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好好的婚礼却闹得不欢而散,秦叔秦婶一脸怒气的收拾残局,信朝陵则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夏谨莲穿着一身礼服陪着他。
夏谨莲不知道该这么说,但是现在的信朝陵是她从来没看过的模样,颓丧且毫无生气,脸上微勾的唇角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让她不知该怎么办,只能静静的坐在他身边,等着他恢复成原来的信朝陵。
这一坐就从早坐到了半夜,秦叔他们早就走了,还顺便带走了洗砚,屋里没点半根蜡烛,唯一的光亮就是透过窗棂射入的月光。
“谨莲,我好像从来没有说过,我为什么会带着秦叔离开信家吧?”
好像过了很久,他沙哑的声音才慢慢的从黑暗中传来,语气平淡的像在问“是否吃过饭”这样的问题。
“其实,说来也不光彩,所以离开信家之后,我就再也不提了,即使你问了,我也没说。”他顿了顿,然后脸上露出苦笑,“只是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是不提就会被人忘记了……”
“陵哥哥……”
“那是你进宫后的第一年,族里开始逼我成亲了,我不愿,一方面是要等你,一方面则是因为族里许多操心我婚事的人,都是想在我身边插人。”
他淡淡的冷哼了声,“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早就明白得很,我爹是信家上一任的族长,但他去世的早,我一个小孩子也没有什么地位,直到长大医术受到祖父称赞,才渐渐受到重视。而二叔那时不过是暂代族长之位,所以我这个长房长孙是越发遭人惦记,认为我有可能继承族长之位。”
“祖父从前教我医术的时候曾和我说过,有时候活在这个家里,即使我不争也得去争,我记着,却没放在心上。”
“直到那年的赏春宴,那天我被两种迷香混合的药性给迷倒,等我醒来的时候,徐令微就坐在床边说我坏了她的清白,而后来又传出二叔的女儿朝苹也在同一天被一个男人给玷污了。”
夏谨莲一脸诧异,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信朝陵讽刺的笑了笑,像是看出了夏谨莲心中的疑惑,“觉得很巧吗?那不是巧合。”那只不过是一个污秽又害人害己的阴谋。
“那天他们不确定我会进哪间房休息,所以在两个我最常去的房里都点了那些迷香,那两间房本来就偏僻,他们应该也没想过除了我还会有谁走到那去,我一时不察被迷香迷晕便沉沉睡去,但另外一间房里可就——”
夏谨莲默默的听着这残酷程度丝毫不输宫内斗争的故事,只能紧紧的握着他的手给他力量。
“朝苹也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姑娘,但那个人却是早已有了正妻和五房小妾的男人,也不知那男人为什么会走到那房间……最后朝苹只留了一封书信给我,当晚就跳湖自尽了,那封信里说对不起,要我别怪罪她父母,这罪就让她来担……”说到这里,他的眼浮起了血丝,另外一只手紧握着拳,内心满是想要发泄却无从发泄的愤怒。
“之后的事情你今天也听到了。二叔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朝苹,只一心要我承认有做出这件丑事,娶了徐令徽,要不就是选择另外一条路——我永远的被信家放逐,今后只有这个姓氏,却不再是信家子孙。”
把所有的事情从头说了一遍,他整个人显得无比的疲累,无力的低语着,“当年离开信家,我有怨却没有恨,因为有人说要用一条命来赔偿我,我怎么还能恨?但是今日……今日他们却又故技重施,这让我不知道是该忘记,还是任由他们胡说……”
夏谨莲见他这副样子,突然冲动的抽出自己的手,紧紧的抱着他。“不管你怎么做,我都站你这边。”
信朝陵被她的动作给吓了一跳,身体一僵,脸上有点不可置信的神情,“站我这边吗?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了,毕竟如果我当年注意一点,也许就不会被那个迷香给迷倒,甚至会因为注意到那间房间不对劲,转而去另外一间房里,那么就不会有一个人因为我而死……”
夏谨莲知道他是因自责才会钻牛角尖,只能不停的劝着,“那不是你的错,假如他们不动那个歪主意,又怎么会害死了自己的女儿?别把别人的错放到自己的身上,而且你说过的,那个妹妹留了封信给你,她说了对不起,代表她知道这些都不能怪你。”
要怪,只能怪人心不足;要怪,只能怪老天总爱用各种意外去捉弄那些想认真生活的人。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的抱着她,然后她的衣裳一滴两滴的被水给打湿,她无法看见的面容传来阵阵哽咽。
这一夜,本该是一晚春宵,但婚礼被破坏令他们错过了,却也让他们的心更紧紧的相贴。
***
信家老宅里,信奉常一脸焦躁的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一边的黄氏则是一脸的不耐。
“今儿个真是脸都丢光了,那信朝陵竟然软硬不吃,硬是不把人给收了,那接下来可该怎么办才好?”黄氏一开口就是愤恨的抱怨。
“还说!还不都是你那好外甥女没本事,连个男人的心都勾不住。”信奉常一听这话就忍不住一肚子怨气。
“那是我外甥女,再怎么说也是个大家闺秀,又不是你外面的那些粉头,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整天只想着怎么勾引男人!”黄氏也不甘示弱的反击。
“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哪里胡说了?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最后都吵到累得瘫在椅子上了,才终于开始把话题往正事引。
“至少今天那婚礼是毁了,可我们还是得赶快送个能够信任的人到他身边才行。”信奉常皱着眉道。
黄氏拢拢头发,一脸鄙夷的看着他,“哼,现在想拉拢人了?当初用那种阴损的方法把自己的大侄子给赶出家族,现在发觉人家的好处了,又想要找个自己人说说好话把人给拉拢回来,你以为人家都是傻子啊!”
“你懂什么?!”信奉常啐了声,这回他要好好解释解释,让这个没见识的婆娘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当年老爷子把族长的位置交给我,虽说是暂时管着,但我还以为这族里的大权终究是要换人管,结果呢?族里的产业,除去那些赚不了什么钱的,有几个负责的管事会听我们的话?
那时候我就知道如果没办法把信朝陵这小子掌握在手上,就是得除去,否则我们迟早要把这族长的位置还有全部的家财都送到他的手上,所以才会下狠手对付他、但是现在可不同了,我听奉善说了,这次信朝陵可是在救治江南大疫上立了大功,这赏赐很快就会下来了,而且他还有可能是这年轻一辈里最快进入太医院的一个。”
黄氏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他进入太医院干我们什么事?信家的太医还少吗?”
信奉常第一次后悔娶了这么没见识的女人当媳妇儿,气得快要跳脚。“你懂什么!信家人成了太医的是不少,但是能够争族长这个位置的,除了大房外就是我们二房,大房只剩下他一个人,我们可还有三个儿子,本来他十年前被逐出家族,这族长之位以后大概都是我们二房的,但他如今立了功,这回不回信家也不过就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这不事先将他笼络住,到时候他回来却没个求情的人,你以为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过着好日子?
我们早已得罪了他,他心中必然是记仇的,只不过当年没办法报复,但若他真的接了族长的位置,那以后我们的日子必定是难过的。”
黄氏听懂了大概,但还是有一件事不懂。“既然如此,那何不找个更会勾引男人的给他不是更好,何必还要让令微去?”
信奉常嘴角露出奸诈的笑容,“当年我们逼走他用的就是令微受辱的理由,今日如果他认了,把令微娶作正妻,不就坐实了当年的事情?如果他不认,他那个玷污清白女子的罪名也跑不了,可谓做也是错,不做也是错,即使令微求不了情,我们把事情掀出来,那小子想当族长可也没那么容易。”
黄氏一明白这里头的关键,忍不住炳哈大笑,频频点头称赞相公英明。
他们都没注意到,一个躲在门外的纤弱身影正咬着唇,将他们的话给听得一清二楚。
***
第二日一早,夏谨莲一睁开眼,就见衣衫头发格外凌乱的信朝陵正看着她,目光再往下一移,只见两个人手脚纠缠,几乎是搂在一起。
想到昨晚两人话题越聊越远,最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夏谨莲就忍不住脸红,要是自己睡着了有什么丑态,不就被看到了。
“快点起床吧,今儿个我们要进城去。”信朝陵首先下了床,稍微整理了下衣裳,头也没回的说着。
“怎么突然要进城?”本来只顾着羞涩的夏谨莲听到他的话,不解的问着。
“昨天闹成那个样子,今天不好意思再待着了,先进城避避风头。”他转头笑道。
饼了一晚,昨天那个颓丧绝望的信朝陵像是一个幻觉,现在这种爽朗又带着点不正经的无赖样才是真正的他。
“那你去就好,我还有事情要做呢。”
自从那次替王大娘的媳妇接生后,村子里要生产的妇人们都会到她那里打个招呼,就怕到时候姜稳婆刚好被人请走,还能赶紧找个人来帮忙接生。
而且在有人见王大娘的媳妇产后调养良好后,也有特地上门请她开药膳调理的,或者是请她帮孩子调理的也有,总之现在她这女大夫的名声在村里可不一定会比他这个信大夫还差了。
“咳咳!娘子你竟敢不听夫君的话?”他佯装发怒。
“谁是我夫君了!”夏谨莲睨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着,“昨天连高堂都还没拜,还夫君呢!看谁和你拜完了堂,你就去找那个人叫你夫君吧!”说完,她便别过头不理他。
“生气了?”信朝陵腆着脸凑到她身边,生怕她真的不理他了。
昨天那一闹,到现在他都还心有余悸,怕到手的娘子就这么没了。
“不气!”她嘟着嘴倔强的回答着。
不气才怪呢!可她气的不是他,而是没想到自己竟然曾经将那个女人领进的门,而且这个女人居然十年前就企图勾走她丈夫。
昨儿个认出徐令微的瞬间,她真是恨不得赏自己两个巴掌,早知道对方会来闹场,当初就应该让她们在外头好好的晒晒太阳,看她们还能不能打扮得一身红来闹场。
见她娇嗔,信朝陵的心里倒是安心下来,又有了逗弄她的兴致,忍不住模了模她小手,又搂了搂香肩,最后在某人差点真的发火之前,笑容满面的走了出去。
只是一走出门外,看到站在外头一脸担心的秦叔,他就瞬间收起了笑容,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秦叔,准备一下,今天我要进城,我倒要看看我那个亲爱的二叔又想玩什么花样,看看他最近是不是过得太顺遂了,才有闲工夫来坏我的好事!”
秦叔脸上也少了几分憨厚,多了些老辣,低头答应,“是,少爷!”
这次他消息得到的太晚,才会让那人坏了少爷的好事。
幸亏当年老太爷早有预感,把信家大多的权力放到了少爷的手中,否则信家必然被那个只会用阴谋诡计的不肖子孙给败个精光。
这次他绝对会小心注意,让那些抱着不该有的念头的人知道,有些心思可以动,有些心思却是万万不能动的!
***
皇宫
信奉善垂手肃立在一边,他身后还有不少太医,和他摆出差不多的表情和姿势站在那。
“嗯,这次南方大疫的事辛苦各位了!”皇帝看完了奏折,点了点头,很是满意。
信奉善一干人等立刻作揖,沉声喊着,“臣等不过尽了本分。”
皇帝对于臣子们的谦虚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豪爽的挥了下手,脸上笑意不减,“各位爱卿不必客气,救人有功自然该赏,而你们在那灾后之地待上这许多日子,看起来也都清减了许多,朕特许你们在家多休个几天再来太医院值守。”
众人又是一番的谢恩,皇帝也不多留人,挥了挥手就让他们下去,只留下信奉善一个人。
“信太医,你折子里头提到,主要发现疫病是因为水的大夫名为信朝陵,你们姓氏相同,他与你有何关系?”这名字看了就觉得有点眼熟,他索性留下信奉善问个清楚。
“他是微臣大哥的独子。”
“喔?”皇帝又翻了翻他的奏折,颇具兴味的再问:“那是你的侄儿,那这个夏谨莲呢?她也被你列入了请功的名册里,这是女医吧?这可不多见。”原来这丫头出宫当了女医啊!
“这……这是微臣的侄儿坚持要列的,说是这病因一开始也是这位女医先怀疑的,他只是作了论证而已。”信奉善模不准皇帝问这些到底要做什么,心中倒是先把信朝陵给埋怨上了。
那小子就是被女人给迷昏了头,也不该硬要他在奏折上多添这一笔,瞧,皇上都特地问了,要是有个什么问题怎么办?他不说自己不说,难道那个女人还会知道没人给她请功不成?!
皇帝挑了挑眉,倒是对此更感兴趣了,“你侄子倒是一个不抢功的,品德不错,医术也不错,怎么这几年来都没听信家推举他进太医院考试任职啊?”
信奉善没想到皇帝会问这个,他总不能说这侄儿被家族给放逐了,所以年年都不在信家举荐的人选里吧?只怕这样一说皇上又深究了下去,到时候当年朝陵拒婚被逐出家门的事不就会全都被揭露?
不管怎么说,那毕竟不是能外传的事啊!
而且这次号召家族子弟去南方的时候,发现名单里头没有朝陵时,他就觉得不对。
二哥说是朝陵已被逐于家族之外,不得参与,现在想想,恐怕只是有人不希望这侄子抢了举荐名额还有这可以立功的机会罢了!
毕竟这年轻一代的,不是医术尚未出师,就是经验比不上朝陵一星半点。
就在信奉善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好理由,急得满头都是汗的时候,皇帝似乎才愿意放过他,转而随口问了几个南方疫情的问题后就让他离开了。
当信奉善离开后,皇帝有翻开了另外一本折子,那密折里头列出了所有在救治南方大疫之事上尽心出力或者是想推诿逃离的人,以及他们做了些什么、对病人的态度等等资料,可比信奉善写的那本奏折还要清楚得多了。
而那两个刚才特地被他询问过的名字更是列在最前面,之前在看到夏谨莲的名字出现在上面时让他有些吃惊,没想到那个深得太后宠信的丫头竟立下如此大功,而信朝陵名下注明的事就更多了。
皇帝将两人的名字圈了起来,脸上露出让人无法捉模的笑容,“呵呵~看来杏林不只要出现一位英才,就是连女子都有不让须眉的表现啊!不错不错!如果是个良才的话,破例提拔一下又有何妨?”
皇帝笑了笑,提笔在两张纸上写了几个大字后,挥手召来负责拟旨赏赐的内侍,将那两张纸递给对方,交代了下赏赐的对象后也不忘给些实质的赏赐进去,末了又像是想起什么,又额外吩咐了几句,才让那内侍准备出宫去宣旨。
信朝陵和夏谨莲自然是不知自己已经被皇上注意到了,每天只是过着和以往没什么不同的平凡日子。
而这平凡日子过没几天却有被一队人马的到来给打破了,那是来传旨的内侍。
信朝陵和夏谨莲恭敬的接过了皇帝的赐字和不少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谢了皇恩,两人本以为这样就已经没事了,谁知道那负责传旨的内侍笑咪咪的看向夏谨莲。
“夏姑娘,自你出宫后已经许久不见了。”莫公公身为皇上贴身的内侍,和这四大宫女熟悉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夏谨莲浅笑着点了点头,“莫公公,前阵子又下了几场雨,您的腿脚可要记得热敷,那药汤您都是记得的,可千万别忘了!”
“感谢夏姑娘的关心了,皇上这次还另有旨意要传,您就站着接旨即可。”
夏谨莲垂手在一旁,一副恭敬聆听的模样。
“皇上说了,虽然几位姑娘们都已经出宫了,但太后颇为想念,以后每月十五可递牌进宫,让太后见见。”
“多谢太后的抬爱,谨莲领旨。”
说完,莫公公又转头看向一旁的信朝陵,“信公子,皇上说了,你在医术上既有过人之处,一个月后的太医会考可别忘了进城考试。”
信朝陵低头谢恩,眼神里闪过一抹了然,想来皇上会特地让人对他说这个,也是明白信家大权只要二叔把持着一天,那举荐名单上就绝对不会出现他的名字,才这么说的吧。
莫公公带来的赏赐和圣旨,让着小小的村子几乎炸了锅,除了不敢相信这村子里的两个大夫除了能够得到皇上的奖赏,更不敢相信的是夏大夫竟连在太后面前都能说得上话。
那可是太后啊!平常这村里的人见到知县就已经觉得是见到天大的官了,太后要传夏谨莲去说话,那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无法想像的事。
信朝陵和夏谨莲相视一笑,和莫公公又稍微寒暄了几句,待对方离开后才转身进屋。
对于他们来说,有没有赏赐都无所谓,反正他们只是做该做的事情而已,而且他们都知道,这赏赐一下,两人若想要维持现在这清静的日子,只怕是没办法了。
事实上也正如他们所猜测的,这份赏赐还有特别的旨意,不只让这小村子里的人都兴奋得不住说嘴,在京城里也掀起了一波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