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西园寺父女俩惊怒的瞪着他。
西园寺爱厉声问道:“是……是怜要你这么对我们的?”
“跟怜一点关系都没有,事实上,当她知道我要报复西园寺家时,还不断的为你们求情。”
“报复?”西园寺爱一怔,“你要报复我们?”
伊东长政唇角一勾,两只眼射出骇人的光芒。“安部政吉这个名字,你们还有印象吗?”
“安部政吉?”西园寺登二郎一顿,“他不是……”
伊东长政慢条斯理的卸下左手指套,让西园寺父女俩清楚看见他缺了小指的左手。
“我就是安部政吉的儿子,被令千金命人切下小指的安部胜太。”
西园寺父女俩猛然一惊,顿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伊东长政唇边挂着一抹微笑,眼神却冷竣得教人直打哆嗦。
“拜西园寺家所赐,我的父亲为了维护名誉而切月复自尽,我则上了船成为奴工……”他笑意一敛,目光犹如利刃,“十五年了,我等的就是这一天。”
西园寺爱难以置信的盯着他,声音颤抖,“你……你说要娶我莫非是……”
“我是想折磨你。”伊东长政直视着她,毫不讳言,“你该感谢怜替你挡了这一劫。现在,你们父女俩立刻给我离开那个家,也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慢着!你、你要我跟家父去哪里?”西园寺爱急忙问:“我们已经把钱都给了你,根本没办法生活下去。”
“当初你们把我们父子以窃盗罪名赶出西园寺家时,可曾想过我们有没有办法生活?”他目光一凝,冷酷的看着她,“如果真的活不下去了,就直接跳进横滨港吧。”说着,他转头吩咐凛婆婆,“凛婆婆,送客。”
“是,少主。”凛婆婆点头。
初时,她还曾希望少主能忘却仇恨,为了怜放西园寺父女一马,但今天亲眼见识到西园寺爱的嚣张泼辣,她不再心软,觉得他们果真得受点教训才行。
“胜,不、不要……”怜心软的想为西园寺父女求情,纵使知道这会惹他不悦。
但伊东长政只是拉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走掉,不再理会那呆愣的父女俩。
伊东长政拉着怜走出家门,坐上了马车。
“胜,你要带我去哪?”
“去见一个人。”
“谁?”
“到了就知道。”
“胜,你真的骗了我父亲所有的钱?”
他睇着她,“那本来就不属于他。”
“父亲是堂堂男爵,你会逼他走上绝路的。”她激动地恳求,“我求你至少别拿走西园寺家的房子,拜托。”
他目光一凝,深深注视着她,看见她脸颊微肿,神色一黯,伸出手,他不舍的轻抚她红肿的脸庞,“西园寺爱打了你?”
“我不要紧。”她拉着他的手,不断央求,“他们已经得到教训,别把他们逼到无路可走,好吗?”
“放心吧,他们父女俩没有自杀的志气。”他语带不屑地说。
“胜,别这样,他们不是十恶不赦之人……”
闻言,他浓眉一揪,神情懊恼的看着她。“小小年纪的西园寺爱断了我一根小指,而西园寺登二郎,则安了我父亲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他们还不够残忍?”
“是人都有缺陷、都有弱点。”她不死心的试着说服他,“父亲只是个爱面子又懦弱的男人,而爱姐姐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小孩,他们——”
“怜,”他沉声打断她,“别试着阻止我。”
她眼一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胜,看在我的分上,留一条生路给他们吧。”
“我已经留了生路给他们。”他说:“若不是你,在折磨他们之后,我会要了他们的命。”
“胜……”
“他们是罪有应得,你不必同情他们。”他冷酷决绝的说。
怜知道伊东长政正在气头上,听不进她一字半句,于是她闭上了嘴巴,感到忧心不已。
不多久,他们穿过一条竹林路,来到一幢清幽的日式宅邸。
马车停下,伊东长政将怜抱下车,牵着她的手走了进去。
宅子里有个庭院,一位妇人正在扫地,看见他来,她立刻搁下扫帚上前迎接。
“伊东先生,您来啦?”
“菊夫人在休息吗?”他问。
“不,刚起身。”妇人回答。
“菊夫人?”怜惊疑的看着他,“胜,你——”
他温柔一笑,“我已经要人将你母亲接来,你……”
他话未说完,怜已经挣开他的手,飞也似的往里冲。
当她跑进屋里,只见一名身形纤弱的妇人独坐在厢房里,那正是她多年来未能见上一面的母亲——菊千代。
“母……母亲?”她难掩激动复杂的情绪,迫不及待地走上前。
菊千代闻声转过头看着怜,木然的神情忽地转为欣喜。
“怜?是你吗?”她一眼就认出多年不见的女儿,泪水盈眶的伸出双手,“怜,我可怜的女儿……”
“母亲!”怜扑上去,再也忍不住泪水,像个孩子似的哭倒在母亲怀里。
怕菊千代不习惯住洋房,伊东长政决定在主宅旁另筑一间日式小别馆,到时不只菊千代可以住在那里,就连喜欢日式房子的凛婆婆都能一起入住。
因此,在房子竣工前,他先找了一间清幽的宅子让岳母养病。
也由于分开太久才重逢,怜实在舍不得离开母亲,于是伊东长政让她留在母亲菊千代身边小住几天。
这几天下来,怜跟母亲无所不聊,当然也提及近来发生的事及过往种种。不过,关于她在西园寺家吃苦的事,她只字未提。
知道伊东长政跟西园寺家过往恩怨及西园寺父女俩现今的处境后,菊千代的反应倒是十分平静。
“老爷跟小姐还真是做了很多过分的事呢。”忆及当年自己在西园寺家当女佣,却遭到西园寺登二郎侵害之事,她不禁感慨万千。
“母亲,虽然父亲跟爱姐姐做了很多不好的事,但我还是不愿见到他们落至这步田地。”怜蹙眉一叹,“发生这种事,他们还回得了东京吗?他们都这么爱面子,我很担心……”
“怜,”菊千代温柔一笑,“我真没给你取错名字,你果然有颗悲悯之心。”
“母亲,纵使当年您是在无奈的情况下委身于父亲,但大夫人过世后,父亲对您也算照顾,他不完全是个坏人……”怜沉默了一下,“再怎么说,他还是我的父亲,我无法眼睁睁看着胜如此对付他。”
“胜吃了很多苦,一时半刻是消弥不了他内心怨恨的。”菊千代轻抚女儿的脸道:“但他是个好人,你得给他一点时间。”
“我担心父亲跟爱姐姐捱不了那么久。”怜眉心一蹙,满脸忧心,“要是他们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那……”
“别担心。”菊千代淡淡一笑,“恶人比好人更没有赴死的勇气。”
闻言,怜忍不住挤眉苦笑,“母亲居然跟胜说了类似的话。”
菊千代掩唇轻笑一声,“真的吗?”
“真的。”怜说:“他说父亲跟爱姐姐没有死的志气。”
“他说得一点都没错。”菊千代拍拍她的手,“你就别操心了,好吗?”
“母亲,其实我更担心的是胜……”怜眉头微颦,“他的心里有太多仇恨,那会吞噬他,让他变成一个可怕的人。”
菊千代气定神闲地挑眉,“那你就解救他呀。”
“咦?”怜微怔,不解地发出疑惑的声音。
“用你的爱。”菊千代笑言。
别馆的工事日以继夜的进行着,而怜也听母亲的劝,不再“强迫”伊东长政原谅她的父亲及异母姐姐。
同时,横滨商会主席的竟选有了结果,虽然还有另一名商人投入选举,但伊东长政果然以压倒性的胜利取得商会主席的位置。为了庆祝此事,元町的商家们还合资连续放了三天的烟火。
这天,改回本名并在元町开了一家小间物(小装饰品)商店的小夜衣,来到伊东家——
“川原小姐?”看见她来,怜非常高兴,“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托你的福。”川原晴江细细打量着她,打趣道:“夫人真是越来越漂亮,想必是因为跟伊东先生的感情更上一层楼吧?”
怜的脸一热,“你别笑话我了……”
“我可是认真的。”她掩唇一笑。
“对了,川原小姐今天来是找我,还是……”
“当然是找你。”她敛起笑意,神情转为严肃,“是这样的,我最近听到一个不确定真实性的消息。”
见她表情冷沉,怜不自觉感到不安。
“关于你父亲西园寺男爵破产之事,我略有耳闻……”她刻意压低声音,“夫人知道令尊近况吗?”
怜微蹙着眉,惭愧又难过地低下头,“我无法得知父亲的消息,若我去探听,胜他……会不高兴的。”
“有消息指出新富町住了一个落难的男爵,不知道是不是——”
“川原小姐,”怜等不及她把话说完便打断她,“你说的是真的?”
川原晴江苦笑叹了口气,“老实说,我也不确定消息真伪,不过若是你想去看看,我倒可以陪你走一趟。”
“真的?”怜欣喜地抓住她的手,“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呕。”话未竟,她突然觉得胃部一阵翻搅,整个人不舒服到了极点。
“呕。”她按着胸口,努力适应着明明想吐却吐不出来的感觉。
“你没事吧?”川原晴江一脸关心地问。
“没事,最近常……常这样……”怜深呼吸着说。
她微顿,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你……该不是有了身孕吧?”
“咦?”怜一惊,“身孕?”
川原晴江认真看着她,“你一点都没注意到吗?例如月事……”
经她一提,怜赫然想起自己的月事确实已迟了半个多月……天啊,她真的怀孕了?
“川原小姐,我……我怀孕了吗?”她激动的问道。
“这我怎么知道呢?我看这样好了,待会儿我顺便带你去给一位中国来的大夫把个脉,看看情况如何,他很厉害的。”川原晴江好气又好笑地建议着,“来,我们现在就走。”
来到新富町这间破旧的小屋前,怜迟迟不敢向前多走一步。
要是父亲真的住在这里,她该怎么办呢?
“你不进去瞧瞧吗?”川原晴江在一旁催促着。
“川原小姐,我……”
见怜一脸忧虑,川原睛江蹙唇一叹,“不如我帮你进——”
“你们找谁?”
她话未说完,她们身后便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怜立刻转头,因为她对这个声音一点都不陌生。“爱姐姐?”
此刻在她眼前,过往艳光四射的西园寺爱竟身着一袭粗布和服,脸色憔悴,整个人黯淡无光,完全失去往昔的风采。
看见她,西园寺爱立即柳眉一竖,神情愤恨地怒喝,“是你!你是来笑话我们的吗?”
“不,爱姐姐,我是……”
“你现在很得意吧?”因为没有脸再返回东京,不得不与父亲西园寺登二郎躲在横滨新富町这间破旧房子里的西园寺爱,恨恨的瞪着怜。“丈夫当选横滨商会主席,而你现在是堂堂的主席夫人了。”她哼了一声,“怎么?你来向我跟父亲耀武扬威吗?”
“西园寺小姐,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一旁看不下去的川原晴江仗义执言,“怜夫人一听到你们父女俩可能住在这里的消息,就立刻央求我陪她过来看看情况,她是真的很关心你们。”
“关心?”西园寺爱不领情地冷笑道:“她是来查看我跟父亲是否如她所料的,过着落魄的生活吧?”
“爱姐姐……”听她这么说,怜的心里很难受。
“如你所愿,我跟父亲现在可凄惨了。”
“爱姐姐,父亲呢?”
“他生病了。”西园寺爱怨愤地说:“拜你所赐,我得卖了和服腰带才能帮父亲买上几帖药。”
知道父亲生病,怜十分担心,立刻迈开步伐,往屋里面走,纵使姐姐爱在后面追骂着,她也没回头或停下脚步。
一走进这间有着一股霉味的屋子,怜就看见在破烂的榻榻米上躺了一个男人,他脸色枯黄,形销骨立,头发也几乎整个花白。
那是曾经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西园寺男爵吗?
看见父亲的模样,怜忽不住掉下泪来,她捱到他身边跪下,“父亲……”
西园寺登二郎虚弱的看着她,先是一惊,然后哀伤的一笑。
“是你啊,怜……”
“父亲……”怜说不出话,只是泪眼汪汪的看着他。
这时,西园寺爱冲了过来,一把拉起她,用力将她往外推。
“给我滚出去!”她厉声道:“我们不用你猫哭耗子!”
“爱姐姐,父亲他病了,他需要——”
“滚!”
如果怜真的是来嘲笑他们父女俩,西园寺爱还不至于如此激动,但她感觉得到怜是真的关心他们,这反倒令倔强又爱面子的她更觉卑微。
“怜,”川原晴江拉住怜,低声道:“我们先回去,择日再来。”
怜泪流不止,心疼又不舍的频频往屋里望去。
川原晴江半强迫的把她往外拖,将她带离这个令她伤心难过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