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放心啦,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王府里,梦蝶正苦口婆心地劝着哭个不停的母亲。
大哥梦谦也劝道:“娘,您再这样,让小妹怎能放心离去?”
王妃这才泪眼婆娑地放开了她说:“蝶儿,我们对不住你,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们回长安才答应……答应……”
王妃又伤心得泣不成声了。梦蝶劝道:“娘,女儿总是要嫁人的,嫁给月族的族长并不比给人家做妾更糟糕。我是自愿的,您忘了吗?您放心,我会照顾自己的。”
等到王妃终于肯放梦蝶走时,梦谦一边陪梦蝶走向马车一边小声对她说:
“小妹,不要让自己受屈。要是你不想出嫁,现在还来得及反悔。”
梦蝶心中一热。与很小就来到西域的她和二哥不同,大哥身为长子,在宫廷的环境中长到十八岁才离开,向来温文尔雅,做事沉稳可靠。他为了维持家中的庞大开支而不顾自己贵为皇孙,常年在外奔波经商,所以,她和二哥都对大哥敬重有余,亲密不足。但她和二哥都知道,若遇上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或遇上危险,大哥一定会竭尽全力来帮助和保护两个常惹麻烦的弟妹。比起心灰意冷不问世事的父王,他才是他们最大的靠山。此时她几乎忍不住要说出她和二哥的约定了。但一想到大哥可能会因为这方法太过冒险而阻止他们,就只得忍住。
“放心吧,大哥,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以后你照顾好父母就行了,多给他们找点事干,比如说办一门亲事之类的,免得他们有闲暇胡思乱想。”梦蝶背着其他人对大哥偷偷做了个鬼脸。
听了此话,梦谦的神色一时有些低落,但仍笑了。这个小妹虽然常常惹来一身麻烦,但她的善良和古道热肠却总是让人无法不疼爱她。当母亲第一次把还是襁褓中的她抱给他和二哥看时,他就被她那小小的脸上露出的娇美柔弱而充满信任的笑容感动了,他知道自己会为了保护她而做任何事。但现在,他却无法阻止她嫁给一个陌生的人。
倘若林书鸿当时不答应皇上的提婚,拒绝娶清阳,也许,一切会是另外一种情形。想及此处,他心中一痛。
梦蝶终于和所有人一一道别完,“上了马车。玖儿在车中已等了很久,此时同情地说:
“王妃一向疼爱你,这次与你生别,对她打击一定很大,我们最好尽快逃回来。免得她伤心过度。”
梦蝶点点头,强忍下泪水。虽然与二哥约好了,半路上来“劫持”白己,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次仿佛是要和父母永别般,心里不断涌上绝望的感觉。她甩了甩头,为了不想那些不吉利的事,就找了比较轻松的话题来说;
“这次可难为二哥了。他因为要提前出发去作准备,无法来送行。要是他不能顺利救我回来,以后娘一定不会放过他。”
“所以呢,二公子此举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放心吧,有二公子、我和达合木,怎么都能把你平平安安地带回来的。”
一提起达合木,玖儿皱起了眉头:“这小子别是临时后悔不敢去了,怎么不见他呢?”
“不会吧。达合木不是那种人,他向来做事只要答应了就决不会退缩。别急,他总会现身的。”
说起来,这桩婚事唯一令梦蝶高兴的就是,玖儿对达合木的态度已经很明显的开始转变了,不再是一副唯恐避之不速的样子,而是随和亲密了很多。
直到今天出发时她才知道,原来,月族派出了一个使者,以便带他们一行人去月族定居的地方。那个人正是迪亚兰提。为什么他总是出现在最令她意想不到的地方?
不知为何,知道他就在队伍里,令梦蝶对未卜的前途放心了许多,但同时心也更乱了。他隐隐觉得,她宁可永远见不到他,也不愿意在他的面前嫁给他部族的族长,无论那个族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晚上,庞大的送亲队伍在草原上停下来扎营过夜。
下车后,梦蝶辞退侍女,和玖儿在营地里四处走动。当她们好奇地看完士兵们搭帐篷后,又跑去看驼队随行的西域人如何打理牲畜。很快,两人的注意力被一个少年吸引住了,他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身体瘦小而结实,皮肤黝黑健康,一看就是常年在草原和沙漠上奔波造成的,简直是达合木小时候的翻版。此刻,这个“小小达合木”正在卖力地为两匹纯白的骆驼整理毛发。白骆驼看上去高大、美丽而骄傲,但又很温顺地听从少年的摆布。
“你叫什么名字?”梦蝶忍不住用西域方言问道。
少年一惊,手里的大毛刷“啪”地一声掉了。本来这两个天仙般的汉人少女在旁边看他工作已令他全身不自在了,没想到这位汉人公主竟还能用西域话向他发问,实在出他意料之外。他红着脸半天才憋出一句:
“我爹叫我……叫我阿扎……公主,你们安好。”
玖儿“噗哧”一声笑了,说道:“你错啦!我们两个可不都是公主,她才是公主呢。”’
少年的脸更红了。梦蝶好玩地看着他,又说:“阿扎,你还够不到骆驼背呢,你爹怎么就忍心把你带来了?我们这次可是要去很遥远的地方呢。”
“如果能亲眼看到月族族长,我不怕去任何地方。”阿扎满面虔诚和向往地说完,看了看梦蝶,忽然想到面前这个绝色少女就是月族族长的未来妻子,对月族族长的敬意马上就移到她身上了,说话又结巴起来,“而且……我四岁时,娘就……病死了,我又没其他亲戚,所以……所以我爹就一直带着我。”
梦蝶和玖儿对望一眼,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出了同情。梦蝶见阿扎提起母亲时,脸上隐隐露出凄苦的神色,连忙打岔,免得他想伤心事:
“这两匹骆驼好漂亮,你一定用了很多心思照顾它吧。”
一提起白骆驼,阿扎马上神情振奋了起来,眉飞色舞地说:
“当然啦,大白和小白是专门挑选出来给公主您准备的。我爹说驼队里其他的事我还干不好,就让我先专心照顾它们。我们以后还要过沙漠,到时候,公主您就会看到它们有多好啦。”
梦蝶回到自己的帐篷里没多久,就听帐外守立的士兵通传,月族使者求见。梦蝶和玖儿都一愣,忙请他进来。
迪亚兰提外披一件包住全身只露出一对眼睛的黑斗篷,进来后才除去。
玖儿见月族的使者竟是那日在府后见到的骑马男子,不禁有些惊讶,但顿生亲切之感。毕竟这人曾有过一面之缘,不是完全陌生的人。这时她听见梦蝶说:
“玖儿,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出去看看吧。”
玖儿迷惑地瞪大了眼,不明白她为何支走自己。
“只要出去一会儿嘛,我想问迪亚兰提使者一些关于我未来夫婿的事。”梦蝶见了玖儿的表情,又小声补充道。玖儿面上一红,笑自己的糊涂:这种事当着别人的面怎好意思问出口?
等她出去了,梦蝶马上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上次我见到你还是个卖艺的,这次就是什么月族使者了?”
迪亚兰提缓缓地笑了:
“当时我在城里等送亲的队伍来,顺便去集市上转了转,刚好看到那位老人在卖唱。我见他生活的那么清苦,就去帮他一下。幸亏我这么做了,否则就不会遇上你,也不会看到你竟然跳出了月神舞,说不定就把你错过了。”
“你在说什么呀。就算我不在那里见到你,现在不也一样要见面?没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在我看到你跳出月神舞的那一刻,我才真正下决心带你回族里,凤凰。”
梦蝶不知为何,每当听到他如此叫自己,都有一种无法解释的眷恋感。一丝一点地渗透进她的心中。她好奇地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而皱起眉头的迪亚兰提,说:“我还是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迪亚兰提没有理会梦蝶的疑问,却神色严肃地说:
“你真的愿意前去和亲吗?”
梦蝶知道,对月族的使者,自己应该毫不犹豫地答“是”,但不知为何,在迪亚兰提的面前,她冲口而出的却是一个“不”。
说完,她愣愣地看着迪亚兰提,等待着他的暴怒。没想到,他竟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说:
“那就好。我想你大概也不知他们的计划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嘛,好像我嫁去月族很委屈你们似的。又有什么计划了?”
“这就要问那个林将军了。”迪亚兰提颇有深意地说:“那天林将军入城时,我见到你看他的眼神。凤凰,你认得他吗?”
“认得?如果不是皇上选中他做驸马,我就是他的未来妻子呢。”
迪亚兰提意外地呆了一下。梦蝶不禁有些得意,看来他毕竟不是完全不在乎自己。想到这,她又禁不住为自己的念头害怕。她到底在做什么?她可是月族族长的未来妻子呀!
“凤凰,我该信任你吗?”迪亚兰提的声音犹豫而痛苦,仿佛在做一项很重大很艰难的选择。
梦蝶静静地看着他,莫名其妙地,忽然心里掠过一阵悸痛。“不要再错了!”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喊着,几乎冲出口来。
一时间,两个人都被一种奇怪的情绪笼罩着,仿佛在这里的已不是他们,而是另外两个很熟悉但又很陌生的人。
迪亚兰提慢慢地拾起手,轻轻地抚着梦蝶的面颊。梦蝶无助地站着,无法压抑的悲伤从不知名的地方涌了出来。泪水慢慢模糊了她的双眼。
“有时我觉得我们在很久以前就见过面了,甚至当年在雪山上时,我就有这种感觉。”
迪亚兰提轻轻地说,似乎怕声音稍大就会让眼前的一切都像一场梦一般消失于无形中。他看着梦蝶,惊讶地发现无论如何提醒自己她是一个汉人,与随行的那些军人一样是潜在的敌人,但心中竟毫无保留地对她充满了信任。他笑了:
“我需要你的帮助,凤凰。”
“是什么?”梦蝶毫不犹豫地说。
“你知道为什么你们的皇帝会想到要和我们联姻吗?”
“我还以为是你们主动提出要和亲的呢。”
“不。有一天,我们族中来了一些带着礼物但衣衫褴褛的汉人,领头的就是这次与林将军一同负责送亲的王申王侍郎。他们自称是长途跋涉从中原来的,奉汉人皇上之命,愿以和亲为条件,联合月族在西域的影响力和汉人的实力,共同对付匈奴人。我们本来对这种贸贸然的提议并不成兴趣,但当时见他们在经过遥远艰难的行程后,只剩下那么少的人找到我们的居住地,便一时心软让他们休息一段时间再离开。就在那期间,我们族里一个会预卜的盲婆婆见到了预兆,神意显示,我们必须接受这次和亲,这样才能实现月族自古流传下来的誓言。所以我们答应了。”
“是什么誓言?”
如果不是和尼美妈妈认识在先,梦蝶一定不会相信他的关于预言的话,但现在,尤其是在听尼美妈妈说过连她的能力都是来自月族之后,梦蝶不得不信。
迪亚兰提似乎有点犹豫,眼中闪过一丝阴翳,最后开口道:
“以后你会知道详情的,现在还不是时候。目前最让人猜疑的是,为什么你们的皇上会想到我们。”
“我还以为是你们认为娶到汉家的公主会很荣耀才向皇上要求和亲的呢,没想到却是被皇帝硬塞给你们的。”
梦蝶忍不住又插了一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迪亚兰提笑着抬起她的脸,凝视着她的双眸说道:
“若非如此,我怎能再见到你?”
听了这句话,梦蝶有些面红,不觉忽视了他面上隐现的忧虑和困惑。
“你说的盲婆婆,是不是就是当年预言水晶在雪山上的那个盲婆婆?”见到迪亚兰提点头,她自言自语地说,“我也不知应该怨她令我远离家人,还是应该谢她让我又见到你。”
“你认为哪一样更重要?”
见到迪亚兰提似笑非笑的样子,梦蝶的脸又红了,忙岔开话题:“你刚才说,要我帮助,是指的什么?”
迪亚兰提的神色渐渐郑重了起来:
“我到现在仍不能确定到底这次和亲是否另有内情,如果你知道和亲的背后有什么阴谋,一定要告诉我。自古以来,月族无数次吃了信任别人的苦头,为了生存,我们必须随时保持警惕。”
梦蝶想了一下,说:“好的。我也总觉得这次相亲有些蹊跷,我比你更想知道其中是不是另有内情。如果林将军还念一点故人之情的话,或许从他那里会知道些原委,他肯定想不到我会帮你。”
“你不能找其他人吗?另外那个送亲的官员王申呢?你是靖西王府的公主,不可以利用这种身份让别人告诉你真相?”
看到迪亚兰提略为犹豫的神色,梦蝶笑了:
“我这个公主虽是出于皇室,但我爹空有王爷的名头而无实权。现在,连堂堂的靖西王都要受制于驻守边疆的小小官吏,更何况他的女儿。那位朝中大臣不见得会买我的账。若是问其他人,即使皇上真有阴谋,下边的士兵不见得就知道。反而是林家与我家素有渊源,现在虽然物是人非,但也许林将军还会念些旧日的人情。人家是未来的驸马爷,我又是未来的月族族长的妻子,你又有什么资格吃醋嘛。”
“谁说我是吃醋?我只是觉得那个林将军不是平凡之辈,怕你斗不过他罢了。”
梦蝶做出一个“只管放心”的笑容:“我不信他会把小时候的日子忘得一干二净,我相信他不会害我的。”
“但愿如此。否则……”
迪亚兰提说着,面上竟有些茫然凄楚之色,梦蝶不禁看呆了,前途真的那么可畏吗?他到底对自己隐瞒了些什么?
无形中,他们不约而同地对不可预知的未来保持了缄默。
过了一会儿,梦蝶问了一个自己想了很久的问题:
“你当年怎么得救的?我只看到你的手流着血,抓着水晶,光圈便移到我身上了。”
“我也不知道,当时我紧紧抓着那块水晶,心里只是想着你决不能死。跟着就发现光圈转移到你身上了。不过,幸好我后来一连撞到了几棵生在悬崖上的树,减缓了下坠的冲力,最后恰好掉在一堆厚雪上,那时已经离山脚不远了。我下山后找了你很久,始终不见你的踪迹,后来,想着你有神的保护,应该没什么事,就离开了。”
迪亚兰提轻松地说着,仿佛是做了一件很容易的事。梦蝶联想到他在一连串的下坠和碰撞后,还要带着满身的伤痕和疲劳,用被巨雕啄伤的手爬下雪山,心不禁抽紧了。她轻轻地抬起迪亚兰提布满伤痕的手,不知不觉中眼泪掉了下来:
“都是我累你……”
“既然我们都平安无事,还说这些干什么。”
迪亚兰提对她眨了眨眼,面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梦蝶心中一动,害羞地把脸藏在迪亚兰提的怀里。两人静静地依偎着。
过了一会儿,梦蝶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说:
“你是你们族里派来为族长迎亲的使者,但现在……你回去后,打算怎么向族长交待呢?”
迪亚兰提听了微微一愣,旋即大笑:
“没关系,我和族长,谁娶你都一样。”
梦蝶听了他的话,一股无名火冲上大脑,喝道:
“你以为我是什么?可以随便推来送去的东西吗?”
“我还以为你想嫁的是我。原来你还是想嫁给月族的族长?”
迪亚兰提仍是那副令人着恼的笑容,梦蝶此时也觉得自己确实没什么理由生气,以致自己好像在无理取闹。
迪亚兰提看出她的不满,这才又说:
“盲婆婆之所以赞成和亲,就是因为她预见到,你的身上隐藏着我们族里最大的秘密。而我才是唯一与你有缘的人。”
梦蝶不信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心里感觉到他并未把实情全说出来。迪亚兰提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正在考虑要不要把实情说出来,帐篷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玖儿回来了。梦蝶连忙与迪亚兰提分开,坐回自己的软垫上。
不久,迪亚兰提也告辞了。
等他离开后,在玖儿的询问下,梦蝶告诉她,迪亚兰提正是当年在雪山上救了她的人。
玖儿颇有感触地叹了一口气说:
“看来老天还是有眼的,有缘人总能相聚。”
梦蝶红了脸,笑着打了她一下,心里一直萦绕不去的阴影暂时淡了一些。
之后的几日行程中,每逢休息时,梦蝶总是在找机会与林书鸿见面。然而,也不知他是真的很忙还是有意避而不见,反正梦蝶总是找不到他。
几日下来,随着对这支送亲队伍的熟悉,梦蝶的心中越来越冰冷。即使未听过迪亚兰提的怀疑,梦蝶也终会留意到这些很明显的可疑之处。
此次和亲不但未像朝廷以前与边疆各民族进行的多次和亲那样,有一个盛大的送行仪式,甚至可以说是简陋而迫不及待地把她推向月族。但她却有一支比任何一次和亲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护亲队伍。
据阿扎从军中和驼队中听来的消息,这支部队曾与南越国苦战多年。几年前,原统领因指挥不当而战死后,朝中再无人敢自请领兵,一来畏惧南蛮的勇悍,二来不愿去受那潮湿闷热的苦。御史大夫林俞却在此时出人意表地举荐自己的儿子。虽然林书鸿自十四岁从军到那时已有三年军龄,不过人们一直都认为从军是他一时的少年人好奇心所致,并非真的想走上从武的宦途。但眼见林大夫不像是说笑,长沙王的告急书又一封接一封,皇上也就死马权当活马医,真的派了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去领兵作战。刚开始,久经战事但已输得毫无斗志的老兵们没有人看好这个书香门第出身的少年,但几次小战事之后,众人便心服口服了。几年时间,已打得南越王再不敢轻举妄动,边境一时安宁无事。林书鸿的官职也越升越高,做到了大将军。这次林书鸿率一小部分人马被朝廷召回,皇上还亲口许下,只要此次送亲任务一完成,就用他为清阳公主的驸马。
眼前的这支部队虽然只有三四百人,但军纪严明,训练有素。林书鸿令出如山,在众人的心目中绝对是个严气正性、战无不胜、体恤下属的将军。梦蝶一见此阵势,先自寒了心:虽说派军队随行是为了防止匈奴人半路截击,但不久前匈奴人才与朝廷通婚,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撕毁和平协议,即使匈奴人真的来袭,也根本不必让刚被指定为驸马的林书鸿出马。更何况皇上其他方面的表现并不像是很看重这门亲事。显然朝廷是别有用心。
不过,看来驼队倒确实是在西域雇的,梦蝶相信,一旦让随行的牧民们发现,他们正在参与一项不利于月族的计划,一定会反戈,帮助迪亚兰提的。这一点勉强令她放了些心。
这天下午,梦蝶和玖儿正在车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忽然听到负责保护她们这辆车的士兵在和人争执,一个声音说:
“我是来给公主送礼物的,你没看见吗?“
“不行不行,快走,你以为公主是谁都可以见的吗?”
梦蝶正觉无聊,巴不得找点事消磨时间,便向车外的士兵发话:“让他过来吧,没事。”
一阵马蹄声传到车的一侧,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突然从侧面的车窗摇摇晃晃地伸了进来,在他的整个脑袋上只看得见一对眼睛和半个鼻子,其余的都埋在浓密而纷乱的头发和大胡子里。梦蝶和玖儿吓了一跳,玖儿下意识地模到了自己的宝剑。
对方突然笑起来:“你要是杀了我,以后哪里还找得到敢娶你这只母老虎的人呢。”
“达合木!”玖儿和梦蝶同时叫了起来。
“别叫别叫,那帮士兵最会大惊小怪的了。”达合木急忙摇头压低声吩咐。大概是觉得这个姿势不舒服,又把头缩回去了。
玖儿扑到窗前把窗帘拉开一条缝,轻声问道:
“怎么这么一个怪模样?”
“我怕有人认出我就是鼎鼎大名的马贼,才特地借了老大的假胡子来。我和老大已经商量好了,我们打算等这些护亲的士兵过了前路必经的沼泽地,元气大伤后,才把你们劫走。带路的月族使者今天早上已经通知大家再遇上河湖时,要储足水源,他自己和林大将军派出的使者去了附近的西域国家调集必需品。”
“沼泽?”
“听驼队的人说,前面本是洼地,春夏季时,雪水流到那里,汇成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湖,夏末,湖水开始干涸,到现在这个时节,已经变成沼泽了。不过有我在,你们不用害怕……”
初见达合木的喜悦很快就消失了。梦蝶心里忽然涌上一阵失落。她真的想离开吗?迪亚兰提说过,她可以嫁给他的。但她也明白,如果自己真的嫁去一个偏远而弱小的部落,父母即使回到长安,也将会因此而在势利的贵族们面前受辱;但若是自己在途中“被马贼所杀”,则父母会因此受人同情,这种同情更容易帮助他们在阔别七年的都城中重新立足。
自己可以先出逃,再回到迪亚兰提身边呀!
她忽然想到这一点,顿时高兴了起来。这才又开始注意玖儿和达合木的交谈。
“这些天来你躲到哪儿去了?”
“我现在是驼队里的打杂,什么都干。以后你们有事找我,就问驼队领队帕尔买提吧,老大和我曾帮他打退过抢劫他驼队的匈奴人,这次只有他知道我的身份,也是他把我插进驼队来的。”
梦蝶突然想起来,若是自己逃了,达合木岂不是去不了月族?于是说:
“达合木,如果我中途离开,那你又如何能见到你爹和达尼雅兰?”
达合木的神色有些落漠:
“我娘的预言从未落空,既然她说我此行会见到他们,那就一定会见到。我又何必担心?”
梦蝶心中一凛,想起尼美妈妈的话来。那么,与月族有很深缘分的自己是否也是无论如何都会走上预定的路呢?
她闭上眼定了一下心神,又说:
“达合木,你要不要我帮你向迪亚兰提使者打听一下达尼雅兰?”
“暂时不要!”达合木急忙阻止,然后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在没有见到爹和达尼雅兰之前,我还不想让月族人知道我是谁。”
梦蝶若有所悟,玖儿这时说出了梦蝶所想:“你是不是想先见过达尼雅兰,判断应该视月族为敌还是为友,然后才决定是否让月族人知道你是谁’”
达合木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又补充说:
“虽然以前不知道我和娘是被月族赶出来的,但小时候她孤身一人带着我艰难渡日的情形我一生一世也忘不了。当年发生的意外,很明显并不是娘做错了什么,她只不过是不幸被命运选中而己。所以我一直觉得对娘很不公平。若是让我发现月族人对爹和达尼雅兰不好,我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达合木一边说一边从窗口塞了一个东西进来,“我要回驼队了。这是你二哥专门让我带来给你们闷了时玩的。”
“鞠!”
梦蝶和玖儿接过达合木递进来的一个精美的鞠,高兴地叫了起来,正要向达合木道谢,却发现他已经悄悄地离开了。
这天队伍在途经一条清澈的河时,比往日提早了很多就停下宿营,以便驼队和士兵们做进入沼泽地的准备。正当营地内炊烟四起时,在车上闷了一天的梦蝶和玖儿叫上阿扎一起离开营地沿河边找了个草较浅的平坦地方蹴鞠。阿扎虽从未见过这东西,但牧民的孩子大都身手灵活,学的倒也很快。让梦蝶想起小时候在长安,二哥和林书鸿教她蹴鞠时的情景,心里一时百感交集。时过境迁,当年那么无忧无虑的日子现在再也不会重现了。
若非迪亚兰提此刻离开大队去调集粮草,梦蝶定会拉上他一起来试试这汉人的游戏。她相信他也会喜欢的。
三人玩的正开心,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小草坡上,有一个骑马的身影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
忽然,阿扎一脚没有控制好,鞠越过梦蝶身边向着河水飞去,梦蝶一着急,连忙追去,脚下一不小心被绊倒,整个人倒在地上。只见一匹白马从背后闪电般迅速冲前,马上的人身手矫健,就在将近河水处,突然勒缰下马,截停了滚动的鞠,然后抱着它走到刚被玖儿扶起的梦蝶面前,将鞠递给她,同时开说道:
“看来你的技术比以前好了许多。不过还是那么容易摔跤。”
来人正是林书鸿。此时他头盗顶上火焰般的红缨正随着草原上的风轻轻舞动,面上仍是那副冷冷的神色,似乎没有什么人或事可以让他动心。他看上去简直完美的让人无法从他身上挑出一丝毛病来,正是这一点让人感到害怕,他似乎与任何人都隔着很远的距离,令人无法捉模。
梦蝶不禁想起小时候每次自己摔倒时,强忍着笑的林书鸿和大骂自己笨手笨脚的二哥一起奔过来扶自己的情景,一时有些失神。
“民女见过林大人。”
玖儿最先反应过来,行了一个大礼。林书鸿立刻还了一礼,见玖儿和梦蝶都为他以如此谦恭的礼仪对待一个无官无爵的少女而惊讶,解释道:
“你祖父赵大人的为人一向令家父尊敬不已,曾吩咐家中人等,若见了赵大人之后,必以大礼敬之。”
“林大人有心了。民女没想到朝中还有人为爷爷说好话。”
“赵大人忠心为主,何罪之有?只是……方法未免偏激了些,徒令靖西王又少了一个可以信赖的人而已,于皇上并无实质的损失。”
此话一出,不但玖儿愣了,连梦蝶也大出意外。玖儿私下也曾向梦蝶说过类似的话,只是这种话从当今皇上的爱将兼准驸马的口中说出,就有些不可思议了。要知道,皇上可是一向视靖西王及爱戴靖西王的臣子如眼中钉的。
梦蝶觉得,那一瞬间自己似乎从林书鸿眼中看到了无限的悲哀和深沉的痛苦,甚至,还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