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原本双月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知道那位姑女乃女乃和赵嬷嬷绝对不会放过自己,一定会故意修理她,却没想到因为笨手笨脚而被对方嫌弃,要管事换个手脚灵活一点的婢女。
听到负责管理婢女丫头的包嬷嬷这么转达,双月委实松了一大口气,就从今天起改去伺候从小身体不好,一直卧病在床的二小姐。
“……二小姐前天夜里又发病了,听说这回比上回还要严重,连大夫都差点救不回来……”
“二小姐真是可怜……”
双月想到今天一早,天还没亮,听到自己被指派去伺候二小姐,几个婢女就私下谈论起主子的病情,一个个脸上都挂着怜悯的表情,更夸张的还眼眶泛红,不过她却觉得这些人同情心太泛滥了。
“有那么可怜吗?”双月随口问道。
婢女们马上瞪大了眼,然后你一言我一语的反驳双月——
“那是当然了,二小姐才十四岁,那样的身子也无法嫁人……”
“而且从小到大都只能待在屋子里,不能走到外头,每天还得喝那些苦死人的汤药才活下来……”
“换做是我一定受不了……”
闻言,双月只是在心底嘲弄,不是她没有同情心,而是在“回家基金会”里见过更多跟自己一样受到虐待的孩子,每个孩子都生病了,可是那病是烙印在心里,从外表看不出来,也无药可治,究竟是谁比较可怜。
不过她并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双月!”走在前头的小鹃回头唤道。
这声叫唤让双月猛地回过神来,赶紧加快脚步,来到小鹃身边,虽然有个秀气的名字,不过这名婢女的外型可比纤瘦的双月整整大了两号,看起来粗手粗脚的,但却有着爽朗的笑容。
“管事说以后就让你跟着我伺候二小姐,别担心,有不明白的地方我会教你。”小鹃很义气地拍拍她的背,手劲太大,让双月差点往前仆倒。
双月也清楚她没有选择的权利,自然不能说不。
“谢谢。”对每个向自己伸出援手的人,她都是心存感激。
小鹃笑得大咧咧的。“就不要跟我客气了,其实二小姐是个很好伺候的主子,只是偶尔会闹闹性子,那也是因为身子不好,又整天闷在房里的关系,咱们忍耐一下就过去了。”
“我知道。”双月心想这位二小姐总不会有力气打人,要是真的敢动手,她也不会站在原地等着挨打。
“二小姐也真的很可怜,在这座府里只有大小姐会每天来看她。”小鹃满是同情地说。
“难道老夫人都不来看她?”她有些困惑。
“其实……二小姐是过世的侧室所出,老夫人自然也就不会把太多心思放在她身上。”小鹃尽量把话说得含蓄,不过双月也听得出背后的意思。
不是自己亲生的,不关心很正常,因为就算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也未必就会在乎,双月自我解嘲地思忖。
双月又好奇地问:“那么大人呢?”怎么说也是兄妹。
“他……”小鹃还没回答,她们已经来到薄家二小姐的寝房外头了。
待双月跟着跨进房门,先见到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全子,心里还在想,才走进内室,果然见到害自己被困在清朝的“罪魁祸首”就在里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真的很难给他好脸色看。
只见矗立在病榻前的薄子淮一身蓝色便袍,两手背在身后,修长精瘦的身躯一动也不动,面无表情地睇睨着才刚喝下汤药,睡得正沉的异母妹妹,没有人猜得出他在想些什么。
“大人。”小鹃将端在手上的点心搁在案上,然后上前见礼。
“今早她的状况如何?”薄子淮眼中波澜不兴,看不出起伏。
“昨晚二小姐睡得很沉,早上醒来还喝了一碗粥。”听主子这么问,小鹃赶忙回话。
“嗯。”他俊首微偏,冰珠般的黑瞳先是瞥了小鹃一眼,正欲叮嘱什么,这才注意到立于后头的双月。
这是薄子淮第二次见到这名婢女,之所以会记得她,就是因为从来不曾有过奴仆,甚至连一些官员都不敢用这种不服气、以及不满的眼光看着自己,实在不明白她是打哪儿来的勇气,或者……该说无知。这样的个性等于是在找死。
双月没有退缩,依旧瞪着高了自己一颗头的男人。
“她是派来这儿伺候的?”薄子淮淡淡地问。
闻言,小鹃马上回道:“是,大人。”
薄子淮目光一沉。“我会交代管事改派其他人过来。”
听他这么说,双月觉得自己被羞辱了,本能地反问:“这是什么意思?”
“双月……”小鹃被她的质问吓出一身冷汗。
“一个连谁是主、谁是仆都分不清楚的婢女,又如何尽好自己的本分?”薄子淮意有所指的讽道。“更何况是照顾病人。”
“你又怎么确定我照顾不来?”双月不想被这个男人瞧扁了。
他嗓音更冷地说:“因为你的眼里没有主子。”
双月跟着一哼。“眼里有主子才照顾得好病人吗?”
“双月,别再说了……”小鹃紧张兮兮地扯着她的袖子,试图制止,不过双月已经被惹毛了,根本听不进去。
“没错。”薄子淮一脸理所当然。
尽管已经决定要努力活下去,不想认命,不想就这样被打倒,可是双月真的做不来一个逆来顺受、唯唯诺诺的婢女。若真的变成那样,连自己也会看不起。
“好,我就照顾给你看。”想要不被别人欺负,态度就要强硬。
他面罩寒霜。“没人教你该怎么回话吗?”
“当、当然有……”双月不想害了小惜,有些气虚地改口,但不表示就此妥协了。“奴婢就证明给大人看。”
听她口气恁大,薄子淮可是相当怀疑。
双月瞪着他,还在等待答复。
两人一冷一热,互瞪彼此。
一旁的小鹃开始用佩服的目光看着双月,府里的奴仆见到这位老是板着一张冷冰冰表情的主子总是相当敬畏,只要站在他面前就忍不住发抖,连个字也都不敢多说,还是头一回遇到像双月这么不怕死的。
“……就给你七日,让你一个人来伺候,我倒要瞧瞧你有多大的本事。”见这名婢女态度愈是不驯、愈是想要反抗,薄子淮就更想要挫挫她的锐气,要让她知晓这座府邸究竟是谁在当家。
接着,薄子淮又加了一句但书。“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可不光只是受罚。”
难道要她一命赔一命?双月有些犹豫了,就怕逞一时口舌之快,结果真的把自己给害死。
薄子淮冷哼一声。“怕了?”
“我……”她咽了口唾沫,只能硬着头皮接招。“好,七天就七天。”
他高高在上地睥睨。“别让我太快失望了。”
说完,薄子淮便摆出一副注定是胜利者的姿态步出寝房。
听他口气轻蔑,双月不禁气得牙痒痒的。
双月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妄想用身分来控制别人的大官,就像她的“继父”,只因为当议长的继父在政坛上的风评很好,看起来又正派,而且交游广阔,就算做了坏事,也没人会相信,所以根本不怕她说出去。
哼!当大官就很了不起吗?
她绝对要证明给他看。
相较于双月的自信满满,薄子淮才走没多远,突然觉得不该太过冲动,拿二妹的身子来开玩笑。
只是当他望进那名婢女的眼中,见到不光只是单纯的怒火,似乎还包括了企图挑战权威,对薄子淮来说,这是绝对不容许的行为,尤其是发生在自己的官宅内,因此才要压制她的气焰,让她彻底认清谁是主子。
“大人!”一名婢女朝他走来。
薄子淮停下脚步,认出是额娘房里的婢女。
“老夫人有请。”喘了口气,婢女才替主子传了话。
他不意外,也大致猜得出为了何事。
只要自己待在府里一天,就逃避不了这个问题。
薄子淮在心中叹口气,也只能去面对它了。
薄子淮来到额娘居住的院落,经过一座红色小桥,桥下的池水中,几尾鱼儿悠闲地游动,一跨进小花厅,眼前的阵仗让他心里有数。
就见屋里不只有额娘佟氏,还有姑母吴夫人,以及雪琴表妹,已经十六的她还未许配人家,见到他进门,不禁羞怯地投来爱慕眼光,即便心中有数,不过既然对她无意,他只能装作毫不知情。
薄子淮又不动声色地瞟向同样在座,与自己同父同母所生的妹妹,今年芳龄十七的薄婉钰和兄长的视线短暂接触,似乎要他小心应付。
“子淮,还不快点进来求你额娘别再生气。”吴夫人口气夸张地唤着侄子。“她为了你到现在还不肯迎娶正室的事,气到连饭都吃不下……”
薄母虽已四十多岁,不过风韵犹存,听小姑这么说,一脸气呼呼地数落起儿子。“是我自己生的,又能怎样呢?都怪我命苦,将来也没脸去见祖先……”
“额娘。”薄子淮上前唤道。
由于汉军旗人长久以来,在语言、服饰、信仰、习俗各方面,都受到相当程度的“满化”影响,就如同满、汉两族长期共居,满人也受到更多的“汉化”影响是同样的道理,自然在称谓用语上,也和满族成员融为一体。
“好不容易让你答应先收两名小妾,结果……”薄母愈说愈气。“额娘去问了才知道都过了半年多,你连碰都没碰她们一下,是存心跟额娘作对是不是?没错,是额娘逼你的,可这也是为了薄家着想……”
面对额娘的质问,薄子淮选择默不作声,他知晓诰封为二品夫人的额娘出身于显赫的佟家,加上又是侧室所生,让她的脾气变得更独断独行,就怕屈居于别人之下,所以凡事都要照着自己的意思去做才会满意。
此时,吴夫人忙在旁边打圆场。“阿嫂(翻成汉语为嫂子的意思)先别发火,我想子淮也不是存心的,多半是因为看不对眼。”
“看不对眼可以说,就是因为他都不挑,所以就由我这个当额娘的来选,结果又不满意……”她跟小姑抱怨。
听着妯娌两个一搭一唱的,薄子淮俊脸冷然,什么话也没说。
薄母见儿子不为所动,心里更气了。
“想当年,只因为薄家和额娘的娘家不只是姻亲关系,还有生意上的往来,就在佟家无法再忍受明朝的腐败,投靠了女真人,因此害得薄家也跟着受到了牵连,家族中的男丁差点全死在明朝皇帝手中,不得不选择和佟家一样,效命后来被追谥尊封的太祖高皇帝,最后成为大清开国功臣之一……”薄母眼看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却不知话有多伤人。
“你的玛法(汉语为祖父)为了帮薄家开枝散叶,生了九个儿子,结果还是剩下你阿玛这一代,只能把全部的希望摆在你身上,原本你在户部做得好好的,谁知道突然被外放到江宁来当个两江总督,这儿再怎么说也比不上京里的繁华热闹,不过额娘也认了,现在只是要你快点生个孙子,还推三阻四的,我真是命苦……”
额娘说的最后这番话刺痛了薄子淮的心。
当年祖先追随太祖高皇帝,在对明朝的征战中立下了战功,所以薄家子孙直到今日都受到重用,自己才有这番成就,可是也因为看不惯一些陋规,对于外官馈赠的炭敬、冰敬,认为那是变相贿赂,而且背后还会衍生出庞大的利益勾结,所以希望能够废除,因而得罪了小人,罗织罪名在皇帝面前参了一本,最后就像过世的阿玛当年被外放到安徽担任巡抚的状况雷同。
而向来惜才的皇帝便任命自己为两江总督,薄子淮对此还是相当感激,无论担任何种官职,他只求问心无愧,更要为皇帝尽忠,做好分内之事,只是在额娘眼中永远不够,也不会满意,更从来不会去关心真正的原因为何。
“大哥。”薄婉钰坐在兄长身边,见他虽然面无表情,不过却能深刻体会到此刻的心情有多难受。
薄子淮淡淡一瞥,彷佛是在说没事,不过脸色却是益发冷峻。
掏出手绢拭着根本没有半滴泪水的眼角,薄母不停地哀声叹气。“薄家要是在你这一代绝后,额娘怎么对得起当年费尽千辛万苦才逃出生天的列祖列宗?”
“舅母先喝口茶,别气坏身子了。”吴雪琴羞怯地呈上茶碗说。
“不如就让雪琴进门,吴家也是在旗的,户部那儿应该不会有问题,何况又是一家人,舅母绝对会好好待你的。”薄母就是喜欢她的内向乖巧。
闻言,吴雪琴顿时面如火烧,不好意思看向对面的表哥。“我……”其实她真的很愿意。
感受到坐在身边的兄长随时会拂袖而去,薄婉钰言笑晏晏地说:“额娘,依表妹的条件,一定能匹配到更好的姻缘,大哥的个性既不懂情趣,又不体贴,怎么能让她受这种委屈?”
“婉钰真会说话。”吴夫人格格地笑着。“我就只有雪琴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当然希望她将来能嫁个好人家,我的下半辈子也有个依靠,所以姑母才这么羡慕你,再过不到三个月,就要嫁给满都祜贝勒,成为恭亲王的媳妇儿了,还是要再说一声恭喜。”
薄婉钰听了也是笑不离唇,教养与风范可说是无可挑剔,让吴夫人不禁感叹自己的女儿怎么也比不上。
“谢谢姑母。”她温婉地说。
“这位满都祜贝勒虽是侧福晋所生,毕竟也是恭亲王的亲生儿子,咱们雪琴就没这么好的福分,其实我也不敢奢求太多,就算是贝子爷、辅国公也行,也让我神气神气。”吴夫人嘴里怨叹,心里可是嫉妒得要命。
“额娘,别说了……”吴雪琴一脸羞窘,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听着姑母这番“卖女求荣”的论调,薄婉钰淡讽在心,接着轻柔地开口说:“我想这一点忙,大哥一定帮得上,毕竟他在官场上认识的人多,绝对会帮雪琴表妹挑个最适当的人选,还请姑母安心。”
“我……我……”吴雪琴说话吞吞吐吐的,她不要嫁什么贝子爷、辅国公,只想嫁给子淮表哥,却怎么也比不上表姊的伶牙俐齿,在谈笑风生之间,就把原来的话题给转移了。
还是薄母最了解自己的女儿。“婉钰,你别开口。”她就是想乘机逼儿子答应娶雪琴为正室,不料却被女儿两、三句话给挡下了。
“是,额娘。”薄婉钰用眼角朝兄长瞥了一眼,像是在说“大哥,你可欠了我一份大大的人情”。
“你都二十七了,还要拖几年?”薄母又把矛头转向儿子。“那些王公贵族家里的格格,你说自己高攀不上,那么门当户对的官家小姐,现成的就有好几个,究竟要什么样的才看得对眼?”
薄子淮对这个话题兴趣缺缺。
娶妻纳妾,不过是为了传承香火,如今的薄家只剩自己一个男丁,他当然明白责任重大,可是对于,薄子淮一向不热中,甚至是自制,若非真的动了心,只是为了孕育下一代,就是少了一种“感觉”。
他向来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唯独这一样,却是无法掌握。
究竟在追寻什么?
或者该说等待什么?
“时候到了,自然就会娶。”薄子淮以为先纳了小妾,可以让额娘暂时不再逼婚,看来是错了。“孩儿尚有公务要处理,先退下了。”
“额娘话还没说完……”薄母气急败坏地嚷嚷。
难怪阿玛还在世时,每回跟额娘说不到三句话,就会找借口出门,宁可睡在抚台衙门也不回家,如今的薄子淮也深刻体会到个中滋味。
或许他想要的结发妻子,就是即使两人都不说话,光靠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就能了解彼此的想法和心意。
只是……世间有这样的女子存在吗?
翌日早上——
双月想到今天开始要一个人伺候二小姐,而且连续七天,从来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还真有些不知所措。
“……二小姐这两天的精神若好些,就陪她说说话,哄她开心,还有动作别太粗鲁,她身子骨不好,禁不起太大的折腾,这样明白了吗?”小鹃先教她该如何帮主子梳洗更衣、伺候汤药之后,见她还一脸呆愣,于是拍了拍双月的肩头。“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来找我。”
“好。”她挤出像哭又像笑的弧度。
“那我走了。”小鹃说完便离开了。
“到了最后只有靠自己最实在……”双月硬着头皮低喃。“虽然不擅长跟人聊天,不过要是『长腿叔叔』的话,一定会说只要肯去尝试,就知道这世上没什么能难得倒我们。”
看着一片晴朗的天空,大概是因为没有受到污染的关系,所以特别的蓝,让她有点不太真实的感觉。
“如果是在漫画里,主角是不会死的,因为有主角威能在,而且在受到刺激之后,还会爆发小宇宙……”双月握紧拳头,仰首望天。“要相信人类的潜能是无限的,所以不要怕,一定有办法撑过这一关。”
对!她一定会活下去!
待双月做好了心理建设,便转身回到寝房内。
见到刚喝过汤药的二小姐躺在床榻上,以为她睡着了,双月便站在一旁伺候,不过站了二十分钟,脚真的很酸,于是自动自发地坐下。
双月坐在凳子上,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没事做真的很无聊……”要是能画图该有多好。说着,她又打了两个呵欠。
原本睡着的二小姐突然用手肘支起上半身,虽然今年已经十四,不过因为生病的缘故,看起来特别瘦小,在双月眼中,像个才念小六的小学生。
“我以为你在睡觉。”双月脸上不见被抓包的慌张。
薄少筠有着一张比巴掌还小的苍白脸蛋,眉心生了颗小小的痣,说话的声音气若游丝。“扶我坐起来。”
“喔。”她才领悟到该做什么。
在双月搀扶当中,薄少筠一直看着她。
“听小鹃说,是大哥要你来伺候的?”就因为之前不曾有过,才会想问。
“对。”双月老实地颔首。
“为什么?”见她跟其他婢女说话的口气和态度不太一样,薄少筠多了几分好奇心,没什么血色的双唇吐出疑惑。
“嗯……大概是因为他看我不顺眼。”想了又想,也只有这个原因。
听到这个答案,薄少筠带着病气的小脸上不由得露出惊讶之色,忍不住为兄长辩护。“大哥不是那种人,也从来不会这么对待府里的奴仆。”
双月伸手帮她把被子调整好,随口回道:“那你就要去问他了。”
薄少筠倒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直言快语的婢女。“你叫什么?”
“我叫双月。”把凳子再拉近一点,然后双月当着主子的面坐下来,完全不晓得这是不对的。
一脸错愕地看着双月的举动,薄少筠有些不确定该不该纠正。
“你是怎么进府的?”她又问。
双月沉吟一下。“好像是被亲戚卖进来的。”
鬼阿婆还真是没创意,这种角色设定太老套了。
“好像?”薄少筠不禁失笑。
她点了两下头。“据说是这样没错。”
“咳咳。”薄少筠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没事吧?”双月马上起身,用手掌抚顺这位二小姐孱弱的背,要是有个什么闪失,那个男人一定会要她抵命。
“反正……这身子也好不了,说不得明天就死了。”再怎么恐惧,薄少筠也明白终究要走上这条路。
这种怨天尤人的论点,让双月很不以为然。
“那又怎样?只要是人都会死,说不定等一下我会不小心掉到茅坑里淹死……”她才说到这儿,薄少筠已经被逗笑了。“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我只是不曾听说有人……掉到茅坑里……”薄少筠笑到快岔了气,然后捂着心口直喘着,脸色也变了。
双月见她连最简单的大笑都这么难受,的确是很让人同情,迟疑了下,才有些笨拙的让对方靠在自己胸前,然后轻拍着她的背。
“你……”薄少筠面露惊讶。
她只是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我不知道有没有用,只是我生病的时候,都会希望有人这样抱着我。”只是十岁以前没有,十岁以后更不可能有。
闻言,薄少筠也就放软身子,倚着双月。“你一点都不像婢女……”
“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都是鬼阿婆的错。
薄少筠以为她是在责怪将自己卖掉的亲戚。“不过这样也好,卖到咱们薄家,总好过到其他地方。”
“当婢女也好不到哪里去……”见二小姐已经没那么喘,双月才开口问:“要不要躺下来?”
“我想再坐一会儿。”薄少筠真的觉得舒服多了。
双月又坐回凳子上,只是两眼盯着她看。
因为平时都是在网路上跟网友聊天,经常为了拥护自己喜爱的漫画人物,和其他角色的粉丝笔战,聊的都是剧情,还有谁跟主角才是一对,像这样跟人面对面相处的机会很少,真的找不到话题。
她实在想不出该聊什么。
“啊!”双月突然叫了一声。
被这个叫声吓了一跳,薄少筠紧张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她居然忘了下个月“猎人”漫画就要复刊,这次可是等了一年多,这下永远看不到了。
想到这儿,双月低下头,两手垂放在身侧,好像电池用完了,因为漫画是她的原动力,想到以后都没有漫画可以看,人生顿时变成黑白的。
薄少筠见状,有些担心地唤:“双月?双月?”
“……我没事。”都是鬼阿婆害的。
“你真的好奇怪。”薄少筠掩着嘴笑说。
“呵呵。”双月只能干笑。
“难怪大哥会把你派来这儿,因为你真的很有趣。”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婢女,不像别人总是小心翼翼的,就怕会害死自己似的。
听到这个评语,双月不禁自嘲地说:“有趣总比讨厌好吧。”
“我会跟大哥说,以后就让你来伺候我就好。”薄少筠从没像今天笑得这么开心过。
她听了应该高兴吗?双月这么问自己。
就这样,一个早上和下午,很快便过去了。
到了傍晚,太阳西下,薄少筠整天下来睡得很少,这会儿真的累了。
先去专门为二小姐煎药煮食的小厨房把白粥和几样小菜端过来,双月坐在凳子上要喂她。“吃完再睡。”
“我吃不下。”薄少筠没什么力气。
“喔,吃不下就算了。”她也不勉强。“反正饿死的人也不是我。”
听双月这么说,薄少筠一呆,当下人的不是都要费尽唇舌地劝主子吃饭喝药,保重身子,不该说出这种话,应该处罚她才对。
“……本来想说明天等你比较有精神,要说故事给你听,既然这样就算了。”双月端着粥就要起身。
“什么故事?”毕竟还是个孩子,薄少筠马上挺直身子问道。“是西游记?还是三国演义?大哥每次只要得闲,都会讲给我听。”
双月低哼一声。“我说的故事比他的精彩好玩多了。”
“真的吗?”她心动了。
“我不骗人的。”双月不喜欢有人怀疑自己的话。
薄少筠垂眸想了一下。“那我吃一点吧。”
“能吃多少算多少,明天才有体力听故事。”还好这一招有效。
于是,双月慢慢地喂二小姐吃了半碗粥,小菜倒是全吃完了。
“好了,躺下来睡一下,等药煎好再叫你。”她扶着二小姐躺下来说。
“明天记得说故事给我听。”薄少筠在睡着之前说道。
双月盖好被子。“好,我可是有一堆故事可以说给你听。”看要讲哪一本漫画都没问题。
“嗯。”听了双月的保证,也终于不再硬撑,几乎马上就睡着了。
见二小姐睡得很沉,双月吁了口气,小鹃说得没错,这位主子还算是好伺候,起码不像那位姑女乃女乃。
“嗯……”她用手心按住小月复,肠子绞动得厉害,已经憋了好久,再不去真的不行了。
于是,双月轻轻地带上房门,来到距离最近的“厕所”。
她看着用简陋木板围起来的隔间,猛地吞咽了几口唾沫,想到古代的“厕所”都是将大水缸埋在地下,然后在左右架上两块木板,让人方便时踏在上面,每次都给双月一种走在吊桥上,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的错觉。
好不容易培养出勇气,双月实在忍不住,便深吸了一大口气,因为到里头还要停止呼吸,否则会被臭味熏死,然后开门进去了。
大约不到三分钟,隔间里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接着传出双月的惨叫声,跟着就见她夺门而出。
双月拉着裤头大喊,因为刚刚真的差点就掉进满满都是黄金的茅坑里。“我要回家……鬼阿婆,快点让我回家……”
她受够了!
这里的“厕所”太可怕了!
“我要抽水马桶……我要又软又香的卫生纸……”双月怀疑自己真的得了“茅坑恐惧症”,因为连晚上都会作噩梦,而且非得憋到快忍不住了才肯去。
她要回到有抽水马桶的现代!
“我要回家……快点让我回家……”其实双月真的不想哭的,还是忍不住眼角泛湿,一面跑,一面看着手中的琥珀,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之前都是鬼阿婆自己跑出来吓人,现在要命令她现身,难道需要通关密语?不过会是什么呢?啊!我想到了……卍解!天锁斩月!”
没有反应。
难道不是这句漫画台词?
双月又试一次。“卍解!千本樱景严!”
还是没看到鬼阿婆……
“难道不是『死神』?”还以为这块琥珀跟自己有缘,所以才用她最爱的漫画台词,结果却不行。“那再换一个好了……隐藏着黑暗力量的钥匙啊,在我面前显示你真正的力量,现在以你的主人,双月之名命令你……封印解除……哇!”
冷不防地,右脚绊了一下,整个人便仆倒在地上。
她不禁发出一声呜咽。“鬼阿婆……就算要我留在这里救人……至少把抽水马桶快递来给我……”
自己可以接受各种死法,但掉进茅坑里淹死是绝对无法忍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