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身子往后一靠,换了坐姿,他续道:“我离家后一直没再踏进梁家,只有用电话和我妈我姊联络。我因为高三没读完,离家不久就去当兵,退伍之后因为一个……”他突然止声,看着她,目光深浓得让她就要招架不住时,他才移开眼。
“因为梦见一个天使……之后的事就像我在晨光时间对班上小朋友说过的一样。”他侧颜沉静,像陷入回忆。“我妈唯一的心愿就是看我回梁家。在我回家后,她为了留住我,才说起我爸的事……”
原来梁父小时候成绩差,但兄长年年是模范生,梁家二老因此对待两个儿子的态度明显不同。当梁父的兄长已经是梁氏的总经理,连兄嫂都掌管梁亚饭店,但梁父却只是一个小部门的部长,梁父心里难免不平衡。
只是因为学历不如兄长,他再怎么努力都爬不上去,于是他要求梁又辰至少要念个硕士,未来在梁氏集团时,也不至于因为学历不够而被堂兄压下。
“我爷爷女乃女乃重男轻女,我爸对我姊的要求便松了许多,但他没想过这样会让我以为他只对我严格、他不喜欢我这个儿子只喜欢我姊,所以他愈逼我,我就愈反抗,最后父子才会反目。”他顿了顿,呼息浅长,像在沉淀情绪,好半晌的时间后,才又听见他微沉的声音。
“我妈一番话打醒了我,我才知道我爸是因为自己受过不平等的对待,才如此期望我能争口气,别和他走上同样的路。我妈是在跟我说完这些话的第二个月离开的,我想她是在等我回头,她才能安心地走。”他笑了声,淡淡的,藏了点哀伤与悔恨。
“梁亚饭店本来是我伯母在管理,他们打算等在国外念书的堂哥毕业后,劝我爷爷把饭店交给我堂哥。我回梁家后,伯父和伯母怕我争梁亚饭店,所以处处打压我,我气不过,决定自己创业。”
“所以你和你姊才合资良辰?”赵可卿睇着他半敛的长睫。他这人总挂着漫不经心的笑,一张嘴裹了糖似的,对她说着无伤大雅的甜言蜜语,可那长睫下,此刻覆住的是不是他不轻易流露的情绪?
梁又辰点点头。“我其实很幸运。姊夫是环星饭店的总经理,姊姊以前在梁亚待过几年,又曾念过旅馆课程,所以我一提我想做商务饭店时,他们很支持,姊夫也传授我一些经验;至于我姊,她因为我这个计划而离开梁亚,几个在梁亚时期认识的同业朋友还加入良辰团队,他们都有各自专长,像饭店建筑、财务、采购、设计等等,所以良辰从盖饭店到目前,一直都很顺利。”
他谈起工作时,淡淡侧颜因着唇角那淡勾的弧度而透着罕有的骄傲。他好像在谈论自己的孩子似的,她似乎能从他唇角那极浅的弧度,看到他的成就感。
“那你们盖良辰,不会被误会是要和梁亚一别苗头吗?”她轻轻地问。
“我伯父伯母确实这么想。”他侧眸看她。“其实在找地盖良辰之前,我已和爷爷报备过。总是要尊重他一下,至于他的反应……第一,我没拿梁家的钱;第二,他明白我的个性,就算他反对,我也会照做,所以他干脆默许,只要求我不能带走梁亚的客户。我本来就没想过要梁亚的客户,既然梁家的钱我都不拿了,我还要梁亚的客户做什么?”
他笑了声,又道:“两家饭店位置一北一中,我做的又是商务饭店,目的就是要和梁亚划开关系。梁亚是着重休闲设施的渡假型饭店,房价很高;但良辰走商务,以平价服务国内外洽公的商务旅客,当然也有一两间高级套房。不过这是我们业者自己在定位,客人想选择哪种饭店是个人自由,怎么让客人在需要饭店住宿时,能第一时间想到我们良辰,这才是我们努力的目标。”
听他说完,她有些感叹地说:“听起来老板好像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还好我没有要当大老板的心愿。”
“当老板的确不容易。”他忽然深深呼息,连坐在他身侧的她,都能看见他起伏明显的胸膛。“只是事业做了,却还是觉得遗憾,因为我妈看不到。”
他停顿几秒,低道:“我到现在都还在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回梁家……不知道她走时还有没有遗憾,例如说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吃顿饭,例如见到我娶妻生子……像是这样的心愿?”
赵可卿看着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些事情也许我们都能谅解,但未必能体会,如他失去母亲时的那种悔恨心情……
他的侧面有些哀沉,她遂转移话题。“你离家后,真的跳过八家将?”
“是啊。”他虽意外她问起这事,倒也坦然面对。“我是四季大神里面的冬将军。冬将军是观世音菩萨所乘的金毛狗化成的,着黑袍,画虎面,外手执扇,内手执毒蛇,因为要恐吓犯人。”他侧过面庞看她,噙着笑,长眸半眯。“你想看一下国粹吗?”
当年为什么会去加入八家将?现在回想起来,怕也是为了让人惧怕他。在外受够了霸凌,回家又是一连串的压力,他干脆成为让众人害怕、给人压力的那一个。
赵可卿愣了下。“呃,我……不热中国粹。”她印象中的八家将,是有些可怕的,她没有兴趣,但……他画了脸会是什么样子?
她呆愣的样子真可爱。
梁又辰禁不住又笑问:“我会走七星步,你不想看看吗?机会难得,比中两百万发票还难得。”
“……”虽然不明白什么是七星步,可她也不想了解。
她圆睁美目,猛摇头,那可爱的样子又让他心口柔软得不可思议,想再看更多这样子的她,他笑了声,道:“我还有刺青,应该让你看一下。”他作势就月兑掉衣服,眼神盯着她逐渐漫开粉泽的脸蛋……
“不要!”她细嚷着,粉颊透着桃色。“最、最近天气变凉了,你月兑衣服恐怕会……感冒。”为什么这刻看着他的笑容,她会有一种被眼镜蛇盯上的错觉?因为他提了他跳八家将是拿毒蛇吓人的?而像他这样的人,会怎么管理员工?
“你们饭店业,是不是都很忙?”她急着把话题转开。
“忙。尤其是房务部和餐饮部。”他眉角眼梢还残留因为逗弄她而感到愉悦的笑意。怎么办?愈来愈喜欢她……
“那你上班都做些什么?坐办公室批文件吗?”
他摇摇头。“不全然是。批文件大部分是我姊的工作,她毕竟有实际经验,所以内部决策由她作主。至于我,我只负责玩乐的。”
“玩乐?这么好?”她睁大美目,一脸要信又不信的表情,甚是可爱。
他觑着她的圆圆眼,还是笑得漫不经心。“各部门都有经理坐阵督导,所以我有时到餐厅看看服务人员的态度,招呼一些客人,问问他们满不满意菜色;有时接待一些常来住宿的熟客,话家常,让他们觉得住在良辰像回到自己的家一样;有时会去几个知名饭店住宿,学习他们的特色,然后提升良辰的水准;再不然像学生来参观时,就和公关主任一起做饭店经营理念和饭店的介绍……你可以把我想成打杂的。”
其实是很忙的吧?瞧他说得这么轻松。那他每星期还抽两天到学校做晨光活动……他是真的很喜欢她吗?
见她不说话,他兴味地开口:“可卿,你已经把我这个人的过去到现在都模得透彻了,怎么样,合不合格?”
“什么?”她偏着头看他。
“我们交往的事啊。”他语调轻松,隐约带着邪气的眉眼在面对她时总是温柔。他长眸如此透亮,看得出其中的冀盼。
她愣了下,抿抿嘴后才道:“抱歉,是不是我问得太多,所以让你误会我是在衡量你的条件?其实我——”
“其实你不是因为想跟我在一起,才向我问起这些事,对吗?”他唇角还是淡淡地勾着,长眸底的碎光淡了些。
她那句抱歉是那样温柔,却也残忍。
赵可卿咬着下唇看他,斟酌片刻后,轻声道:“刚刚问你这些话之前,我的确没想到交往这件事。”她并不想隐瞒。
她神色微带愧疚,梁又辰哪还舍得让她这样。“没想到就没想到,你现在开始想也还来得及。”他揉揉她发心,多宠溺的一个动作。
“既然你和伯母没事了,我也该回去了。”他随即起身,往门口走去。
觑着他瘦削的背影,赵可卿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突然觉得有些心软,她跟上去,在门边看他换鞋。
“还是要说,非常谢谢你。”她倚着门,看着他低垂的侧面。
梁又辰穿妥鞋,却是转过面庞不看她,她的角度只能瞧见他宽薄的唇角微微地抿起,弧度有那么一点冷厉,好半晌,才看见他掀动薄唇。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要你的感谢。”他侧过身子,长眸静深地看着她。
那样的眸光太多情、太深邃,她回避了他的视线。
“知不知道我喜欢你什么?”他笑,又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了。
“我不知道。”赵可卿摇头。他喜欢她什么?她当真不知道,单凭表姨婚筵上那根本算不上一眼的一眼,他就喜欢上她了吗?为什么?
“温柔。我喜欢你的温柔。但现在……我却有点讨厌你这么温柔。”他似是而非地看着她。
数年前,她就是温柔地对他绽放一朵温暖柔美的笑,那朵笑花至今仍像藤蔓般紧紧盘缠在他心间,他斩不掉,偏又得不到,她这刻又这样温柔地拒绝,让他连气都发不出来。
讨厌?赵可卿征征看他,却是哑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