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佳节-溽暑蒸然的大热天里-何李玉凤准备着祭杞祖先的素果饮酒。
屋里冷气开到最强-但是敞开的大门使得热浪一波波袭来-抵销了冷气机的寒意。
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冬瓜盅放在供桌上-电话铃声蓦然响起-何李玉凤以手背拭去额上的汗珠-移步到沙发旁拿起电话。
“喂-”她沉稳缓声问。
电话彼端寂静无声。何李玉凤不禁恼火-最近老是有这种不出声的怪电话。
“喂-找哪位-”她再问一次-口气已有一丝不耐。“我家先生和太太都不在-有事你晚点再打来-”
这句话奏效了。
“剑丰在不在-”年轻的女声娇女敕得似乎可以滴出蜜来。
何李玉凤在心里冷哼一声-原来如此。
“少爷不在啦-他好几个月没回来了。”她回答。
这个浑小子-何李玉凤在心中暗骂儿子-不知惹上哪笔风流债-“那么……-知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娇女敕的女声惶然问。
“不知道-”何李玉凤干脆回答-“-问太太好了-她刚回来。”
“卡嗒-”一声-那个女人马上挂掉电话。
何家女主人颇为不悦-除了厌恶她不懂礼貌外-也有几分是因为这几天来的疑神疑鬼-原先-何李玉凤还错怪了老头子-以为老不死的在外头搞七拈三呢-作梦也想不到怪电话是冲着早搬出去“独立”的儿子而来的。
“真是不像话-”她自言自语-决定要好好说说独生子。
傍晚时。
“妈-我饿了-有什么吃的吗-”器宇轩昂的剑丰急惊风似地踏入家门-嘴里嚷嚷-“粽子呢-”
他随手将网球袋往地上一搁-对母亲咧嘴而笑。
何李玉凤斜睨着儿子-慢吞吞说-“真是稀客呀-什么风把少爷吹回家了-”她冷哼一声-口气急转直下-“也只有逢年过节才看得到你的人-你说这次又惹了什么麻烦-打电话给你老是答录机留话-”
剑丰满脸无辜-双手一摊-“没有呀-妈-对-儿子有点信心好不好-”
不待母亲回答-他扯下一颗仍带余温的粽子狼吞虎咽起来-“嗯-好吃-”
何李玉凤还要嘀咕几句-何泰成清了清喉咙-“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该欢欢喜喜过个节-哪有那么多牢骚好发-”
“你嫌我发牢骚-”何李玉凤扬眉说-“你知不知道这几天的怪电话是怎么来的-”
刚吞下最后一口粽子的剑丰警觉询问-“什么怪电话-”
何李玉凤没好声气瞅着儿子道-“一个声音娇嗲得像女星邓玮婷的小姐-把我当成老妈子问少爷你哩-”
她大略向不明就里的丈夫解释一遍-以一种母性的宽容偏袒的自言自语-“算命的说你命带桃花-前年我也帮你改过运了-应该不会再发生差错才对……”
何泰成沉声说-“干算命的啥事-分明是这浑小子死性不改-到处招蜂引蝶-剑丰-你也该反省反省自己-风流莫下流-”
儿子的缺点-他很清楚——年少得志-侥幸在事业上闯出了点名堂-被众人夸他捧他-又有无聊的小杂志封他“黄金单身汉”的名声-便有些忘形了。
偏偏剑丰长相不差-又有几分口才-在异际上很吃得开-几年逢场作戏下来-更把女性贬得低了-看在何泰成眼里不觉叹息。
“未见好德如者。”何泰成忧心的说。“什么时候你才会明——女人的内涵比外表来得重要-”
剑丰耳根一热-娇嗲……-八成是安绮枫。该死了-她懂不懂游戏规则——大伙儿明买明卖-两不相欠-她还打电话来作怪-“爸-妈-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会妥善处理。”他故作轻松道。
何泰成皱眉-“妥善-”
何李玉凤截断丈夫的疑问-急急探查-“那位小姐是什么样的人-正经吗-家世如何-”
“妈-”剑丰失笑-“她只是应酬场合中认识的人而已-不值得一提。”
何李玉凤不悦地抿唇-这表示对方不过是欢场女子-入不得何家大门。“剑丰-你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也不收收心-成家立业-好让我和你爸爸早点抱孙子-也了了一桩心愿。”她抱怨道。“明年-明年再说吧-”剑丰顺口敷衍-心绪早飘到该如何摆月兑安绮枫的方法上。
丽都夜总会。
安绮枫端起一杯白兰地一饮而尽-艳丽的脸庞有着放肆的狂态-低胸紧身的晚礼服裹住玲珑有致的魔鬼身材-第一红牌的头衔绝非浪得虚名。
她的眼神阴郁-盯着壁钟数着时间。这一个星期内-安绮枫请托了一切人事-想探询何剑丰的消息-但是从旁人眼中诡谲的光芒-她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
何剑丰厌倦她了。
为什么-安绮枫再咽下一口琥珀色的液体-感觉火焰在胃部燃烧。她望着自己涂着红色蔻丹的纤细十指-蓝宝石戒指闪耀着嘲弄的光芒——这是何剑丰送她的“定情物”-曾经让丽都的姊妹淘又羡又妒。
如果感情有价的话-那么-这昂贵的礼物应该表示何剑丰真的很爱她才对-不是吗-
只要有一丝希望-她绝不放弃-和剑丰有生意往来的张经理在她的恳求之下-答应她今晚一定将剑丰邀来丽都坐坐-得失成败全在今晚了-安绮枫想。
十一点二十分-何剑丰一行人跨进了丽都大门-喧哗笑语中-何剑丰鹤立鸡群-显得踌躇满志-器宇轩昂。满心欢喜的安绮枫因矜持顾虑而没有迎上前去-第一红牌小姐自有许多恩客捧凤凰似地骄宠她-胁肩谄笑不是安绮枫的风格。
她看着何剑丰被众人簇拥入VIP室-耐心等候总经理亲身来请。
“哗-Angel今晚真是漂亮-”众人一致鼓噪-颇有默契地挪让出剑丰身旁的座位给安绮枫。
“以前就不漂亮了-”她嫣然一笑问-腰肢款摆地优雅入座。
她斜睨剑丰一眼-见到他并无不豫之色才放下心来-席间不过是谈及些风花雪月-商场契机。
安绮枫乘机捉住了谈话空隙-温言软语-“这么忙-这几天我一直找不到你。除了忙碌事业外-也要保重一体嘛-”
“啧-啧-真不愧是何先生的红粉知己。哎-害得我酒没喝两杯-醋倒喝了一大坛-”
张经理调侃道。
无视众人起哄要他们喝交杯酒的要求-何剑丰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清亮的目光令安绮枫忐忑不安。
何剑丰将话题转往建筑业的未来走向-高谈阔论的冷淡了安绮枫的关怀。
她徒劳无功地想插入话题-热闹轻松的气氛逐渐变得沉重。当她发觉自己的喋喋不休造成众人尴尬时-她猛然闭上嘴。
短暂的沉寂被何剑丰愉悦的声调打破-“张经理-林先生-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再去『花中花』续二次会如何-”
“这个……”张经理为难地看着安绮枫-不好置喙。
“客随主意。”其他人纷纷同意-多少看出了情势微妙。
一行人鱼贯而出-安绮枫脸色由红转白-情急之下伸手抓住了何剑丰的衣袖。
“你们先请-我随后就到。”他向张经理等人颔首微笑。
关上了VIP室大门-他转首面对安绮枫。
“你怎么了-不高兴啊-”她强扮笑容-馥柔的娇躯紧贴在何剑丰身上。
他轻轻推开她-淡然问-“为什么四处打听我-”
“人家想你嘛-”娇嗲的声音有掩不住的惊惶。“谁教你好久都不来看我。”
他做了个手势阻止她-“别这样。AngelQueen是高岭之花-这种老台词不适合——”
安绮枫愀然变色-“你……”
“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那是一段美好回忆-不应该破坏掉。”他继续说。
她不敢置信-“你想甩掉我-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何剑丰安抚她-“谁不知道安绮枫是丽都的女王-我怎么可能甩掉——只不过……”他停顿了一下才接道-“我母亲对端午节前后的那些怪电话颇不能谅解。”
安绮枫脸色惨白-就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小理由-“是这样的吗-”她不相信的问。
何剑丰措辞婉转流利-让她明白了一件事-不管怎样-他早打定主意和她分手-电话骚扰只是一个藉口-让事实提早发生罢了。
“我一向很欣赏——绮枫-这样的结局我只能说很遗憾-也有-的难处-相信-会谅解我不得不听从母亲安排去相亲的苦衷才对。”他淡淡的说。
“相亲-”安绮枫浑身颤抖-绝望地问-“我以为……我以为你是爱我的-”
何剑丰不着痕迹地摆月兑她的手-圆滑地说-“在某方面是的。不过-绮枫-中华民国的法律是一夫一妻制-让-当地下情人是太委屈-了。才貌双全聪慧过人的——应该很清楚后果的严重性-”
“你耍我-”她怒声指责。
“是-自己做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从没对-承诺过什么。”他冷淡回答。
安绮枫的心宛如掉落冰窖之中-寒彻心肺-她望着何剑丰英俊冷酷的脸庞泪如雨下-不死心地追问-“我哪一点配不上你-你居然这样对我-”
三个多月的浓情蜜意-何剑丰的慷慨体贴给了她错误的印象。她私心以为-何剑丰是个不计较她的过去-可以令她洗尽铅华-托付终生的良人-没想到却是一场空。
更令她不甘的是-风尘中打滚数年-头一遭对“顾客”产生感情-就落得不了了之-惹人讪笑-对安绮枫梨花带雨的神情-何剑丰只感到厌恶-“得了-大伙儿好聚好散——这又是何苦-”他掏出一张支票-“去买个戒指-耳环什么的开心一下-还有-以后不要再打电话到我家。”
安绮枫的回答是一串脏话。
何剑丰懒洋洋道-“绮枫——这几年真是白混了。送往迎来最要紧的是和气生财-这点道理-都不懂-又怎么能拉住客人的心-”
她尖叫一声-抓起了桌上的酒瓶。
何剑丰冰冷的语气阻止了她-“最好不要-绮枫-我不是那种『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君子-”
安绮枫僵住了-气馁心灰地跌坐在沙发上-她嘶声咒骂-“何剑丰-你会得到报应的-”
“喔-”他颇感兴趣-“有哪一位大哥要出面为小妹讨个公道不成-卸掉我一条腿-还是划花我的脸-”
她花容惨澹-眼神飘忽-“你以为有几个钱就可以糟蹋欢场女子的心-对-我是活该-也奈何不了你。但是-”她厉声说道-“有一天你会因你的刚愎无情而尝到苦果-一个为利益而嫁你的妻子绝不会真心去爱你-你的家庭将会是一座战场-”
何剑丰爆笑出声-“有趣-安绮枫-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个预言家-”
安绮枫的神情悲哀-目视何剑丰转身离去-喃喃自语-“你会后悔的-”
何剑丰毫不介意-在他的心中-甜言蜜语-泪水咒骂不过是女人为达目的的卑劣伎俩。况且-他并不认为安绮枫对他真的付出真情-如果今天他是个一穷二白的楞小子-她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去了一个安绮枫-自有其他知情识趣的夜玫瑰来递补-台北市的笙歌宴舞在绚丽霓虹下正要启幕。
夜-还很漫长。
何剑丰料想不到的是-母亲大人真的着手安排他的择偶目标-某议员的千金。
何剑丰大起反感-他可不是那种乖乖牌儿子——父母说往东-他不敢往西的类型。跟安绮枫说奉母命相亲-只是他当时顺口掰出来的谎话-真要正经八百去相亲-他办不到-令他诧异的是-连父亲都“站”在他这一边。不-正确地说是不置可否。
何泰成不以为然的说-“玉凤——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以蓉仙的人品才貌-要嫁什么样的青年才俊没有-哪有可能看上这浑小子-外头稍一打听-范大哥也不可能答应把宝贝女儿嫁给他-”
这倒奇了-剑丰纳闷着-这位千金小姐是金镶玉嵌的不成-这么娇贵-连一向最袒护他的母亲也不敢反驳-只是一厢情愿地说-“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儿-水葱儿似的-谁不想讨来做媳妇-前一阵子我也探过范大哥的口气-只要年轻人两情相悦-他不会拦着女儿的姻缘。”
何泰成大惊道-“-真的提了-真是胡来-太冒失了-也不想想我们剑丰怎么配得上人家-”
何李玉凤不满道-“你也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她指着儿子-“你看看儿子哪一点不如人-眉是眉-嘴是嘴……”
剑丰忍俊不住开口打岔-“妈-难不成有人鼻子是嘴-眼睛是耳朵不成-”
“你住嘴-”何李玉凤没好气的说-“我是在跟你爸爸讲话-哪有你说话的余地-”
何李玉凤的安排是-不说相亲-带着剑丰去拜访一下范仲禹-让年轻人有机会见个面-聊聊天-有缘分的话-自然循序发展成一段恋情-没缘分的话-就是父母主婚也办不成。
“-是说制造机会-”何泰成若有所思-“不让范大哥知道-这好像有点狡猾……”
“咦-你不是怕被一口回绝-有失面子吗-”何李玉凤一语道破丈夫的心病。
“哎-随——我不管了-”何泰成莫可奈何。
原本打算拒绝的剑丰被激起了好奇心-他打算去见见这位高不可攀的议员千金。
何李玉凤兴匆匆地安排拜访事宜-关心儿子的穿着打扮-一再叮咛他不准流里流气-要他穿西装打领带。
“妈-”何剑丰半抗议-“-以为这是公务员特考不成-只是拜访父执辈朋友而已-不必那么正式吧-太可笑了-”
“也对-”何李玉凤考虑一下说道-“顺其自然就好。见到人家小姐-你不会怯场吧-”
他为之失笑-“干嘛-龙王爷招亲不成-”
何剑丰打定主意-他绝对不让议员千金对他产生好感-否则以母亲的热中程度-他准娶定了这位小姐-届时可就麻烦了-何李玉凤源源不断提供他对方的嗜好-个性等资料-
何剑丰默记着。
范蓉仙-今年二十六岁-父亲是现任县议员范仲禹-母亲早逝。范家是板桥地方望族-人脉颇广-只是近几年来-范仲禹热中仕途-财力逐渐衰败-和何泰成才有财务往来。附带一提的是-何泰成的父亲原本是范家的佃户-拜三七五减租土地政策之赐-才拼手胝足振兴起家业-昔为主仆-今为朋友-念旧的何泰成才有高攀不上的感慨。
这位范小姐是F大中文系毕业-一直担任父亲的秘书-没有外出工作的经验。
何剑丰厌恶地皱了一下眉头想-温室里的花朵-嗜好是-美术-音乐-阅读。
老天-她八成连羽毛球和网球都分不清楚。他戏谑想道。
个性温柔可亲-随和单纯。
哈-千金小姐只要肯说“请”-“谢谢”-“对不起”就很难得了-至于母亲所形容的美丽大方恐怕也得打折扣-长辈的审美观往往和年轻人差个十万八千里。他刻薄地想道。
不管怎样-一定要让对方排斥我。而投其所“恶”-言不由衷-这点小把戏还难不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