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昀睁着深邃的黑眸,一瞬也不瞬地看着谢萝。从进厨房开始,她就像饿死鬼投胎,看到吃的就抓,拼命地将食物往嘴里塞。她的动作根本谈不上文雅,甚至离秀气都有一段距离,但是他却觉得看她吃东西是一种享受。不做作、不虚伪,她吃得高兴,他看得愉快,他从不以为看女人吃东西有何趣味,直到现在他才体会李后主的那首词──
罗袖衣残殷色可,深旋被香醪沈。床斜凭娇无那,灿嚼红茸,笑向檀即唾。
当然,谢萝不是大周后,动作也不是娇憨美丽,却恣意奔放,另有一种风情。谢萝放下碗,打了个满足的饱嗝,才发觉欧阳昀盯着她看。一抹红霞飞上她的双颊,她粗鲁的吃相八成吓到他了。看他目瞪口呆的样子,自己一定在他心中留下野丫头的记号,真惨,难得有美男子在场,她饿得忘了保留一些矜持,活像饿死鬼转世,一点形象都没有了。
“你盯着我瞧干嘛?没看过人吃饭啊!”谢萝白他一眼,撇撇嘴道。
欧阳昀笑起来。“看过,只是没见过你这种吃法,相当……呃,有趣。”
他的笑容让她心一颤,嘟着嘴道;“什么有趣!说直一点是粗鲁,说难听一点是野蛮,对不对?”
欧阳昀微笑不语。
“喂!”
“我叫欧阳昀。”
“欧阳昀……不,欧阳少爷。”谢萝连忙改口,从今而后她要靠他吃饭,可不能太造次,惹火他,自己并没有好处。“今天花轿上的姑娘是谁啊?叫什么名字?”
名字?大嫂的闺名,他岂可随意称呼。
“她没有告诉你?”
“没有,来不及告诉我,你们就来了。”谢萝摇头。
“大嫂娘家姓杜,闺名子涓。”欧阳昀想了一会才说,
看来这个女子没有什么不敢问的事。
“杜子涓,很好听的名字。”
“以后你就称呼她大少女乃女乃。”欧阳昀怕她会不知好歹地胡乱叫,先警告她。
谢萝皱皱鼻子,大少女乃女乃?听起采怪老气的。可是谁教她是个……咦!她究竟是个什么身分?是丫头或是客人?她得先问个明白,心里也好有个谱。
“喂!不,欧阳少爷,我可以问一件事吗?”谢萝甜甜地笑着。
欧阳昀扬眉,礼多必诈,不知道她又有什么问题?
“问吧!”
“我算起来是杜姑娘的朋友,可是我又是个寄居者,到底我在碎剑出庄是客人?还是丫头?这一点我得明白知道,否则行为上有个差错,得罪了谁,不是很麻烦吗?”
谢萝看着他,眼中有着谄媚的祈求。
欧阳昀淡淡地笑,不答反问:“你以为呢?你该是客人或是丫头?”
谢萝为难地蹙紧眉头。她当然是想当客人,可是客人总有离开的一天,她脸皮再厚,也没厚到在碎剑山庄吃一辈子。就算当食客,也得有个几下子,以备不时之需。当丫头虽然苦了些,但至少不是白吃白住的米虫,付出劳力换取所得,这是正常的事,在现代,她不也是吃人头路,拿人薪水吗?
她抬起头遭:“丫头吧!反正我无处可去,留在碎剑山庄工作也是一样。不过得先说好;本姑娘的工资不能太低,伙食不能太差,睡倒是可以随便点.”她还开出条件,深怕自己会被压榨。
她的话倒出乎欧阳昀的意料之外。
谢锣闷哼道,“瞧你一副惊讶的样子!我谢萝可不是厚颜无耻之徒,不会赖在你家白吃白喝。我已经二十三岁,大学毕业,有正当的工作,若不是被死当拉去郊游,也不会跌下山崖,闯到这个时代。如果我回得去,你们不用提心吊胆的以为我会发起疯来,拿刀砍人。所以,在我找到方法回去以前,我会以工作赚取所需,不过你们最好祈祷我能早一些回去,省得折磨你们。”
欧阳昀不在意地笑,她似乎真的以为自己是未来的人,可能她的脑子还是有些问题,还是找名大夫来为她治治,否则她的胡言乱语,肯定会搞得碎剑山庄鸡犬不宁。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到底好,还是不好?说句话嘛!”谢萝扯着他的袖子,大声地问。
欧阳昀笑道:“当然好,你想要工作,我不会阻止你。你明天就到我房里来,我会找事情给你做。”
“明天?你想谋杀我啊!我今天才被你害得浑身酸痛,明天哪有力气工作?改天好不好?”谢萝大叫,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欧阳昀这才想起下午她在马背上的表现,不觉失笑出声。
谢萝冷哼道:“很好笑哦!我被你整得骨头差点散掉。
欧阳昀扬眉笑道:“没关系,等你习惯骑马后,就不会有肌肉酸痛的事发生。”
“习惯?我才不要习惯,骑马不是我最擅长的运动。
我宁愿走路,也不要再爬到马背上。”谢萝睁大眼,连忙摇手。
“骑马对你有好处。”欧阳昀安抚她道。
“好处?除了外八字和头晕以外,我就想不出有什么好处。”谢萝嗤之以鼻地哼道。
谁不知道她谢大小姐的运动细胞少得可怜,虽然她看起来一副身强体健的样子,但是她除了乒乓球以外,没有哪一项运动能够及格,原因无他,乒乓球的范围窄,不用劳动她的玉腿,只要件长手臂,即使脚钉在地上,她还是有办法接到球,其余的运动不提也罢。甚至有体育老师怀疑她的脚是义肢,否则怎么可能短短的一百公尺,她得花上二十秒的时间?动白痴的代号跟她二十多年,她也不痛不痒,不需要来到这里,才想改变雪耻。反正这里的女子多是足不出户,会不会骑马又有多大关系?她才不会傻得自找苦吃,被马欺负不说,恐怕还会被人讥笑,那多划不来。
欧阳昀似乎看穿她心里的想法,也不逼她,只是说:
“碎剑山庄上下六十余口,没有人不会骑马,以后你也会有骑马的必要。当然,学不会我就没有办法,不过先决条件是要试过才知行不行。明天,我亲自教你。”
谢萝悲叹道;“在劫难逃了。”
欧阳昀被她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走进厨房的婢女们,全都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二少爷和女人坐在厨房里,吃饭说话,甚至扬声大笑。
这是碎剑山庄的二少爷吗?
☆☆☆
欧阳昀忍住到嘴的叹息,摇头看着谢萝第九次跌下马,还是一匹小马。
谢萝的傲气似乎被摔了出来,她硬是和小马对上了,嘴里喃喃不断地说:“国父革命十次才成功,我不过失败九次,怕什么!好小子,有本事你就再摔我一次。”
她细数一、二、三,咬紧牙关跨上马背。哈!我成功了,我真的成功了!
谢萝兴奋地朝欧阳昀挥手大笑。她的笑容只维持了三秒,立刻杀猪般地尖叫起来。小马眼中狡猾的光芒一闪,开始奔跑起来,谢萝紧搂着马颈,又叫又骂。
欧阳昀一瞧,马上脚一蹬,人似纸鸢般地飞了起来,落进木栏之中,伸手一把捉住马鬃,命令小马停住。小马才停,谢萝就一跌到泥土地上。她狠狠地瞪了小马一眼,只见小马露出牙齿嘲笑她,明是在作弄她,真是见鬼了,被人整也就算了,现在她竟然被一匹马看不起,她真是活得没价值。
“少得意,哪一天我把你宰了做马排大餐,看你还嚣嚣张。”谢萝瞪着他冷冷地笑。
小马似乎听得懂她的话,嘶鸣一声,转头就跑,甚连欧阳昀都没能捉住他它。
谢萝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脸上有着报复后的快感。
欧阳昀听着她威胁一匹小马,又看见马落荒而逃,不由得捧月复大笑,笑得连眼泪都掉下来。
老天!他从来没有这么笑过,这两天来,他笑的次数比前两年都多,这个女子有助心情,他决定将她留下来。留一辈子。
谢萝没好气地道:“笑够了吗?我可不可以结束我的笑话课程?”
欧阳昀止不住笑,连话都说不出采,只有不断点头。
谢萝这才一跛一跛地离开。
欧阳昀立刻收起笑容,手一拦,将她横抱起来。
“哎呀,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谢萝霎时脸红得像胡萝卜,结结巴巴地叫:“哪…哪有少爷抱着丫头走,教人看见……”
“闭嘴!”欧阳昀沉下脸瞪她一眼。
她马上闭上嘴。要抱就让他抱,重死他活该。
不过他的胸膛倒是很温暖,她的头枕着他的肩,舒服地享受被人抱在怀中的感觉。她一直以为他很瘦,今天才知不然,其实他很有肌肉,只是隐藏在宽大的衣衫下,才会给人瘦弱的错觉。
“喂!你是不是会武功?刚才你从木栏外飞进来的功夫是不是轻功啊?”谢萝突然问。
欧阳昀脸不红、气不喘地抱着她一路走回她的房间,放下她才说,“没错。”
“哇!好棒哦!在我们那个时代,已经找不出会轻功的人,除了戏里面。不过他们是吊钢丝或是跳弹簧床,不像你是真功夫。你能不能教我?”谢萝崇拜地看着他。
欧阳昀抿嘴笑道:“你想学武功?等你学会骑马再说吧!”
谢萝噘起嘴,不高兴地瞪着他,“你就是会取笑我。没错,没看过像我这种被马欺负的人,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学会骑马,让那小于不敢再瞧不起我。”
欧阳昀轻轻笑道:“其实魅星是喜欢你,和你闹着玩的。”
“才不,他是喜欢作弄我,那个坏小子。”谢萝忿忿不平地说。
“你讨厌他?”欧阳昀扬眉看她。
“不!”谢萝摇头,坦白地说:“我不讨厌他,我只是讨厌他看不起我。老实说,他很聪明,我满喜欢他的。”
“你喜欢就送给你吧!”欧阳昀随口道。
谢萝差一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猛咳了几下才道:“你……你要把魅星送我?你要送马给一名丫头?不行,不行,被人知道了不知会说成什么难听的话。我不要!”
她急忙从椅子上跳下来,扭伤的脚立刻让她痛得倒吸口气。
欧阳昀皱紧眉头,连忙将她抱起来,斥责道:“你是想让自己伤得更重吗?小笨蛋。”
谢萝逼回因疼痛而眨出的眼泪,将错全推到他身上。“还不是你说要把小马送我,我才会吓得站起来,忘了扭伤脚的事,你还骂我。”
他将她放在桌上,视线齐平他的眼睛。“我送马给你,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一匹马啊!”
谢萝翻翻眼睛道:“一匹马啊?少爷,不要说是一匹马,就是一颗橘子,我也不能接受,身分有别哩!不要说是南宋,就是在我们那个时代,马也是很昂贵的礼物,你我非亲非故,我干嘛要收你的礼。”
欧阳昀听见她开口开口少爷、丫头、身分的,心情就开始低沉,不觉月兑口道:“那你就不要当丫头,省得担心这、担心那。”
谢萝觉得他真的有些失常,头脑不清,蹙着眉,伸手模模他的额头。“你是不是发烧烧昏了头?净说些奇话。”
她的手碰触到他的额头时,让他吓一跳。一股奇特的感觉透过她的手指传到他的身体,他忙拉下她的手,这动作于礼不合,然而,他却有些喜欢这种被关心的举动。
真的问题大了,他不会是被她的美色所迷惑了吧?
他那么专注的眼神,盯得她的心又开始百米赛跑,跳得厉害。
从来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她,谢萝又懂又惊地垂下头,用力清清嗓子,这种诡异的气氛似乎有些危险,不赶紧月兑身,只怕她被人卖了,还不知道。
欧阳昀将她的表情全看在眼底,轻轻一笑,将她抱下桌子,扶着她坐下,“我找人去请大夫来帮你看脚。”
“不用了,我只是扭了一下,泡泡冷水就没事了。以前运动时,我拐到、扭到是常有的事,时间一久,连校医都认识我。甚至到我上体育课那一天,都会事先准备妥当等我上门。”
谢萝抓住他的衣袖,急忙地说。
他一脸犹豫的看着她。
“真的没问题,相信我,脚是我自己的,我知道怎么处理。”她加重语气说。
欧阳昀叹口气,让步地道:“好吧!不过如果明天还是一样,我就把你捆去看大夫。听到没有?”
“是,少爷,奴婢遵命。”谢萝垂下头,表面柔顺地回答,私底下却猛吐舌头。
欧阳昀伸手将她的脸托起,认真地看着她。“不要叫我少爷,叫我名字或二哥吧!”
二哥?谢萝瞪大眼。“使不得,‘礼不可废’,没有丫头喊主人名字的道理,而且你也不是我二哥,不行。”
欧阳昀眯起眼睛,忍着气道:“如果是命令呢?”
要她喊自己的名字,有这么困难吗?早知道他就不让她当什么丫头、仆人,管她白吃也好,白住也罢!只要她叫自己的名字。
谢萝挑高眉,慧黠地笑遭:“除非这个命令是外对全体仆人,否则我不能接受。”
“你……如果你不接受,我就把你扔回白芷草原。”欧阳昀蹙起眉,开始威胁。
谢萝斜睨着他,根本不相信他会实现他的威胁。如果是在昨天,她也许会上当,今天,尤其是在他放下主人的身段,抱着她走这么长的一段路,她才不会被他的危言恐吓吓到。
不过,看见他铁青着脸,冰冷的眼神,谢萝心中油然而生不忍之情,她就稍微退一步吧!
“别气,别气,折衷一下好了。我叫你昀少爷;有名字又有称谓,总成了吧!”谢萝笑着安抚他。
欧阳昀虽不满意,却只有接受,迟早她一定会叫他的名字。至于为什么他会这么坚持这件事,连他自己也说不出理由。
“对了,我也该问一下到底咱们是做哪一行啊!碎剑山庄这么大的产业,欧阳家一定很有钱吧!”谢萝这才想到,她对欧阳一家完全不了解。身为员工,她至少得知道老板是做什么生意吧!
“欧阳家的生意种类不少,除了银庄、客栈、布庄、米行,另外还有保镖生意。”
欧阳昀轻描淡写地带过。
“保镖?你负责押镖吗?”谢萝有兴趣地问。
“不常,我和哥哥只有接到大宗生意时,才会亲自押镖。”欧阳昀淡淡地说。
“在这个时代,保镖应该风险很大吧!北方应该是金,对不对?唉!宋朝从宋太祖到南宋卫王,大概有三百年吧!政治、军事始终不振……”
谢萝努力回忆宋朝的历史。
欧阳昀听见她的话,浑身一震,脸色苍白地捉紧她的手,打断她的话大吼:“你说什么?什么三百年?谢萝,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宋朝的确只有三百年国运,而后的朝代是元、明、清、民国,这是国中生都会背的朝代表。”
谢萝无畏地瞪着他。
欧阳昀无法置信地瞪着她,神情不安地问:“你是说真的,不是开玩笑?”
“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我知道对你们而言,听见宋朝国运只有三百年,当然很难受,可是这是事实,是千真万确的事。”谢萝认真地说。
“你真的是从未来来的人?”欧阳昀心中早已动摇,只是需要再听她亲口说出来。
“真的,我是从未来来的人,所以我才知道你们的历史。”
欧阳昀脸色阴睛不定地看着她,半晌,他才开口问:
“是谁灭了我们?北方的金人?”
“不,不是他们,是蒙古族,也就是后来的元朝。”谢萝缓缓地说。她不知道说出这些事会不会改变历史,但是她没有办法不回答欧阳昀的问题。
欧阳昀冷冷地笑,现在对他们威胁最大的金人,竟然不是亡他们的人,反而是尚未出现的蒙古族。
“我不该告诉你是这些的。”谢萝自责地说。
欧阳昀摇摇头,悲伤地说:“历史就是历史,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谢萝叹道:“国家大事是无法改变,我也不敢扰乱历史,可是个人却可以改变,只可惜我记不清楚细节,所以总而言之一句话,有等于没有。”
欧阳昀淡漠地笑道;“幸好你记不清楚,否则未免活得提心吊胆,太辛苦了。”
谢萝笑了起来,“我也是这么想,要不然我就成了预言大师,连刘伯温、赖布衣都得排我后面呢!”
“刘伯温?”欧阳昀蹙眉问。
“明朝的国师,那也是以后的事啦!”谢萝耸肩道。
“小萝,今天你对我说的话,千万不要再对别人说,知道吗?”欧阳昀凝视她,严肃地叮嘱她。
“我知道,我不是傻瓜。这些话一旦传出去,相信的人说是预言,不信的人就会说我妖言惑众,我可不想惹祸上身。”她认真地点头答应他。
欧阳昀仔细地看着她,这才放心地道:“这样我就安心了,你休息吧!晚一点我再来看你。”
谢萝心里觉得他没有必要常来看她,却没有说出口,他想看她就让他看吧!再说能见到他的面,老实说,她还是高兴,毕竟不是每个女人都有帅哥相陪的机会,既然她注定要留在这个地方,就要懂得苦中作乐,否则她迟早会发疯。
注视着他修长潇洒的背影,谢萝明白他必须一个人静一静,以便抚平情绪,消化骤得的消息──他的国家并不能永久,终究要灭亡。
☆☆☆
谢萝跛着脚走进花园,边走还不时四下张望,深怕会被欧阳昀逮住,骂她不好好休息,拖着扭伤的脚,四处“叭叭”走。其实她有努力地躺过,只不过,不到一分钟她就受不了,没有电视、收音机,甚至没有书,教她如何静得下来?索性趁着天色尚早,光线充足的时刻,重新逛一次昨天看到的花园。原来这座花园还有个名字叫“忘忧园”,想必是藉园中花草景观忘却烦忧吧!她在九曲桥看了一会儿鱼,又觉得鱼游来游去没有意思,遂抬头看着几可乱真的假山,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她记得武侠小说都写着江湖中人会预留逃生的地道或密室,而且多半都是在花园的假山下,所以她兴致高昂地钻进假山,东敲敲、西打打,只盼能找出机关。
模了半天,没有半点迹象证明假山之中有地道,谢萝不禁大叹无趣,钻出假山时,赫然发现冰亭之中多出一个人。
“喂!杜姑娘!”谢萝一见是杜子涓,立刻笑开脸,挥着双手喊着。
杜子涓乍见有人从假山中蹦出,着实吓了一跳,直到听见对方叫她,才发现是谢萝。
谢萝一拐一拐地走进冰亭,高兴地笑道:“没想到会在忘忧园见到你,昨天真是谢谢你的收留,否则我不知道要流浪到什么地方去!”
杜子涓只是柔柔地笑,“不用谢我,我并没有帮上忙,我还担心二少爷会撵你走呢!”
“他是想啊!可惜没机会,现在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待下来,他不会也不能撵我了。”谢萝笑道。
名正言顺?
杜子涓不明白地望着她,“什么意思?”
谢萝扬眉道,“我自愿留下来当丫头,以劳力换取食宿,等待回家的日子。”
“丫头?二少爷他答应了?”杜于涓诧异地看她。
“当然,我是个好员工,他有什么理由不答应!不过他是你的小叔,你怎么净喊他二少爷,好生疏的感觉。”谢萝倚着栏杆坐,根本不像个丫头。
杜子涓美丽的脸上浮现淡淡的哀愁,垂下睫毛道:“原本就是不亲近、不相熟的人啊!”
谢萝敏感地看着杜子涓,一个刚结婚的女子,为何会有娇羞喜悦以外的哀伤呢?即使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也不该在新婚第二天就如此忧愁吧!
她的好奇心又被挑起,鸡婆地问:“杜姑娘,你好像不快乐,有心事吗?”
杜子涓惊慌地瞥她一眼,强笑地说:“我很好,没有什么不好。”
“其实有烦忙或是有心事,最好找个人倾诉一番,这样子心情就会舒坦、开朗多了,否则老是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如果你担心我会告诉别人,我可以发誓,我保守秘密是一流的,绝对不是个大嘴巴!”谢萝认真地说。其实她会这么热心,一半是对杜于涓有好感,另一半则好奇,她想帮助杜子涓,同时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杜子涓轻咬着下唇,犹豫不决地看着远方。
在家里,她是小妾生的女儿地位原本就不高,加上母亲去世,她更失去依靠。父亲爱钱重利,又怕老婆,对她这个女儿是视而不见,任由大娘对她冷嘲热讽,如果大娘心情不好,她甚至成了大娘打骂发泄的对象。二十年来,她早习惯将眼泪往肚子里藏,逆来顺受地过一日是一日。没想到父亲看上欧阳家的财势,为了拉拢欧阳家,竟将独生女儿当成礼物,厚颜强迫地送给欧阳昊当继室,而欧阳昊之所以答应亲事,是因为厌烦媒人上门说亲,才会勉强娶了她,她不过是挡箭牌,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
昨日的行行堂,欧阳昊根本未曾出现,由他的妹妹欧阳晓代为行礼。洞房花烛夜,更是她一个人独守喜房至天明,连她丈夫的面都没有见过,她算是新娘吗?
谢萝静静地注视她,见她似怨似嗔的神情,猜想事情必定与她那位丈夫有关,只是人家夫妻间的事,她不说,自己总不好问吧!别人的隐私她没有权利去乱挖,她又不是三流杂志的记者,这种事她谢萝做不出来。
“如果你不想说,没有关系,只是,你若想找个人说话,我都会在。”谢萝笑了笑说。
杜子涓但笑不语。
谢萝环视四周,刻意转移话题,“老实说,我还算很幸运,遇到你们,这里的环境比起台北真是好太多了,至少这里空气清新,没有污染,而且山是山、水是水,一派自然。不过,这里的生活是寂寞些,没有电视,没有KTV,没有电影,安静得令人觉得孤单‘’
杜子涓眨眨眼,轻轻地问:“你真的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谢萝苦笑道:“我的确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那你是怎么来的?”杜子涓不敢相信真有这种奇事发生。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谢萝撇擞嘴。
“那是表示你真的回不去了?”
“大概是吧!”谢萝无奈地笑。
杜子涓轻叹道:“有家回不得,那种心情不是一个苦字能说得尽。”
谢萝甩甩头,振作精神道;“往好处想,也许我到这里是有使命的,或是有原因。想开一点,说不定有另一种新的生活等着我去开展,是福是祸,现在还不知道呢!”
杜子涓羡慕地看着她。“你真的很坚强,如果我也能像你一样想得开就好了.”
“你当然可以,其实有很多事,是人自己把它想得太复杂,一旦钻进牛角尖就再也钻不出来。所以,凡事想得单纯些,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多了。”谢萝道。
“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只要勉强自己去做,什么事都有可能。”
“勉强?勉强不是很痛苦吗?”
“错了,不勉强才痛苦.你不勉强自己去改变自己的钻牛角尖,那你就永远生活在痛苦之中,无法自拔。”谢萝摇头说道。
杜子涓凝望她。“你真是个特别的女孩。”
“我?不,我一点也不特别,我只是忠于自己的感觉,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当然,你们受到礼教的束缚和教导,比较习惯将话摆在心里,社会上并未给予女性较高的地位,所以你们对自己的感情都采取被动、压抑的方式。在我们那个时代,虽然女孩子一样受到礼教、道德的约束,但是我们比较勇于表达自己的感情,追求我们想要的东西,就这一点来说,我们比你们自由。”
杜子涓微蹙娥眉,似乎不能想像谢萝所说的时代。“你是说你们可以追求……自己主动地去追求一些事情?”
“嗯哼!工作、爱情、婚姻,虽然不一定都会有完美的结果,但是,至少我们可能减少一些后悔的机会。幸福要靠自己去创造,而不是等着它降临。”谢萝颇有深意地看着她说道。
幸福要靠自己创造?杜子涓低垂着头,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