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清绣,”程亮的敌意从对她的称呼就感觉得出来,“你有在帮其他人缝缝补补,是吗?”
“不用明知故问吧!”姚清绣对他“缝缝补补”的措词很不满意,她做的可是无价的艺品。
“我有一件东西要做,本来想拿到外面的绣坊去做的,可是兄弟们都赞你手艺好,把你摔上了天,我就想,如果真的这么好,那给你个机会倒也不错。”
说穿了,不过就是要借重她的手艺,虽然程亮摆出那副欠揍的嘴脸,但他有求于她,已经算是跟她低头了。
姚清绣一向不太过分,于是问道:“是什么东西?”
“先说好,我会照外面绣坊的价钱算给你,我们是买卖关系。”
如果算钱,只怕你付不起。姚清绣心想,但她没说出口。
“绣在哪儿?绣什么?”
程亮珍而重之地从怀小取出一块白色的布条,却不是方巾,姚清绣一看就觉得面熟,直到按过,就想起是在哪里看过的,在她被黑衣人划伤手臂的时候,卓翊曾经用同样的布条替她裹伤。
原来,程亮对卓翊一往情深;原来,程亮对自己的敌意,其实是妒意……
他真的搞错人了啊!卓翊对她的照顾,其实是不怀好意啊!
“你想在这布条上绣什么?”姚清绣对程亮,绽开一个心无芥蒂的甜笑。
卓翊再出现,已是十天后。
听到卓翊回郡衙的消息,姚清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针黹女红藏在床底下,这当然是那些捕快大哥事先交代的。
“清绣姑娘,几天不见,一切安好?”
“气托您的福,贱命还在。”
“别这么说,您的命对我们来说,可宝贵得很。”
奇怪,这个人为了破案,把无辜的她囚禁在这儿,怎么一点惭愧的意思也没有?还能毫不避讳地拿这事来说笑?她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可是一本正经的模杆,怎么现在见到她,总是笑个没完?即使是屠夫,面对俎上肉的时候,也不需要开心成这样吧!
他一定有新的诡计,姚清绣暗中提防。
“这几天,我去了江北郡,意外得到与命案有关的线索。”卓翊的神情严肃起来。
“什么线索?”姚清绣尽量不动声色,心中已大概猜到。
“原来江北郡在半年多前,也发生了类似命案,也有两名富商被杀。金针贯脑,手法如出一辙。这两起案子到现在都还是悬案。
“这两名富商都是在江南郡发迹的,虽然两人早在多年前已经改做南北货生意,但早期都是以绣业起家。因为这一点,所以我又去查了本郡第一名被害人的身分,意外发现被害人过去曾经做过绣坊工人。而郭进宝,直到现在,都还是江南郡绣行的执事,所以这些被害人的身份,就串连起来了。
“以金色绣花针杀人,被害人都曾从事与刺绣有关的工作,依我推测,这应该是一起与绣坊恩怨有关的命案。只要再翻查旧档案,找出当年绣坊出事的纪录,凶手的身份应该就呼之欲出了。”
“可是,就算知道了凶手行凶的原因,也没办法知道凶手如今是何模样,他可能隐身在任何地方,也可能是任何人,这样仍然抓不到他。”姚清绣道。
“没错,但我可以预先知道下一位被害人是谁,这样我就能以逸待劳,等他自投罗网。”
姚清绣若有所悟,点了点头。不过——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总觉得他有阴谋。
“因为我信任你。”
卓翊的眼神充满了诚恳,除了诚恳之外,仿佛还多了什么,姚清绣一时说不上来,她只知道自己几乎就要相信他了。如果他的表情是装出来的,那他去演戏,发展应该也不会比当捕头差。
忽然,她想起师父的叮咛——“不要和官差打交道”,于是,她的反应只有“哦!”
除了“哦”,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反应,她一向心软,这种不死不活的“哦”已经是她冷淡的极限了。
卓翊却不气馁,继续道:“所以,我希望你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她一直觉得他深沉,留着她就是为了套她的话,本来以为自己跟他有得斗的,没想到他突然变得沉不住气,这么快就把心里的打算告诉她了。
“那你想知道什么?我早跟你说过我不认识凶手。”把话说开了反而有种豁出去的畅快,如果这是卓翊的新策略,那他算是找对了新方向。虽然她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打算告诉他。
“我知道,你说过了。”卓翊不急,也不生气,口气一迳温和。
“我记得你说过你会飞针技法,那是什么?”卓翊边说边走向她的床,从床下拿出了那堆未完成的“艺品”。
姚清绣顿时涨红了脸,像做错事被抓到的小孩。她没做错事,可是恐怕有人要倒霉了。
“这些是用飞针技法绣的吗?”卓翊一块块地欣赏那些半成品。
姚清绣额头冒汗,那些半成品中有一块是程亮的,那块因为难度最高,所以她花了最多心血做,也因此耽误了其他艺品的进度。最糟的是,程亮那块她只差一点就做完了。
“不是……也有一些是……”姚清绣语无伦次。她不能拿程亮的来说明只有那块是用飞针技法做的,那块……
“这是什么?”卓翊的眉头忽然纠结在一起。
完了!卓翊果然拿起了程亮的那块布,那上面清清楚楚绣着卓翊的脸。姚清绣紧张得快昏倒了。她想这辈子,程亮别说用正眼看她,不追杀她就不错了!
卓翊看看自己的绣像,又看看姚清绣,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因为姚清绣的手艺很好,真的很好,好到她帮他的脸上加的那颗三八痣都栩栩如生。
“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卓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
卓翊躺在床上,意外地有些辗转难眠。
经过他一番惊吓,清绣姑娘终于把关于飞针技法的一切告诉了他,虽然与案情没什么关系,可是他却觉得沉重。
所谓的“飞针技法”,顾名思义,就是“运针如飞”。据清绣姑娘所说,真正练到极致,双手十指可操拄数根针,同时完成两件以上的作品。至于根数,则看个人造诣。清绣姑娘自己,也只能左右手各持一根针,完成一件作品。
这种神奇的技艺,其实是有一套入门功夫敝基础的,就是玉女神功。不过这门内功并不同于武林中那些能伤人或救人的功夫,它主要是用来修练定性的,毕竟若不是清心寡欲甚至已到空灵的境界,是无法在艺术创作上突破的。
除了有助于修练定性,玉女神功另一项用处,就是结合了飞针技法所变化出的轻功,所以清绣姑娘虽未练武,却会轻功。
让卓翊觉得沉重的,是清绣姑娘说的另一番话——
“练了玉女神功的人,是无法成亲的,因为成亲之后,就会散尽一身功力。”
卓翊不信,世上哪有这种功夫。
“这是真的,这也是飞针技法难以流传下来的原因。而且……”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嘴。
卓翊可以逼问她,或像以前一样套她的话,可是他没有。半晌,才道:“明知这样,你还要练?”
“对我没影响啊!反正我这辈子也不嫁人。将飞针技法传承下去,是我的使命。”
接着她开始讲述师门历史,原来神针门的始祖可上溯到嫘祖,这些神奇的功夫,也是从那个时代开始,代代相传下来。
对于这些传说,卓翊倒没什么意见,各行各业都有他们认定的始祖,工艺尊崇鲁班,烹饪推尊伊尹,是一样的道理。
卓翊从姚清绣的言谈中,已感受到她对刺绣的热爱,这种对工作投入的态度跟他一样,他从不认为有什么不对。可是,却不知为何让他有些郁郁。
他拿出早上从姚清绣那里扣押的自己的绣像,脸上那颗三八痣已经被她七手八脚改掉了,现在看来,简直就像把自己的脸缩小印了上去一样。他轻轻抚模那些绣线,想象姚清绣在绣他的模样时,是怎样想着他时,心里就有一些震动。然而,她对他却像毫无好感可言,她唯一感兴趣的,似乎只有他这张脸。
在清绣姑娘眼中,他的脸也是一件艺品吧!卓翊脑中忽然闪过这样的想法,却没有豁然开朗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