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的,刘望镛留了下来,留在这些不知礼教为何物的怪人家中。失掉右手的丈夫,容貌被毁的妻子,以及……身负奇毒或怪病的绝世女子——她时常笑得天真,时常语出惊人。而她对他的依赖,是他不能狠心离开的原因——至少,也要等她病好了再说啊!
她说,她要和他闯江湖;她说,她想知道和喜欢的人一起游江湖是什么感觉;她说,难道山水中的那个影子就如此重要……心痛了,透过她的坚强和笑容,她那“求之不得”的苦是如此之重,重到让人不由为她震动。
“刘大哥,今儿十五,通州有市集。陪我去看看好不好?”言萝过来,笑得灿烂。
让人不自觉地想宠她,把一切最好的一切她想要的都捧到她眼前啊……“好。”刘望镛笑着回答,言萝拉起他跑向外面。
“慢一点。”他叮嘱着,“小心你的毒……”
言萝视线扫过他,忽地叹了声:“望镛,你一直是这么温柔的吗?”
刘望镛脸上有些不自在,咳了下,却不回答。
“难道属于我的温柔,只能这样得到吗?”言萝低低声音,刘望镛回头看向她,却没有抓住她的语句,只看到了她的瞬间黯然。
为什么,她会如此不快乐?
通州自古繁华,近几年天下风调雨顺,虽有官府不断压榨民脂民膏,人们也还能过得去。月初一、十五的通州市集也便熙来攘往,十分热闹,处处可闻问价杀价之声。
言萝在人群中跑来跑去,看看这儿看看那儿的,竟是看了什么都觉新鲜。她看了什么稀奇玩意儿都来问刘望镛,但刘望镛也常常答不上来,只能问商贩。
这些常赶市集的商贩有多精明,一眼便看出二人都是近乎“与世隔绝”不懂世情的“公子小姐”,自是漫天要价。他们却不知言萝和刘望镛俱是心机深沉之人,不喑世情不代表他们会轻信于人,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将价格杀到无可再低的程度。最可气的是言萝常常在杀过价拿走东西之后放下一块碎银,然后说声不用找了——那还杀价杀得那么狠做什么?分明是拿人开涮!
刘望镛宠溺地看着言萝把一个个小贩说得愁眉苦脸,竟觉得她这样的任性和机灵古怪很可爱。她笑得开心,真的便如年方二八的少女般。
“刘大哥,你曾和喜欢的人逛过市集吗?”言萝忽然问道。
刘望镛怔了怔,随之点了下头。
“她是怎样的人?是不是很有大家闺秀的样子,看好什么东西用手帕一指,然后刘大哥自己杀价。结果商家看出你必然会买,硬是不肯让步,但你也不得不买,是吗?”言萝指指旁边年轻男女,“就像那些人那样,是不是哦?”
“她不是大家闺秀,她性子比我放得开的多。”刘望镛微微笑道,“她是一个敢爱敢恨,如日般耀眼的人。她会吸引身边所有的人喜欢她,不忍心拒绝她的任何要求——当然,她也不会为难他人,她会将所有的事都处理很好……”
言萝见他沉浸在回忆中的笑,也浮出一点笑意:“那刘大哥,她人呢?怎不见她和你一起?”
刘望镛被她问愣了,半晌回道:“她?她嫁人了。”
言萝低下头,无意识地翻着摊上的珠钗:“刘大哥,那你是不是很伤心?”
“这支不错。”刘望镛拿起一支钗子,插进言萝发中,“你喜欢紫色吧?这支钗颜色不错,和你也很配。”
言萝抬头,看着刘望镛的眼。他被她看的微有些不自在,向着小贩问道:
“这支钗我要了,多少钱?”
言萝向着摊上摆着的铜镜中看去,仿紫玉的钗垂下流苏,长长垂下,轻柔婉转。
“伤心啊,当时恨不得死了算了。”刘望镛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可我还是活着,而伤心慢慢地变淡,淡到几乎不见。”
言萝猛一回头,流苏随之飘动,抚过刘望镛胸前。
“那你还会喜欢上别人吗?忘掉她,喜欢上别人。”
刘望镛帮她理了理发边:“忘掉是不可能的,但……会喜欢上另一个人,当她的影子渐渐只存在于记忆中的时候。”
——喜欢上另一个人?是真的喜欢,还是只把另一个人当作“她”的影子来喜欢?再去喜欢别人的时候,是不是在别人身上寻找“她”的一颦一笑?
言萝收回即将出口的问话,这里是人界,不是阴间。她不想提那个名字,问这个问题。
“要是我能忘记就好了……为什么他的影子,无法变淡?”言萝捂住心口,轻声问道。
“你的毒又发作了?”刘望镛忙扶住她,皱起眉头,“泓宿还是不能解你的毒吗?”
“最难治的,莫过心病。”言萝笑道,“若是我忘掉,也便不会难过。”
“言萝……”刘望镛欲言又止,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女为悦己者容,刘大哥,你说我美吗?”言萝拿起一根金钗替下紫色玉钗,问道。
刘望镛脸色微变,抢下金钗:“你不要胡闹,毒发作了还乱玩!”
“我可以变成任何样子,可我变不成她,所以他不爱我是吗?即使他心中的影子已经变淡,再来的人也不是我是吗?”言萝轻声道,“刘大哥你告诉我,该怎样让我不再挂念他,不再想念他……该怎样我才能平静地看着他和她一起?
只要我找到答案,我就回去……我就回去……回去见他……““傻孩子。”刘望镛语气有些不稳,“你的话对我说有什么用?这么喜欢他的话,为什么不告诉他?”
“我害怕。”
“啊?怕什么?”
“我怕我一说他就会走,我怕他为难怕他负疚。”言萝道,“我是不是真的错了?我开始不应该那么任性的,我该温温柔柔的,该哭着说我不要他离开,而不是给他捣乱让他无法离开,他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啊!”
“你啊……”刘望镛笑道,“就算你任性,也没有人会责怪你的。我还不是被你留下来了?”
言萝笑着:“刘大哥是好人,才不像某个人,似乎谁欠了他银子似的,平时都不肯笑一下。”
“不肯笑?”刘望镛问道,“那么死气沉沉的人啊?你喜欢那种人做什么?”
“他当初不是那样子的——”言萝冲口而出,然后脸红了下,不再说话。
她仍记得他的朗朗一笑,浅浅蓝衫。所以当他的笑变成痛,他的淡蓝成为深蓝,她才会痛彻心扉。
“刘大哥。”言萝低低叫道。
“呃?”
“若他能像你这般想得开,若他能像你这般笑,就好了。”
“他会的,有你这般深爱,他会的。”刘望镛答道。
言萝深深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刘大哥,你就会哄我开心。”
“就算不相信我,你也该相信你自己啊……你,其实是会让人不自觉倾心,尤其是看到你深藏的心思之后……”刘望镛声音极微,不是说给言萝,而是给自己听的。
“刘大哥,你说什么?”言萝问道。
“我说——”刘望镛正寻话来答,只听市集南端一阵吵嚷。他看了下言萝,言萝点点头。他付了银两,将紫钗重戴回言萝发上,扶着她走到人群聚集处。
人群中有一名女子,布衣荆钗难掩颜色。她身前一老人一男孩挡住她,怒对两名锦衣少年。两名少年看来方才二十出头,衣着华贵满面流气,十成十的纨绔子弟状。二人身后各带着一群家丁,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兵器,一副将要动手的样子。
“彭广化,这丫头是本少爷看上的,你小子半道抢人,是何道理?识相的就给我滚开!”白衫少年怒喝道。
那叫彭广化的褐衣少年一亮掌中剑:“你看上的?凭什么你看上的就归你?
大家各凭本事,谁抢得赢就是谁的!我干嘛要听你庞奇北的?““你们……你们还讲不讲王法了?我女儿是好人家的闺女,又没有卖身给你们,你们抢来抢去,还讲不讲理……咳咳!”两人中间的老人斥责道,由于激动,说到一半上不来气,咳了几声方才顺过气来。
“王法?”彭广化斜着眼道,“你不打听打听老子的爹是谁?这通州城内,老子就是王法!”
言萝在一旁迸出一声清脆的笑,引来了场中央几人眼光。彭广化和庞奇北眼睛同时一亮,不顾争辩,围了过来。
言萝小声对刘望镛说道:“这彭广化就是彭知州之子,当真是有什么下属就有什么上司,有什么老子就有什么儿子。庞奇北‘据说’来头不小,他二叔是京官,他平日横行跋扈,大名鼎鼎。”
“小姑娘,你是哪家的啊?怎么从来没见过呢?”彭广化一副轻薄神色,伸出手模向言萝的脸。言萝哪容他放肆,正要躲开,只见刘望镛脸色一沉,伸手去格,彭广化痛呼缩肘。
“呦,英雄救美啊?”庞奇北这时可和彭广化站在一边了,做了个手势,“想当英雄?我让你立时变狗熊!”
庞奇北身后家丁马上饿虎一般扑了上来,彭广化喊道:“给我上!”他带来的家丁也围住刘望镛。每人均是争先恐后,恨不得立时将刘望镛毙于刀下。
“看剑!”一名家丁迅速出手,同时紧闭双眼,“识相的就站住别动!乖乖受死!”
刘望镛几乎失笑:这群人武艺如此稀松平常,竟然也能为霸一方。他按住刀柄,却不拔刀,而是连刀带鞘一起抽出,架住砍来的剑。然而附在刀鞘上的内力浑厚,竟然将剑震裂成两段,上面一段飞起。
“言萝!”刘望镛见那断剑飞向言萝,心神俱裂。剑是铁制,言萝此时的体质,断断当不起任何金器。
刘望镛动作极速,然终是没太赶得及。他发出内力将断剑震偏,却还是免不了微微擦过言萝肩头。言萝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刘望镛一把抱住她:“言萝,你怎么样?”
言萝微弱地笑了笑:“我没事,你不用紧张。”
刘望镛自责复气恼,怒火攻心。他右手拿刀,左手按住刀鞘,刀身微露,闪光一现。言萝被他抱在怀中,见那闪光眉头一蹙。刘望镛一惊,忙把刀收回鞘。
言萝低声说:“这些家丁也算不上大奸大恶,既然出手,教训他们一顿也便罢了,伤人无益。”
“遵命。”刘望镛抱紧言萝,长啸一声。手中刀带着鞘探出,中者纷纷倒地。
余下家丁见势不妙,立刻放下刀枪向后就跑,有几个还算忠心的拽起彭广化和庞奇北一起跑走。两人逃跑还不忘了撩话:“你们等着,我会让我爹(二叔)替我讨回公道的!“场中那三人看到刘望镛打败了彭庞二人,松了口气。老者深深一揖:“多些壮士搭救,不知壮士大名?”
刘望镛一扬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不知老丈何以得罪这二人?”
老者叹了口气:“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小女相貌尚能入眼,便招来轻浮少年。这世道……”
“那老丈接下来如何打算?”言萝问道。闲事既然管了,当然要送佛送到西。
“还能怎样打算?只有带犬子小女四处逃生……姓彭的是知州之子,倒也好说。那庞奇北二叔在京城为官,若他捏造个罪名,京城下了海捕文书,我这一家……”老者说到此处,面有忧色。
“桃源何处……”刘望镛忽地一叹,“我记得我少年仕游,性好打抱不平,锄奸惩恶。却不知若身在最上位者便是最大的奸恶,世间不平又怎能断得了?”
那女子插嘴,声音极清脆:“爹平时常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这通州千年前出过神仙,数十年前又有神迹出现,这等恶徒总会遭报的!”
言萝懒懒一笑:“这位姐姐,通州千年前出的那位神仙不提也罢。至于数十年前那下凡的神仙,确是助过一落魄书生。那书生家为恶霸所毁,功名为其所夺,多亏仙人偶经此处,为他报了不平。但姐姐可知那书生后来遭遇如何?”
那女子摇摇头,言萝缓缓道:“那书生金榜题名,皇上亲点他为一县县令。
此后宦海沉浮,手段用尽。十数年后升为知州,横行乡里,鱼肉百姓,自是不在话下。那书生本叫彭贺年,为了感谢仙人搭救,改名彭仙恩,就是我们这位青天大老爷了。““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女子喏喏。
“就算没有这后续又怎样?含屈蒙冤者,天下何止千万?神仙偶救了一人又哪里济得事来?居上位者将神仙之事大肆宣扬,只是为了让你们等神仙来救而忍受冤屈。而事实上,神仙哪里会管那么多!”言萝道。
那一旁站着的男孩出声了:“可这位姐姐,人家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他们说恶人会下地狱好人会升天,来世恶人会成为畜生,好人则会变成大官……所以说那些官都是前世积了阴德的,他们欺负别人,是因为别人前世欠他们的。”
刘望镛沉默了半天,忽然开口:“前世今世之说,所谓相欠债,若属实,则是最大的无理之处。凭什么今生就要承受前世的业报?若人都要喝孟婆汤才去投胎,那每个人都是新生的,凭什么背上以前的债?生前的债为什么不能生前偿?
来世本属虚妄,为什么要为了来世忍辱修德?”
言萝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她低低说着:“是的,要现世报,不要业报。要生前得,不能死后给……”
那男孩也喃喃:“不能等神仙,不要盼来世,今生自己救自己!”
刘望镛也道:“世无青天,自己开天!”
老者忙拉住男孩:“李信!休得在此胡说!”
言萝微微一笑:“此等话,确是不该乱说。”她向着老者道:“老丈若无处可去,我倒有些朋友可保你一家平安。”
老者喜道:“姑娘见识不凡,愿听姑娘指点。”
她沉吟片刻:“子尘和谧儿难得安生,子尘又是‘隐士’一名,还是不要给他惹麻烦了……那……”她忽然想起一人,笑道,“有了!只是这去处有点远,在陕西,几位可愿意?”
男孩抢着答道:“避难,自是要远一点才好。”老者亦是点了点头。
言萝于是到一边的摊子上取了纸笔,修书一封外加画了幅地图:“你们拿着这封信,想必路上不会有问题。这位姑娘容貌甚美,乱世之中美是祸患,要小心。”
她看了看那男孩,从怀中拿出一本书给他,“小子,你挺合我胃口,这个给你。
好好学着点,将来有用。”
三人谢过言刘二人,匆匆上路。
“你给他的是什么?”刘望镛问道。
“某人写的,据说是将几千年来的兵书谋略什么的都集在一起的精华,虽然有些地方有点过时有的话有点老脑筋,但还是不错的。”言萝笑道,“他做过我师傅,他在治国方面的才华原来高我千倍,我跟着他学了很多,但就是不让他知道……”
刘望镛失笑:“有你这么调皮的学生,也算是不幸。”
言萝笑着:“他叫风,所以他那本书叫做风子兵法。用他的话来说,这本书可以治国平家安天下。”
“治国平家安天下岂可靠一本书?”刘望镛道,“也许……需要一个改变……““哦?”言萝兴致勃勃看着他,“什么改变?”
“我不知道。”刘望镛笑笑道,“但总有一天,你我会知道的。”
在市集上用过饭,天渐渐黑了。刘望镛担心言萝的毒,几番催促她回去,她却执意不肯。
“十五,是不是要放花灯赏月的?”言萝问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我从没见过这般景象。”
刘望镛笑了:“那是元夕,今天是十五,哪有花可看?”
“那‘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总可以吧?”言萝指着人群中对对男女,“他们看来很快乐呢。”
人群中忽地一阵骚动,一男子清朗声音响起:“谧儿,今夜月色真好,我吹支曲子给你听好不好?”
言萝翻了个白眼:“这家伙还是这么‘目中无人’,大庭广众下卿卿我我。”
箫声清扬,一支曲子被张子尘吹得甜蜜无比,让人听了不觉脸红心跳。言萝怕被他二人看到,向反向走了几步,刘望镛跟在她身后。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言萝忽地回眸一笑,月华似水,照得她眼中明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刘望镛怔怔立着,灯火阑珊,他与她视线相接,竟不知今夕何夕。
“既已寻到,为何还要待年华空掷?”言萝笑着,向后倒下,“我寻了千年,等了千年,可你等的,为什么不是我……”
“言萝!”依稀中,言萝听到一声惊叫,然后便是一双手臂紧紧抱住她,不加迟疑地,抱紧她。
是他么?这样抱着她的人,是他么?这样的小心翼翼,这样的温柔,是他么?
“风,风……”言萝叫道,“风,你知道吗,我有多希望我是她阿……可我……只是言萝……”
她听到一声叹息,然后唇上轻轻掠过什么,轻柔而带着无尽宠爱。她绽出一个笑,沉沉睡去。
朦胧中似乎听到泓宿的声音,然后全身笼在一股热流之下,心似乎要炸开般,疼痛难忍。她咬紧牙,怎样都不让泪流出,全身力气似乎都集中在心之一处。
忽地“砰”一声,心中什么炸开了,疼痛俱去,四肢轻飘飘的,意识模糊中,却听到了两个声音在争论。
“泓兄,我该走了。”
“怎么你这就要走?你不是要带着小萝闯江湖吗?”
“江湖……那不再是我的世界,我一直想挣月兑束缚去四海游荡,但事实上……我已无法回到我的少年时。而江湖,不过是一个梦。我要回我该去的地方。
““那小萝怎么办?我本来以为可以有一个人让她忘记往事,结果……”
“她忘得掉吗?”
“忘不掉也要忘……这世上谁不是在忘却中活下来的?再多山盟海誓,还不是虚妄一堆!”
“那你怎么没忘了曲夫人?”
“……”
“泓兄,你我都很清楚,言萝只是情场失意而已,她爱得深,总有一天她也是要回去的。”
“情场失意……哪有那么简单……也罢,她想怎样随她去吧,但你现在可不能走,要走,也得她醒来之后!”
“……”
“怎么?怕她醒来之后走不了了是吗?”
“泓兄莫要玩笑,我本也放心不下她,待她醒来再告辞,我也心安些。”
“那你先守着她吧,我解印解得半点力皆无,我要去休息一下。”
“泓兄放心。”
星光微曙,言萝睁开眼。床边坐着的是刘望镛,见她醒来,笑道:“泓兄已将你身上毒驱尽,你以后不用再‘西子捧心’了。”
言萝噗哧一笑:“我那是东施效颦,西施见了非气死不可。”
“西施当然会气死,她哪里有你的相貌?”刘望镛道。
“刘大哥你又来笑我。”言萝神色微微扭捏,“对了,泓哥哥呢?”
“他驱毒耗力太多,去休息了。”刘望镛答道,“你觉得怎样?饿不饿渴不渴?我去取早饭。”
他从桌上拿来一碗粥,微运内力,晚上起了热气:“来,吃点粥吧。”
“又是白粥哦,有没有菜啊?”言萝嘟起嘴。
“乖,泓宿说你刚解毒,吃点清淡的比较好。”刘望镛哄她。
“不要不要,我吃不下……”言萝把碗推开,“除非……”
“除非什么?”刘望镛问道。
“除非你讲故事给我配饭。”言萝侧脸看他,“古人看书下酒,我手里拿着碗,只能听你讲。”
刘望镛微一迟疑:“我不会讲故事。”
“我也不求你有泓哥哥那么多阅历,也不用你像武那么能编,只要讲点东西就好~”言萝道,“否则我就会闷,闷了就吃不下,吃下也吃不好……”
“好吧。”刘望镛真是怕了她了,“我给你讲一个不太好听的故事,不喜欢可不要怪我。”
“怎么会。”言萝笑着。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男孩。他是皇帝的儿子,所有的人都巴结他讨好他,可他很寂寞,因为除了他的母亲以外,没有一个人真心喜欢他。”刘望镛缓缓道。
“帝王之家,哪里还有感情可留下。”言萝微叹,喝了口粥“然后呢,那小男孩遇上了真正喜欢他的人是吗?”
“有一天,他的母亲把一个很小很小,还不会说话的小女圭女圭带到他面前,告诉他这是他妹妹,他以后要好好照顾她守护她。那小女圭女圭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然后笑着向他伸出手来——从那一刻他就决定,一定要保护她一生。”
“那女娃儿是他什么人?亲妹妹吗?”言萝问道,再喝一口粥。
“不是的,是朝中重臣的遗女。当时朝中奸臣当道陷害忠良,皇后不忍这小小女孩惨死,于是把她从狱中带出,收她为义女。”
“然后那男孩长大了,女孩也长大了。他们爱上了对方是吗?”言萝喝粥,话语模糊。
“那女孩不知道她的身世,皇后和男孩都不愿让她陷入仇恨,片语不提。”
刘望镛道,“但你也说对了一半,那男孩爱上了那女孩,他一直在她身边看着她保护她……他未纳太子妃,只等着合适的时机对女孩坦露心迹。”
“哇!太子耶!好厉害!”言萝被粥烫到,忙呼气。刘望镛拿过一碗茶,让她慢慢饮下。
“若他不是太子,也许不会有那样的结局。他弟弟为了和他争太子位诬陷他行刺皇上,皇上信了,兵围太子府。”
“虎毒尚不食子,为了皇位罔顾人伦,此等人居于上位,怎能安邦!”言萝举起粥,叹道。
“女孩站出来,她说是她刺杀皇上,因为她想让太子早登大宝。她说太子毫不知情,一切罪名她自己承担。她……自绝于金銮殿上!”
言萝摇头:“没用的,猜疑一起,哪里是她这幼稚做法能止得住的?要是我,定然立时设法逃出皇宫,隐居也好当真谋反也好,总好过这样死去。”
“那时的他们受君臣父子法理之限,哪有可能想到这一点?”刘望镛道,“那太子真的率兵杀入宫中,跪别母后之后,在金銮殿……自杀……”
“精彩精彩,不错不错。”言萝放下空碗,“然后呢?”
“然后?人都死了,还有什么然后?”刘望镛微一笑,答道。
“喂!怎么可以就这样呢?这故事有头没尾的,根本不是一个好故事。”言萝抗议。
“很多故事都不是好故事。”刘望镛淡淡道,“而故事的结尾,也不一定会有期望中精彩。”
他起身:“言萝,我要走了。”
“走?去哪里?闯江湖?你答应要带着我的。”言萝道。
“不是江湖,是我来的地方。”刘望镛道,“我终究不属于这里。”
“最后还是天下苍生束住你了是吗?”言萝也不看他,只是淡淡语气,“早知你会为苍生留下,我又何苦演那一出出戏。是吧,祈风太子!”
刘望镛静静看着她:“你果然知道了,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看到你的第二眼,我就认出你了。”言萝呵呵笑了,“就算你再掩饰,又怎能逃过我的眼?你想走,我偏偏不如你愿。”
“你的灵力果然高过我。”灵力高于对方者方可看出对方幻术,风变化形状,天下再难有人看出他本来面貌。言萝一直自称灵力弱于风,此刻看来,却是高过他。
“为什么要变化?你来人界不是要找我回去的吗?”言萝问道。
“为什么不揭穿我?既然你知道是我,为什么还要陪我演这出戏?”风反问道。
为什么?
“难道你不懂吗?我一早就说过了,我只是想知道,和喜欢的人游遍天下是什么感觉。”言萝抬头,眼光直射入他眸中,“想知道为什么即使雨不在人界,你也要离开。难道山水中的她的影子就如此重要,而我……而我,始终不能为你所爱……”
“言萝……”
“呵呵,该说的我都说过了,对刘望镛说过了。人界的言萝和刘望镛,并不是冥界的阎王和束魂使。所以,你可以继续什么都不知道,我也可以继续当你什么都不知道。”言萝笑着,“我已经可以回去了,回去面对你……和逐羽……“她回过身,背对着风,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我多希望,能和你闯荡江湖,忘掉冥界种种,你是我的刘大哥,我是小言萝……不是风和雨,而是我和你……“言萝怔怔地,眼中落下泪来:“为什么只有当你不是风的时候,才会给我你的温柔……你说她在你心中渐渐变淡,可你喜欢的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肩上忽地一紧,一双手臂从身后环绕,风的呼吸落在她后颈。言萝全身僵硬,缓缓回头:“风——”
未竟之语没于她和他口中,如梦中的温柔轻吻在她唇上滑过,落在她晶莹泪水上。言萝心跳如雷,星眸半闭,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要走了,你最好多待些时日。你受金之印时日太久,又被神器击中,短时间内不宜用灵力。”片刻,风放开她,言道。
“冥界多半已经大乱,我怎可以独留人间?”言萝垂首道,“风,我毕竟是阎王。”
风见她颈子都红了,想是羞涩之故。不禁失笑,揽住她:“那我们回去吧。”
回去……她和他终是要回去的。告别泓宿夫妇,风运起法力,再看时,已是冥界,眼前鬼门关。
言萝忽然有些惧意,依着风,两人走进鬼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