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月黑风高,旭王府一如往昔的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已沉入梦乡,包括平日最晚睡的李旭颢也已经就寝,只剩守卫尽职的在巡守。
忽地,李旭颢被某种细微的声响惊动——是由偏厅那里传来的声响。
他立即掀被而起,跟着听见“砰”的一声撞击,显然是重物撞落地面的声音,他迅即奔入偏厅,烛火已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见一抹冷冷的刀光闪动,刀刀狠辣,明显有置人于死地的意图。
两条黑影在狭小的偏厅四处窜动,他一眼就认出娇小的人影正奋力躲避长刀的追杀,虽然身形矫捷,却因无法运气而躲得有些仓皇。
江湖杀手?
针对她?
念头闪过的瞬间,李旭颢已经挡到她身前,替她挥开一刀,再往刺客胸前补上一掌——
“哇!”
刺客痛叫,被那一掌狠狠击中胸口,整个人往后惨跌而去,撞上窗边的座椅。发现李旭颢到来,刺客立即翻身爬起,就要往窗户逃出去。
李旭颢一个箭步冲到刺客身后,又送上重重一掌,将他整个人打飞出窗外,摔跌在地上。这一次,刺客伤重到无法再爬起身,呕出一口鲜血,当下便昏了过去。
“王爷?王爷!”
巡守的守卫听见声响,迅速赶来,惊诧地看见一个黑衣刺客不省人事倒在地上,赶紧上前将他抓起。
“此人胆敢闯入王府行刺,将他押入地牢,严刑拷问。”李旭颢严峻命令道。
其实他心里有底,会是谁派杀手来刺杀冉飞生——知晓她的存在,又深知以他的身手绝不可能轻易夺取他的性命,所以打算除掉她好让他感到痛苦,也只有一个人会这般大胆与卑鄙,他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是!”
守卫们应声,刺客便被拖离现场,剩下的则担忧的看向李旭颢,“王爷,您——”
“我没事。”他挥挥手,“都下去吧,加强巡守。”
“是!”其他的守卫也退了出去。
李旭颢转身回到偏厅,冉飞生把翻倒的桌椅扶正,只是瞄他一眼,默不作声的继续动作,不打算主动开口说话。
她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哪根筋不对劲,这几天理都不理她,而且就像彻底消失了似的,不但找不到他人,就算偶尔碰上面也迅即避开,摆明了就是不理她,明明两人的睡房仅隔着一个花厅,却像是住在偌大的宫院里,怎样绕来绕去都碰不到面似的。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闹什么脾气,但头一两天被故意冷落之后,她也开始赌气了——什么嘛,又不是小孩子,到底在生什么气啊?哼,他以为只有他可以耍脾气吗?她也是
李旭颢一踏进偏厅,就察觉到某些异样,点起灯,诧然看见她手臂竟受了伤,刀刃割裂了她的袖子,鲜血自她手臂缓缓滴淌而下,在破裂的衣袖上晕成一片红,难怪他会闻到空气中隐隐飘散的血腥味。
他脸色一紧,疾步走到她身边,抓起她的手臂瞪着上面的伤口,突然怒道:“你怎么不叫?!”他几乎是用吼的。
“叫什么?”她被他的怒气吓了一跳,瞪大了眼,莫名其妙的问道。
“叫我来救你!平时你不是最爱大呼小叫的吗?怎么紧要关头却闷声不吭?舌头被猫咬掉了吗?坐下!”
冉飞生一脸无辜的坐下来,“叫了就会有巡守的守卫冲进来,你不是要隐藏我的身分?”
“那也是在你性命无虞的前提下!你怎么这么死脑筋?”他取过干净的棉布,坐到她面前。
冉飞生本想开口反驳,但瞥见他脸上的怒气与明显担忧的神情,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冷漠严峻,她只好把想反驳的话吞回肚里。算了,她向来有雅量,不跟他计较就是了。
他突然一把撕裂她被刀划破的袖子,露出整只血迹斑斑的手臂。
“呀——”她失声惊呼,直觉要抽回手臂,他竟然把袖子给撕了?!她还没嫁人耶!他到底要轻薄她到什么地步?
“别动!”李旭颢紧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抽回手,拿棉布仔细拭去伤口处的血迹,再上药包紮。
“你——”她忍不住龇牙咧嘴,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他不合宜的举止,本想大叫,却还是被他眉头皱得可以夹死好几只苍蝇的神情给堵了回来。他是在担心她?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就皮肉伤,不小心被划了一刀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之前拜他所赐的箭伤比这刀伤来得严重数倍不止吧,她也不曾看见他眉头皱过一下,但……他现在怎么看起来好像真的很担心的样子?
深吸口气,她最后还是放弃与他抗争,算了,反正早就被他看过了,她也没什么好损失的。
“怎么不叫我?”李旭颢忽然又问,头也不抬的,只是语气比较平缓。
“我们住这么近,你一定听得到我翻桌的声响……你到底在气什么?”她终于忍不住问。
“我气……气你怎么不懂得保护自己。”
“没事没事,只是皮肉伤,很快会好的。”她咧嘴笑道,是真的不在意这点小伤,比起肩上的箭伤,这点伤简直像蚊子叮。
他眉拧得更紧,又沉默了下来。
而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之间又是一阵静默,而且他碰触她手臂肌肤的动作着实困扰着她,像紧贴在炕炉上,使她整颗脑袋烘烘胀胀的,无法好好思考。
将伤口仔细包紮好后,李旭颢注视着她的手臂,没松开手也没说话,就只是直直盯着她的伤口。
冉飞生愣了愣,感觉手臂被他碰触与注视的地方热度不断升高,教她脑袋更加发热发胀,“呃,那个……”把手还给她啊!
“是我把你困住了,对吧?”他忽然抬眼看她。
“啊?”他的话教她不解,而他眸中的深沉阴郁则让她心口一缩,像突然被掐住那般。
“你知道我下了药,让你无法运气。”
“嗯。”她点头。
“为什么闷不吭声?为什么不干脆拒绝喝药?”
她一脸“这有什么好吭声”的表情。
“你是王爷我是偷,我偷东西被你逮到,你想办法囚禁我,这有什么地方是说不通的吗?”她好生困惑。
“你被我囚锁在这里,难道不恨我?”
恨他?太严重了吧?
冉飞生随即想到他自身的经历,恍然大悟,爽朗笑道:“放心啦,江湖规矩我还是懂的,既然被逮到了我就会甘愿认栽,而且我又还没真的放弃逃跑,当然我还是会去替你偷画,你——”
她突然顿住话,因为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一双眼深深凝视着她,她的脑袋瞬间“轰”地一声,所有思绪全化为烟尘,空白一片,只能睁大了眼,整个人傻掉的看着他。
“曾经,我也像你这般能够自由来去,不受束缚,所以才更加明白失去双翅之后的痛苦,你天生是注定展翅飞翔的人,不该这般被囚锁。”
他声音低低的,不若平时的严苛冷峻,然而语气却深刻而浓烈,彷佛所有被压抑的感情都在这一刻释放了出来,融入了他的话当中。
冉飞生早就傻了,他的话根本进不到她脑子,大睁的眼只能愣愣看着他过近的脸孔,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着,脑子却是乱成一团。
李旭颢还停留在她脸颊的手掌动了动,像是想抓住什么却又不得不放手,最后,他深深看她一眼,站起身,转身离开偏厅。
她整个人僵如石雕,坐在桌边,久久无法动作也无法思考,当她终于能够从呆傻的意识中回过神来时,他眼底的深刻情感与强烈挣扎,就这样深深印进了她的意识,再也无法抹去。
☆☆☆
两天后。
李旭颢静默地站在冉飞生的房间里,看着空无一人的床,冷峻的面孔看不出一丝情绪。
她果然还是走了。
他的目光移向敞开的窗户,外头天刚亮,明亮的阳光照进房里,是个好天气,天空湛亮,是个……适合飞翔的好日子。
知道有人欲夺她性命后,他便不再对她下软筋散,让她可以自由运气,才不会在又遭遇到危险时无法自保。
他没有跟她明说,心中隐隐有着挣扎,希望她留下,却又希望她离开。
然而留下她又如何?让她变得像他一样不得不压抑自由飞翔的想望,然后眼睁睁看着她越来越不快乐?
从来没有想要哪个人陪伴在自己身边,好填补心中那个不去看却仍旧日渐扩大的空洞,直到遇到了她,才让他惊觉那个空洞竟已经如此巨大。然而他喜爱的是她的笑脸,是她任意来去的豪爽快意,是她无拘无束的自由性情,囚锁了她,不啻等于剥夺了这些特质,那倒不如放她离去,放她自由,放她永远飞翔,没必要将她与他锁在一起。
当年,他还在关外领军征战,突然被召回宫,父皇撑着最后一口气见他,就是为了将年仅六岁的皇弟交托给他。他握着父皇的手郑重应允之后,父皇才安心的咽下最后一口气,为了这份允诺,他就算折断自己的双翼,也必须做到。
但她与他不同。
她是自由的。
他深切明白摆月兑囚锁之后的她将会有多么自由自在,多么快乐,他能想像得到,也能深刻明了,他对自己说,只要知道她是快乐的,这样就足够了。
然而,当他看着人去楼空的房间,心中的失落感彷佛一根钻子直直钻进那个空洞,穿刺进他心底最深处,钻得他又酸又苦,却还是得咬牙将这一切给咽下去。
能飞翔的人,当然不可能甘心留在地面。
都是这样的。
她是能任意翱翔天空的飞鸟,而他则是此生都得囚困于皇城深渊中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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