑,再没看她,专心解决厚片吐司和蛋饼。
夏天站在那愕然地看着他。她没遇过这样的人,竟拿了他的早餐换她的去吃。两个价格差很多,表面上看起来是他无礼,其实是她占了便宜。
她觉得不好意思,且她也吃不了这么多,于是开口:“课长,你的三明——”
“我记得我说过我不喜欢在用餐时说话,你又忘了?”沈暮熙眉眼未抬,只是森冷地开口命令:“快点吃,我还有事要交代你做。”
“是。”她坐了下来,拿起叉子,安静啃着她才咬了一口的吐司。
透过屏风,沈暮熙见着她秀气的吃相,性感的唇片微抿出愉悦的弧度。
夏天啃完厚片吐司,犹豫两秒后,还是拿了他买的三明治吃起来。她知道,左侧那人不会让她把三明治还给他,那不如吃了。
“你家有草莓酱吗?”他突然问。
她侧眸,确定他是在和她说话后,回应:“有。”
“鸡蛋有没有?”
他不是不喜欢在用餐时候说话?“……有。”
“那明天帮我做早餐。”直接开口要求。
“……啊?”帮他做早餐?这是她工作项目之一?
“我要女乃酥厚片之外,还要草莓吐司,里面夹九分熟的蛋。”他面无表情地点餐,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
“草——”草莓吐司夹蛋?那样子好吃吗?她微瞠眼,道:“课长,我没做过,你、你要不要去早餐店买?”
“就是早餐店没卖草莓吐司夹蛋,我才叫你做。”他解决了蛋饼。“把吐司抹上草莓酱,煎颗蛋摆进去,再放上另一片涂了草莓酱的吐司,做法就这么简单。”
做法是很简单,那么他应该可以自己动手的……
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沈暮熙吸了一大口冰红茶,道:“我不会煎蛋。”
她怔了怔,脸腮因为被看出心思而微微热了。“我怕我做得不好吃。”
“没试怎么知道?再说你的女乃酥吐司好吃到都可以拿出去卖了,你就对自己没有一点点的信心?我都敢当白老鼠叫你做给我吃了,你不敢做?”他将红茶一口吸完,拿着空的蛋饼盒和红茶杯起身。“反正我明天不会买早餐,你不帮我做我就没得吃。”任性地离开座位。
待丢完了垃圾,回到位子之前,经过她身后见她拿着密封杯不知喝着什么,他突然止步看着她。“你喝什么?”
夏天拿开杯子,唇缘沾染着白色,她抬眸瞅了他一眼,应道:“豆浆……课、课长,我不会煮豆浆哦,真的……”见他瞪着她,她又说:“我真的不会煮,这个是去市场的豆腐店买的,那里的豆浆很浓又很便宜,一大包才十元,我每次都买两大包,回家装瓶子后放冰箱,可以喝好几天,课长想喝的话可以自己去买。”
他仍然瞪着她。怎么?不过叫她做个草莓吐司,她以为他会无良到叫她煮豆浆给他喝?片刻后,他道:“不要。”
“……啊?”她眨眨困惑的眼。
“我不知道豆腐店在哪个市场的哪一个摊位,反正你明天顺便帮我带一杯你喝的那种豆浆。”课长大人的结论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