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她哑口无言。
他睨她一眼,“更何况才短短几天,你就已经忘记你的伤第一次是我帮你上药的吗?”
自她伤重清醒之后,都是她利落的以左手自行上药,不再需要他的帮忙。
“那是迫不得已!现在你分明是故意的!”冉飞生终于叫了起来,使尽所剩无几的力气开始扭动身子,试图跳出他怀中,只想赶快逃离他的魔掌,脸色也从羞赧转为愤怒。
“你这个自以为了不得的臭王爷!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以为我高兴喜欢吗?吃亏的是我耶!被你射一箭我自己认栽,但你也不能这样羞辱我啊!偷可杀,不可辱!我不是跟你说了千百遍了吗?怎么还听不懂啊!气死我了!”她噼哩啪啦的骂了一长串,完全不见刚刚的支吾结巴,双眸圆瞪,脸色因愤怒而涨红。真的很气!竟然那样嫌弃她!气死她了!
她的怒气教李旭颢有些怔愕,不明白她情绪的转变,而且她扭动不休的身躯让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感觉突然猛地袭向他——她的身形虽然娇小玲珑,但他记得当日替她月兑去夜行衣疗伤时,虽已经刻意回避视线,但仍然很难忽略夜行衣之下是怎样一副柔软曼妙的身躯……当然,他不会放在心上,她只不过是一个女人,还是个入皇宫行窃的偷,他能放段好心替她疗伤,甚至掩藏她的身分已经是最大的恩泽,从没想过得负什么责。
然而此刻她不经意摩擦着他的身体,那日她仅着中衣的画面跳入他脑海,一股莫名的焦躁感包裹住他,连她愤怒的叫骂声也显得有些虚浮缥缈,他不禁蹙眉,微哑道:“别乱动,我——”
“爷!”
一声急迫大喊忽然从院落拱门外面传了进来,一名护卫随即疾奔而入,边大叫着:“爷!辰王爷他——呃?”
那名护卫一踏进院落,就看见李旭颢正抱着一个女子,他当场吓傻了眼。他没看错吧?爷他……抱着个女人?
姑且不论那名女子是何等人物,光是那个以严肃冷峻出名的旭王爷私人院落里会出现一个人——还是个女人,就已经够教他吃惊了,更何况他竟然还抱着她,天不只要下红雨了吧?
“无礼!退下!”李旭颢低喝,同时转身将冉飞生护在胸前,不让来者看见她的半分面貌。
护卫从愣诧中回神,“啊?是——啊!不是,爷,辰王爷来了,连总管都挡不了他呀!”他赶紧报告道。
拱门外果然又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以及王府总管惊慌的声音:“辰王爷,您别这样,王爷才刚回府,需要歇息,您让我先去通报一声,千万别为难我这个下人哪!”
李旭颢抱着冉飞生飞身进入离他们最近的房间,但显然他的动作还不够快,因为他眼角余光已经看见李辰龚走进院落,并且看见他怀中抱了个人。
“啊?认识的……”冉飞生当然也看见了来人。
他没有忽略她的喃喃自语,但这不是目前迫切的问题,他将她抱入房间后,以他并没有察觉的轻柔动作将她放到座椅上,凝肃着脸,对她道:“坐稳了,别出声。”
然后转身踏出房间,并紧紧关上房门。
屋子外头,李旭颢神情严峻地看向皇弟李辰龚,冷声道:“即使是你,也不允许擅闯我的王府。”
就算惊诧于李旭颢抱着一个女子,李辰龚也在李旭颢离开的时间,很快回复冷静,想起来此的目的,立刻怒声大吼道:“你竟然摘了工部刘大人的乌纱帽?!”
“那又如何?”声调更冷,他当然料想得到李辰龚所为何来。
“你凭什么这么做?”李辰龚怒意更盛。
“刘尚谦仗着有你撑腰,不但私吞整治水利的银两,还擅自修改工程草图,只为了图谋更多公帑,贪赃和枉法两样全都包办了,我不摘了他的乌纱帽,难道还有谁肯让我摘?”李旭颢说得清淡,但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看向李辰龚的眼光凌厉且警告意味十足。
李辰龚怒目微眯,“你这是什么意思?”
“杀鸡儆猴。”既然对方都胆敢找上门理论了,他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李辰龚仗势着王爷的身分,在京城里横行霸道,时常欺压百姓、作威作福不说,甚至还包庇他的心月复官员,任其为一己之私而将整治水利的预算中饱私囊。其他小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件事牵扯到百姓的福祉,就连皇上也认为不能继续姑息下去,便从最核心的官员开始撤职问罪,目的就是为了让李辰龚能够收敛他的作为。
“杀鸡儆猴?”李辰龚暴怒,一副随时要冲上去打人的模样。
李旭颢完全不把他的怒气放在眼里,“念在你是我兄弟,我可以容忍你一些行径,但如果你不知收敛,就别怪我不顾手足之情。”他把话讲得含蓄,但散发的威吓气势却是不容忽视。
“你以为我会怕你?”李辰龚恨恨的问。
“你的确应该怕我。”他冰冷道,淡淡的语气听起来更加震慑人。
“你——”
李辰龚咬牙,深知他这个皇兄的冷酷与狠劲绝不是随口说说而已,更何况他大权在握,就连皇上都得敬他三分,他如果真的有那个想法,就绝对有办法把自己整治得无法翻身。
想到这里,他的气焰霎时弱了一截,却仍是心有不甘,怒目恨道:“哼!你也不过是凭着父皇的遗诏才得以这么嚣张!如果没有辅佐皇上这等身分冠在你头上,哪轮得到你来欺压我!也不想想你的出身,明明是个有一半异族血统的皇子,连替我提鞋我都嫌脏!哼!”
说完,李辰龚便愤恨的拂袖离去。
李旭颢冰冷注视李辰龚离去的背影,神色冷沉,静默不语。
护卫与王府总管赶紧跪在李旭颢面前,请罪道:“属下该死!让辰王爷扰了您的清静,属下罪该万死!”
一想到辰王爷最后说的话,两人皆是冷汗直流。旭王爷的母妃是外族的公主,当年献给先皇为妃,以求两国之间的和平,这件事虽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却是旭王爷禁止提起的话题,毕竟如果不是拥有一半异族血统,当今天子的龙座绝非旭王爷莫属。
“没事,起来吧。”李旭颢挥挥手,如常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目光看向冉飞生所待的房间,对两人道:“关于她的一切,不准声张。”
两人互看一眼,异口同声道:“是!”
“下去吧。”
“是。”
两人退下后,李旭颢视线依旧停在房间门板上,静默了会,才抬起脚步走向房间。
推门走进房里,冉飞生趴倒在椅子扶手上,只有那一双杏眼骨碌碌的瞧着他。
李旭颢默然走向她,伸指解开她身上的穴道,让她体内凝滞的气能够畅通,她也就不会虚弱得动也动不了。
她一能动,就马上走到桌边,取过茶壶,连倒了三杯水咕噜咕噜的大口喝下,显然已经渴了很久了。
“咳……”喝得太急,她差点呛到。
“喝慢点。”他忍不住出声,冷峻的表情裂了一小角,有些拿她没辙,她简直像个孩子。
“呼!”她舒服的叹口气,“真是快渴死我了。”然后她转身看向他,一派正经的道:“好,我原谅你。”
李旭颢扬眉回视她,模不清她这句话的用意。
“有那样一个感情不好的兄弟,也难怪你会长成这样七拐八弯的个性,我可以了解。嗯,你真是可怜,我不会再和你计较什么了。”
他静默半晌,“……那,我应该向你说声谢谢?”
“别客气,应该的。”
她一副江湖老大哥理当照顾后辈的样子,教他无言以对。她看事情的方向怎么这般异于常人?没注意到他的出身,反而认为兄弟不和才是问题,对一般人而言,不是应该先注意到他的出身吗?
而且兄弟不和有什么好值得同情的,历代皇室的各皇子间哪有不勾心斗角、暗中较劲的?她竟然觉得他可怜?从来没有胆敢当着他的面说出“你真可怜”的人,她绝对是唯一的一个。
冉飞生竟然还颇有义气的继续说:“当个王爷也算是不容易了,你一点都不快乐,不但工作无聊又哪里都不能去……好啦,以后我再也不会和你吵架了,我让你就是了。”
李旭颢静默,再静默,最后只能道:“那,谢谢。”
“别客气,别客气。”她豪爽的摆摆手,突然又哀怨的垮下脸,“我饿了。”
他无言。
“我挂在围墙上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饿了,现在事情都解决啦,我可以吃饭了吗?”她睁着一双既无辜又理直气壮的眼,张嘴哀哀叫。
他还能怎么办?身为王爷,却还是得认命去张罗她的饭菜,好填饱她的胃袋。奇怪,那么娇小的身子为什么会一天到晚吵着要吃饭?
好不容易把哀哀叫的冉飞生喂得饱足了,他才问出心里的疑惑:“你认识辰王爷?”
“我当然认识他,但他绝对不认识我。”她下巴微昂,颇为得意的道。
“他难道也是你『观察』的对象之一?”
“没错。”她点头,一脸认真的道:“京城真是个到处都是有钱人的地方,有钱人很多就算了,有钱却吝啬的人也很多,有钱、吝啬且又为富不仁的人更是多。真好啊,这样我偷起来才不会心软。”
她言下之意,辰王爷就是其中的一个。
光从旭王府与辰王府的摆设就可以看得出来,两座王府虽然同样占地广阔,建筑精工而考究,但旭王府的摆设却相当典雅而朴实,不会予人金碧辉煌之感,却是另一种形式的气度泱泱。
而辰王府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多么富可敌国似的,每一座院落、厅房、庭园皆极尽所能的铺张华丽,却显得庸俗与空洞。要她来说,如果今天当皇帝的是李辰龚,肯定民不聊生。
“所以你才会去偷他的钱袋?”他似笑非笑的问道。
“咦?”她讶然。
“我看见了。”
“怎么可能?”她瞪眼。
“我就是看见了。”她的表情让他眼里生出了笑意。
冉飞生愣愣看他半晌,终于明白为何初次见面他就认出她来的缘由,不禁垮下一张小脸,哀怨道:“原来是我的功夫还不到家,竟然被别人看见了。”
“不,是我当时所处的角度比较容易看见你的动作,加上你偷东西的对象是辰王爷,我当然会注意到。”话说完才发现,咦?他现在是在安慰她吗?
“没关系,你不用安慰我了,既然是我自己学艺不精,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看着她唇角微噘的哀怨小脸,李旭颢眼中涌出更多笑意。
“你真的很自豪于你身为一个偷的身分与功夫?”
“当然。”垮下的小脸立即昂起头,挺起背脊,骄傲的大声道。
“为什么?”
冉飞生看着他,像是他问了一个天大的蠢问题,“我是『飞天小神偷』耶!不仅师承『盖世神偷』,还天赋异禀,从小偷遍大江南北也从来没有被抓到过,我这么厉害,当然应该感到自豪啊!”她意气飞扬的模样简直不可一世,完全忘了刚才的灰心丧志。
“嗯,只除了被我射中一箭之外。”他闲闲丢出一句。
“呃啊!”她的表情就像心窝被射中一箭,立刻气急败坏的指着他鼻子道:“你肯定是故意的,你真是个小心眼的家伙,那么久以前的事还老爱拿出来说嘴,射中我很了不起啊,好汉不提当年勇你没听过吗?这种事只有被射中的人才能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一直拿出来说嘴,我告诉你,我……”忽然想起不久前的承诺,怒火中烧的小脸霎时僵住,“啊,我说了我不会再跟你计较的,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
李旭颢惊奇看着她千变万化的表情,加之边说边比手画脚的丰富动作,凝滞胸口的沉郁情绪不知何时已被化解得烟消云散,这样逗她,真是有趣啊!
听着她不断自说自话,笑意渗进心口,轻轻震动了他的胸膛,他真的忍俊不住,先是唇角微扬,最后朗声笑了出来,“哈哈哈……”
她原本还在碎碎念的嘴巴霎时张成了圆形,愣愣看着他,他笑了?
感觉心口又猛地中了一箭。
注意到她直勾勾且满含惊诧的目光,李旭颢不着痕迹的收回笑意,“我的意思是,身为一个偷,世人对你身分的评价毕竟极低,甚至鄙视唾弃,无论你功夫再好,也无法获得崇高的名誉,甚至到老死都无法得到别人的尊重与赞赏,你如何还能为此感到骄傲?”
“那又怎么样?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了。”冉飞生坦荡荡的道。
他不由得一怔。
“我是个孤儿,打小我就是个偷,在我义父捡到我并收留我之前,我就已经是个顶尖的小小偷了,因为我知道我有天赋,我眼力奇佳,耳朵又灵敏,身手更是灵活,绝对是成为一个偷的料。我什么人都偷,但绝不会去偷比我匮乏的人,也不会恶意去伤害任何人,我什么地方都会想办法去偷,因此练就我的一身好功夫,这是我的天赋与努力,我当然可以为此感到骄傲。”
李旭颢更加怔然,她对自己的身分与能力是如此的自信与自豪,教他感到不可思议,她非但不忌讳说出自己的身世,甚至坦然接受,心里毫无罣碍。
而他呢,只不过是拥有一半外族血统,他就在心里种下一个疙瘩,纵使不认为自己有任何不堪,仍旧无法坦然以对,只要有人当着他的面提起这事来诋毁他,就能让他的情绪轻易受到波动。也许正如她所说,他说不定真是个心眼极小的人吧!
他扬起唇,眸光深邃而复杂的看着她,低笑道:“你真是只不得了的小飞鼠。”
冉飞生再度愣愣看着他,他怎么又笑了?不自觉一手抚着心口,那里好像有点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