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只属于你 第三章 作者 : 云澜

该怎么做呢?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也爱上她呢?一只脚悬空在床外,一只手抱着大大的抱枕,一张脸都几乎埋进了抱枕中,随心就这么整个人横躺在床上,思考着严峻的问题。

下午自欣彤家回来后,随心难得的安静反常很快让原父原母察觉到了,询问她原由,却只推说是有点累了。善体人意的父母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让她好好休息。于是乎,随心就躲回房里躺在床上闭关思索了一下午,把在公车上突然领悟到的可怕发现再结合今天见到杜审言后发生的点点滴滴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遍,终于死心地得出最后的结论:她、是、真、的、爱、上、杜、审、言、了。

虽说万般不愿承认,可铁证如山,她对杜审言的一言一行所表现出来的特殊情感以及自己不受控制的心动都是不争的事实,除了爱,还能有别的原因吗?

认清了这个事实,随心反而斗志昂扬了起来。逃避一向不是她的作风,即使是在她二十二岁之前的生命里,在那段随时都有可能死亡的日子里,她都没有逃避过,如今,她当然更不会逃避。既然承认了她已经爱上他的事实,那么,出于公平的考虑,他也得爱上她才行,随心暗自盘算。

想她生于世已有二十五个年头,却从来没有为自己真正争取过什么。二十二岁之前是因为顾忌自己的病,二十二岁之后则是感到心底有某一角始终是空的,提不起劲儿去争取什么,虽说缺少了些激情,可她却很安于这种平静的生活。谁知杜审言一出现就把一切平静都打破了,搅得自己芳心大乱不说,还令她首次产生想为自己争取些什么的念头。哈!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就是这个道理吧。杜审言你就等着接招吧!

不过决心既已下定,目标也很明确,但该怎么做却好像是个棘手的问题呢!现在她是对人家一见钟情了,可人家摆明了对她没什么感觉。OK,没关系,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可要想培养感情,至少得多见几次面才行啊,而现在她连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他都不确定,还谈什么培养感情嘛!万一他明天就走了怎么办?随心正冥思苦想间,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随心,出来吃饭吧!”原母隔着门叫道。

啊,都这么晚了。随心这才惊觉自己竟已想了一个下午,忙应道:“知道了,我马上出来。”接着一个挺身坐了起来,穿上拖鞋,风一样就冲了出去。不管了,不管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等吃完饭再想吧,现在先吃饭去也。

可能是因为这一天下来用脑过度,随心感到格外饿,风卷残云般地袭向桌上的大盘小碟,完全不似平常的浅尝辄止。原毅和范瑶均惊异地看了对方一眼,直觉爱女今天有些不同寻常,“随心,你今天很饿吗?”两人又交换了一个眼色后,由范瑶出声问道。

“嗯,嗯。”随心动作粗鲁地连扒两口饭,含混不清地应着。

看着随心宛如饿死鬼投胎般的吃相,原母倒不忍再打断女儿吃饭了,暂时将心头的疑虑压下,与丈夫一同静静用餐。待看到随心运筷的频率已有缓和的迹象,范瑶才继续问:“你今天在干爸干妈家没吃饱吗?”

“谁说的?!”随心一听就瞪圆了眼睛,“我今天在干爸干妈家不知道吃得有多饱呢!”

“那你这孩子怎么饿成这样,跟饿死鬼投胎似的。”范瑶取笑女儿,“往常从你干妈那儿回来,不总是嫌咱家这菜做得不好吃,那菜做得不好吃的?筷子也不动几下。”

随心不觉赧然,“我也搞不懂今天怎么会饿得这样快,不晓得是不是用脑过度的关系?”话到后来已变成只有自己才听得清的嘀咕。

不待母亲大人继续追问,随心赶紧转移话题:“爸,妈,你们猜我今天在干爸他们家看到谁了?”

“嗯,让我猜猜,”原毅微笑着接过女儿抛出的谜题,“你是不是见到那个杜审言了?”

“爸,”随心不可思议地大叫,“你怎么知道?”

“很简单嘛,”原父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学者的儒雅之气,“今天是欣彤的祭日,会去你干爸他们家的肯定都是关系极深的人,而除了这个杜审言,我想不出还有谁会让你这个丫头看见了这么兴奋。”

“人家哪有很兴奋嘛!”随心先是不依地反驳,随后又用万分崇敬的目光看着老爸,“爸,我今天才发现你是福尔摩斯耶!”

原毅哈哈大笑,“你这个鬼丫头,又来拍你老爸的马屁。”语气中充满了对女儿的宠爱。

范瑶在旁看着这对父女,也不禁摇头失笑,但心中又隐隐感到女儿今天的反常似乎也与这个杜审言月兑不了干系。

范瑶并没有见过杜审言,她和丈夫都只是从爱女的口中断断续续地听到过一些关于杜审言的事情。由于原家和解家也时有来往,偶尔他们俩夫妇也会从解父解母那里听到杜审言的名字。不知怎的,每当范瑶看到女儿提及杜审言时的表情,心中就会有莫名的忧虑,这也许是出于一个母亲天生对女儿的直觉吧。此刻,范瑶凝视着正兴奋地跟她和丈夫描述在干爸干妈家见到杜审言时的情形的随心,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似乎更深了。

装出一副快乐无事的模样向父母说起今天见到杜审言的情形,待例行的饭后家庭交流时光过后,随心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坐在桌前,双手托腮,闷闷地呆望着窗外,她现在啊,满心满脑想的都是那个人呀。

怎样才能再见到他呢?如果想约他出来见个面,能有什么理由呢?今天是5月22号,他会呆到这个月过完吧?

等一下!随心突然眼睛一亮。今天是22号!那她们杂志社为庆祝成立十周年而举办的晚会不就是在后天晚上吗?老总说了,每个部门至少要出两个节目,而她所在的编辑部报上去的其中一个节目就是她的独舞。哈哈,怎么早没有想到?她可以名正言顺地邀请杜审言来看自己的表演啊,这样两个人不就可以见面了吗?想到这儿,随心不觉喜动颜色,笑逐颜开。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弄清楚那个人后天还会不会在武汉。嗯,干爸干妈一定清楚,问他们就知道了。想到就做,随心一扫方才的郁色,一跃而起直奔床头的电话,抓起便拨。

“喂,干妈吗?我是随心啊……没什么事,就是想问一下您知不知道杜审言他会在武汉呆多久呀?噢,一两个星期呀……嗯,我是有点事想找他。对了,干妈,您知道他的电话吗?8745****是吗?我知道了,谢谢干妈。已经挺晚的了,我就不和您多说了,代问干爸好,再见。”

……

陈香琴放下电话,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谁打来的呀?”半靠在床头看报纸的解鹏飞问道。

“是随心那丫头。”陈香琴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只是本能地回答着。

“那妮子,是不是又落了什么东西在这儿?”解鹏飞略带笑意地调侃。

“不是,那丫头是来问审言会在武汉呆多久的,说是找他有事儿。”

“哦?!有什么事儿啊?”解父的好奇心空前高涨,急急追问。

“我哪儿知道啊!那丫头也没说,只是又问了老杜他们家的电话。”事实上陈香琴对此也是颇为好奇。

“是吗?”听完后解鹏飞的脸上又露出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跟他在客厅里看见随心盯着审言的背影出神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见到丈夫一脸深思的神色,陈香琴过去推了推老伴,“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解鹏飞闻言对妻子露出了然的笑容,“难道你没在想吗?”

回视丈夫抛来的戏谑眼神,陈香琴也不觉莞尔。“难不成你现在所想的也正是我所想的?”

解鹏飞忽然换上一副郑重的神情,语气也转为严肃,“香琴,”轻声唤着爱妻的名字,显示出他对接下来要问的事情所抱持的慎重态度,“说真的,如果随心那丫头和审言在一起,你觉得怎么样?”

陈香琴没有直接回答老伴的问题,眼神迷离地投往身前的虚空处,带着深深的眷恋和回忆,“你是知道的,随心那孩子就像我们的亲女儿一样,若不是有她在一旁陪着,我们老两口也不会那么快从欣彤的去世中恢复过来。”言语中仍有着对爱女早逝的不胜唏嘘,“我是真的把她当亲闺女一样疼爱。至于审言这孩子就更不用说了,只怪咱们家欣彤没福气,还白白拖累了人家。”想到审言对自家女儿的用情,她这个做母亲的都为之心疼,“如果他能跟随心那丫头在一起,就真是再好不过了。想必欣彤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十分安慰的。”说完,陈香琴把目光转向与她相知多年的老伴,在他的眼中也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是啊,如果那两个孩子能在一起,欣彤一定会很高兴吧!”想到善解人意的爱女,解父的笑容也变得忧郁起来。

“不过,我有点担心审言。”陈香琴的眉间不觉平添了几道皱痕,“就怕这孩子死心眼儿,不懂得把握身边的幸福。还有随心,”眉间的几道皱痕变得更深了,“也不知道那丫头心里是怎么想的。”

“随心我倒是不担心,”解鹏飞的眼中闪烁出洞悉世情的光芒,“你没瞧见今天审言烧信给欣彤时,那丫头注视着他的表情。再加上刚才那一个电话,”解父说出最后结论,“这孩子呀,肯定是对审言动了心了。”

“不过,我也是比较担心审言。”解父接着道出与妻子相同的忧虑,“依他那固执的性子,只怕随心那丫头要吃苦喽!”

两夫妻最后一致达成共识:随心呀,注定会有一段非常辛苦的追爱之路。

“不,不要——”狂喊着从梦中惊醒过来,冷汗涔涔。

又做噩梦了。杜审言无奈地按住发疼的额角,仍为梦里的景象而心悸不已。

虽然当初在欣彤临终的要求下自己并没有看到她出事后的模样,但自此以后却常常在梦里看见她被车撞得血肉模糊的样子。那种只能眼睁睁在旁看着事情发生却无能为力的痛苦每每让他惊悸着醒来,然后……再一夜无眠到天亮。梦里,是肝胆俱裂的场景,梦外,是不愿面对的现实。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徘徊在惨痛的梦境和残酷的现实之间不得救赎,而这样夜以继日的折磨几乎逼得他发狂。

逃,他只有远远地逃开,逃离这个触景伤情的地方,逃离周围那些关爱怜悯的眼神,将自己放逐到异国他乡,代替最爱的人去实现她永不能完成的梦想。何况——杜审言苦笑了下——这样他还可以假装欣彤仍活在这世界的某一处,只是隔着重洋、隔着高山无法相见罢了,她仍然好好地活着。某些时候,这个方法的确很有效,至少在国外的日子里,那些噩梦不再追逐着他,至少在梦里他可以暂时忘却伤痛。

可如今才一回来,那些久违的噩梦就又来纠缠。可恶!杜审言不由握紧拳头狠狠地捶向墙面。恼怒中注意到从窗外透射进来的晨曦,不禁诧异地看了看手表。哈,七点十分。今天这噩梦还算厚待他不是吗?至少——他不用再一夜无眠到天亮了。

快速穿衣洗漱完毕,见父母还没有起身,杜审言决定出去转转顺便买些早餐。

好久没有体会过武汉的早晨啦。贪婪地呼吸了一口清晨的新鲜空气,鼻间充盈着古雅而恬淡的梧桐清香,那颗因噩梦而骚乱不已的心竟奇异地慢慢平复了下来。看着周围三三两两晨练的人群,杜审言不自觉也融入了这种平和安详的氛围中。

对了,他记得前面的拐角处过去有一个卖早点的摊子,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循着记忆走过去,定睛一瞧,居然还在,那金黄的油条,酥脆的烧饼,令人食指大动的豆皮,以及飘散于空气中的豆浆香味都让他觉得既亲切又倍感饥肠辘辘。当下向老板买了足够三人吃的份,拎着一大袋丰盛的战利品踏上了来时的路。

回到家时,父母也都已经起来了。难得一家三口聚在一起过早,杜父杜母的脸上都挂着满足的微笑,而杜审言也静静感受着这久违的静谧时光。一时间,餐桌上静默无声,只有一种简单幸福的气息在空气中无声地流转。

“叮——叮——”扰人的电话铃声不客气地打破了宁静。

会是谁?餐桌旁的三人心里都有相同的疑问。谁会在星期天的大清早就打电话到家里来呢?

“我去接。”杨秀霞匆匆放下筷子,猜测着可能是那帮老姐妹要邀她去打牌。旋即又有些疑惑——她们一般都是中午过后才会来叫人的啊。

八成是那群棋友打来约他去下棋的,杜德祥暗自估模。可往常也没这么早啊。心下也不敢肯定了。

杜审言专心致志地吃着油条。肯定不会是找他的,这点他十分笃定。在他没有通知的情况下,那些朋友都不会知道他回来了,而惟一知道这个消息的好友任自飞如果要找他,也只会打他的手机,所以可想而知——这电话,与他无关。

因此,杜审言专心地享用他的早餐。

不料,杨秀霞在对着电话回答了两声“在”、“好,你等一会儿”之后,即一脸狐疑地转向儿子,“审言,你的电话。”末了,又补上一句:“是个女孩儿。”

此话一出,杜父也饶有兴味地看着儿子。有多久没有异性找过自家儿子了呢?杜德祥迅速思忖着,不觉往妻子的方向望去,刚好遇上杨秀霞投视过来的目光,夫妻俩飞快地交换了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

乍听到母亲的叫唤,杜审言的表情是极度错愕的。竟然是找他的,会是谁呢?起身向电话机旁走去,脑中刹那间闪过数种可能,但又被他一一否决。罢了,等接了电话就知道是谁了。

“喂,我是杜审言。”拿起电话的时候他已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仿佛刚才的情绪波动不曾出现过。

……

“是你?!”才刚恢复的冷静自持显然被对方的自报家门给搅得大乱,扬高的声音中有着不容错辨的惊讶。停顿了几秒,再开口时又是淡淡的语气:“有什么事?”

杜父和早已回到原位坐下的杜母自儿子拿起电话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密切注意着事态的发展。为了不让儿子发现他们两人的行为,夫妻俩仍低头佯装在吃早餐,只是把耳朵竖得老高且不时拿眼偷瞄儿子的一举一动。待听到儿子不同寻常的惊讶语气后,两人的眼中不约而同闪过一道“有戏”的光芒,脸上也现出欣慰的笑容。

对审言这个儿子,他们夫妇俩一直是引以为傲的。从小就没让他们多操过心,一直是那么优秀又孝顺的孩子。对于儿子与欣彤之间的感情,他们也一直看在眼底,喜在心头。可没料想本应是一段好好的姻缘最后却……看到儿子自欣彤去世后就一副郁郁寡欢、了无生趣的模样,做父母的既担心又无能为力。后来儿子决定远走天涯自我放逐,杜德祥与杨秀霞纵然百般不放心,但也深知这样也许对爱子会更好些,于是终是放手让他去了,从此也就多了一番牵肠挂肚。

一晃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可看看爱子仍是一如当初离去时那般落寞,教杜父杜母如何不担心?但心病终须心药医,旁人即使亲如父母也插不上手,两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爱子受苦,祈祷这“心药”能早日出现。而眼下看来,呵呵,这“心药”该是已经有了眉目喽。

不知电话那头又说了些什么,只见杜审言的脸色变了几变,踌躇良久方吐出一个“好”字,接着就挂上了电话。

见此情景,杜父杜母慌忙收回偷觑的目光,一起低头猛喝豆浆。

怔怔放下电话,杜审言犹不敢相信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怎么会这样的?!拒绝的话明明已经到了嘴边,说出来的却是“好”。见鬼了!他刚刚究竟是中了什么邪?!

他答应了?他竟然答应了?!他真的答应了!

随心愣愣地放下电话,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刚才自己有多害怕被拒绝。电话那头沉默了那么久,久得几乎让她相信他一定会拒绝她了,没想到最后他竟说……“好”。她从没听过那么美妙的天籁之音。

啊!随心猛然跳起。她刚才太兴奋了,居然忘了告诉杜审言举行晚会的地点,也没跟他约好在哪儿碰头,就那么把电话挂了,真拙,简直拙到家了。随心原本懊恼得不行,但转念一想,算了,反正他已经答应了,只要明天上班的时候抽空再打个电话给他说一声就行了。而且……这样一来,她就有理由再打一次电话给他了,不是因祸得福吗?嘻嘻。想到这儿,某人的心情更是晴空万里、阳光灿烂了。

“审言,刚才是谁打电话给你啊?”杨秀霞状似随意地闲闲问起,一旁的杜德祥也紧盯着儿子,屏息以待他的回答。

瞧着自各儿父母的热切模样,杜审言突然很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无力感,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轻描淡写一言带过:“哦,是解伯伯他们的干女儿。”

“哦?”杜母越发表现出高度的兴趣来,“是不是那个接受心脏移植的女孩子啊?”边说边侧头望了丈夫一眼,努力回忆,“好像叫……原什么心的,我记得在欣彤的告别仪式上见过一次,不过你又没去,怎么会认识人家的?”迂回了半天,杜母终成功地将话题带入核心部分。

“她叫原随心,昨天去欣彤家,刚好她也在那儿。”杜审言仍是仿若事不关己的淡然。

“那她打电话找你有什么事吗?”杨秀霞显然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儿子,继续锲而不舍地追问。

而杜审言也不准备再满足双亲的好奇心了。以他对父母的了解,一个女孩打电话来就足以引发他们丰富的联想了,如果再被他们知道自己还答应了那个女孩的邀请,那后果……思及此,杜审言顿有不寒而栗之感。所以,他绝对绝对不能让父母知道这件事。

“没什么事。”说完不给双亲再次进攻的机会,简单交代:“我吃饱了,先回房整理一些东西了。”

恨恨地瞪着臭儿子迅即离去的背影,为人父母的只能徒叹奈何。也罢,反正知道那个女孩是谁了,等会儿就趁儿子不注意打电话到老解家,问问他们那女孩的情况。哼哼,小子,你以为自己翻得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吗?夫妇俩心意相通,相视一笑。

随便找了个借口躲回房间,即使侥幸避开了父母的关爱探询,内心的烦乱却没有减少丝毫。该死的,该死的,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东西,杜审言微微蹙了蹙眉,随即又舒展开来,唇角也不觉现出浅浅笑痕。那个鲁莽的丫头,请他去看演出却连在哪个地方演出都忘了说。不过,这正好给了他失约的理由,不是吗?心里虽是这么想,笑意却渐渐淡去,在如释重负的同时,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失落在心底慢慢荡漾开来。

星期一中午,杜审言的算盘落空,因为某人又打了通电话给他,正式约他晚上七点半在距她上班的地方很近的一家名为“心缘”的咖啡屋前碰面,然后再一同去晚会现场。

接到这个电话后,杜审言心情之郁闷可想而知。该死的,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他当初究竟是发了什么神经才会答应的?!

七点二十五,“心缘”咖啡屋前。

穿着一件淡黄色的中袖上衣,是一条白色的休闲裤,远远望去,随心宛如一朵清新可人的雏菊亭亭而立,只是不时地四下张望,脸上也现出不安的神色。

哎,她太性急了,七点十分就到了这儿,偏偏等待中的时间是最难熬的,二十分钟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本来就已等得有些心急,疑虑偏又不请自来且挥之不去,等着等着,就开始担心他会不会不来了。

正在随心胡思乱想又急又忧的时候,她终于——看见了他。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杜审言就像一个发光体,紧紧吸引住随心的视线,轻易地就让她发现了他的存在。即使是在这华灯初上的傍晚时分,即便是在这人来人往的闹市街头,她仍然一眼就发现他。

他……是来拒绝原随心的。

思索了一个下午,杜审言几经挣扎终于做出了这个决定。他一向是重承诺的人,一旦答应的事就必定兑现,可是这次,他却是要破例了。

实在是不能不反悔啊。才几天的工夫,三年来静如止水的心就数次因为这个人而起了波动,又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地答应了她的邀请。如果真的去看了她的演出的话,两人之间这种莫名其妙的牵扯只怕会越来越多吧,不如索性趁现在做个了断,即使因此而成为食言之人也必须这么做了。

拿定主意之后,杜审言本想打电话告诉随心,却猛然想起不知道她的电话号码,虽说解伯父解伯母应该会知道,但如果去问他们的话一定又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猜测吧,而这是他绝不愿见到的。思来想去,还是只能亲自走一趟当面向她说明了,即使这意味着……他将再度见到她。

看来,这最后一面无论如何是逃不掉了。杜审言不禁苦笑。

远远地,他就看见了那抹微黄,宛若一朵小花静静地开在人群中。只是,随着他越走越近,她脸上的焦虑不安也在街灯的映照下一览无遗。

看样子她应该等了有一会儿了吧,抬腕看表,七点二十九分,他并没有迟到,那么应该是她早到了吧。不过,她应该不会想到他是来拒绝这次邀约的吧,如果知道的话……发现自己坚定的决心似乎有动摇的迹象,杜审言暗自警惕,急急整理自己的心绪。

当他重新整理好心情的时候,随心也恰好往这个方向注视过来,目光交错之下,两人均是一震。随即,随心面露喜色,快乐地向杜审言挥了挥手,而杜审言则恢复了淡漠之色,仍维持着原有的步频向随心走去。

“哈,你真准时啊!我其实只早到了二十分钟,但感觉上却像等了一辈子那么久。”不等杜审言在她面前站定,随心就迫不及待地向他描述自己等他时的感觉。

“我……”

“哎呀!”

正准备说出自己的决定,就见原随心因被周围来往的人群撞了一下而惊呼出声,他只得暂缓下面未竟的话语,下意识地扶住了她。

随心清晰地感觉到一只纯男性的大手有力地扶住了她的腰,待确定她已站稳后即迅速地放开。虽然前后仅仅只有几秒钟的接触,却仍旧让她一颗心如小鹿乱撞。

在那一瞬间,生平第一次她如此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的腰是如此纤细,以至于似乎他只需一只手就可以掌握。

“谢……谢。”不敢看那只大手的主人,随心只是低头讷讷不已。

对随心的道谢恍若未觉,杜审言兀自为自己下意识的举动而气恼。不是不想再和她有所牵扯了吗?为什么就管不住自己?即使不扶她她也不会跌倒的,他完全可以判断得出不是吗?为什么要多事地去扶她一下?

尽管不停地在心中狠狠斥问着自己,他却依然抹不去方才扶着她时的感觉。

不盈一握。在那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的只有这个词。记忆中欣彤的腰肢也是如此不盈一握啊,她还时常戏称她自己是标准的“楚腰纤细掌中轻”,兴起时还会缠着他要他为她以掌量腰。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没有发觉杜审言的异样,只是因为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嘈杂,随心不得不大声建议:“杜审言,这儿的人太多了,我们边走边说吧!”

被随心的音量震回了游离的神思,杜审言发现周围的人确实越来越多,不禁皱了皱眉,“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不自觉地低声轻喃,其实只是一种月兑口而出的抱怨,并没有询问的意思。

耳尖的随心却接收到了这句话,立即热切地解释起来:“你忘了我们身后是间咖啡屋啦?”随心指指身后,“这间咖啡屋的生意特别好,因为它里面的布置很特别,而且咖啡也很好喝,还有几道很好吃的招牌菜,所以来这儿的人特别多。我和同事也经常来呢,因为离我们杂志社又很近。”

“哦,是吗?”一边跟随着原随心的脚步,一边漫不经心地随口应着,待走出三四米远之后,杜审言才猛然惊觉过来——他不是来拒绝原随心的吗?怎么现在却乖乖地跟着她走?!自己到底在搞什么啊?趁现在赶快告诉她吧。嘴唇正准备张开——

“杜审言,你能不能告诉我,欣彤她是不是很喜欢跳舞啊?”好奇的女声欢快地响起。

“你怎么会知道?!”即使现在一颗炸弹在杜审言面前炸开,也不会更让他感到震惊了。

这是只有他和欣彤才知晓的秘密。欣彤一向落落大方,毫不扭捏,可惟独对跳舞这件事却始终十分羞涩,按她的话来说是“敝帚自珍”。如果不是因为他太熟悉她,差点也不知道这个秘密,因为她害羞得连他也瞒着。而当他知道了以后,欣彤也只会在他的面前自在地起舞,他成为了她惟一的观众。

虽然他觉得她的舞蹈美极了,常私下鼓励她表演给大家看,欣彤却总是不依,因为她总是认为自己跳得还不够好。再后来,他也渐渐有了私心,只想独自一人保有她的这份美丽,因而也不再劝她,于是,这便成为了他与欣彤之间的秘密。

如今欣彤已经去了,他也从没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个秘密,而此刻,它竟轻易地被眼前这个人说了出来,叫他如何不震惊?!

“我……我猜的。”随心嗫嚅着,接触到杜审言溢满不信的眼眸,又急急说道:“是真的。”然后露出追忆的神情,“你知道吗?二十二岁之前,我从没对舞蹈产生过兴趣,也从来不跳舞,可是当我做完手术后,却莫名有了一种很想跳舞的渴望,常常会不自觉地随着音乐起舞,那些动作好像就刻在我的心里似的,自然而然就跳了出来。”

注意到杜审言正专注地听着,她继续往下说:“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因为这并没有什么要紧的,所以我也没有告诉过别人。不过从那以后我对心脏移植的一些报道就特别留心,发现某些人在接受了心脏移植以后性情会发生改变。据某些科学家分析,这可能是因为心脏也具有某种记忆功能,只是我们人类还不确定这种记忆功能是如何作用的,又是由心脏的哪个区域所控制的。于是我就在想,欣彤一定很爱跳舞,所以,她对舞蹈的这份喜爱仍然留存在她的心里,然后影响了我,使我也喜欢上了跳舞。可是我问过干爸干妈,他们却都说没有这回事,我以为是我自己想错了,可是又不死心,所以就来问你,没想到还真让我给猜对了!”

侧头看了杜审言一眼,见他犹自听得入神,随心情不自禁又追问了一句:“你相信人的心是有记忆的吗?”

乍闻此言,杜审言全身大大地震动了一下,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日的午后,于是本能地依循着心中的记忆说出了与当时相同的回答:“相信。”

“嘿嘿,我也相信。”欣喜于杜审言竟有着与自己相同的想法,感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也拉近了一些,随心不禁窃喜,“我想,跳舞只是一件喜爱的事情,都能在心里留下这么深的烙印,如果是自己深深爱过的人,心底的记忆一定会更加深刻吧!”说到最后一句时,随心的语气已变得悠远飘忽,嘴角也逸出一丝轻叹。

静默须臾,随心忽有所悟,猛地转头直视杜审言,拍着自己的脑袋大叫:“怪不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有一股特别的熟悉感,原来——是我的心记得你。”

奇异地,听完原随心的这番话本该觉得荒谬绝伦的杜审言却丝毫没有荒谬至极的感觉,反而一字一句都听进心里,而且大大地震撼了。

会吗?可能吗?欣彤把对他的爱深深地镌刻进心底,深刻到连接受了她心脏的原随心都能感应得到?!他下意识地想起了那句偈语似的誓约——“我心只属于你”。

随心懵然不知自己大胆的推断在杜审言的心中掀起了多大的惊涛骇浪,只是在月兑口大叫之后迅即意识到这句话的不妥之处。那岂不表示自己的心里早就有了杜审言的存在吗?而且,照自己刚才所讲的逻辑,欣彤喜欢跳舞,所以她也喜欢上跳舞;那欣彤爱着杜审言,所以,她也顺理成章爱上杜审言喽!这不是变相地告诉杜审言——她爱他吗?虽然这也是事实,可她也没准备这么早就告白呀!都怪自己口没遮拦。还是赶紧想个法子转移他的注意力吧,说不定他还没发现自己话中的玄机呢。

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压根儿就没留心到身旁之人也一直没有出声,随心只顾着四下乱瞄,寻找着可以利用的事物。哈,有了。看着前方近在咫尺的目的地,随心差点儿没笑出声来。真是天助她也。

“我们到了。”随心庄重地宣布,“这就是我们杂志社今天举行晚会的地方。”

从沉溺的思绪中回到现实世界,杜审言这才惊觉自己竟已随着要拒绝的对象来到了他已决定不出现的场合。为什么一碰上她,所有的事情都会月兑离他的掌控呢?先是那个该死的莫名其妙的推撞,害他没有一鼓作气说完自己想说的话;然后她又因为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说了一堆的话,让他不知不觉忘了本意;接着是还没等他开口就扔给他一个见鬼的问题,让他措手不及;最后又不负责任地对他讲了一通关于心脏啊记忆啊之类的混淆视听的话,让他来不及消化;而当他醒觉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在这里了。

这是什么跟什么?!他杜审言何时让自己变得这么狼狈不堪过?!眼前这个女人却如此轻易地就把他耍得团团转!该死的,不管她刚才说了些什么以致他现在的脑子乱成一团,他今天也绝对要清清楚楚地拒绝她,绝对……

“呀——快走,我们已经迟到了。”可怜这次杜审言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已惊呼出声,并一把拽住他的袖口就一路小跑起来。

而即使是在这样的快速移动中,原大小姐仍能抓紧时间,不给杜审言丝毫开口机会地滔滔不绝:“我们杂志社租的是三楼的2号厅,很大的耶!这回为了庆祝成立十周年我们社可是花了大手笔啊,竟然还有自助餐呢!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你不知道以前的那几次晚会,就是随便买点瓜子、花生、糖果之类的打发打发,凑合着找一个小房间应付应付,特没劲!哪像这一次,竟然还是在正式的四星级酒店里租的场地,跟以前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杜审言简直是叹为观止地看着原随心边跑边说,更令他佩服的是,在进入酒店大堂后她还能分秒不差、一心二用地向随侍一旁的Waiter出示邀请函,令他惊讶得完全忘了拒绝。当他再度意识到自己又犯了怎样的错误时,两人已经身处于晚会的大厅中。

现在拒绝已经太晚了吧。杜审言只能暗叹一声,放弃了最初的目的,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静观其变。

随心就这么拽着杜审言的袖口在人群中穿梭,寻找着最吸引她的美食。所幸由于要表演节目的关系,大厅内的灯光调得较为昏暗,是故两人之间的怪异才没有引起众人的注目。

杜审言捺着性子保持风度,希望前面那位健步如飞的小姐能自己认清——她还拽着他的事实,从而高抬贵手,放他一马。但在久候未果且注意到这位小姐牢牢盯住长条桌上的食物不放的灼灼目光后,他终于放弃了对该小姐抱有的美好希望,无奈地提醒:“你可以放开我了吧?我不会逃跑的。”

此时,原小姐始如梦初醒,仿佛模到烫手山芋似的飞快地松开了手,总算还他以自由。虽然大厅内的灯光使得一切看起来不是那么清楚,但在她飞快地转过身去之前,他似乎依稀看到她的脸上浮现出两抹酡红,只是还没来得及确认,某人就已火速向长桌上的水果色拉冲去。

看着她毫不客气、自在随性地穿梭在这道菜与那道菜之间,他也不觉被勾起了食欲。信步走到桌前,随手取过几样食物品尝,暂时不去想那些伤痛、矛盾与困惑,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跟随着某个人。不过好像有些奇怪啊。

“嗨,随心。”一只横空而来的手毫无预兆地搭上了随心的右肩。

“啊!咳,咳,咳——”差点死于食物道阻塞这一极不光彩的死法,劫后余生的随心转头正欲月兑口大骂,在看清来人后却只能化为认命的嘀咕:“阳光,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闻言对方只是嘻嘻一笑,“早跟你说过吃东西的时候要多注意一下周围的动静,你就是不听。我啊,就是要让你有个惨痛的教训,看你以后还听不听话?”

对于这么理直气壮的恶霸行径,随心却没半点脾气,反而打躬作揖赔笑:“是,是,是,小的以后一定注意,多谢阳光大小姐的提点。”

“这还差不多,算你知道好歹。”接着语气一转,由语重心长变为催促,“我就知道你肯定只顾着吃,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快去准备一下!”

“让我再吃一会儿吧,反正也没什么可准备的。”随心埋头继续苦吃。

“要准备的可多着呢!”那叫阳光的女子一把夺过随心手中的托盘,慎重地提醒,“我告诉你啊,随心,今天晚上我可是主持人,我是绝不允许这次的晚会出任何纰漏的,要是在你那儿搞砸了,那后果……嘿嘿!”未宣诸于口的威胁尽在两声诡诈无比的奸笑声中表露无遗。

没等随心再度为自己争取吃的权益,阳光已开始大声指挥:“快去后台把妆化得浓一点,要不然舞台效果出不来。再去把节目单看一下,我打赌你不知道自己是第几个出场的。还有把你伴舞的带子拿给汪志清,他是负责播放音乐的。”

“呃——等一下!”随心之所以还没有彻底屈服于这种强势的作风之下,完全是因为她仍记得还有一个人是她带来的,不能就这样丢下不理。何况,她早已打算让阳光和杜审言他们彼此认识一下。一个是她最好的朋友,一个是她爱上的男子,她希望这两个她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也能成为朋友,“阳光,我想先向你介绍一个人。”

“随心,我现在很忙,等会儿吧!”阳光抬脚欲走。

“可是,这个人对我而言非常特别,我真的很希望你现在就可以见见他。”随心略为压低声音,脸上现出极度渴望的神情。

“好吧,好吧。”阳光无可奈何地妥协,对她的这种表情总是毫无抵抗力。

见阳光点头,随心快乐地拉着她奔向杜审言,双双在他面前站定。

“阳光,我来跟你介绍,他就是杜审言。”转头又向杜审言说道:“杜审言,这位是阳光,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阳光?!杜审言挑了挑眉。很特别的名字。

不露声色地打量着眼前之人,杜审言发现面前的这位女子实在很难让人忽略她的存在。她的五官分开来看并不如何出色,但组合在一起却自有一股难言的魅力,尤其是那双眼睛令人印象深刻,闪动着精明与慧黠的光芒。而此刻这对熠熠有神的黑眸也正毫不客气地上下审视着他。

阳光大咧咧地直盯着杜审言看,完全没有一般女子会有的矜持或羞涩,那模样明摆着就是把他当显微镜下的微生物来观察了。

开玩笑,是杜审言,杜审言耶!就因为这位仁兄,她的耳朵不知被随心的口水虐待过多少次,她的衣服不知被随心的眼泪蹂躏过多少回。在随心的口中,这位大哥简直就是空前绝后举世无双独一无二感天动地至情至性的现代超级痴情男。举凡这位仁兄的事迹,原姑娘必定百说不厌,她则是那苦命的听众。更可怕的是,每每原大小姐说到动情处,总是不能自已地梨花带雨,而她则是那泪湿衣襟的悲惨安抚者。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家伙,如果今天不好好看他个够本,怎么对得起长期以来备受摧残的身心?!

观察良久,阳光的嘴角始缓缓逸出一丝颇具深意的笑容,“你好,久仰,幸会。”

嗯,果然是名不虚传。光是那一张俊挺得有如希腊雕塑般的面庞对女人就有致命的杀伤力,再加上那冷漠中略带忧郁的气质,这个男人,简直就是女性的天敌嘛!

久仰?幸会?杜审言不觉又扬了扬眉。

很显然,阳光小姐接收到了他传递的信息,从善如流地为他释疑:“我听随心…”杜审言注意到一只小手偷偷拧了记发言人的胳膊,“呃……说起过你。”

“哦,是吗?”杜审言似笑非笑,虽然是对着阳光说话,眼睛却看着随心,“我的荣幸。很高兴认识你。”

随心又羞又恼,感觉自己就像只煮熟的虾子,热度从颈下不可见的部分迅速攀爬上面庞。她不由庆幸灯光的昏暗多少掩饰了自己的窘态,同时心中也不忘大骂损友,竟然出卖她,要不是自己眼明手快及时警告了阳光一下,还不知道她会说出些什么话来。尽管如此,她仍能感到杜审言满含兴味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只能略略低头,不敢直视那道眼神。

察觉到涌动在这两人之间的怪异漩流,阳光暗笑在心。她早就有预感这两人之间会发生些什么。要知道天蝎座女人的直觉可是不能小觑的!眼下看来,果然不出所料。不过,她现在却不得不暂时棒打鸳鸯了。

“彼此,彼此,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不过我和随心恐怕得失陪一会儿了。”阳光从容解释道,“我是今天的主持,随心她也有表演任务在身,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准备一下了。”

听到好友的话,随心也顾不得羞恼了,担心杜审言一个人留在大厅会觉得不自在,她急急抬起头来保证:“我去后台化一下妆就好,一会儿就回来。”

“请女士们尽管去忙自己的事吧,不用顾虑我。”优雅地点头为礼,无懈可击地欠身示意。

他彬彬有礼的模样几乎看呆了随心。对杜审言的印象一直是寡言淡漠且忧郁的,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有如此风度翩翩的一面。

见状,阳光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如果他想,没有几个女人可以抵挡他的魅力。不过……她自己例外。

点点头,阳光果断说道:“那好,随心你抓紧时间化好妆再来陪杜先生吧,我们走吧。”

“好。”随心爽快应道,临去前又对杜审言殷殷交代:“那我们走了哦!我会尽快回来陪你的。”

唉,其实她完全不用那么急着回来陪他的,让他一个人待着,他求之不得呀!杜审言望着原随心离去的背影暗自叹息。

“随心,今天算你运气好,本姑娘忙得慌,没时间审你。明天,明天你给我老老实实地从实招来,一个字儿也不许漏!”这是阳光在与随心分开前撂下的狠话。

仅从最后一句,随心就可以想见自己明天将会有怎样的“悲惨”命运。唉,阳光绝对会把自己哪怕是最细微的想法都给压榨出来的。不知她对自己打算主动出击的决定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呢?想当初,她也同阳光一样,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独身主义者,如今言犹在耳,她却还是没逃过一个“情”字。嘲笑肯定是少不了了……

直到化妆师为她上好妆,随心仍一心想着明天阳光会怎样数落她。

“小姐,你的妆已经化好了。”直到化妆师的声音传来,随心才如梦初醒,喃喃道谢着走出了化妆间。

“杜审言,”迫不及待地奔向立于一隅的身影,随心微微喘息,“我们赶快找个位置坐好吧,演出马上要开始了。”一边说着一边四下张望寻找合适的位置。

“跟我来。”刚领着杜审言在一处不是很显眼但视野却不错的位置坐下,大厅的光线就开始转暗,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

坐定后,杜审言压低声音问:“你是第几个出场?”

“第八个。”随心也小小声回。

台上灯光大放,阳光走向舞台中央,开始致辞。晚会正式开始。

从进入大厅不久就存在于心中的疑惑在他体内翻搅不已,在沉默地看了一段表演后,杜审言终忍不住询问:“怎么不见你和你的同事们打招呼啊?”

乍听此言,原随心“扑哧”一声就笑了开来,笑得杜审言如坠五里云雾之中,不觉有些懊恼。

“你忘了?我们上来的时候已经迟到了,那时候大家都只顾着吃,而且灯光又那么暗,哪还顾得上打招呼啊!”笑够了,随心才解释道。

什么叫“大家只顾着吃”,分明是她自己眼里只有食物,还以为每个人都像她一般贪吃!他早该想到原因的。杜审言忿忿想着,越发懊恼,不料隔了稍顷,原随心略带落寞的声音又幽幽传来:“其实,我跟这些同事都不是很熟,大多数我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他不想问的,他真的不想问的,但在大脑发出的指令到达唇舌之前,他已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隐匿着一种近乎于关心的情感:“为什么?”

随心浅浅回他一笑,故作轻快地耸肩。

“其实是我自己的问题。”她可怜兮兮地承认,“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是老爸老妈亲口告诉我的。”看出杜审言的惊讶,随心慧黠一笑,“很奇怪吧,为什么他们不瞒着我呢?不过我却完全能了解他们的苦心。其实,他们是在用一种特殊的、在我看来也是很伟大的方式来爱我,所以他们并不想隐瞒我,而是从我小的时候就开始教我如何去坚强面对。我觉得,自己很幸运能有这样的父母。”

深深凝视身旁这个纤细的女子,望着她脸上闪现出的柔和光芒,杜审言竟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看似娇弱的身躯下所蕴藏的令人心折的坚强。

“我一直努力地让自己坚强,如果命中注定我无法活得很久,那么至少我可以让自己活得有意义些,所以我认真地生活,珍惜地享受每一天。有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做到了,我已经克服了对死亡的恐惧,可是我错了,我其实……只是故作坚强罢了,骨子里我仍然是个懦夫,仍然非常害怕死亡,担心着哪一天一觉睡去就再也醒不过来。我有那么多的不舍,舍不得亲爱的老爸老妈,舍不得这个美丽的世界,舍不得我所喜欢的一切,还有那么多事我都没有经历过,怎么能就这么离开了呢?我不甘心,我真的好不甘心!可是如果爸妈知道了,一定会更伤心吧,我已经够不孝了,怎么能再惹他们伤心呢?后来,我试着从佛理中寻找心灵的解月兑,真的很有效耶!”随心的面容一片平和,已不见之前的惶恐不安,“我发现我之所以这么放不开,就是因为贪念痴念太多。虽然上天不能给我一副健康的身体,可它却给了我一对这么好的父母,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如果我真的死了,其实也就感觉不到痛苦了,可留给父母的伤痛却是一辈子,他们其实比我更难过,还有我的朋友们也会如此吧。于是我想,亲情我是无法割舍了,对于父母的伤心我是无能为力了,可是我至少可以做到不让朋友伤心,”随心静默了一下才缓缓揭开谜底,“只要我没有朋友。”

似乎很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得意,随心轻笑了一声,但杜审言却听出了这句话背后所隐藏的孤寂与脆弱。

“所以你就跟每个人都保持距离,甚至刻意不去记住他们的名字,对不对?”犀利的低语声中隐隐有怒火在燃烧,还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在如此严厉的声音里瑟缩了一下,随心如小媳妇般地点了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生气。她……说错什么了吗?

“那个手术白做了吗?”杜审言再也抑制不住地低吼,分不清是为欣彤的善良举动不值,还是为了别的,“你已经是个再健康不过的人了,为什么还是这样?”

即使诧异于杜审言的言语,随心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嗫嚅着道:“可是那个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嘛,毕竟我二十二岁之前的日子都是这么过的,一时很难改过来嘛。”说到后来,原本的支支吾吾反变成了理直气壮,振振有辞。

这、这个女人!杜审言几乎吐血。瞧她还一副多有理的模样!他不明白自己干吗还为她操这份心,可偏偏嘴巴不受控制:“我问你,从动手术到现在有几年了?”

随心眨了眨眼,煞有介事地比了比手指,“刚好三年呀。”

“三年!三年的时间还不够让你这块三尺寒冰融化吗?”杜审言极力控制自己的声量。

“可是……”随心犹不知死活地欲为自己辩护,才张口说了两个字,就被杜审言恶狠狠的低吼打断。

“原、随、心,你还敢给我狡辩?!我绝不允许欣彤的心意就这样被你白白地糟蹋!你给我活得认真点,听到没有?!”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其中的霸气和冷峻直令人不寒而栗。

随心愣愣地望着他,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安地眨动,半晌说不出话来。

见状,他颇感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内心犹为自己方才的失态震撼不已,但既然效果已经达到,也算不枉了。心头方自念转,就听见某个快活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杜审言,我发现每次你都是连名带姓地叫我,我真的有点不习惯呢!”随心仿如发现新大陆般兴奋,“你以后叫我‘随心’就好了,大家都是这么叫我的。不过,我好像也都是直接叫你的名字呢。你喜欢别人怎么叫你啊?”

她该死的根本没有听进去!面对身旁这个一脸期待地望着他的小女人,挫败感前所未有地侵袭着向来引以为傲的自信。他终于体认到一个事实——

“你根本就不怕我是吗?”静静地垂下眼睑,沉郁的声音下掩盖的是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活火山。

“我为什么要怕你啊?”倏然睁大的明眸昭示着明明白白的不解,“我们是朋友不是吗?何况,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希望我能好好与人相处,多交些朋友,对吧?”一派完全了解他苦心的模样。

她天杀的竟然听进去了?!但……慢着,谁跟她是朋友了?鬼才是为了她好!她凭什么一副自以为了解他的样子胡乱篡改他的话意?!他明明只是不想让欣彤的一片冰心付诸东流,所以才会开口警告她,她见鬼的想到哪儿去了?!

再也忍无可忍,胸口压抑已久的火山叫嚣着要喷发,阴鸷地抬眼就要发作,却毫无预兆地落入一双明净信赖的清泓。霎时,所有的怒气都如烈阳下的积雪般迅急消融,不复存在了。

恍惚中,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从前。是谁?是谁的眼睛在凝望着他?是你吗?是你吗?

好一会儿杜审言才惊醒过来,胸中翻搅着苦涩的汁液。呵,真傻呵,明知不可能,却还是不甘心地妄想着啊。

一个人的眼睛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伤痛,又有那么多的依恋呢?心,又开始发疼了。

这样的伤痛,这样的依恋,一定又是为了欣彤吧!随心恍恍惚惚地想着。那她……还有没有希望呢?无意识地咬住下唇,心上除了疼以外,又添了几许郁闷。唉,不管了,谁要原随心就是爱上了杜审言呢?无论如何她都会全力争取的。

打点起精神,发现杜审言还没有回答之前的问题,于是继续寻求答案:“杜审言,你说呀,你喜欢别人怎么叫你?”

懒懒抬眸扫了原随心一眼,此时的杜审言甚至提不起力气对这种无聊问题表示嘲笑或嗤之以鼻,只冷淡抛下一句:“就和之前一样。”

“啊,还是叫你杜审言吗?你……”

“现在好像已经是第六个节目了。”云淡风轻的声音凉凉响起,其中似乎还包藏着恶意的微笑。

“啊?!”乍闻此言的随心一时还不能完全消化句中所揭示的重点,也可以说她根本还没有适应这种话题间的骤然转换。然而,当她终于领会出其中的含义后——

“啊——你是说现在已经是第六个了?!那我不是马上就要准备上场了吗?”随心满脸慌乱,同时又有满心的歉疚,“真是不好意思啊,本来是请你来看演出的,结果却一直拉着你讲话,害你没能好好看节目。”

“没关系。”杜审言一派的宽宏大量,毫不介怀,“不是还有一个节目才轮到你吗?不用着急。”嗯,这种掌控话题主导权的滋味真好。

“可是演出人员要提前一个节目到后台准备,也就是说这个节目一完我就得上去了。”随心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怎么办?今天是我第一次上台演出,我好紧张啊。”

“不用紧张,没什么的。”随口说着事不关己的安慰辞令,杜审言求之不得她快快走人,还他清净。

“谢谢你。”万分诚挚的语气,配上恳切的眼神,险些让他招架不住,“我现在觉得好多了。”随心由衷地说着。

嗄?!有这么大的效力吗?他也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啊,”她抬眼望了望台上正在谢幕的同事,声音中有着一丝不太明显的颤抖,“我该到后台去准备了。”

“好好跳吧,我会在这里看着你的。”他讨厌自己的耳尖,为什么听得出她话中的颤抖呢?而且该死的心有不忍,然后鼓励的话就这么月兑口而出了。他充哪门子的好心?

“好。”僵直的身躯瞬间放松了不少,清丽的面容上重又绽放的笑容在幽暗的灯光下看来仿若一朵幽幽盛开于静夜中的清莲,似有千言万语的明眸深深凝视了杜审言一眼,随即像只蝴蝶般轻盈地飞了开去。

第七个节目是相声,看得出来段子纯属业余水准,但可能是因为取材自身边的真实笑料,是故台下的人笑倒了一片,惟有杜审言视而不见地呆坐一隅,完全没有笑闹的心情。

本以为身旁没有了她有助于自己回复那个理智的他,可偏偏担忧的情绪如影随形,挥之不去。不想关心,一颗心却不受控制地为后台的小女人牵牵念念。她——一个人在后台,害不害怕?

他不知道相声是什么时候讲完的,也没有听见阳光的报幕声,直到那曲优美婉转、无比熟悉的乐声如月光般清清凉凉地流泻开来,他才如中雷击似的惊觉过来。

《梁祝》?!她选的曲子竟然是《梁祝》!杜审言不能置信地瞪着台上翩翩起舞的柔美身影。那似曾相识的举手投足,那依稀见过的身形舞姿,处处可见欣彤的影子。

似曾相识燕归来。是你吗,欣彤?是你归来的魂魄在冥冥中主导着这一切吗?你想告诉我什么?杜审言痴痴地浑然忘却身外的一切,几近贪婪地注视着那衣袂飘飘直欲飞去的翩翩伊人,心却在痛楚地低语。在乐声舞影里,他完完全全地迷失了,再也无法思考。

直到一曲终了,清舞既罢,台下掌声雷动,杜审言仍处于失神状态中,甚至台上的主角已奔回原位,端坐于他身旁观察了他大半天他都没有察觉。

“嘿,”一只纤手在距杜审言脸庞十厘米处用力挥动,“回神了,回神了!”

他一动不动。

呀,效果似乎不大。没关系,再接再厉,“杜、审、言!”近距离的魔音穿脑很明显已至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地步。

嘿嘿,效果立现。

杜审言闻声大大地震动了一下,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极缓慢地极缓慢地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随心。

“嘿嘿,”随心被那双不见丝毫情绪起伏的黑眸盯得有些胆战心惊,只好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对不起哦,因为我看你半天没反应,一时情急,所以就……你别生气呀!”

三言两语认罪完毕,随心旋即换上一脸盼望得到主人赏赐的小狗式表情,眼巴巴地望着那个“主人”,“怎么样?我刚才跳得好不好?”

杜审言恍若未闻,沉默地注视了随心半晌,方始突兀地说道:“我要走了。”

嗄?!“可是……晚会还没结束啊!”

“我走了。”化语言为行动,不给随心再次开口的机会,杜审言毫不停顿地大步而去,仓促得连再见都没有说。

他到底怎么了?随心满脑子都是问号,只能呆呆地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厅入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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