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清客披星戴月赶路,终于抵达南京的武林世家「御剑门」。
黄昏时候,微风徐拂,清凉如水。
曹君竹与寒清客这两个手帕交相见欢,正在百花齐放、万紫千红的后园凉亭促膝谈心。
「清姐,请恕小妹直言,-跟唐烈之间是怎么回事?」曹君竹破题直问。
「竹妹,——」寒清客惊疑地望着曹君竹,粉脸微赧。「是曹庄主他……」
竹妹似乎知道些什么,是曹君范告诉她的么?
「清姐,-别怪我大哥,他这次从济南回杭州时曾顺路来探望过小妹。原本他也守口如瓶,不曾说出姐姐与唐烈之间的纠葛,但小妹见他神情萧索,一改往日的开朗,心觉有异,经我一再追问他才吐露了此事。」曹君竹解释道。
「我——」寒清客羞得玉颈深垂,——说不出话儿。
「清姐何须羞惭,-牺牲了女儿家清白,也是为了救我大哥,我们都极敬重-这种伟大的胸襟。」曹君竹忙化解她的不安。
「我没竹妹说的那么伟大,是我自己欠了唐烈一个人情。」抒了口郁气,寒清客幽幽回答。
「大哥说-与唐烈有婚约,而今又有了夫妻之实,为何不跟他说清楚?难道真如大哥所说,是为了唐烈不答应让-婚后继续行医么?」
「这只是原因之一,其中尚另有隐情,我不便对曹庄王明言,对竹妹却不想隐瞒。」寒清客喟息。
「是什么隐情?」没想到事情还不单纯,曹君竹被挑起了兴趣。
「唐烈十年前已经到古家退亲,所以我也不想厚颜再攀这门高亲。而我自惭已非完璧,无颜再适令兄,为了怕他不死心,因此才瞒住这件事,竹妹想必能了解愚姐的用心。」寒清客娓娓道出心事。
虽然已知唐烈并非古家灭门的凶手,但他退婚的原因却不明,就算两人有了夫妻之实,但在尚未确定他的心意之前,寒清客不愿以此逼他成亲,毕竟她也有她的自尊,更何况他又反对让妻子婚后行医。
「清姐对大哥有救命之恩,大哥对姐姐更是一往情深.大哥曾对我说过并不介意清姐已非完璧之身,仍期盼能与-共缔良缘,清姐不再考虑一下么?」
曹君竹试着劝说,她也希望能撮合自己兄长与寒清客结成一对佳偶。
「不,蒙瑕之身不敢再适曹庄主,竹妹休要再提婚事。而且希望-能保守秘密,切莫让令兄知道唐烈已退亲之事。」寒清客态度相当坚决。
曹君竹不禁暗叹。
果不出自己所料,清姐是不可能和唐烈有了夫妻之实后,又另嫁他人的,看来大哥这回注定要失望了。
不过,大哥的姻缘虽撮合不成,清姐的事她却不能袖手旁观。
虽然清姐表示唐烈已退婚,她也不想再结这门亲,但两人既已有了夫妻之实,无论如何还是得向唐烈讨回公道,要他迎娶清姐负起一个做男人的责任,岂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也罢!清姐,我大哥的事小妹就不再多嘴了。不过唐烈欺侮-的事,我却非跟他卯上不可。」曹君竹义愤填膺地打抱不平。
「竹妹千万别惹他,那人很难缠的。」寒清客大为紧张,善良的她唯恐曹君竹因此惹麻烦上身。
「什么嘛,谁怕谁呀?清姐,-就是太老实才会被他欺侮,小妹一定要想条妙计整整他,替-出一口怨气。」曹君竹豪情万丈地说。
「竹妹不必多费心思,只要让我在府上借住一阵子,暂时避一避唐烈,愚姐就感激不尽了。」寒清客个性温婉,宁可息事宁人也不愿多招事端。
曹君竹慧黠的灵眸一亮,了然笑问:
「清姐,是不是唐烈又为难-了,所以-才会避到江南来?」
「嗯。」寒清客苦笑着点头。
「这次他对清姐又有什么无理的要求?」曹君竹锁起蛾眉。
「他送我一本扁鹊医书,条件是要我再……再与他……」寒清客羞得说不下去。
「他要-再一次……陪寝?」聪慧的曹君竹一点就通。
「唔。」寒清客声轻如蚊。
「这个大毒君还真是食髓知味,永难餍足哪!」曹君竹忿然骂道。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有了另一层体会。
唐烈对清姐永难餍足,那未尝不是件好事,总比被他厌倦遗弃好吧?
江湖上总传说唐烈对女人的兴趣向来不持久,更别说要他去纠缠女人了,通常都是女人追着他跑的时候多。
但,他对清姐却一反常态地穷追不舍,吓得清姐远从山东「避难」到江南……
嘿嘿!这可有意思了。曹君竹美丽的朱唇勾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个性狂野不羁的唐烈,终究还是过不了情关,注定要臣服在寒清客的石榴裙下了。
只要唐烈情系清姐,那就什么都好办。一条计策已然在曹君竹聪明的脑袋内成形。
唐烈骑着黑旋风,急如星火赶往东北,像发了狂般四处寻找寒清客。
这一日,他又从清晨到黄昏马不停蹄,却依然不见伊人芳踪!
找累了,平躺在一片草地上歇息的唐烈,一颗心怎么也平静不了。
一想到那个善良老实的傻女人,总把全天下的人都当成好人而疏于防范,就教他忧心如焚,深怕王青的事件再度重演。
说不出什么道理,寒清客就是有这个能耐如此牵动他的心弦。
他闯荡江湖多年,见过不少美丽女子,一时的惊艳不能说没有,但动心却从不曾有过,直到邂逅了寒清客,他一向不留情的心,竟有了深深的系恋,再也不复往日的洒月兑。
原来他的游戏人间不是生性风流,只是未曾觅着一处他想停泊的港湾,让自己的感情不再漂泊。
回想起在成都的长兴客栈初会面,当两人眸光乍然交会的-那,她眼底流泻的水亮柔光,就像雷电般深击进自己心坎……
咦?慢着!长兴客栈?
陷入回忆思绪中的唐烈突然心血来潮!
之前寒清客到蜀地采药,落脚在长兴客栈时,慈心医后的名号在成都造成轰动,每天到客栈求诊的人大排长龙。
但为何他这次到东北寻她,沿途却没有一点风吹草动?
按理说神医行医到东北,消息应该会传扬出去,不可能如此静寂呀?
除非……寒清客根本就没到东北来!
这个念头乍起,唐烈立即像被针扎一般跳了起来,紧接着另一个想法又在下一瞬间萌生——
该不会他当初的犯疑是正确的,她们主婢二人私下早就相认过了,然后联合起来欺骗他?
「臭瞎婆娘,敢唬弄我!」
唐烈此时才顿悟玄机,怒得暴喝一声,立即翻身上马,拉转过马头后,飞也似朝原路急驰而回。
御剑门大厅传来笑语喧哗,原来是碧云山庄潇洒倜傥的庄主曹君范大驾光临。
「大哥,你来了。这回可得在小妹这儿住上一阵子,没问题吧?家里的事还放得开手么?」曹君竹笑着开门见山问话。
「还可以。有田管事在山庄坐镇,我很放心。只是究竟为了什么事,竹妹非要我在-这儿多住一些时日呢?」曹君范诧问。
他日前接到君竹派人送信,信上只说有要事相商,请他速到御剑门一趟,并且要他住些日子,令他纳闷得很。
「大哥,清姐到我这儿来了。」曹君竹这才告诉兄长。
「真的?」曹君范英俊的脸上露出惊喜,但眉宇间却难掩一份感伤的失意。
「大哥还是无法忘情清姐吧?」曹君竹了解地看着他。
「遗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曹君范轻扯嘴角苦笑。
「想必大哥与寒大夫有缘无份,也只有看开一些了。」
这时,陪坐一旁的御剑门少主秦少白也开口劝慰。
秦少白是年轻一代的武林精英,长得温文俊秀,和美如琼花的曹君竹站在一起可谓郎才女貌,是一对令人称羡的璧人。
「好了,别尽担心我。」曹君范淡淡扯开话题,「我离开济南时曾邀约寒姑娘到江南一游,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成行了。」
「她是为了躲开唐烈的纠缠才避到江南的。」曹君竹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曹君范立即关心探问。
曹君竹遂道出扁鹊医书的事情。
「岂有此理!他究竟安什么心……」听罢原由,曹君范恼得重重一掌拍在坐椅扶手上。
「唐烈这人的心眼儿,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秦少白也有耳闻玉面毒君是个深沉难测的人物。
「他到底对寒姑娘有没有真心?是否打算明媒正娶迎她进唐家大门?」曹君范沉吟着。
如果唐烈对寒清客无意,他可是极盼能照顾佳人一生的。
「依我判断,唐烈绝对是倾心于清姐的。」曹君竹不得不打破大哥的美梦。「现在问题的症结只在于他不同意清姐婚后行医,所以婚事才有阻碍。」
「竹妹何以如此肯定唐烈倾心于寒姑娘?」曹君范大为下服。
「唐烈虽是游戏人间,却不曾听闻他纠缠过女人,但这次却对清姐紧缠不休,从成都一路追到济南,其用心可想而知。」曹君竹分析道。
「或许他只是一时兴起,日子一久也就厌了。」曹君范仍心存希冀。
「唉,大哥,不是小妹存心浇冷水,你对女人一向也不轻易动情,可这次对清姐却用情颇深,足证她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姑娘,又怎知唐烈不是和你一样对清姐付出了真心呢?」曹君竹一针见血。
「这……」曹君范哑口无语,心中泛起阵阵酸楚。
「大哥,每个人都有他命定的伴侣,这是无法强求的,以大哥的条件,相信要另觅良缘必定不难。」曹君竹只能安慰自家兄长。
曹君范也唯有强笑道:
「竹妹不必为大哥担心,诚如-所说的,每个人都有各自命定的伴侣,那就一切随缘吧!现在可以言归正传了,-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差人送信要我来住一阵子,绝不只是单纯要我见见寒姑娘而已吧?」
「嘻,真是知妹莫若兄呀!」曹君竹顽皮地吐吐舌头。「是这样的,大哥,既然清姐与唐烈已有夫妻之实,又是自幼订亲的未婚夫妻,我们理当要撮合他们这一对。」
「所以?」曹君范挑了挑剑眉.
「根据小妹研判,唐烈虽然被宋大娘指引错误的方向往东北追去,但事后必会发现上当而掉头回济南。他可不是个讲究君子风度的人,有的是手段可以逼宋大娘说出实情,因此最后他一定会追到江南来,只是不知道确切的日期而已。所以我才要大哥暂时放下山庄事务,到御剑门住一段日子,就是为了要等唐烈前来,咱们好联手演一出好戏。」
「演戏?」曹君范跟秦少白对视一眼,不知曹君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对。我要大哥陪清姐演一出『假拜堂』的戏码。」
「嗄?这是为什么?」秦少白比大舅于曹君范更为好奇。
「让唐烈正视他对清姐的感情,早日娶她进门,同时不得阻扰清姐婚后行医的志业……」曹君竹详细对两人说出她的计画内容。
「这……有效吗?会不会适得其反?」秦少白不太乐观。
依江湖上的传闻,唐烈这个人最痛恨别人胁迫他。
「放心,我有十成把握唐烈一定会屈服的。」曹君竹向夫婿拍胸脯保证。
她相信再怎么顽强的人,为了心爱的人终究还是会让步低头,只因这是亘古不变的情爱法则呀。
「寒姑娘同意这么做吗?」曹君范关心的是寒清客对这项计画的想法。
「清姐还不知道,总要先知会一下大哥这位假新郎倌后,小妹才好去说服她。现在大哥既已知晓,我这就找清姐说明去,你跟少白先在这儿聊聊,咱们待会儿见。」
说罢,曹君竹挥挥纤手,兴匆匆往后院东阁方向而去。
御剑门东阁书香楼
书香楼是御剑门藏书的阁楼,里面收藏了上万卷的书册,内容包罗万象,令人叹为观止。
寒清客是个爱书人,尤其医药类的书籍更是她的最爱,书香楼珍藏不少这类古书,喜得她日夜沉迷其中。
曹君范抵达御剑门时,寒清客正在书香楼中用功。
看了一整天的书,天色已近黄昏,寒清客此时也感到疲累,遂合上书卷靠向椅背,准备闭目养神片刻,让酸涩的睛睛稍事休息。
但一闭上眼帘,脑海却浮现唐烈俊美的身影。无奈地再张眼,刻意想阻绝那抹影像入侵,寒清客望向窗轩外的庭园。
几株梅花已在枝头绽放,四周隐约有一缕暗香浮动,此情此景不由令她想起悔园竹舍!那一片梅林是否也已争相怒放了呢?
离开济南也有一段日子了,采音及小风母子是否无恙?
唐烈到东北找不到她,会不会回头找他们麻烦?这是寒清客最放心不下的悬念。
一想起唐烈,寒清客的心陡然又纷乱起来!
自从懂事以来,寒清客就知道自己是四川唐门长公子未过门的妻子,她的心也因此认定唐烈必是她今生的归宿,自己终将嫁为唐家妇。
然而十年前的退婚事件及灭门惨案,将她人生的段落切割得如此仓卒,面对这巨大的变量,她只能从此封闭情感,选择遗忘悲凉往事,将全副精神投入医药的领域,让心有所寄托。
这种平静的日子,却因为在青城山误毁唐烈的鹤顶红而起波澜。
若没有那趟川蜀寻药之行,或许终此一生都不会再与唐烈有所交集吧?
莫非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自己与唐烈注定因缘未了,必得要经历这一场纠扯牵缠么?
原以为对唐烈,她可以淡然处之,但相思却总在分离后。
经过这段分别的日子,寒清客才发现他的影子经常盘据在心上,她不但无法忘怀他,反而时时为了忖度他的心意而烦恼频生!
吉祥客栈的求婚之语似真似假,唐烈对她到底有没有真心呢?或只是一时兴起的逢场作戏?
江湖盛传他是个情场浪子,对女人的兴趣总不持久,说不定经过这段日子的分离,他早就另觅佳人填补她的位置了吧?
更或许他根本从来就不曾将她放在心上过,若是这样,那么自己是否可以返回梅园了呢?采音的眼疾未愈,一直是她心中最深切的牵挂。
躲了这么久,唐烈或许已经放弃寻找,不至于再来纠缠她了吧?
果真如此,寒清客矛盾地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遗憾?
「清姐,我可以进去么?」这时,门外响起曹君竹甜美的声音。
魂游太虚的寒清客这才回神。
「是竹妹么,快请进来。」她连忙开口应道。
「清姐,我大哥刚刚到御剑门来了。」曹君竹一入内,迫不及待地告诉寒清客这则消息。
「真的?那我可得去跟曹庄主见面打声招呼。」寒清客永远礼数周到。
「别忙,小妹有件事想先和清姐打个商量。」曹君竹却拦住她。
「哦?是什么事?」
「清姐对唐烈的事,究竟有何打算呢?」
「这……」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寒清客一时间无以为对,好半晌才答得出话来:「我对他能有什么打算?」
「撇开你们之间的婚约是否还存在的问题不谈,他既然毁了清姐清白,就该娶清姐以示负责。」曹君竹提出自己的看法。
「但他说过不准妻子-头露面行医,所以就算他要娶,我也不可能与他成亲的.」寒清客轻摇着螓首。
「若是唐烈改变心意,同意清姐继续行医呢?」
「不可能,他顽固得很。」寒清客不敢妄想。
「我有法子教他点头,不过还得清姐配合才行。」曹君竹信心满满地笑说。
「什么法子?」寒清客好奇不已。
曹君竹面露神秘笑意,详述一遍她的「假拜堂」计画……
「什么?这……这……」寒清客听得张口结舌,心中充满矛盾。「这不太妥当吧?用这种方法逼唐烈点头,倒像我赖着要嫁他似地。」
「于情于理,唐烈本就该娶清姐以示负责。」曹君竹不以为然。
「这样对曹庄主也不公平。」寒清客换个推托之词。
「大哥为了清姐的幸福,以及报清姐的救命之恩,理当义不容辞。」
「这……」寒清客迟疑难决。
「清姐别再犹豫,听小妹的安排错不了,你们这件婚事包在我身上。」
「竹妹别太一厢情愿,也许唐烈根本无意于我。」
「依小妹看来,他定是爱死清姐了。相信我,我的判断从来不会出错,咱们就这么决定。至于计画的细节,小妹还得去跟大哥、少白仔细商议一番。嘻!」曹君竹像个孩子似,高兴得拍起手掌。
寒清客却是忧心不已,想到唐烈那个拗脾气,她可是一点也乐观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