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屋”,位于基隆港湾附近。
这是一家有二十多坪大,装饰典雅,温馨舒适的咖啡屋。
主管“幸运屋”营运的是钱想想,另外有两位只投资,不管事,也不在乎盈亏的股东——佟童和方楹。
她们三个人是大学同学兼死党,毕业后合开的“幸运屋”就成了她们的基地,有事没事总要抽空聚在这里八卦闲扯,就像现在一样。
屋里头有一间以玻璃墙隔开来的厢房,此处是不提供给客人使用的,而是几个女人专属的漫游室。
“饿死啦!”想想夸张的哀嚎,往特大号的懒骨头摊去。“我发誓,从今以后就是肥死也不节食,神经病嘛,减什么肥,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
原本盘坐着,拿锉刀修指甲的方楹禁不住弯腰爆笑,从另一张懒骨头上跌下来,还差点压死地毯上的肥猫拖拖。来不及坐稳,她就急着发表她的感想:
“这就叫‘偷鸡不着蚀把米’,不过想想呀,你也出尽锋头了嘛,做梦也想不到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吧?还有记者耶!以后走在路上说不定会被人认出来喔。”
想想决心参赛时的雄心斗志已成为历史的一页,但可没说历史不会重演,只要有钱赚她就有斗志,方楹有意损她让她记取教训,省得老犯同样的错误。
拖拖遭惊动,抬起傲慢而慵懒的琥珀猫眼瞥过干扰它作大梦的粗鲁女人,姿态优雅的来到想想这边,用不着征询主人同意的就往她腿上一跃。
想想抚顺拖拖的白色长毛:
“喂,想损我也不要吓到拖拖啊,它跟着我吃了好几天的减肥餐耶,够委屈它了。”
佟童坐在地毯上,背靠着矮几,顺手捏一把拖拖身上的肥肉,神情认真的问:“完全没斩获嘛。想想,你给它吃什么减肥餐?猪油拌饭吗?”
“喵呜!”准备安睡的拖拖给佟童一捏,背脊立即拱了起来,尾巴的毛耸立,不友善的瞪着她。
人善被人欺,猫懒遭人偷袭!
佟童孩子气的咯咯笑。
“丑毙了!大刺螺,我还会怕你啊?”
“你少惹它!”想想代拖拖抗议,警告佟童,安抚着腿上的爱猫。
拖拖又瞪了佟童一眼,才放松束毛。
佟童朝拖拖吐吐舌头,和它算起帐来:
“鬼东西,别忘了是我把你从垃圾堆捡回来的,要不是我天生富有爱心,你现在还流浪街头哩!说到底,你这身肥肉还不是我赐给你的,怎么?翻脸不认人啊?借抓一把也不行?小气猫。”
拖拖根本没甩她,蜷缩起身子,又睡。
“小心,我会到动物保护协会告你的。”想想把双脚抬到茶几上。
“你还有心情替猫报仇啊?一百万没拿到,倒成了名副其实的‘最佳女猪脚’!哎,要是我早就学地鼠了。”佟童惯有的细声细气,一语道中想想的痛处。
“学地鼠干嘛?”
想想是三个人中最会精打细算的,却也是其中出名的傻大妹,说她不够灵敏也不是,而是难免有懒得动大脑的时候。
“钻洞躲起来呀,无颜见江东父老哪。”佟童答得顺口,早知道她会问。
方楹瞥见想想贴着撒隆巴斯的左脚踝,又大笑起来,下巴差点笑掉了,她能想像想想跌得四脚朝天的拙样,也只有想想会离谱夸张至此。但她可不认为想想会无颜见任何人,她只会不甘心那无缘的一百万。
想想憋住气,鼓鼓的腮帮子泄漏了她的不满,大咧咧直瞪着惹了一肚子冤气的左脚,视它如宿敌。
“喂,你想砍自己的脚以报出糗之仇吗?”方楹拿手肘撞她,一脸兴味。她是三个人中最讲义气的,但这种能损人利己,制造生活乐趣的事情她可不会错过。
“同学,我开始有点同情你了耶,你真惨。”佟童是标准的大小孩,孩子气、爱幻想、任性骄纵,前一分钟还愉快糗人,这会儿却同情心大作。
“她呀活该,没事去改什么名字,连自己身份证上的名字都记不得,不笑死人才怪!”
“‘钱鑫钰’可是我找了八个卜算大师,又是紫微、星座、手相、模骨的算来算去,花了我好几千块,才取出来的名字耶,怎么知道熊熊给它忘记了。”想想一脸无辜的狡辩,反正错绝不在她。
“喝,江湖术士的话你也信,要是真的好,你这只猪蹄子怎么变出来的啊?”
“天有不测之风云嘛,谁晓得会这么倒霉。”死不认错,硬幺到底。
“都说难测风云喽,你还迷信。”方楹不是爱跟她抬杠,而是是非分明,不容人自欺的个性使然。
“大不了我明天找那几个江湖术士去。”都说不是她的错了。
“干嘛?你还算命啊?”
“是算帐,明明说改了名字会让我大发偏财运的嘛,我看连狗屎运都没我的份,非去砸了他们的招牌不可。我钱想想耶,只有钱想着我、找上我的机会,哪有人敢骗我钱的。”
“呵,你还记得自己的本名啊?钱想想,你总算还对得起钱妈。”
“好歹这名字跟了我二十多年了,想想嘛,也不难听,只不过……”
“叫我不想‘钱’也难——”佟童一副漫不经心的捉来玩具熊玩弄,清柔嗓音以“叫我不想你也难”的旋律唱出想想的心声。
“是嘛,又怎样?我就是爱钱、想钱、立志追钱跑,谁能像我如此坦白的?说来这也是不可多得的好本性耶。我呀明天就让‘钱想想’回到我的身份栏上,去个什么满是金的名字,害我跌得满头金星。”善变的女人也不过如此。
“户政事务所的人不被你烦死才怪,幸好照规定你也没第三次的机会。”一个礼拜改两次名字,方楹猜想没人比想想夸张。
“能为钱想想服务,他们应该感到光荣,我可是未来的海岛首富。”她还在作发财梦!
“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佟童念起明朝《万空歌》。
“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权也空,名也空,转眼荒郊土一封!”想想一口气接了两句,想在她面前卖弄还早咧!“既然都是空,你早该立志当乞丐啦!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才是真理!”想想如是说。
“哪个男人敢要你呀?钱奴!”方楹摇头。
“你应该说,不知道哪个男人有荣幸能被我爱上吧。”
“被你爱上还不容易,只要是tree就行啦。”佟童眨眨眼,唇边泛着笑。
“Why?”
“一棵摇钱树。”方楹说,和佟童心灵相通。
想想抓两个抱枕往她们扔去,两人轻松接进怀里,没啥杀伤力嘛!
“耶?”佟童瞥见几上的商业周刊,扬起杂志,指着封面人物:“就是他了。”
“什么?”想想问。
“Yourtree,海岛十大黄金王老五之一,杜罗集团的总裁——杜元豪。”
“也是海岛十大公子之一。”方楹接口,她向来痛恨纨绔子弟。“为了一百万的选美奖金使出浑身解术,结果呢,只赢回一只猪蹄子;这个杜元豪怕只会让想想没得自豪,这回大概只会换回一颗被玩腻了而丢弃的猪头。”
“谁说我要去当人家把玩的猪头啊?他是黄金做的又怎样,我要的钱可是凭劳力赚来的,那种出卖自己原则的游戏我还不屑哩。”
“好个有志气的想想!”方楹赞许。
“当然啦,如果有个男人非要把他的遗产留给我,我也不会反对啦。钱嘛,很难令人抗拒的。”
真是自打嘴巴。
两人当场翻白眼,想想现实的可以了。
“丫头们,吃消夜喽。”
钱妈推门进来,端着一大锅色香味俱全的大卤面。
“妈呀,我快饿死了。”想想饿摊在懒骨头上,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习惯,让她动也不动。
“钱妈,你想让我们肥死呀?”佟童撒娇的功夫一流。
“瞧瞧你们几个瘦得皮包骨似的,钱妈恨不得天天帮你们进补,你们天天来报到好了。”
钱妈向来把方楹和佟童当自己女儿一般看待。
这三个女孩都因为缺乏父爱而造成各自人格上的异常性。
想想十二岁时父亲因车祸而过世,从此由母亲辛苦抚养她。
十多年来,想想惟一没变的生活目标,就是要让母亲不再受金钱压迫。她努力的在金钱上寻求保障,直到不觉中,成了不折不扣的金钱奴隶。
现在,连她自己也不免怀疑,她之所以爱钱超乎常人,究竟是本性还是情有可原?其实,想想并不喜欢视钱如命的人,她自己也不是一毛不拔,只不过是赚钱的方式比别人积极而实际。
佟童的父亲也是早逝,但她和想想不同。佟童有两个哥哥,有一群父亲的亲戚朋友当后盾,加上佟童的母亲是国小教师,有固定的收入,自然不像孤苦的想想母女必须为三餐发愁。
然而,因为心疼她只能得到单亲关爱,家人刻意而加倍的疼爱佟童,却造成了她过于孩子气的性情。此外,佟童总是异于常人的爱上“距离”,一种辈分上的距离,一个有权利支配她、有管束她责任的男人,就像一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她,也就是说,她有严重的“恋父情结”。
至于方楹,她是在童年就成了父母错误婚姻下的牺牲品。
方楹跟着母亲,没有经济负担,没有反效果的关爱,方母给她的教育和关爱并无异于健全家庭的小孩。
但,成长在难免受异样眼光的单亲家庭,造成她日后的过分独立,超级的倔强、不肯服输,要求自己理性得近乎不像女人。想想就常笑她八成是Gay里的一号。
其实,她只是太习惯自我防卫,太爱打抱不平,简洁明快的作风之下,谁晓得她是否比一般女人还心细如弦呢?
以这三个女人来说,如果想想是个申论题,而佟童是个是非题,方楹就是个证明题。
无论,是提出强而有力的论点陈述,或只是对错的选择,抑或已知答案,却必须提出正确的论证来说明,都不会是容易找到的答案。当然,还有一种可能,生命其实是没有答案的,而任何一种女人,自然都是无解的!
“不要吧,钱妈,想想一个就够你头疼了,要是再加上我们两个,你得变成哆啦A梦才能应付得过来喽。”佟童夸张的比手划脚。
“什么梦的?那是什么东西?”钱妈盛着面。
“小叮当啊,一个头两个大。”
“鬼丫头,就爱讲那些东东来考我老人家。”
“钱妈,你哪里老啦!”佟童是很会ㄋㄟ的。
“我自己也不觉得老啊,”盛满面条的大碗公捧到想想面前,钱妈对女儿的“孝顺”是绝对夸张的。“对啦,你上次买的那个除皱霜喔,很有用耶,你看我这个小细纹,真的都给他不见了咧。”
“真的耶,可以再近一点看喔。”佟童很配合的近看钱妈慈蔼的脸。
“说起来我就怨叹,我自己的女儿从没想过买半瓶保养品给我,反倒是人家佟童、方楹有心,不时会想到我这可怜的老人家。”钱妈开玩笑的假装哀怨相。
“阿母啊,你就直接了当的告诉她们,麻烦下次逛保养品专柜时多买一份,你会帮她们消耗掉就是了,还绕那么大的圈子干嘛。谁不知道我们母女是抢钱一族啊?”想想满嘴面条,含糊不清的说。
“欧!龚尾。”(说疯话)
“反正大家都热到快变蒸气了,谁不晓得我钱想想之所以是个钱奴,乃遗传那贪小便宜的老妈。何况她们也好不到哪去啊!”
“同学,说清楚讲明白喔,什么叫好不到哪去?”方楹晃起拳头。
“说明白了伤感情哪。”想想拿一支筷子插起一颗卤蛋,一口塞进嘴里。
“就是嘛,要不清不楚,似明白又非明白,才有发展空间,才有美感。”佟童说,直溜溜的黑发如缎的披在肩上。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不明不白的,生活是很实际的,不要活在雨雾朦胧的白日梦里,OK?”方楹反驳,她那头过肩长、打了层次的头发,看来利落大方。
“女人无梦作,会老得快。”
“佟童啊,钱妈很久没做梦了ㄋㄟ,你看我是不是像老太婆了?”
“喔,钱妈是天生丽质,只要你愿意,别说是第二春,连第三春、第四春,都会滚滚而来。”佟童的马屁功也是一流的。
“多谢啦,真是有眼光。”钱妈是个开心果加乐天派。
“哎,美丽难道也是一种错误?!”想想夸张的拢了拢一头波浪长发,脸颊还鼓鼓的装满食物。
“干你什么事啊,想想?”
“老妈天生丽质,女儿当然也丽质天生喽。可惜呀,我的美丽总是遭忌,难怪瘦身选美大赛的冠军得主是最丑的那个,而不是美如天仙的我。”
“想想,你属马吗?”方楹问。
“我跟你同年哪,同学你属马吗?干嘛突然问这个。”
“我在想需不需要送你一把百米尺,让你方便量量自己的脸是不是比马还长,也量量你脸皮有没厚片吐司的厚。”
“对啊,想想,你别自己瘦身不成,害我们吐到瘪了,”佟童附和。“你的美是还可以啦,但绝不是天仙,是祸水。”
“没空理你们,八成你们也忌妒我。”
想想低头猛吃,管什么天仙祸水,她恨不得把连日来的分量补回来,反正一百万泡汤了,也用不着节食了。
“慢点,你吃慢点。”钱妈可又心疼女儿了。想想节食她担心,想想猛吃她还是不放心。
“啧!想想,你化悲愤为‘食量’啊?”佟童问。
想想根本不抬头,想起那无缘的一百万,她就不甘心。
“你本来就不胖嘛,跟人家比赛减肥当然赢不了喽。但,如果你继续暴饮暴食,我保证你很快会得到一团你这辈子都不想要的收获,那就是肥肉。恐怕美容中心没天天在举办减肥大赛吧?到时候你真要花一大笔钱去塑身喽!”方楹说。
“你少吓唬我。”想想抬起头,两颊鼓得像汽球。
“不信试试看喽,拖拖就是最好的例子。”
拖拖早从想想腿上滚到椅子边边,靠在她身上照旧睡得四脚朝天。
两个女人足以构成菜市场的声势,何况这里有四个女人。不过是纯聊天,但相信再下去很快就能把厢房搞得像战场了。
这时,传来风铃清脆的声响。
她们不约而同的停住嘴,朝同一个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