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偌大的总裁办公室里。
宋宇懒懒地倚在一大片落地窗前,他一边品尝端在手上、不停飘来阵阵浓郁香气的咖啡,一边偷闲地闭上眼,享受着这洒满一室的宁静。
近来他待在办公室的时间明显地减少了。除非有什么天大的事,否则,想在午后时间找到他,还请移尊驾至“迎曦坊”吧!
“宋先生,一线电话。”内线传来秘书吴小姐的声音。
“喂……我是宋宇。”虽然百般不愿,但他还是拿起话筒,报上自己的名字。等会儿一定要叫吴秘书回掉所有的电话。他暗忖着。
“哎呀路——宋先生啊!还记得我吗?我是筱惠的大嫂呀!”话筒彼端传来一声声高八度尖锐的音调。哦,不,是高十六度才对!
“记得……当然记得。对了,大嫂找我有什么事吗?”他按了按额头。待会儿一定要记得提醒吴秘书,以后要是再有这种声音打电话来找他,一律回绝说不在,绝对!
“哦!是这样的。我们家筱惠说啊,她想约你去吃个饭,你知道的嘛!女孩子总是比较害羞的,她自己不好意思约你,所以就请我这个大嫂代为打电话喽!希望你能赏个光,拨个空……”杨家大嫂滔滔不绝地说着。她陶醉在宋宇刚才唤她的那一声亲切的“大嫂”上。
“喔!是吗?”昨天他还在“迎曦坊”泡了一下午,怎么就没听筱惠提起过?“是啊!是啊!”杨大嫂连忙接着说:“前几天小妹打电话回来,说好久没看到你了,想找你吃个饭,不过她怕被你拒绝,又担心你没空,所以我这个大嫂只好就代为上场了。不过说实在的,不是我这个当大嫂的在念你,男人嘛!总是要主动一点的呀!当初你对我们家筱惠不是还挺满意的吗?怎么一回台北就给全忘了?你啊——”
“等等!等等!”宋宇中途截断了正高谈阔论中的杨家大嫂。“你说……筱惠打电话回去请你代为约我?还说我都没找过她,说我不够主动?”
“是啊!我说你呀,也太不应该了,居然让我们筱惠等了那么久又要我这个做大嫂的打电话约你,真是的!”
到底是谁在说谎?我看八成是她,但她怎么可以讲得跟真的一样?宋宇皱着两道浓眉想。他讨厌这种无法掌握全局、外加被当猴子耍的感觉。
杨大嫂等了半天,话筒彼端依然沉默。于是,她又开始说了:“宋宇啊!大嫂刚才跟你讲了那么多你都有听进去吗?我们家小妹虽然年纪不轻了,但她可是单纯得很哦!如果不是中意你,打死她,她也不会开口要我约你,你可别辜负她一番心意,知道吗?”
“知道了,大嫂!”等会儿一定要先去找筱惠问个清楚,这种置身于迷雾中的感觉,他真的是厌恶极了!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记得等一下要打个电话给筱惠约吃饭的时间。”杨大嫂见任务已然达成,于是开心地做最后的叮咛。
“我会的,我会亲自去问个明白的。”
“好啦!那就这样了,我不打扰你上班了。再见!”杨大嫂欣然挂上电话,甚至连在电话彼端的这头都还能依稀听到她暗自窃喜的声音。
挂上电话后的宋宇马上按下内线。“吴秘书,我有事出门,帮我取消下午的会议。”
在吴秘书还没意会过来时,宋宇已披上了外套,直接搭总裁办公室里的专属电梯下楼去了。
“听说你要约我吃饭?”这是宋宇急忙赶到“迎曦坊”,坐下后说的第一句话。
“你是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而这,则是杨筱惠给他的答案。
“你是说没这回事?”宋宇再次询问。
“是啊!”杨筱惠替他倒了杯白开水。“怎么了?”
“没什么……”他顺手接过她递来的水。“那……你曾不曾有过想请我吃饭的念头?”
“你到底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刺激了吗?要我请你吃饭,那还不容易!等会儿留下来,我请你吃晚餐。”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应着,整个人的心思和双手仍停留在水槽里那些待洗的杯子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我是说……呃……我的意思是……”
“你很奇怪喔!是你问我想不想请你吃饭的,现在我都答应了,你反而又别别扭扭的!”
“我的意思是,因为……”他急忙又吞了口口水。“因为你大嫂刚才打电话给我,她说你想请我吃饭,又怕唐突邀约会让我觉得你很随便、太主动,所以,你就找她代为约我……就是这样嘛!然后,我就来问问你喽!”宋宇满脸无辜地说。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忍不住地大骂出声:“什么跟什么嘛!竟然假冒我的名义去约你!谁给她权利这么做的?那也还好我们俩一直有联络,否则,给她卖了我都还不知道呢!真的是太过分了!”
“其实……”他瞠目结舌地直盯着她看,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其实你发起怒来还挺好看的!”
“是吗?”她对他挑起一边眉毛。“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有闲功夫跟我开这等无聊的笑话?”
洋溢着一室的柔和和围绕整室的抒情轻音乐,一时之间,似乎在杨筱惠那双冷得足以令人发冷汗的眸子下凝固、结冻。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嘛!”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显然已火冒三丈,只要再一个不小心讲错一句话,就会毫不考虑扑向你,然后二话不说,直接就和你拼了的女人。“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那……请问我需不需要跪下来感谢你的夸奖?”她说得咬牙切齿。
“这倒是不用了!”他一副“施恩予人,不求回报”的模样。“区区小事,你就别太记在心上了。”
天啊!这人是怎么了?活久嫌腻了吗?我就不相信,堂堂一家公司的总裁会不懂得察言观色?更或者,他压根不把她当一回事?唉,算了!现在根本不是和他生这种气的时候,先把大嫂的事解决了,再找他算帐。
“那你怎么说?你相信那女人说的话?”杨筱惠没头没脑地将话题转回原点。“什么……什么怎么说?”宋宇莫名其妙。
“我大嫂啊!”杨筱惠用力地睨了他一眼。这人真的能主持那么大一间企业吗?
“哦!不相信呀……”他从头至尾根本就不曾相信过她大嫂。
“那你来干嘛?”她还是瞪着他。
“找你求证啊!”宋宇理所当然地答。
“那不就是相信她喽!”她随手拿起抹布丢向他,还好抹布是半干的,否则他那套名牌西装可就一命呜呼了。
“我就是不相信她说的话,所以才赶过来求证的呀!”他用手指拎起黏贴在他那可怜西装上的抹布,向她解释着。
“可见得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她一把抢回他拿在手上的抹布。“如果你够了解我,就会知道我根本不是那女人所讲的那种个性。要找你、要约你,我不会自己找、自己约吗?干嘛还要透过第三者?况且,那种优柔寡断的个性也不是我学得来的!还有,如果真如你所说的,你根本不相信我大嫂,那你就让她在那儿自编自导自演嘛!为什么你还要亲自跑来求证这些个莫名其妙的事?所以说,你根本上就是相信那女人而不相信我!”
她将抢过来的抹布用力地揉着,每多讲一句话,就用力地多扯一下。唉!可怜的抹布,它这是招谁惹谁呢?
宋宇不语地低着头。真是我太冲动了吗?不过仔细回想,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杨筱惠!否则,自制力一流、判断力一流、忍耐力也超乎常人的宋宇——堂堂“宇云企业”的总裁、首脑,怎可能会做出这种没大脑的事?
见他低头不语,杨筱惠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失言。
“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你千万别介意呀!我很少发脾气的……”杨筱惠双手还是不停地揉着那块抹布。“哎呀,都是大嫂害的啦!自作主张也就算了,居然还扭曲我的人格,真是太过分了,这笔帐,我一定要讨回来!“宋宇……”杨筱惠见他依然一言不发地低头喝着茶,似乎还在为刚才的事介意着;于是,她轻轻唤他。“你不会是在生我的气吧?”
“哦……不,怎么会呢?”他抬起头,刚毅的嘴角漾出一抹好看的弧度。“那你……”她问得很小心。
“在你眼中,我的度量就只有这么小吗?”他故作伤心地比着自己的肚子。“不是,当然不是!”她有些不自在地笑了一声。“只是我好久没这么发脾气了。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没了脾气,修养已达最高境界了,真想不到原来也只不过尔尔、我这些表面上的好脾气,只不过是还没遇上该发脾气的事之前的假象罢了!”
“别这么说自己……”他硬是强忍住想冲上前堵住她不断揄揶自己的嘴。“你就是这样将你自己的个性完完全全封闭起来,你大嫂才会这么为所欲为,因为她料准你绝对不会有什么大反应。别这么压抑自己了,试着让自己活得自在一些、快乐一些,好吗?”
“哈!你又知道我压抑,我不快乐了?错了,你看错人了!是的,我是很努力隐藏自己的个性,但……这并不能代表我就是活得不快乐呀!”她藉故偏过头去。天啊!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就把我戴了那么久的面具打破?
“真是这样的吗?”在他平淡的声调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上的起伏。“那你又是在逃避什么?”
“有吗?那你又认为我在逃避什么?”她转过身,倔强地抬起下巴与他相对。“筱惠……”宋宇泄气地喊。胡乱耙耙他那头浓密的黑发后,他深情地望着她。“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这个可爱又可恶的女人已经搞得他无法专心上班,无法安心处理公事,甚至无法用常理分析判断一般事务了。
“什么怎么办?我怎么会知道!”她装傻,但倔强的下巴依然还是不服输地抬得高高的。
“唉!算了!”他起身,掏出皮夹。
“你要走了?”杨筱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不会吧?刚才她又讲了什么让他生气的话?真是的!杨筱惠,你就是这样,这下子可好了吧?人家被你气得要走了!
“嗯。”他点了点头,拿出一张千元大钞放在桌上后,转身就准备离去。“喂!”她急忙叫住欲走的宋宇。杨筱惠,你完了,你真的得罪他了!还在犹豫什么,赶紧留住他呀!“喂……我还要找你钱呀!”天啊!这是什么烂藉口?“不用了!”他慢慢地转过头。“先放着吧!连明天的一起算好了。”
“明天?这么说你明天还会来?”杨筱惠喜出望外地问。
“怎么,你以为我不来了吗?”你怕我以后都不再来了吗?当然,第二个问题他没敢问出口。
“宋宇……你在生我的气吗?”杨筱惠怯怯地问。不知怎么搞的,她还真怕他就这么一去不回了呢!
“你怎么又会这么认为呢?”他模了模自己扁平的月复部。“虽然我没有肚子,但并不表示我就没有度量呀!”
“那你干嘛急着要走?”
“喔!我四点半有个会要开,我必须要赶回去。”
“原来是这样……那你就快走吧!”她看了一下墙上的钟,针指着四点十分。“还有二十分钟,应该来得及吧?”只要不是生她的气,什么都好谈。“快呀!你还在看什么?”她看他还站在原地,于是大声地催促着。
“喔!那我先走了。啊!对了!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晚餐哦!我会要回来的!”他连忙搁下话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留下杨筱惠楞楞地站在吧台里,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发呆。
“我等你……”她喃喃地说。
展杰虚月兑似的将自己抛向那一整晚频频向他招手的沙发,重重地吁了一口气后,两眼无神地直视着天花板。
这两天葛芸没到店里,整间店忙得乱七八糟、昏天暗地的。奇怪!以前也是他独自一人打理的呀,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而现在不过是少了个葛芸,一切不过归回原点,怎么会弄得这么乱呢?展杰乏力地翻翻大眼,望向天花板。
“这个死小鬼!call!她也不会回,仿佛就这么消失似的。唉唷——,”他费力地月兑下鞋,捏了捏发疼的双脚。“明天……明天你要是再不出现,我就杀到你学校,把你揪出来,然后碎尸万段,以泄我心头之恨!”他愤愤地捏紧自己的拳头,仿佛葛芸就被他捏在手上一样。
“哈啾!”
“怎么啦?是不是着凉了?我去拿件衣服给你。”
“不用了,只是打了个喷嚏,没什么大不了的。”葛芸用力地揉了揉鼻子后,出声喊住了已走到房门前的张梦萍。
“这怎么行呢!”张梦萍回过头。“我还是去拿件衣服给你披着吧!”语毕,她转身迅速走进房间。
“怎么所有的电视节目都这么无聊?”葛芸拿起遥控器百般无聊地乱按着。“小姐,三台加上卫星第四台,一共有七、八十台耶!还不够你看啊?”张梦萍走到葛芸身后,为她披上刚才翻箱倒柜才找出来的大外套。
冬季早过,现在可是艳阳高照的五月分耶!所有足以让人跌倒后爬不起来的笨重大衣,早不知在几百年前就全封箱了。亏她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出这么一件大外套来,如此有心,真是令人感动!
“唉!真的好无聊哦!”葛芸继续按着她手中的摇控器。“都没什么事可以做了吗?”
天知道这几天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每天一放学回家,她就是呆坐在家里数着手指头等梦萍回来,要不然,就是像现在一样,坐在电视机前不停地按着遥控器,一直到手酸了或眼皮酸了为止。天啊!她真的快给闷坏了!
“回去上班吧!”虽然她百般不愿她再回去那个超级大情敌——展杰的身边,但……没办法!任谁也看得出,葛芸这几天有多么压抑自己。
“算了吧!”葛芸放下手中的遥控器,随手耙了一下掉落在额前的短发。“我只要一想到我老爸可能会到店里去堵我,我就没来由地感到恶心,所以,还是算了吧!”
“或者……到‘迎曦坊’去上班……”张梦萍为自己在此时所提出的意见感到非常之骄傲……骄傲?“只要你肯,我想惠姊那边应该是没问题的。”
一想到两人从此之后将可以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张梦萍就不由得一直兴奋了起来。
“不了……”葛芸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到时连累到惠姊怎么办?我老爸一定会找到我的,不论我在任何地方,他都会有办法的。”
“可是……你总不能一直躲着他吧?轻易抛开你辛苦所建立的一切,只因为他来了,他又找到你了?”张梦萍眨了眨乌黑晶亮的双眼,直盯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她。
“不然又能如何?”她反问她。
“嗯……我们可以给他一笔钱,然后叫他别再出现了……或者是找人威胁他、恐吓他……再不然,也可以干脆报警……”张梦萍绞尽脑汁地出点子。
“没用的!”葛芸又拿起才刚放下的遥控器。“你以为他这么好打发吗?这些方法早在几百年前我就用过了,事实证明那些方法对他根本产生不了效用。”“那……我们真的只能坐以待毙,等着他下一次找到你?”张梦萍有点紧张地望着依然一脸无动于衷的她。天啊!她居然还若无其事地转着电视。
“我明天到PUB去找展杰帮忙,我想,他应该会有办法的。”葛芸将视网移离电视萤幕,转头看到那张近在咫尺且始终直盯着她的姣好脸庞后,匆匆丢下一句:“很晚了,睡吧!”便径自回房。
天!谁来告诉她,她刚才怎会有一股想一亲梦萍那张淡白如凝脂的脸的冲动?
“惠姊,我恋爱了……”张梦萍一边煮着咖啡,一边低诉着。满室的咖啡香和她娇羞的脸庞相互辉映着。
“哦!”杨筱惠心不在焉地虚应着。
张梦萍一抬头,瞥见魂魄早已不知去向的杨筱惠,于是一时兴起,拿着搅拌咖啡的匙子在她面前手足舞蹈了起来。
“惠姊……惠姊……回魂喽……”
“你疯了?”杨筱惠一把抢过匙子,轻声斥喝道:“有这么多客人在,还玩!”
张梦萍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噘起唇,“是你自己先发呆的,人家在跟你讲话,你都不理我,所以……”
哦呵!不大对劲喔!到“迎曦坊”上班没一年也有半载了,一向笑脸迎人、轻声细语,没有脾气,甚至连说句重话都会觉得对不起上帝,对不起社会、国家的惠姊,居然……居然开口骂人!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别这样啦,笑一个好不好?不然……我等会儿请你吃宵夜?”杨筱惠急忙安慰着泫然欲泣的张梦萍。
“惠姊,你最近是怎么了?”她依然嘟着嘴。
“没有,怎么会有事呢?哈……哈哈……”杨筱惠极端不自然地笑了两声。她总不能告诉她:因为今天宋宇没来,所以她才不正常吧!
“看你那张脸,分明就写着‘我有事,而且很严重’。惠姊,有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的吗?”张梦萍一双灵秀的眸子眨呀眨。
“啊!对了!你刚才说什么……你恋爱了,是吗?”杨筱惠忽而忆起。“对方是谁?认识多久了?”她继续追问。
张梦萍马上低下头,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转变话题成功!杨筱惠在心里偷偷窃喜。
“你也知道她的……”张梦萍低着头,喃喃道。
“哦?”杨筱惠努力回想……有吗?她从来不曾看到,也没有听过这小丫头带来或谈论到哪个男生呀?怎么说我也知道他?是吗?是哪一个?是我忘了吗?张梦萍一抬起头,看见的就是杨筱惠一脸茫然的样子。
“惠姊……我是不是不正常呀?”
“怎么会呢?”突然被这么问她愣了一下。“这是很正常的啊!嗯……男生、女生到了一定的阶段,就会有这种想和异往的念头,所以谈个小恋爱什么的,都是很正常的呀!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别乱想了,知道吗?”她想,或许是梦萍这个小女孩初尝青苹果的滋味,所以难免会不知所措,于是,忙解释一些常识给她听。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但我不是这个意思。”张梦萍的头又低了下去。
“看来,你是暗恋喽?那也没关系嘛!暗恋也是正常的呀!不然,改天请他到店里来,让惠姊替你制造机会,怎么样?”她顺手将张梦萍的头抬了起来。“惠姊……哎呀!这要怎么说呢?”奇怪!她刚刚在心底准备了老半天打的草稿,怎么在一眨眼间全不见了?
“你就照实说嘛!不管是暗恋、单恋,或吵架、闹别扭,只要你讲出来,惠姊都会帮你解决的。”她自信满满的,只差没拍胸脯保证。
“葛芸搬去和我一起住了……”
“这我知道了呀!你上次好像是说,她父亲一直找她麻烦的嘛,所以葛芸就和你商量,要搬到你那儿去。怎么,这和你恋情也有关系吗?”
“我的对象就是她……”
“他?谁呀?”杨筱惠蹙着眉想,刚才她有提到哪个男生的名字吗?没有吧?“葛芸。”
“葛芸?葛芸她怎么了?哎唷!你别再扯一堆不相干的人了,好不好?说重点!说重点!”
天!谁来告诉她,她应该怎么办?张梦萍欲哭无泪地想。
“我恋爱的对象就是——葛芸。”她放慢声调,加重语气,一字一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
“葛芸……葛芸?你说你爱上葛芸了?”杨筱惠不敢置信地张大嘴巴瞪着张梦萍。“你没说错什么吧?还是我听错了什么?”
“我没说错,而你也没听错。”张梦萍蹙眉低喃:“我自己也茫然得很,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好?每天面对她……天!我都快撑不住了……”
“你确定你是爱她,而非一时崇拜?”她看过葛芸,那种外表又冷又酷的女子,很容易让十几、二十岁的小女孩产生如偶像般的崇拜心理。
“是的,我肯定。”张梦萍想都没想地答。
“唉!那她知道了吗?”她又问。
“不知道。我不敢告诉她,我怕到时连朋友都做不成,所以……”她沮丧地说;她根本不敢冒这个险。
“你什么时候发现你爱上她的?”杨筱惠每多提一个问题,眉间的结就多纠紧一些。
“已经有好一阵子了。起先对她的一切纯粹只是充满好奇,但在交往更深入之后,就渐渐被她所吸引住。我欣赏她、崇拜她,当然也喜欢她。我的视线开始追寻她,夜里开始梦见她,甚至连失眠时满脑子也都是她;我也害怕过,也努力想阻止过,但……没有用,我还是陷下去了……我知道这是不正常的,可它已经发生了,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我是真心爱她的……”
“这种事是很难为世人所接受的,我想……你是不是该考虑放弃?”杨筱惠以过来人的身分道。她尝过这种苦……不过,她比她幸运多了,因为她有另一半的支持和爱。
“但……唉!我会好好想想的。惠姊,谢谢你,和你聊过后,心里感觉好多了。”张梦萍真心地看着杨筱惠。或许……真的该放弃吧?她想。
“你还年轻,凡事别太钻牛角尖,想开一点……”她喜欢梦萍这女孩,所以更不希望看到她因一时的冲动,而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这条路,太苦了……
“你终于肯出现了?”展杰眯着眼、咬着牙说:“我本来还打算明天到你学校去把你揪出来呢!”
“很抱歉,不过,我真的有我的苦衷。”她虽这么说但语气却闻不到一丝道歉的味道。
“我记得我好像说过,不管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但,我似乎什么都没等到,你就突然失踪了。”他依然眯着眼,口气里有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一股杀气。
这可恶的小魔女!让他连续几天累得像条狗似的也就算了,但……她居然……居然还能理所当然地看着他,且连最基本的一丝丝愧疚都没有……这……未免太过分了吧?
“我说过我有我的问题……”她顺势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而我现在就是来找你谈我的问题的。”
“哦——”他故意将这个问句拉得长长的。“是吗?”
“如果你不想听,那我……”葛芸站起来。“我想我也不便再打扰你了,我走了。”
“喂……”展杰急忙起身拉住已拿起外套准备走人的葛芸。“拜托你别这么酷好不好?就让我维持一些最基本的男性尊严会死呀?”
葛芸给他半推半拉地又坐回原来的位子。
“你说吧!”待他自己也坐定后,他即开口。
“想请你帮个忙。”
“哦?”终于问出口了吧!展杰得意地想;不过,他很小心地把这抹得意掩藏在他俊秀的外表下。
“那天晚上到店里找我的那个人,是我父亲。”
“嗯!关于这点,你在当晚就已经说过了,而且我还记得,你对他还挺凶的呢!”他翘起二郎腿,并将双手环抱在胸前,舒舒服服地往椅背上一靠。“从我有记忆以来,他就是个嗜赌、嗜酒如命的人。我想,在他的生命中除了酒和赌外,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事、物了;而我母亲则成了第一个受害者。终于,她在受不了他的长期虐待后,离家出走了,她留下我……走了。虽然难免怪她、怨她、恨她,但我真的能理解她所以一走了之的理由。其实说真的,她不走,也只是继续受折磨而已,走了反而好。然后,他便把我卖了,他一边数着手中的钞票,一边含笑目送我进火坑,很好笑也很讽刺吧?”
葛芸掏出一包烟,习惯性地点燃一根。
“后来我被贵人救出,只身来到台北,重新展开我全新的生活。不知怎么地他居然找到我住的地方。他乞怜地要我拿些钱救他,说什么赌输了,被人追杀啦!什么酒瘾上了,没酒喝会死啦!要是这招没用的话,他就威胁外加恐吓地说要闹到我无法在学校立足为止;而我当然还是给他了,他掌有我一堆不堪回首的过往,要是真给他抖了出来,那我还要做人吗?我辛辛苦苦努力过活,怎能让他的三言两语就毁了我的一切?所以,我尽我所能地去满足他。一次、二次、三次……我厌了、倦了,我开始思考,再这么跟他耗下去,根本就没完没了。他不是人,他是吸血鬼,只要还有一点血,尽管是一点点,他也会死缠着,直到把我完完全全地榨干为止。所以,我决定逃开了,既然拿他没办法,躲开总可以吧?于是,我离开原本的生活圈子,另外找了个全新的环境,重新开始我的日子;但……他又找来了,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可他就是出现了!我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不断地搬家,直到下一次再被他找到为止。”
听着平淡无转折的音调,再配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好几次展杰都误以为他是在听一个事不关己的路人,在讲述一件再平凡不过且又事不关己的故事呢!“就这样了?”看她没有再讲下去的意思,他不禁问道。一直以为听到的会是一段漫长、凄美的回忆;一直以为将会看到这个从来不会、也不愿意将自己表情多做变化的小女人哭泣,但……他似乎错了……
“是啊!”葛芸的眼里写着:那你还想怎么样?难道这样还不够悲惨吗?“别这么看我嘛!每次看到你这种表情,我都觉得好恐怖。”
纵横情场数十载的他,自从遇上葛芸后,就连连失利。这正应验了一句不朽名言——上帝是公平的。
“我希望你能帮我想个办法,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怎么做?找些人痛扁他一顿后,警告他永远别再出现,否则见一次打一次?还是干脆就……反正要一劳永逸嘛!这是最直接的方法。”
葛芸恨恨地睨了他一眼后,冷冷地开口:“我是来找你帮忙的,可不可以请你先收起你那该死的幽默感?”
“我也是说真的呀!”展杰万分委屈地想。他不敢明讲出来,因为得到的结果一定是这样的——面无表情地起身,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一走了之。他发誓,她一定会这么做的。
“好嘛!好嘛!我一定会帮你想到一个一劳永逸又两全其美的方法,行了吧?”天!这年头找人帮忙都是这么凶的吗?“那你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上班?”他只要一想到前几天所过的非人生活,眉头就不自觉地全纠结在一起。“天知道这几天我是怎么度过的……”
“只要你不怕我爸来找麻烦,我是随时都可以回来的。”看他正痛苦地揉着早已打结的眉宇,葛芸不禁噗哧地笑了出声。“现在你终于知道我对店里的贡献有多大了吧?”
“其实……”展杰放下揉着眉头的手,有些失神地看着眼前笑容可掬的她。“其实……你应该常笑的,你知道你笑起来很迷人吗?”
“哦?这倒没人告诉过我。”她迅速收起笑容,正色道:“谢谢你的赞美。”“喂……你多笑一下会死啊?真怀疑你是不是脸部缺少了某条神经,居然能用同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对待每一件事。有时啊,我还真是不得不佩服你咧!”“是吗?对于你的这一番话,我该说声‘谢谢’吗?”葛芸看起来和颜悦色得令人直发冷汗。
“不……不用客气了……”唉!展杰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遇上她……也只能认了。如果在两年前有人告诉他,你将会爱上一个又冷!又酷!又没女人味的女人,他一定会先“哈!哈!哈!”地报以三声大笑后,再赏他一记超级特大白眼,然后,非常诚恳地握住他的手告诉他,你——别逗了!但……在两年后的现在,有谁能告诉他,他该怎么办?
“我明天会来上班,不过……我希望我明天来时,你已经想好办法了。”话一说完,葛芸拿起她随身的大包包。“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展杰突然有种被掏空的感觉。
“一定要这么酷吗?”他喃喃地问。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