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磊带着徐苹,昼伏夜出,避过路上各路人马的追寻,几次打退不入流的江湖角色,在一个寒冷的深夜里,回到了政阳城。
站在翱天派的大门前,徐苹呆呆凝望着烧毁的木门、漆黑的砖墙,“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内心激动,悲怒交集。
于磊握住她的手,“我上次来,还没被烧掉,我们先进去看看。”
大门贴上封条,两人遂从高墙翻入,循着焦黑的庭院前行,走着走着,徐苹掉泪了,“这里是大厅,以前总有好多人到这里谈天议事,好热闹……”
于磊紧捏住她的手,触目所及,尽是满目疮痍,两三幅未烧完的字画随风摆动,如暗夜中的白色鬼魅,空气中弥散着焦臭的味道,于磊没有说明,那是死尸的腐臭。
徐苹点亮火折子,来到倾毁的“翱天贯日”匾额之下,一个字一个字照亮,哽咽道:“这不只是翱天派最绝妙的一招,也是本派的做人处事原则,希冀每个弟子都能光明磊落,如鹏翱翔,飞向蓝天白日……”说到最后,已是泪如雨下。
“好个光明磊落,如鹏翱翔!徐姑娘,我们等你好久了。”一个阴恻恻的怪声从暗处传来,令人不觉毛骨悚然。
于磊提高警觉,“是谁?”他们进到大厅已有一段时间,他竟未察觉有人躲在其中,可见来人武功之高。
而且来人不只一个,而是五个。他们各自走出来,身着锦服,目光锐利如鹰,腰间皆配了镶金带玉的宝剑,于磊道:“又是锦衣卫?”
为首的一人笑道:“于大侠好眼力,徐姑娘的护花使者果然名不虚传。”
徐苹怒道:“你们在我家做什么?”
“这儿破破烂烂的,还是个家吗?前些日子尸体放太久才拖出去埋,臭气冲天,我们只好把这里烧了。”
徐苹悲愤至极,“你们目无王法,竟敢乱毁民宅。”
“是谁目无王法?谋反叛国,杀害我们的邓明大人,其罪当诛,如今还留你,也算是咱巫大人惜才爱才。”
“哼!想要药方,门儿都没有。”
“徐姑娘怎么这么顽固?到了应天府,你就是巫大人的座上客,把秘方写了,不管是帮助咱兄弟练功,或是呈到宫里孝敬皇上,都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荣华富贵?恐怕是杀人灭口吧!就像你们对付薛婆婆一样。”徐苹恨恨地道:“而且,我绝不容许救世药方变成昏君酷吏的私藏。”
“你竟敢出言诬蔑圣上?”长剑既出,其余四人也跟着出剑,“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抓起来!”
在他们对话之时,于磊已细细观察过这五人,无论身形或武功段数上,都比当日树林中的锦衣卫来得高,这番拚斗,恐将是一场硬战,他以身挡住了徐苹,低声道:“小心。”
五人同时出招,剑落如雨,“杀死男的,活捉女的。”
赤手空拳,绝不是他们的对手,于磊掏出匕首给徐苹。
一个无言的传递,徐苹握紧刀柄,如同握住于磊的支持,她施展全力,要与他共同突破难关。
无奈对方人多势众,功力高深,两人打得辛苦,险象环生,于磊自顾不暇,尚且一心护着徐苹,不免左支右绌,锦衣卫一剑砍来,竟削去他一缕头发。
“危险!”徐苹大叫一声,不顾前后两个作势拿她的锦衣卫,向旁边冲去,以短短的匕首挡住刺向于磊腰际的锋利长剑,她内力不足,身体被剑气所震,晃了一下,另一把长剑收势不及,往她的月复部狠狠地刺进去。
一股撕裂的剧痛直逼心肝,徐苹按住月复部,竭声喊着,“磊哥,快走,快!”
于磊见她为自己负伤,哪里肯走?单手揽住她不稳的身躯,“忍着点,我带你走。”
锦衣卫森森地笑道:“于磊,识相的就留下徐苹,她不死,我们也饶你一命。”
黑暗中于磊看不清徐苹的伤势,心中担忧,准备突围而出。这时,门外忽然又掠进两条人影,身轻如燕,落地无声,于磊暗喊叫不妙,恐怕又是来者不善的江湖高手。
谁知那两人长剑挥出,却是一齐出招攻向那五名锦衣卫,剑式轻妙,似乎是一对男女,那男人喊道:“于磊,快上外头马车。”
在那两人的插身掩护之下,锦衣卫无法靠近于磊他俩身边。
于磊抱起徐苹,高叫道:“多谢前辈救命!”点足向外奔去,一到大门之外,一辆马车已在等候,车上有人叫道:“于磊,这里!”
犹如溺水者抓到了岸上抛下来的绳子,于磊想也没想,立刻跳上马车,尚未坐稳,马车就急驰狂奔起来。
于磊靠着车板子稳住身形,抱紧了徐苹,唤道:“苹妹!苹妹!”
徐苹没有回答,只是软绵绵地沉在他怀中,气息紊乱。
于磊大惊,手掌在她身上模到滑腻黏稠的液体,更是忧惧不已,于是飞快地在她身上点了几个止血的穴道,按紧了她的伤口,向外头驾车的人高喊道:“快停车,快停车。”
车外的人道:“后面有追兵,不能停啊!”
于磊掀开后头的车帘一看,果然远远的似有马蹄杂沓声,幸好此马车的马匹精壮,车身轻巧,倒也把追兵甩落一大段距离。
风声如哭号,凄厉尖锐,徐苹似乎是被马车的颠簸给震醒,“痛,好痛……”
于磊放下车后帘幕,急道:“苹妹,我在这里,不痛,待会儿就安全了。”
徐苹迷茫地张望着一片黑暗,“这是哪里?”
“我……”于磊一时也说不上来,而相救者到底是何人,他也尚未知晓,会不会也是觊觎秘方的另一派江湖人物?他不加思索地就跳上马车,是否从一个贼窟,又掉落另一个贼窟?马车急驶,会把他们带向何处?于磊心中着急无奈,只能安慰徐苹,“没事的,你放心。”
“没事?磊哥,我好像要死了。”
“胡说什么?你说过不离开我的。”于磊搂紧了她发颤的身子。
“我不想离开你,可是……可是,活得好苦……”徐苹意识迷乱了,未语泪先流,“家人都死了,这么多人要捉拿我,我不能连累你……”
“傻丫头,又在说傻话了。”他亲吻她冰凉的脸颊,“我爱你,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对!要永远在一起。”她抓了于磊的衣襟,就像要抓紧她最后所拥有的至宝,如痴如狂地嘶喊着,“磊哥,苹妹很爱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于磊的眼泪和着她的,交融相织,揉混成不可分的绵密情网。
马不停蹄,狂驰南下,徐苹终于晕了过去。
不知在疼痛晕眩中,走了多久的路,流了多少的泪?梦中尽是于磊一张关怀焦急的脸,她跟他说了好多话,她怕来不及了,再不说,她就会抱憾而去。
徐苹鼻中闻到了浓郁药香,好像又身处薛婆婆的药园里,可是,药园不是烧了吗?那么,自己是不是也死了?
悠悠转醒,她缓缓地睁开眼,看到的竟是思念至极的弟弟——徐晨。
徐苹又喜又惊,喜的是得以再见到幼弟,惊的是果然已赴幽冥,生死两隔,那么这里是天上?还是地狱?
泪水漫上她的眼,她想要挣扎起身,月复部却又紧紧抽痛,“晨弟……”
“大姐,躺着休息。”徐晨扶住她,眼里也滚动着泪珠。
“这里是阴间吗?”徐苹虚软无力地问着。
“是人间。”于磊的脸从徐晨后面冒了出来,喜悦轻松。
徐苹仍是不解,犹未完全转醒,溜眼看了一下室内,日照充足,空气清新,房间干净雅致,不是黑暗的阴曹地府。靠门边有一对面貌和善的中年男女,他们也不是牛头马面,还有,于磊是那么开心地凝望她,这一切……她清醒了,顿时泪如泉涌,伸手模上徐晨的脸,“晨弟,你没有死?你真的没有死?”
“大姐,我不但没有死,我还要为翱天派报仇!”
“那……爹呢?爹是不是也没死?还有,其他人呢?”
徐晨哭道:“爹被王棠带走了,生死不明,其他人死的死、逃的逃,我不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好恐怖!”
徐苹跟着流泪,“都怪我……没有在家……”
“徐姑娘,不能怪你。”那位中年男子走近床边,开口道:“要怪就怪王棠心狠手辣,诬陷翱天派通敌叛国,暗自勾结锦衣卫、地方官府、还有几个贪慕荣华富贵的门派,趁翱天派没有防备,竟在光天化日之下,高举所谓的王法大旗,公然进行灭门之举。我们获得消息,趁夜赶来警告徐掌门,可惜为时已晚,不得已,只好混入杀戮阵仗,这才救出了徐少爷。”
“你们……多谢你们!请受徐苹一拜。”徐苹激动不已,立刻就要起身跪拜,这一救,不仅救了徐家的香火,也让她免于丧亲孤苦,但才一牵动身子,却又疲乏得无法动弹,那中年女子见了,忙过来劝慰道:“徐姑娘,你受伤了,不要行此大礼,我们受之有愧啊!”她语气温婉,脸上虽然刻划出沧桑风霜,但面容线条依旧柔美,想必年轻时是个娇俏的姑娘。
徐苹问道:“敢问二位是……”
一直忙着帮她擦汗拭泪的于磊代言道:“他们是洞庭双雁。”
洞庭双雁,双宿双栖,形影不离,向来是江湖人所称羡的一对神仙侠侣。
此时,那女子道:“我是陶青衣,他是我相公苏临渊。”
于磊又道:“那天要不是两位前辈挡住锦衣卫,我们恐怕也难逃一死。”
想到那夜在徐府废墟的惊险,他不由得更加钦佩洞庭双雁的义行。
徐晨也补充道:“苏伯伯、苏伯母武功很高,他们说爹一定还活着。”
“真的?”徐苹眼睛发亮,“我爹在王棠那边吗?”
苏临渊道:“很有可能。那日徐掌门为了保护家眷门徒,来不及走避,被王棠和十几个锦衣卫包围,说是要带去斩首。但后来我多方打探,并没有听到任何处斩的消息。”
“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王棠会不会对我爹下手?”徐苹仍是担心。
“不会的。”门外又走进一个青年男子,高瘦忧郁,神情肃然,直视徐苹。
徐苹愣住了,立刻紧握住徐晨的手,怕他再有闪失,因为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仇人之子——王卓立。
于磊察觉徐苹有异样,问道:“怎么了?”
王卓立苦笑道:“于兄,我是王卓立。”
于磊亦是一惊,连忙闪身在徐苹的床前,他万万没想到,这几日救他、帮他,言行温雅的年轻人,竟然会是王棠的儿子?!那么,洞庭双雁也是串通一起来陷害他们的吗?
陶青衣见场面尴尬,出面缓颊道:“于兄弟,我们夫妻不是有意瞒你,还是请王兄弟当面说清楚。”
徐晨也道:“大姐、于大哥,王大哥不是坏人。”
徐苹怒道:“他爹要杀咱爹,你还分不清是非吗?”
王卓立语气歉然,“徐姑娘,分不清是非的不是徐公子,而是我们啸月派。”
于磊亦不可置信地追问,“难道你驾车救人、为苹妹诊治伤口,也是为了薛婆婆的秘方?”
“如果我要秘方,早在一年多前,于兄救徐姑娘的那个除夕夜里,早就帮助我父亲夺取了。”
于磊记起那晚,王卓立亦在现场,只是当时夜色昏暗,他又急着救人,因此未能记住他的容貌。以致这几日身处险境而不知,对这位“大夫”毫无戒心。
反倒是徐苹记起王卓立所说过的话,“你不要再结仇?”
“没错。”王卓立诚挚地道:“家父做错太多,我没有能力制止,只好暗中帮助你。”
洞庭双雁的陶青衣道:“我和相公救出徐少爷时,发现王兄弟也在偷偷救人,这才知道他的苦心。我们本想带着徐少爷暂离中原,还是王兄弟提供这个隐密的别院,说是要等徐姑娘回来后,再从长计议。”
洞庭双雁素有义名,于磊不由得相信,但他还是问道:“既然你知道你父亲要对翱天派不利,你为什么不阻止?”
“从我懂事以来,我已经阻止了二十年了。”王卓立摇头无奈地道:“这几年来,我父亲认为我胳膊往外弯,已经不再信任我,所有的事情都是发生后我才知道。”
徐苹颤声问,“那么,你还救了其他人吗?”
王卓立念了三个名字,“这是我能力所及,我分别安排他们离开政阳城,现在十分安全,请徐姑娘放心。”
徐苹不觉又泪垂,“他们……还活着,我好高兴。”接过于磊递给她的手巾擦泪,她又问:“你知道我爹的情况吗?”
“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徐掌门的下落,只知道我爹为了练出‘啸月破星’一式,一定不会让他死的。”
徐苹问:“为什么?”
“六代前,就是为了‘啸月破星’而分出啸月、翱天两派,这一招在你们翱天派就叫做‘翱天贯日’,虽然招式不同,但源自同一家武学传承,道理还是一样的,这也是为何啸月剑法和翱天剑法极为相像的原因。”王卓立分析着两派的源流,“我爹多年来苦思,始终无法参透‘啸月破星’的奥妙,正好江湖传言徐掌门融会贯通,解了‘翱天贯日’的精髓,唉!我爹向来是不服输的,也许他擒了徐掌门,就是要逼问剑招,以求剑术登峰造极,成为武林第一。”
徐苹焦急地道:“那他会怎么对付我爹呢?”想到可能的酷刑毒打,她又是忧心如焚,恨不得立即飞身去救人。
陶青衣问道,“王兄弟为何不回家一探究竟?”
王卓立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事实上,自从上回在官道上警告徐姑娘之后,我就被赶出门了,父子再不相认。”
众人听了,莫不吃惊。洞庭双雁虽已跟王卓立相处一段时日,却也不曾听他提起此事。
老成的苏临渊问道:“王家仅你一个独子,你父亲不让你进门,他要断了王家的香火吗?”
王卓立又是重叹,“我虽是独子,但还有五个同父异母的姐妹,她们抢着让自己的儿子从王姓,她们的丈夫也暗地较劲,妄想未来啸月派掌门一职,我爹赶走了一个不听话的叛逆儿子,身边还是很热闹,没有香火问题,也就不差我这么一个独子。”他语气落寞,神情哀伤凄然,看来抑郁已久。
陶青衣了然于心,“王兄弟,这就是你一直独居在云梦古泽畔的原因吗?”
王卓立点头,望向窗外枯瘦的白梅,几片细弱的花瓣正随风飘落。
徐苹听了难过,“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们两派的六世仇恨又怎是说化解就化解?尤其现在……”她不言而明,翱天派被灭之仇更是难以化解。
王卓立凛然道:“所以,徐姑娘或是徐公子要杀我报仇,我就站在这里,愿能代父赎过。”
“王大哥……”徐晨稚声喊着,他小小的心灵已经种下了江湖恩怨的种子,他开始明白什么是仇恨,什么是恩义。可是,他也懂得区分好人、坏人,王大哥绝不是仇人,仇人是……他嚷了出来,“我要找王棠报仇!救我爹回来!”
“没错。”徐苹亦道:“王大哥,你不是我们的仇人,况且你父亲已和你断绝关系,你是我们的朋友,不是敌人。”
王卓立又是望向窗外,幽幽长叹,除了徐晨之外,众人皆能明白他心中的苦楚,父子亲情,又岂能说断就断?而父亲作恶,天理不容,他夹在正邪之中,又该如何自处?
众人都沉默了,越思索,越难解,陶青衣见天色微暗,即道:“既然知道徐掌门还活着,有什么事,晚点再商议吧!徐姑娘刚醒来,身子弱,还是先歇着,大伙儿也休息一下,我去厨房给各位准备点酒菜。”
徐晨还想留在房间陪大姐,却被陶青衣拉了出去,“你是大孩子了,不能再黏着姐姐,来帮伯母升个火吧!”
此时,房里只剩下于磊和徐苹,徐苹犹未从复杂的情绪中恢复,精神有些恍惚,于磊扶她躺下,轻轻抚着她的脸,“不要再想了,想不出结果的。”
“没有结果?”感觉他手上的热度,徐苹回过神来。“仇就不报了吗?”
“仇要报,也要去救你爹,但是,我们不要让王卓立为难,先离开这里再说。”
“我明白了。我要赶快养好伤,去啸月派救爹回来。”好不容易平静心情,徐苹望着于磊,有如大梦初醒,“我还以为我会死掉。”
“我怎么会让你离开我?”于磊仍是温柔地抚着她,“傻丫头,以后不许你救我,锦衣卫那么狠毒残酷,你还帮我挡了一刀……”说着红了眼眶,紧握住她的手掌。
“我……我怕你有危险,我怕会失去你……”徐苹也握住他厚暖的掌心,深怕再有不测风云拆散他们。
“我挨一刀不打紧,你这一刀,可真是要了我的命啊!”于磊抚模她的发,“下次再有危险,我替你挨刀。”
“不!不!”徐苹猛地摇头,“我不要再有危险了,我们都不要再有危险,也不准有人再受伤了,磊哥,你不受伤,我也不受伤。”
“好,我们谁也不能受伤,我们要白头到老。”于磊俯下脸,爱怜地亲吻她,揉按了她小巧冰凉的鼻,吻出她唇上的血色,也吻开一个酡红如醉的脸庞。
“你的胡子……又长了……”徐苹娇羞地笑着,脸上犹痒刺发烫。
于磊一模下巴,“当然,你都睡三天三夜了。”
徐苹一惊,“不是才过一夜吗?我……我昏了这么久?都是你在照顾我?”
“洞庭双雁和晨弟也在帮忙照顾,伤口是王卓立治疗的。”
“你……让他看我的身子?”
“那时陶青衣说他是大夫,我就相信了。放心,他诊治的时候,我在场,陶前辈也在场,我想他们很明白我们的关系。”
是夫妻吗?徐苹红了脸,想伸手模向伤口,却被于磊制止,“不要碰,伤口愈合才快。”
“是王卓立说的吗?”
“是呀,他一屋子的医书,起先我还以为是在哪个大夫家里呢!”
徐苹稍微一沉思,“磊哥,我念一个药方,你抄了请王卓立帮我抓药。”
“是薛婆婆的药方吗?”
徐苹点头无奈地笑,“没想到自己先用上了。”
“你不怀疑王卓立吗?”
“我认识他几年了,他始终对我很友善,我没有理由怀疑他所说的话。你现在不也相信他了吗?”
于磊回想着,“不知怎么的,跳上他的马车时,我还有一点怀疑,后来看到他的人、还有洞庭双雁,所有的怀疑和戒心都卸下了,觉得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再看到晨弟,更是没有怀疑。”
“是啊!陶青衣温婉端庄、苏临渊沉稳练达,两夫妻都四十多岁了吧!还是很恩爱……洞庭双雁,这外号取得真好,双宿双栖,形影不离……”
她十分向往,也愿和于磊做一对比翼双飞的同林鸟。
于磊当然知道她的心事,“苹妹,以后我们也是一样。”
两人互望,双手紧握,为未知的将来许下相知相守的承诺。
王卓立依着徐苹提供的药方,为她调制敷药,并熬炼药汤,果然过了两日,徐苹迅速恢复元气,已能起身下床行走。
徐苹是一刻也等不及,只盼能尽早到啸月派救出父亲。
这日,众人聚在大厅讨论,苏临渊道:“王兄弟,多谢你画出啸月派宅院的地形图,我们会依照你所说的地方搜寻。”
王卓立面容愁郁,没有言语。
徐苹道:“苏前辈,这次不能再麻烦你们了,我和磊哥进去就好。”
苏临渊道:“多两个人帮忙,胜算更大。”
于磊提供意见,“如王兄所说,啸月派守备森严,人多反而容易被发现,不如我和苹妹先进去,请两位前辈在城外等候会合。”
陶青衣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可是……这样一来,你们的处境极为凶险。”
徐苹道:“他是我的爹,我一定要去救。”
徐晨也喊道:“大姐,我也要去救爹!”
“不行!”徐苹立即斥回,“你年纪小,武功又弱,不能去!”
“于大哥!”徐晨转向于磊求救,于磊只是摇头地给他一个微笑。
徐晨又吵着,“你们都去,我也要去。”
徐苹面色微愠,这个她又心疼又宝贝的幼弟呀!“你还不懂事吗?生命交关的事,还要让大姐心烦?”声音哽咽,微红了眼。
“大姐!”徐晨最怕姐姐哭了,“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徐苹吸吸鼻子,突然拉着徐晨,向洞庭双雁跪了下来,苏、陶二人吓得立即起身扶住他们,“你们这……做什么呢?”
徐苹不肯起身,“苏前辈、陶前辈,徐苹有一事相求。”
陶青衣以内力扶起徐苹,“有事好好谈,不要折煞我们夫妻了,来,坐着,小心伤口裂开了。”
陶青衣言语温煦,举止温柔,让人见了甚为喜欢,不禁想向她倾诉心事,既是温暖,又是信赖,“两位前辈,晨弟承蒙两位相救,对他而言,有如再生之恩,如果二位不嫌弃,我想让晨弟拜二位为义父母。”
历经世事的苏临渊和陶青衣立刻明白徐苹的意思。此刻,徐国梁生死不明,徐苹又即将涉险相救,而她一直挂心的,就是这条徐家的命脉,她将徐晨托付给他们,也是要了却一桩心事,不再有后顾之忧。
陶青衣向苏临渊做个眼色,道:“徐姑娘的苦心,我们夫妻了解。我们膝下无子,晨儿活泼可爱,伶俐聪明,我们会疼他的。”
徐苹心喜,推着徐晨,“还不快跪下,叫义父、义母。”
徐晨还搞不清楚状况,抬头看了于磊和王卓立,见两位大哥都给他鼓励的笑容,而一边的大姐也含泪点头。再说,苏伯父、苏伯母不仅人好,武功也好,多个爹娘似乎也不坏,于是他跪下,乖乖地磕了三个响头,“晨儿拜见义父、义母。”
苏陶二人听了高兴不已,“好晨儿,义父义母今日来不及准备见面之礼,将来你用心学习,整套飞雁剑法就是你的绝学。”
徐晨天真无邪地道:“我已经会翱天剑法了。”
徐苹喜道,“傻弟弟,快说谢谢呀!”
“谢谢义父、义母!”徐晨又是磕头。
于磊在旁看了,心生羡慕,自己的父母,应该也是洞庭双雁这般年纪吧!
多年来,他无父无母,虽不怨恨,但心底总隐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失落,自小见人喊着爹娘,自己何尝不想有个爹娘来呵护?只是年纪越长,越是掩了他渴求亲情的心。但是,与徐苹相遇之后,她的柔情牵动他的火热,原来,他不是一个无情浪子,内心深处,他是一个多情游侠。想到这里,他又望向徐苹,眷恋地看着这个亲爱的小妻子,将来总有一天,他们也要生养后代,做孩子的爹娘。
徐苹发现于磊在看她,仍是那深深的缠绵目光,不觉红了脸,却是不好意思发嗔。
王卓立见了,只是在心中叹气,心中想着,若两派无世仇,或许今日她就是为他而脸红……望了窗外,不知为何,今年这株白梅长得不是很好,花朵黏不住枝干,遇风就落,好像他有家归不得的飘零凄凉,比起情有所归的万里无踪,他更似一个飘泊的断肠人,凄凄惶惶,欲往何方?
“王大哥!”徐苹喊着他。
王卓立将眼光从白梅拉回徐苹白里透红的脸蛋,等着她的话。
“我也有事相求,请王大哥帮忙。”
“有什么事,我尽力而为。”
“你懂得医术,我想请你帮我抄录整理薛婆婆的药方,传诸于世。”
王卓立一惊,“徐姑娘,我并无意要你的秘方,你不必告诉我。”
徐苹笑说,“这不是只告诉你一人,而是告诉全天下的人。”
陶青衣道:“薛婆婆这些秘方,从不传世,江湖人士为了得到灵方宝药,无所不尽其极,你这一传世,恐怕就失去秘方的神秘性了。”
徐苹道:“所谓秘方,就是一个人秘密私藏的药方,越是不公诸于世,越显得药方的神秘,治好一个人,自然有相同病症的人也上门求诊,治好的人多了,口碑出来了,名利双收。病人为了得到医治,不辞千里上门求医,可是在这途中,又有多少人因为等不及,而命丧黄泉?又有多少人付不出高价就死在医家门口?自从学了薛婆婆的医药后,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再看看薛婆婆,她是一个博学专精的医药大家,可是她为了避免别人偷得药方,把自己禁闭在仙药谷中,设了一大堆机关,但还是和锦衣卫结了仇,一把火烧掉她的心血,大概也烧熔了她几百斗的金子。”
徐苹为薛婆婆流下眼泪,众人静静听着,她继续道:“其实,薛婆婆是一个很孤独的老人,我常在想,若她不是被所谓的不外传秘方给绑住,或许她会有很多徒子徒孙,仙药谷会很热闹的,唉!如今讲这些都没用了。如今她老人家走了,我又因为这些药方惹来有心人士的觊觎,遭逢险难。所以,我也想,秘方到底是害人?还是救人?若我把药方告知锦衣卫,或是其中的江湖人物,难免他们也是视为自家秘方,隐而不宣,那么其他可能因这份药方而得到医治的老百姓,是不是都该死了?”
于磊见她讲得激动,拍拍她的肩,为她倒了一杯水。徐苹喝了口水,又道:
“我不要再敝帚自珍了,是救人的东西,就应该拿出来。薛婆婆曾告诉我,药方不要传出去,靠着这些药方诊病,就足以荣华富贵,生活无虞。但我不要荣华富贵,我只要平凡度日,如果因为持有秘方而终日战战兢兢,再多金银财宝我也不要。”
苏临渊道:“徐姑娘真知灼见,可惜那群利欲薰心的人听不到。”
陶青衣道:“若薛婆婆能看开,也不会落得火烧仙药谷的下场了。”
王卓立听完,心中亦是无限感慨,“徐姑娘,那你要我如何帮你?”
“过去一年,我曾反复思索薛婆婆传下来的几十帖药方,也许她有所保留,而我又不懂医术,很多疑点无法解开,对药性也不能充分了解。王大哥,你懂得医术,或许可以理出一本完整的药书。”
“能力所及,一定做到。”王卓立许下承诺。
“我想以‘薛氏仙药谱’刊行,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陶青衣道:“那是最好不过了,标名药方来源,又能纪念薛婆婆。”
王卓立问:“什么时候开始抄写?”
“越快越好,就现在吧!”
于磊握住徐苹的手,“你的伤还没好,不要太劳累了。”
“我不累,过两天一定要离开,要赶去救爹啊!”
于磊心疼她,只是捏紧了她的手。
☆☆☆
夜里,徐苹倚在床上,于磊坐在旁边看顾,而王卓立则坐在桌前抄写,当徐苹背出药方,他就一字不漏地抄录下来。
接近子时,终于全数抄录完毕,王卓立翻阅桌上一叠写满字迹的纸张,“七十二种药方,千余种药名,多亏了徐姑娘的好记忆。”
于磊及时为徐苹送上一碗热药汤,她啜了一口,道:“总算不用再记这些拗口的药名,接下来就看王大哥了。”
“我抄写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药方的种类,有养身、补气、救命等各种不同的功效,对练武之人固然有益,对一般平民老百姓也是受用无穷。”
“希望‘薛氏仙药谱’的传世,能解世人疾病之苦。”
“徐姑娘善心,必得善报。”王卓立整理好纸张,准备起身离去,“我再花个几天整理,添些医理说明,叙明刊行缘由,就能送去刊印,一旦流传,再也没有人会为难徐姑娘了。”
“这要多谢王大哥的帮忙了。”徐苹定睛看他,“从你我第七代起,没有仇怨了。”
王卓立玩味着这句话,“是的,再也没有翱天、啸月的仇恨了。这本你我合作的‘薛氏仙药谱’就是一个见证。”
徐苹心中慨叹,六代以前,原应是永结同心的情缘,竟为了一个难解的剑招,缘尽情灭,硬生生拆裂成两个壁垒分明的门派,早知如此,翱天派的祖师爷何必沉迷武学,酿成终生的遗憾?又带给后世如此的纷纷扰扰?
王卓立道:“夜深了,徐姑娘该休息了,于兄,我这就回去。”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又回头望向徐苹,“徐姑娘,我有个不情之请……”
“是为了你爹?”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可是,他毕竟是我父亲……”
“那我死去的母亲呢?”徐苹突然难过起来,“还有死了的一百多个家人、师兄、师弟呢?还有我生死不明的爹爹呢?”
“唉!”王卓立长声叹息,“我宁可代父受死,也不要再陷于两难了。”
“王兄,”于磊开口道,“我们明白你的心思,只是前六代的事情总要做一个了结。”
“以怨报怨吗?”王卓立难过的说。
“不,我们的目的是救出徐掌门。在这过程之中,我们无法保证你父亲的生死,甚至也无法保证我们自己的生死。但是,我们绝不滥开杀戒,因为我相信,时候到了,老天爷自有他的裁夺,诚如你所说的,善有善报,作恶也必然有恶报。”
王卓立默然,又看了徐苹一眼,只见她仍是坚毅的神情。
徐苹深切了解,惟有尽速离开王卓立,才能避免两人恩仇难解的尴尬心情。
“王大哥,我们明天就离开,你隐居在湖畔,就不要再管外面的风风雨雨。”
如何不管呢?再怎么坏,还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啊,王卓立的眉头又锁上重重忧郁。
他来到院子。月光下,清冷冷的梅树,枯干颤晃,迎风抖瑟,才过了一夜,梅瓣全落光了。已经过完年,春天即将到来,但是,这株病梅终究捱不过这个寒冬,而他,是否能见到生命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