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撒兰琪儿杏眼圆睁.兴奋异常地望着顾怜影。“真的有人这么杀人?而你真的勘出来了?”
“是的。”顾怜影点点头。“其实在汉代时便有以椎贯穿人头部害人致死的记载,所以这并不难勘察。比较困难的其实是另一个案子,在那个案子里,被害人的尸身已经腐烂……”
一个是听得津津有味、表情俏皮活泼;一个是讲得钜细弥遗、神情温柔婉约。不知情的人肯定以为马上的两个妙龄女子正在讨论胭脂花粉之事,而只有她们身旁的两个男人才会知道,事实与想象的差距有多么巨大。
“你这回可捡到宝了!”撒兰磊揶揄地扬扬眉里向欧阳绍波。“什么时候办喜事?”
以一声长长的叹息回答了撒兰磊的问题,因为连欧阳绍波自己都不知道这事该如何收尾。
“早要你跟我学学,偏不听,看吧,现在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撒兰磊得意洋洋地取笑着他。“记住了,出去别说咱们俩是朋友,我怕丢脸。“
“别提这事儿了,”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欧阳绍波正色道:“我问你,为何顾先生中了这羊毛斤,而我却没有?”
“终于想起来问了,我还以为你压根儿只记得你的厕先生,早把别的事儿给忘了呢!”说到这里,撒兰磊愈加得意了。“这还不是拜我所赐,早在你出门前就给你上了安全保命符了!”
“那为什么我还是中了血丝蛊?”欧阳绍波没好气地问。
“这……人有失手马有乱蹄嘛,吃烧饼哪有不掉芝麻的!”撒兰磊有些心虚,但却依然鼓起胸膛,一脸的理直气壮。
“好啊,那蛊族何时竟有人投靠岭南王了?”
“天要下雨,娘要出嫁,我管得着吗?”撒兰磊口中尽管依然嘻笑怒骂,但脸上的神情却整个严厉了起来。“但不用想也知道是我八叔那批人。”
“他们会不会……”
“我是谁啊?”撒兰磊回瞪着欧阳绍波。“如果连他们都能知道蛊王的所有伎俩,我还混个屁?跟你讲话真没意思,我还不如去找怜影姑娘聊聊。”
知道自己担心过度,欧阳绍波只能抱拳微徽表示歉童,然后看着身旁三人热情地交谈着,目己却插不上话。
默默在一旁观察,欧阳绍波发现这是第一次他见到顾怜影的脸上如此光采四溢。被撒兰琪儿强迫换上蛊族装束的她,就像以前一样侧座在马上,只是她身后的人已不再是他,而换成了撒兰琪儿……
蛊族装扮掩盖住了她原本的柔弱与冷漠气质,让她显得那样娇俏可人,曲线优美的腿儿在黑马的映照下,更显白皙。
当她听着撒兰琪儿讲述着蛊的历史与种类时,神情专注而愉悦;当她与撒兰磊讨论蛊毒噬人时尸身的表症时,那柔软的噪音熨得人心底一阵暖意。突然,不知撒兰磊附耳在她身前说丁什么,她竟轻笑了!
那笑容那样自然、天真,又带着一点羞涩,动人至极,但却令他的心头蓦然一紧……
“我先行一步至前方探察,你们慢慢聊!”
欧阳绍波马鞭用力一挥,霎时间马儿向前急奔,与顾怜影三人拉开了十丈的距离,并且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真是个紧张大师,每回一办起案来就不理人。”撒兰琪儿撇撇嘴,没好气地说。“咱们别理他,续续聊!刚聊到哪里?”
“说到欧阳少侠见到女人的反应。”顾怜影望着欧阳绍波的背影,柔声地说。
“是啊,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在西南部待了那么久了,居然还没习惯女人在他身上搂搂蹭蹭。”撒兰琪儿眉开眼笑地说。“上回我表姐故意在他唇角咬了一口,你就没瞧见他吓住的那个模样,就像被蛊上身一样!要让外人见了,谁会相信他就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白衣神捕啊!”
原来他唇角上的伤痕是这样来的……想象着那亲昵的画面,顾怜影的眉宇间不知不觉竟染上一层淡淡的忧郁。
“原来你就这样评价你大师兄?不怕你师兄去告状,让师父把你逐出师们?”撒兰磊淡淡地说,转移掉会让顾怜影心有芥蒂的话题。
“我又没说他坏话,我只是……我只是……”一听到这里,撒兰琪儿有些着急了,因为以蛊族身份入六扇门是相当困难的,若非欧阳绍波力保,她怎可能习得这一身武艺?“大师兄可好了,除了这一点之外,简直就是个圣人,要不然也不会乱七八糟就去认个弟弟,现在还搞得一身腥!”
“乱七八糟?”顾怜影被这个形容词吸引住了。
“就是!”撒兰琪儿嘟起嘴来。“先前没事时也没见这人来个千里寻兄,一杀了人,人了狱不到一天,就赶紧找上门来,摆明了就是想认个有办法的人做哥哥,好保自己平安嘛!你说这不是乱七八糟是什么?”
“不是滴血认亲了?”顾怜影狐疑地问。
“谁知道他们有没有搞鬼!”冷哼了一声,表示出撒兰磊对这件事也抱持着不以为然的态度。
“就我这个师兄傻,二话都不多说,抱着人就直掉泪,也不管自己才刚刚大病初愈,急急忙忙就赶着去找你!”
“他生病了?”一听到欧阳绍波才大病初愈,顾怜影赶紧问道。
看着顾怜影的关心溢于言表,撒兰磊淡淡地笑了起来。“早没事了,现在有你在,更没事了。”
“可是再按他这牛脾气下去,大师兄不病死有一天也得累死,”撒兰琪儿望着顾怜影正色道:“你可得说说他,影姐姐!”
“我……”听至此处,顾怜影只能尴尬地摇摇头。因为,她既非欧阳绍波的挚亲,也谈不上深交好友,她如何有资格劝说他?
“咦?怎么摇头?”撒兰琪儿好奇了。“按你们汉族人的习俗,大师兄帮你解羊毛斤,当然得娶你了,而且他连自己的贴身玉佩都送你了!”
“欧阳少侠救了怜影一命,怜影铭感五内,”顾怜影脸色微红,但语音柔软、眼神坚定。“因此我不能,也不会让欧阳少侠这么做,否则岂不耽误少侠终生?”
原来如此。撒兰磊心中不禁为欧阳绍波的际遇苦笑,难怪他当时会以长叹代替回答,因为连自己都想跟着叹气了。
自小便认识欧阳绍波,没有人比撒兰磊更清楚欧阳绍波的习性。他虽自幼无父无母,但生性开朗、直爽仗义,再加上天生一副好样貌,害得多少女子倾心于他,他却总是不解风情。他能对每位女子都以礼相待,但却从未见他对女子动过心。
而今,他只不过是想为顾怜影解毒,那样平凡的话语居然能让往日冷静的大神捕会错意,差点醋劲大发地对他这穿一条的朋友冷面相向,若不是动了心,怎会如此?
但碰上这名奇女子……瞄瞄顾怜影的神情,撒兰磊还是苦笑,因为那个呆头鹅恐怕是要吃尽苦头了。不过反过来想想,就他的火眼金睛看来,这名女子对那呆头鹅并非完全地无动于衷,她对他依恋、关怀之情,有日渐升高的趋势,看来,这次有好戏看了!
“他那人死心眼得很,你自己说的不算数啦!”撒兰琪儿挥挥手,压根儿不理会顾怜影的说词,因为自己就是喜欢这个姐姐,先不提她渊博的知识及高雅的气质,光看那个傻师兄对她呵护备至的模样,这显而易见就是个求之不得的大靠山啊!以后不管闯什么祸,只要让她在大师兄面前说说好话,就绝对能万事妥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这种人怎能不好好拢络拢络?想及这点,撒兰琪儿更是亲热地为顾怜影掸掸尘土、遮遮太阳。
“师兄可是个命苦的人哪,自小无依无靠,当了捕头后常常忙得没空吃饭,天天又有一帮人要找他的碴,命苦,命苦死了……”
“还不只这样!”眼见妹妹已经开始行动,撒兰磊自然也不能落于人后。“他三天一大伤、两天一小伤,五天被蛇咬;七天感风寒,别看他表面看来硬朗,骨子里可虚得很呢!”
“还有还有……”一见哥哥也帮上腔了,撒兰琪儿更加肆无忌惮,眼眶当场开始泛红,垂泪欲滴。“记得他十八岁那年当上捕头,第一件案子就差点要了他的命,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年,到现在,只要过于劳累,就会旧伤复发、痛不欲生。再说说他二十岁那年……”
听着撒兰磊及撒兰琪儿的话,顾怜彤心中是一阵疼惜。虽然她现在亦是父母双亡,但毕竟也曾体会过人人都该享有的天伦之乐;而他,不仅孤身一人,还必须承受那样多的心理压力及身体创痛,可是就算如此,他依然那样爽朗、乐观。
“那他……”
“天上地下无人可比的一个苦命人啊!”撒兰磊跟撒兰琪儿异口同声地说。
轻轻叹了一口气,顾怜影愈加坚定了为欧阳绍波分忧解劳的信念,而她也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并且尽主力帮助他,不再加重他更多的负担,也不再成为他的累赘……
“影姐姐,你就老实告诉我吧,大师兄究竟吻过你没有?”大咧咧地问若。撒兰琪儿一点也不避讳,直想知道事态发展到何处,好让她以后能随机应变、推波助澜一番。
“吻?”顾怜影纳闷地问。
“不会吧,人身上的五脏六腑你如数家珍,闭着眼都能模得出来,结果你连这都不懂?!”撒兰琪儿哀号了起来。
“这……我……不太懂寻常人的相处方式……”顾怜影有些内疚地低下头去。
是啊,她娘去世得早,从小到大父亲教会了她所有的仵作技能,但却从没教导她如何与人相处。记得在长安时,捕头郭坚每回上门求教都言简意骸,而旁人若非必要也不愿与她接触,因此她的生活中,除了郭坚与不能说话的死尸,再没有别人了……
“琪儿,你怎么这样说话?”看出顾怜影的局促,撒兰磊敲了一下妹妹的头。“顾姑娘跟寻常人怎么会一样?光凭她这一身勘尸学问,全天下谁比得来?”
“就是!就是!”撒兰琪儿立即反应过来,连忙道:“我说的那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懂也罢,不懂也罢!”
回报他们一个善意的微笑,顾怜影第一次发现生命中除了勘尸之外,她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琪儿,若你知晓可否告之与我?”
“吻就是……嗯……就是……”撒兰琪儿死抓着脑袋。“就是两个有感情的人用唇碰唇,然后……然后……就会生女圭女圭了……”
“我记得生女圭女圭不是这么生的啊!”顾怜影微皱起眉,回想着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难道,除了那些之外,还有她不知道的方式?
“当然不是,胡说八道!”撒兰磊没好气地说。
“哥,那你说,生女圭女圭怎么生?”撒兰琪儿天真地问。
望着两个女人带着期盼的眼神向自己盘问生女圭女圭之事,撒兰磊霎时对自己的多言后悔莫极。他是傻子啊,干嘛没事自己挖个坑往里头跳?可是眼前二人的眼眸如此真诚,脸庞又堆满了催促与好奇……
“欧阳、欧阳,等等我啊……前方有无动静啊……为兄的来帮助你啦……等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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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撒兰磊兄妹的相伴,回成都的一路上不仅顺利,并且也凭添了几多欢笑。这对兄妹的活泼开朗,让顾怜影脸上的笑容渐渐增多,但令她忧心的却是欧阳绍波,因为愈近成都,他的眉头就皱得愈紧,笑容,愈来愈少……
“到了!”跟见城门已在咫尺,撒兰磊纵马前去拍拍欧阳绍波的肩旁。
“到了……”望着眼前熟悉的光景,欧阳绍波的心却更是复杂。
这原本是他最熟识的地方,而如今,却成为他一个无形的枷锁,将他的心压得那样沉甸甸,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但奇怪的是,以往任行人自由出入的城门口,此刻却戒备森严,几个拿着武器的守门人严肃地来回巡逻,而原本城门附近挤满人潮的市集现在却凄消得可怕,再无往日热闹喧哗的景象。
“戴军!”策马上前,欧阳绍波问着熟悉的守城。”怎么回事?”
“欧阳捕头,”一见到欧阳绍波的到来,那个名为戴军的守城连忙赶上前。“您可回来了,您再不回来,这都快成小鬼城了!”
“此话怎讲?”皱眉环顾着四周,欧阳绍波纳闷地问道。
听到问话后的裁军并没有立即回答,他四处张望着,直到确定无外人在后,才悄悄附耳至欧阳绍波身旁:
“岭南王前两天把人马全塞进城里了,城里居民吓得跑的跑、逃的逃,剩下的也都不敢出门了!”
“这岭南王也太胆大妄为了!”欧阳绍波剑眉一横,冷冷地说道。
“您可要小心呀!”裁军忧虑地说。“现在城里四处都是岭南王的手下,一个不小心,就要着了他们的道!”
“我就不信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他能拿我怎么样?!”冷哼一声,欧阳绍波纵马就要往前迈进。
“站住厂突然,一个急速飞过来的石头伴随着一声大喝一起冲向欧阳绍波等人。
“来者何人?”欧阳绍波剑光一闪,霎时石头便被斩于剑下。
“岭南段青衣!”一个身着青衣,手摇纸扇的男人由城墙上缓缓地飞降下来。“哪位是顾先生?”
“我是!”
还来不及阻止,顾怜影使出声回答,萎时,欧阳绍波及撒兰磊立即纵身将她团团围住,不让任何人有靠近她的机会。
“保护得还真是密不透风啊!”段青衣挥着扇子笑容可掬。“只可惜还不知是更是假!”
“是真是假都用不着你管!”撒兰琪儿大叫。
“非也,非也!”段青衣依然笑着,但眼神中射出一抹诡谲的光芒。“在下可是受岭南王之托来一探究竟的,你们说这事我管得管不得?”
“你想怎么样?”撒兰琪儿上前踩了一步,恶狠狠地问。
“也就是请顾先生至府上喝喝茶、聊聊天罢了,姑娘何必如此惊惶,莫非真有不可告人之事?”
“想请顾先生还得看你过得了过不了我这关!”撒兰琪儿不顾撒兰磊的阻止,抽出鞭子就要飞身而去。
“哦,是吗?”段青衣冷笑了起来,伸出一只手往后挥去,萎时间,一群人由四处民房顶上冒出。“那我就只好……”
“谁敢!”突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随着话音由众人身后传出,引得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回身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便装、满脸大胡子的男人骑在马上不停地打着呵欠,他的身旁站立着一位似是护卫的黑衣人,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则有一大群官兵正静静守候着。
欧阳绍波诧异地望着来人。“您是……令狐存曦大人!”
“是我啊!”令狐存曦又在马上伸了一个懒腰。“上头说让我来益州反省反省,哪知才刚进成都城,就遇上这等有趣的事了!”
“令狐大人您来得正是时候,正好替在下主持主持公道。”这哪是遇上,根本是授命前来!段青衣虽心中不乐意,但看着他身后那群剑拔弩张的官兵,只能尽量挤出笑容,并示意手下们退下。因为毕竟岭南王的势力再大,也还没大到敢跟官府公然敌对的地步。
“什么公道啊?”令狐存曦淡淡地扫了段青衣一眼,神情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这件公案的前因后果令孤大人想必早已知晓,而在下的意思是,若不先察探察探,怎知这顾先生是真的顾先生,还是欧阳捕头在路上随便找来,权充作伪证的人呢?”
“说得好,”令狐存曦点了点头,然后望向被众人包围着的顾怜影,眼光突然一闪:“顾先生您看如何?”
“好!”顾怜影知道若不同意,岭南王则有充足的理由拒绝勘尸,而这将会带来更大的麻烦,为今之计除了接受再无它法。
“怜影!”一听到顾怜影答应了,欧阳绍波气极败坏地低唤。她怎能同意得如此快速?这其中必定有诈啊!
“少侠放心,怜影自会多加小心。”顾怜影低声说。
“你一个人如何小心!“欧阳绍波听到她这样平淡又疏离的回答,心中一急,紧紧捉住了她的手腕。
“少侠就别多问了。”
顾怜影轻轻卸去欧阳绍波的手劲,别过眼神,不想让他再为她担忧;但此举却只让欧阳绍波愕然,当下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
欧阳绍波与顾怜影两个人的神情全看在令狐存曦眼中,他清了清喉咙:
“我看天色尚早,要不这么着吧,申时过后城中广场比试。嗯……念及先生体弱,特准一人在旁照料;至于怎么测试嘛……就由岭南王方面自行出题了,以两场为限。”
说完这话,令狐存曦晃悠晃悠就进城去了,段青衣一甩袖也跟着离去,只留下欧阳绍波一群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个来搅局的老家伙是谁啊?”撒兰琪儿气极败坏地问。
“不可无礼,这可是朝廷命宫,总管西南的令狐存曦——令孤大人!而且他一点也不老!”欧阳绍波低斥道。
“啊?!”川是那个传闻中成天泡在酒缸里,又被东贬过来西谪过去的令狐大人?”撒兰琪儿张大了嘴,半天都合不拢。
“听说他亦正亦邪,却断案如神,不知由他来办这个案子究竟是好是坏……”撒兰磊想得较探,一时间眉头紧皱.忧心忡忡地凝望着欧阳绍波。
“是好是坏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叹了口气,欧阳绍波只能这样回答。”待会儿顾先生由我来照料,你们帮着在外头多留意点情况,知道吗?”
“谁敢抢你的位子啊!”
撒兰琪儿嘟嚷着,但被欧阳绍波一瞪,却只能乖乖闭嘴。
“怜影!”回过头,欧阳绍波走到马前轻轻将顾怜影抱下马来。“等会儿千万小心,不知道岭南王还要搞什么鬼。”
“我想在城内少侠还是叫我顾先生吧。”
望着眼前人沉思半晌后,顾怜影下定决心般地开了口:
“毕竟少侠身份特殊,我们不能让有心人借此大作文章。”
默默地站着,欧阳绍波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眼神中充满了复杂及矛盾。
他知道她说的都没错,但听在他的耳中却怎么也不舒坦。她可以称撒兰磊为撒兰大哥,也可以让撒兰兄妹称她为影姐姐、怜影姑娘,可至今,除了少侠,他从未听过自己的名字在她的口中出现,现在,她索性连名字都不让他叫了。
难道她非得对他如此疏离吗?如果只为公事也就罢了,为何连私底下也非得如此?
“走着、先走着!”看着这僵住的气氛,撒兰磊一把拖着欧阳绍波便往前走去,低声在他耳旁说:“男人多情最要不得了,你懂不懂啊?这对付女人啊,哪能像你这样?要若即若离、若离若即!我说了半天你到底懂不懂啊……”
***************
未到申时,广场前已挤满了人,一些胆大、不怕死、闲着、没地方去的人,全聚集到这儿来,目的只为一个看热闹。
“哟,老李,你怎么也来了?不早听说你在岭南王手下一进城时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谣言、谣言!我老李什么人啊,怎么会怕什么岭南王!喂,你听说了没有?他们说长安名仵顾先生竟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啊,有美女再加上好戏,我怎么能错过?”
就在这种人声嘈杂的情况下,一身汉家女装束的顾怜影与欧阳绍波一同出现在广场中。这对璧人一出现就吸引住众人全部的目光,根本没人注意到段青衣的姗姗来迟,以及跟着他后头一堆不知由哪儿冒出来的人。
“安静,”令狐存曦一看主角全到齐了,大喝一声,然后满意地看着四周霎时间由菜场变成公堂。“第一场比试开始,段青衣出题。”
“好的!”段青衣轻摇折扇,冷笑望着顾怜影:“我这里有由各州县请来的件作八名,这部份就将以问答方式来考考顾先生。”
“请出题。”顾怜影毫不畏惧地淡淡说。
“何谓血坠?”一名仵作站出来高声问。
“凡死人,项后、背上、两肋后、腰腿内、两臂上、两腿后、两腿肚子上下有微赤色。验是本人身死后,一向仰卧停泊,血脉坠下致有此微赤色,故称血坠,”顾怜影语音清扬,但神情中却颇有讶异问题如此简单之意。
“出这个什么问题?!不会出难点的吗?”看出顾怜影的不以为然,段青衣低斥着。“下一个!”
“活人被刀杀害者,伤口有何特征?”
“活人被刀杀伤死者,其被刃处皮肉紧缩,有血荫四畔;若被支解者,筋骨皮肉黏稠,受刀处皮缩骨露;死人被割截尸首.皮肉如旧,血不灌荫,被割处皮不紧缩,刃尽处无血流,其色白……”
就这样,双方你来我往,题尽管愈出愈难,但愿怜影却依然神色自若,没有一丝迟疑。
旁观者掌声如雷,但在一旁的欧阳绍波眼中却只有顾怜影一人。他望着她的侧脸皎白如玉,看着她的眼眸愈来愈明亮,心中不禁一阵蔼漾……
他真的从未遇见过如此特殊的女人!
她可以处于大庭广众之下,却似人无人之境;她可以口中侃侃而谈那些骇人听闻的事,脸庞却娇艳如花;她可以在对待旁人时那样淡默,此时却又目光灼灼、欣喜异常……
突然,就在欧阳绍波陷入怔忡时,忽听到了掌声中有股不对的声响,他望也不望一下,不动声色地便用衣袖将疾飞而来的暗器卷起,嘴角扬起一阵冷笑。
果然来了!他倒要看看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除了用暗器,还能怎么伤人。
坐在椅上的顾怜影是愈回答愈兴奋,根本忘了天色竟已沈暮,也忘了所有的人。她好久没有遇到这么多同行与她一同切磋勘尸之技了,如今,竟同时有如此多人,并且各个经验老成,虽说是要考验她的能力,还不如说是交流!
“好了,好了!”眼见天色已暗,令狐存曦打了个呵欠。“光问答就问了两个时辰,你们还比不比第二道啊!这次结果到底算过不过关啊?”
“这……”段青衣有些气恼,找了这么多自称高明的仵作,居然都比不上一介女子。
“顾先生识见渊博,功底札实,在下等佩服之致!”一个老仵作拱手抱拳,脸上满是钦佩之意。
“好了,这算过关了。第二遭题目,出题吧!”令狐存曦喝了口酒醒醒脑,又大声说道。
“好的,请大人容在下将考题搬至广场。”段青衣露出狡猾的笑容,手一挥,一群人开始忙碌了起来。
“累了吧,要不要先吃点东西?”趁此际,欧阳绍波望着顾怜影长舒了一口气,轻轻问着。
“没事。”顾怜影甜甜地笑着,依然沉浸在刚刚交锋时的痛快当中。
知道她虽望着自己,但眼中却没有他的半点影子,欧阳绍波心中虽有一丝怅然,但他甩甩头,不让这种感觉阻碍他的清明神智,并将袖中暗器悄悄丢至准备好的麻袋之内,依旧小心戒备,不让任何人有可趁之机。
就在这时,一阵恶臭及呕吐声突然在广场中传出,令欧阳绍披不禁皱起眉来,放眼望去,就见广场上的人一阵哄逃,原来段青衣的手下正将一具具腐尸搬入广场中。
“你这是干什么?”差点将喝下的酒全吐出来,令狐存曦用袖掩鼻连连问道。
“勘尸!”段青衣得意洋洋地说。“顾先生的勘尸之术天下闻名,不知今天是否可以在此让大伙儿开开眼界?”
“好!”顾怜影站起身来点了点头,然后回身对欧阳绍波轻道:“少侠可否将我行囊取来?”
“好。”
那股恶臭吓退了广场上的所有人,连令狐存曦部退到二丈开外,但欧阳绍波却眼都不眨一下,紧紧跟随在顾怜影身旁。
“少侠,您退后些!”发现欧阳绍波亦步亦趋地跟着,顾怜影皱起眉。“尸毒伤身!”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欧阳绍波淡淡地笑着,然后看着顾怜影呆呆地望着占自己。“怎么了?”
“没事。”
赶紧低下头去拿药水净。手,因为刚刚欧阳绍波的一笑,差点夺去她所有的呼吸。她有多久没看他笑了?而这个久违的笑容竟依然那样温暖动人、夺人心魄……
轻晃着头,顾怜影籍此摇去心头的所有妄念,净完手后她穿上勘尸用的外衣,但这时,她却发现欧阳绍波跟着重覆她的动作。
“少侠?”
“你来说,我来做!”欧阳绍波坚定地说。
因为纵使知道她是仵作,纵使早明白她的勘尸技术无人能及,但他却怎么也不愿让她接触到这些段青衣不知用什么手段取来的尸身,如果真有了个万一,也只能伤他而不能伤她!
“不行!”顾怜影急急地就抢上前去,她怎么能让他去做这些事呢?他可不比她,尸毒一不小心就会染到他身上的!
但欧阳绍波不给她那个机会,他将她死死卡在身后,让她只看得到、模不到那些恶臭连连的尸身。
“少侠何苦如此?”顾怜影又气又急地紧咬着下唇。
再不说话了,欧阳绍波只是执着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号令。
“好吧!”拗不过他的固执,顾怜影叹了口气。纵使她心中有百般不愿意,也只能任他去了。
专注地看着每一具尸身,顾怜影一句活,欧阳绍波便赶紧动作,众人只见他身上愈来愈脏污,而顾怜影却依然清淡优雅,私毫没有沾染到任何血渍。
这广场上有二、三十具尸身,众人眼见勘完天都要亮了,有人早耐不住性子回去了。寒风中,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好了!”当这句话由顾怜彬口中说出时,天色已微明。
“好了是吗?”喝了一知道第几杯花茶却仍掩不住心头那股隐隐作恶的感觉,令狐存曦听到这话很快地跳了起来。“段青衣,你验验,看看是否有错勘之处!”
段青衣当然没有这个本事,他只能让手下请来的仵作们前去探察,这不采察也罢,一探之下,那八个仵作个个称奇,当场还请教起顾怜影勘尸之术,和乐融融的气氛差点没当场气坏段青衣。
“全给我滚!”
一挥手,段青衣斥走了所有的仵作。原木他找来的全是尸毒浓重的尸首,又故意在内脏中布上了蛊族的致命蛊毒,但怎么也想不到居然对他们一点影响也投有!
“这意思是表示顾先生通过你的察验了!没有异议了!”听了段青衣的话,令狐存曦打了个呵欠问道。
再有不满,段青衣也没办法再表现出心中的怒气,他只是阴森地点了点头,拂袖而去。
“好了,顾先生明天可以去勘尸了,我也回家睡觉去了!”令狐存曦回头对顾怜影诡异地笑了笑,便晃悠晃悠地离开了广场。
“累丁吧?”欧阳绍波望着顾怜影眼底量开的黑影,心疼地想伸手去抚抚她的脸,但一想及手上的脏污和她刻意想保持的淡漠,手举到一半便立刻放下,转身就走。“琪儿,送顾先生回去休息。”
“少侠?”正有一腔心情想对欧阳绍波诉说的顾怜影,望着他突然变冷的背影,不由得一愣,立即加快脚步就要迫上前去。
“怜影姑娘别为这种人担心,”顾怜影的步伐被撒兰磊阻止住。“他死不了的!”
“可是他的印堂已略现青紫,显而易见已染上尸毒了啊!”顾怜影想拨开撒兰磊的手,可却怎么也无法挣月兑。“撒兰大哥,你放开我!”
“怜影妹子,不是我说你!”撒兰磊故意皱眉严肃地说。“他那人感讨厌,你理他做什么?就像你刚刚勘尸,好好地他非插上个一脚,他懂个屁啊?这分明是看不起你嘛!”
“不是的!”顾怜影焦急地想解释。“他不是那样的人!”
“要不然他是怎么样的人?”撒兰磊明知故问。
“少侠心胸光明磊落、行事坦荡、举止合宜……”顾怜影此生第一次这样口若悬河地帮人辩解,因为她绝不能让人误会了欧阳绍波!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不让她受到伤害,只为了不让她……
“停、停、停,我知道了,既然他是这样的人,为何你总看不起他?连他的名也不愿叫?”撒兰磊板起脸孔。
“怜影怎会看不起少侠?”一听这话,顾怜影更急了,但她实在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心里所想,只能语无伧次地叨絮“少侠在怜影心中那般重要,怜影怎会看不起……”
突然,顾怜影的话硬生生地断在空中,因为她竟无意识地在慌乱之中,道出了“少侠在怜影心中那般重要”的话!
是的,重要!
但怎么会?
什么时候他在她的心中已占有了这样大的份量而她竟不自知?
顾怜影唇瓣微张愣在当场,再也无法言语。
“怜影妹子既是如此真心关心欧阳,那我当然没有理由阻止啦!走,琪儿,陪着怜影妹子,咱们看欧阳去!”
望着顾怜影布满惊诧与不敢置信的脸庞,撒兰磊明白自己现阶段的任务已经达成了,接下来的工作,便是去向那个愣头呆兄弟讨赏啦!
***************
爹爹:
女儿并不是不想叫欧阳少侠的名,只是……女儿实在不知该如何启齿。少侠对女儿的关怀超过任何一个人,爹爹,我说了您别生气,他……对我的照应甚至超越了您。可是……我知道那是因为女儿应允了少侠定舍尽全力为他分忧,因此这段日子以来,他才将女儿照顾得无微不至。
只是爹爹,女儿好怕,好怕当熟悉、依赖少侠的念头深存在心中后,待一切结束时,女儿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生活。
毕竟您早告诉过我,在我出生的邪一刻,在我成为顾家人的那一刻起,我早被隔绝在普通人的身份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