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疏襄眼神略显迷离,如置身梦境。眼前,是连父亲也未曾实现的情景啊!
她深知,琉璃烧制靠的纯是手工,每一件都必须经过几十道工序才能完成。从设计、制模、月兑蜡到加色。烧制、切割、打磨、抛光等,一件晶莹剔透的琉璃制品,不知要花去众匠多少心血,其中有半点差错,便是前功尽毁。所以,一批琉璃制品的成品率一般只在三成左右,通常以三十公分以下的中小件器物居多。
像眼前件件都如婴儿般大小的作品,普通工坊能制得数尊已是不简单,其价值足可保一生衣食无忧,更不用说是数百件了。
不错,她得承认,这个琉璃宝窟确实让她心动了。
见她无可反驳,江焚越低低而笑,“师妹啊,现在,你还能说我做的无半分益处吗?你可知,若无当年丹凤交换,又怎能集得天下高手工匠于七眩阁,制出这些琉璃宝物?”伸手轻抚其中一尊灿金游龙,江焚越眼神迷醉,“师妹,今日我让你看这些,只是要告诉你一件事而已。”
叶疏襄轻问:“什么事?”
江焚越脸上神情转沉,背对琉璃双臂向上扬起,盯住叶疏襄道;“看看这室中所有!你们做不到的,我做到了!所以,我才是七眩一族的真正传人!”
眉头微皱,叶疏襄不解,“是传人又如何?入了我爹门下,我们便都是七眩的传人了啊。师兄你到底在介怀什么呢?”
“是啊,师妹,你从小有你爹教授诸般琉璃工艺,自然没什么稀罕的。可是,师兄我可不姓叶,是个外人哪!你总该知道,七眩门内有过什么规定吧?”
低首细想,叶疏襄轻轻道:“七眩琉璃技艺,只传族人,不传外姓之人。”刚一说完,又抬头补充:“可是,师兄,我七眩一门早已零落。所以,爹不是就收你为徒了吗?”
冷哼一声,江焚越愤然,“收我为徒?你可知,我为入七眩,当年吃了多少苦,舍弃了多少才入得你爹门下学艺?我刻苦精学十多年,到了最后,他却连赤金丹凤的制法也不肯传授予我。而这一切,原本就该是属于我的!”
叶疏襄闻言起疑,口中询问:“你说什么?为什么原本该是你的?”心中却快速回想当年情景。
师兄大自己将近十岁,在自己记事起,便已来到家中,那时他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到懂事后,问他有无家人,他却一概闭口不言,只是神情冷淡得很。难道,他的身世和父亲有关?不可能!叶疏襄才一思及立时否定。当年父母很是恩爱,父亲断无另娶可能。
思之不得,江焚越已出声打断她:“不用去管为什么,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叶疏襄心神微定,看定江焚越道:“师兄,琉璃再美,也是死物,又怎及得上人命珍贵!师兄你犯下累累罪行,即使拥有再珍再奇的宝物又如何?”
“呵呵,师妹以为,我是要用这些琉璃来换取性命吗?不,师妹,你错啦!”笑看向叶疏襄,“我要想安然月兑身是轻易之极,何须耗费如此心神。”
忽地侧耳细听,脸上得色渐升,格格笑道:“好师妹,阁外有人来啦,你还不快去看热闹吗?”大笑声中疾步下楼。
叶疏襄却不跟随而下,反而走到楼台上俯首观望。
阁前众人簇拥依旧,也纷纷闻声转头。
远远城门处数骑驰来,扬起风烟如线,滚滚推进,马上乘者身着深蓝宫服,竟然是宫中首领太监服色。
宫中来人,这就是江焚越有恃无恐的原因吗?轻咬下唇,叶疏襄默思一刻,才下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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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观骏马奔驰而来,霍霆矶脸色更显苍白。没想到,来的是宫中之人。丹凤一案,牵连竟然是如此之广啊!这变数,更比自己预想中来的还要快,还要狠。
当先一人左手执缰,转眼间已穿过众人到得霍霆矶面前。猛拉缰绳,骏马奋蹄立起,长嘶站定。马上太监着二品首领服色,细眼白面,神色倔傲,是在太后前正得宠信的刘公公。
霍霆矶面不改色,烈涛已是怒容满脸。
论身份,太监即使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宫内仆侍而已。可恨一个区区奴仆到得宫外,竟也如此嚣张跋扈。身后若无强大倚仗,又怎敢无礼?
只听得那首领太监端坐马上扬声道:“大理寺左断刑霍霆矶接旨!奉皇上口谕,京中有急事召霍大人商议,梅尚书一案暂缓查证。宣霍霆矶即刻回京,不得延误!”
静静等候来者说完,霍霆矶微一点头,“有劳刘公公长途传旨。霍某尊令,当即刻回京。”
“怎么,霍大人有事要回京了吗?”只见下得阁来的江焚越睑上笑意盎然,满是得色。
霍霆矶轻展唇角:“霍某虽是急于回京,但七眩阁中所犯甚多,却也不能不办!”
“来人哪!给我将七眩阁封了!”忽然间清俊面容一沉。一声断喝,惊动诸人。
那刘公公立时在旁高声呼喝;“霍大人!皇上分明已让你罢手查案,你这是何意?”
江焚越也跨上几步,怒道:“霍霆矶,你凭什么封我七眩阁!”
轻咳数声,霍霆矶对那刘公公缓声道:“公公,皇上让我暂缓调查梅尚书一案确实不错。但眼前七眩阁所犯的,可并不止这一桩呢!难道,公公是要霍某纵容恶行,见罪不罚吗?”
“这……这个……好!那霍大人倒说说,这七眩阁有些什么罪啊?”刘公公即便再骄横,面对朝廷律法,却也不敢强来。
霍霆矶转身正对江焚越沉声道:“江阁主,今日我暂不与你追究丹凤一案。但我且问你,你七眩阁自建阁营业以来,每月所入四万八千两白银,可曾依律向朝廷交纳过赋税?收入了这样巨额钱财,去向如何?你阁中数年来蓄养死士共计六十八名,私藏大量兵器,可曾上报过官府?江阁主,就凭这几件,不管是哪一条,都足以封你的七眩阁了吧!”
江焚越闻言,脸色铁青。自己阁中绝密,竟叫这霍霆矶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四周百姓听得,更是惊异声起。
那刘公公已翻身下马,疾走到霍霆矶面前,细眼上翻尖声问:“霍大人,你说的这些罪可着实不轻啊!但不知大人可有切实证据?”
霍霆矶似是早料到有此一问,眼光自刘公公头顶掠过.向后沉声道:“有请林大人!”
只见一行官差自众军队列后转出,当前一人敦厚稳重,正是西樵府衙林阙。
今日清晨,霍霆矶下得山来便先到西樵府衙中。他断定那林阙绝非与七眩阁是同路中人,与林阙一番长谈后,果然如他所料。这林阙静候一旁暗察七眩阁,五年来收集了不少证据,足以让江焚越俯首认罪。
不紧不慢走到近前,林阙将手中一卷递于霍霆矶,“大人,这是卑职在西樵府衙任职五年以来,所查录的七眩阁诸般状况。”
轻吁一口气,向林阙微微点头。霍霆矶伸手将纸卷接过,身形略微一晃,在旁静观的叶疏襄即上前轻搀。
霍霆矶强提精气勉力扬声:“今有西樵府衙查证确实,七眩阁诸般罪状所涉甚大,阁主江焚越身系其中。现将七眩阁查封,阁主江焚越由霍某押解入京,再行审断!”
江焚越怒火攻心,双目瞪向林阙,咬牙道:“原来是你啊!林大人。”冷笑数声,“林大人倒真是深藏不露,没要到江某竟会看走了眼,还当大人真是为区区一个妙狐而来!”
林阙负手走近,语音平和:“江阁主过奖了。林某只是不愿做违背大宋律法的罪人而已。”
可恨!看来今日大局已定。江焚越衡量轻重,若要离开,凭自己武功自是不难办到。但是,一旦逃离,那便是与整个官府作对,事情将再无转机。而若是入京等候,要不了几日,京中诸人必定会设法为自己翻案!
主意既定,江焚越任烈涛取锁具缚住自己双手,昂首向天不再看众人一眼。
至此,阁已封,人已拘。四周百姓见事情如如此落幕,不由感叹散去。
那刘公公手牵缰绳,原本嚣张气焰尽已敛去。面对霍霆矶病容,却突感其压力沉重如山。只得恨恨道:“霍大人,皇上召见急切,大人还不随我即刻返京吗?”
霍霆矶点点头道:“好。待我安排好诸事,一刻后立即启程。”
挥手召来烈涛,“你去将众军士遣回岭南。”
又轻执身旁叶疏襄素手移开几步,转首凝视,“疏儿,现下我马上要赶回京城,再快也得十天左右。官职在身,不能带你同行,你要小心照顾自己。”
想想这番南下,虽只寥寥十余天,却已经历了几番凶险,幸得有眼前疏襄相伴。此刻暂作分离,不由大为不舍。而回到京中局势将会如何发展,也不能确知,更是浓眉深锁。
叶疏襄淡淡微笑,“我自然会等着和你见面的,霍大哥。你不必挂念我,只是小心自己的伤势才好。”
将怀中一轴画卷取出,递予霍霆矶,“霍大哥,你上京后定会彻查丹凤之案。这画像,交给你保管吧。”
霍霆矶伸手接过,轻抚叶疏襄鬓边散发。温声道:“你放心,有这画卷,再加上林大人证词,江焚越这回是跑不了的了。到时等你我相见后,我便可以设法为你疗伤治病啦。只是这几日我不在身边,你要孤单些了。”
两人对视一刻,终是收敛心情,缓缓放手。
眼看着霍霆矶等人勒马出城,孤身悄立于街道上的叶疏襄身形单薄,脸上却无半分离别伤感,反而漾开浅浅笑意。
抬起脚步,悠闲向前行去。
不能带她同行,那便是要她在后跟随了。而再次相见的地方,当然是在京城中了。
也好,近二十年的岁月,她从未曾独身远游过。不如趁此上京的机会,自由领略四处美景风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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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虐待双脚,叶疏襄很实际地花银子买了匹矮矮的枣红马儿。因为,她不想走得太累,也不想错过路上人物景色。信马由缰,她在看人,人也在看她。春色明媚中,这样一个年轻秀雅的女子,不坐在马车里让丫环仆从随侍着,却是独自执鞭驾马,可不多见。
额上微有汗意,腰背隐隐酸痛。再过两天,总算要到京城了!轻叹一声,想不到骑马竟也是这么累的。
一路向北,数天的行程,已让她小小吃了些苦头。原本素净的衣裳早已沾染浮尘,鬓边发丝微散。这官道纵然宽阔平坦,但灰土飘扬却是免不了的。
行得半日,总算看到一座竹搭茶亭,想是专为路上行人所设。
叶疏襄下马走近,亭子虽小,但还算洁净整齐。主人只得一对六七十岁的老夫妇,躬背驼身,满脸笑纹若菊花绽开,眼风却极是灵动。见到叶疏襄忙上前热情招呼。
浅笑相对,叶疏襄礼貌的接过老妇人递过的茶杯,啜饮一口。呵!凉风清茶,自在逍遥啊!没想到这等专供旅人休憩的凉亭中也有好茶。
可惜,茶还没凉,她的逍遥便被迫结束了。
数匹骏马疾驶而近,一行六人飞身下马走入亭来。眼角瞥得衣饰华贵、身姿矫健。叶疏襄静坐不动,眼观手中茶杯也不抬头。她只是要安然上京而已,别的人,别的事,能不理会,还是不去理会的好。
凉亭本就狭小,亭中只有数张坐椅,那几个人一拥而入,顿时稍显局促。
那老妇人见有客来,忙端出茶来,和气招呼:“几位小爷,路上辛苦了,请随便用些罢。”
一男子声音温和道:“谢谢老婆婆,放下罢。”
待老妇人转身,另一男子却哼了一声:“这样粗糙吃食,当然是随便至极了。”
“京外荒郊,自然简单许多。青濯,此地离京尚远,我看你们也坐下歇歇脚吧。”
“是,公子”。那叫青濯的男子应声。
看来,是京城中哪一家的贵公子呢!缓缓啜饮手中清茶,叶疏襄背对身后诸人闻言而思。
忽听得足音近身停下,微微皱眉,怎么想喝杯茶也不得安静呵?
“这位姑娘,茶亭中座位甚少,打扰了。”也不待叶疏襄回复,那人已侧身坐于桌沿。
感觉对方视线并未在自己身上停留,叶疏襄抬首向侧望去。京中之人,果然比之乡野村夫大不相同。眼前虽只是一名随侍,但紫衣鲜丽,面容英武,气概甚是轩昂。能用这般人物做侍从,那公子,身份必定极为尊贵了。
青濯是习武之人,感觉灵敏异常。原本叶疏襄满身烟尘,低头不语,他只当是寻常村姑,并未在意。但此时叶疏襄定睛打量,却引得他立即警觉回视。一看之下,不由微微一怔,山野陋亭中,怎会有这等秀丽清雅的女子!
叶疏襄触到对方谨慎视线,心下暗悔,忙低下头去不再观望。
“青濯,怎么了?”是那温和男子发问,想是发觉他脸上神色微异。
“没什么,公子。”青濯回答,仍紧盯住叶疏襄侧脸不放。
身后另一男声扬起:“呵呵,我看是青濯见人家姑娘长得美,舍不得转眼了吧!”话一出口,引来众人数声轻笑。这样荒郊官道,若真有美人独身行路,那可就奇怪了。
“莫要胡言。”公子轻斥,眼神却不由得在叶疏襄背影略停。
叶疏襄心下微恼,感觉如芒刺在背。忍住不动,仍是低首徐徐慢饮。
那公子见状却越感兴味。细看这女子,才觉其身姿清曼,举上文雅。
一杯清茶将近,茶亭老妇端来了叶疏襄所要的几样点心。叶疏襄轻叹一口气,身旁有这许多大男人的眼光盯着,她可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只得抬头看向老妇人,“老婆婆,这些点心我带着路上吃好了,请你把银子收好。”
正将铜板置于老妇手心中,轻轻起身,眼光忽地一凝,之后神色自若径向亭外走去。
眼前忽地人影一闪,一个二十来岁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拦在身前,眼角带笑定定看住她道:“姑娘还是请入座吧,该离去的,是我们才对。”听声音,正是那为首的公子了。
叶疏襄眉目轻扬,淡淡拒绝:“小女子正要赶路,公子不必客气。”
待要举步绕开他身侧,青年伸手一挡,叶疏襄皱眉看看横在身前的手臂,“公子还有事吗?”话音稍露不耐。
赵誊见状顿觉奇怪。自己相貌清秀、气质尊贵,不要说是寻常女子了,便是名媛淑女,哪个见着自已不是亦步亦趋、唯唯诺诺。眼前这淡漠女子不仅容颜月兑俗,性情更是特殊得很。
他本性多情,遇到这样出子,更不想放她就此离去。笑言:“在下只是见姑娘独身一人行路,多有不便。不知姑娘要去哪里,若是与我们同路的话,不如结伴而行怎样?”话语虽然仍是客气,但已颇有留难之意。
轻咬下唇,叶疏襄心中微急,向另一侧绕行道:“多谢公子,我看是定不顺路的!”
身后青濯看她如此急于离去,愈加起疑,只听厉风响处,已拨刀出鞘逼住了她。
上前几步将公子隔开,那青濯对叶疏襄喝道:“姑娘何必这么急于离开?莫不是有什么隐情吗?”
叶疏襄见利刀加身,心下微怒,“小女子身无武功,只是寻常路人罢了。诸位实在不必对我如此小心留意!”
青濯闻言略略迟疑,叶疏襄不会武功,他当然看得出来。执刀之手突的轻轻一动,差点落在叶疏襄肩头。他顿时全身一僵,猛喝道:“不好,茶中有毒!”
说话间已经身形晃动,“哐当”一声钢刀落地,伸手撑向旁边饭桌。同时间叶疏襄只听得身旁坠地声不绝,环目一看,那公子及众随侍已全部倒在一旁或坐或伏。
长叹一声,叶疏襄心想,终究还是来不及躲开啊!
此时亭中诸人,只余自己是好端端地站着了。
众人虽然内力全失,浑身无力,神志却还清醒得很,立刻全部恨恨瞪住叶疏襄,有几人更是耐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什么小妖女小妖精的全部出笼。
叶疏襄受了冤屈,听得叫骂也不气怒。侧首看那赵公子一眼,站定一旁静观其变。
只听得亭外格格两声娇笑,适才收了铜板而去的那老婆婆竟轻捷异常地“飞”进了亭内。
那笑声虽不很年轻,但也甚是妩媚,身形更不再驼背。哪里是原先六七十岁的老妇人了,跟随在其身后的老头也已直身而立,身形高大。
地上众人不由齐齐闭口愣住。他们满心以为有问题的是叶疏襄,却没看出来这两个老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难道,真的是错怪叶疏襄了?
那易容女子不理会地上众人,独独对叶疏襄笑言:“小妹子真是眼尖得很呢!居然看得穿姐姐的易容术。只可惜啊!还是走得太慢。倒被这伙蠢材连累了。”
叶疏襄置身险地不急不惧,反而抬眼回视女子,“这位姐姐,你的易容术高明得很,本来是没有破绽的。只是你指尖沾了点茶水,肤色与别处稍有不同而已。”叶疏襄自小习画,分辨颜色极是敏锐,纵是小小差漏,也逃不过其双眼。
“啊,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我哪里出错了呢!那我就放心了。”易容女子闻言将双手伸到眼前细察一番,果真见得指尖颜料略有月兑落,但色差却并不明显。
女子放下双手,上前两步,细细打量叶疏襄几眼笑道:“小妹子,你模样标致得很,又这样细心,姐姐挺喜欢的。看你没中离功硝的毒,那便是不会武功了。姐姐也不想为难你,你这就走吧。”
听得终于可以离开,叶疏襄移动身形走了两步,却又在赵誊身侧停了下来,回首问易容女子:“你们想抓的,是这个人吧?”
易容女子闻言一怔,“不错啊,小妹子有什么意见吗?”
叶疏襄双唇微抿,“没有意见!只不过,这些个人实在是无礼得很,特别是他!”一手负于身后,另一手所指的,正是瘫倚于桌旁的青濯。
“哦?小妹子是想要报复吗?”易容女子了然而笑,适才青濯对她多加留难,她自然是在旁瞧见。
“哼,你要报仇,那这个人便让给你杀好了!”身后易容男子突然阴声接道。
身旁女子闻言斜他一眼,似乎颇不以为然,只是脸容为易容药物所盖,瞧不出表情。
叶疏襄察言观色,轻轻一笑,仍看向易容女于,“杀个人有什么稀奇的,只不过让他痛一下子就完了,这也叫报仇吗?”
女子闻言大喜,笑得全身乱颤,“好妹子,姐姐平生最不爱的就是杀人,折磨人才最好玩呢,你真是和姐姐一个心思啊!”
“好。那,我要他!姐姐肯给吗?”叶疏襄闻言也不特别欢喜,只是淡淡地看向一旁的青濯,眼中神情莫测。
青濯与她眼光相接,顿时身上一冷。这女子喜怒不形于色,若是落入她手中,真不知要怎样对付自己。立时愤愤道:“大丈夫只可杀,不可辱!你……你这小妖女!”惶急之中,骂声又再出口。
反观一旁公子赵誊面对险境倒尚算镇定,“两位姑娘,若有什么事,来寻在下便是,不必迁怒他人吧。”他外貌极是温和文秀,这份镇定实属难得。
“赵公子,你自然是少不了的。其他人嘛,也不能放走。不然,我夫妇俩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啦!”易容女子笑音娇媚非常,还未散尽,突然抬手一挥,“动手吧!”
那高大男子身形立刻一闪,亭中数声闷哼响起,只一瞬间,又已站回女子身后。
叶疏襄定睛看时,心中立时一寒。地上众人,除了那年轻公子与桌旁的青濯外,已全数毙命。伤口全在颈间动脉,地上鲜红血液正缓缓流开。清净茶亭,已成血泊地狱。
地上青濯见同伴惨死,一时悲怒交加。
那公子见状脸上哀色微现,双眼轻闭,不置一言。如此境地,再求饶或是怒骂都已无用。
易容女子看着地面连连摇头,轻叹几声:“可惜了,白白的就这么死了。”转而对叶疏襄娇笑,“罢了,姐姐今日破例做个人情。这蠢材就送给小妹子吧。不过,妹子你可不能让他死得太快啊!”
言笑声中,与身后高大男子拎起地上赵誊,急速跃身亭外扬长而去。
看着两人远去,叶疏襄终于松了一口气。
原本她看破这亭中数人落入那茶亭夫妇设计,实在不愿多事理会,才想在事发前离开。只是可惜得很,终究慢了一步,不好再视而不见、置身事外。谁知竟会目睹数人惨死自己面前,闻到满室血腥味,心中烦恶已极。
幸好,那易容女子的心思还算容易捉模,才勉强留下一命来。现在,只希望那位赵誊公子脑袋生得牢一点,运气更要好一点了。
身旁被单独留下的青濯惊怒至极,眼看众侍被杀,公子被劫,却又无法可施。回眼瞪向叶疏襄,只见她正沉静自若地看住自己,不由愤然大骂:“小妖女!你可知我家公子是何人?今日你敢侮辱我,他日你定会被处以极刑,诛连九族也不够!”
叶疏襄不理会他脸上狰狞口中恶言,忍住空气中浓烈血腥,视线避开地下众人走近桌前,执起先前曾喝过的茶杯,低声道:“离功硝?”看向青濯问,“你可知道是什么东西,如何解吗?”
青濯闻言一怔,喝道:“小妖女,你又想做什么?”
叶疏襄也不多加分辨,只静静答道:“你若能解得了这毒,我便可以教你去救你家公子。”眉间清越灵动,双目睿智。
“小……姑娘,你说的可是当真?”青濯一惊一喜,称呼立变。难道,她刚才竟是为救自己才与那两人周旋的?
“我骗你干吗?”叶疏襄追问,“你到底会不会解!”
“会!会!只要姑娘你去多取些水来让我喝下就没事啦!”
捧着水坛痛喝了大半,青濯只觉消失的内力终于慢慢回转。当下一跃而起,对叶疏襄一揖到地,“多谢姑娘援手,青濯方才冒犯!”
摇了摇头,叶疏襄走到亭外,俯身细看方才两人跃过的地方。青濯随在她身后不明所以,却不敢出言相扰。经过适才,他已非常明了,眼前这姑娘虽然容貌柔弱,但智计却是机变绝伦。
俯身移动几步,叶疏襄双眼一亮,轻道:“是了!”
青濯急忙问:“姑娘找到什么了?”
“当然是你家公子的下落了。”叶疏襄抬首看向青濯盈盈笑言。
青濯闻言猛看地面,但见地上尘灰落叶一片,哪有什么痕迹,不由皱眉。这官道岔路极多,那两人又轻功卓绝,若无痕迹留下,找人是难上加难。
叶疏襄弯腰指向地上一点,“你看这里泥土颜色。”
“啊!”青濯极目盯视,终于发现数处干燥尘土中混有极其细微的红色粉末。
这便是叶疏襄适才站在赵誊身前,说话分散那女子注意力时,负手自袖中滑下的一瓶胭脂红粉了。还好那赵誊倒也不笨,懂得迅速藏起并加以运用。
得到主人下落,青濯心神略定。他跟随赵誊已久,自然也不是庸碌之辈,稳住心神后已能顺畅思索。站起身对叶疏襄道:“姑娘,我家公子陷在匪人手中,我要立既跟上想法营救。姑娘你不会武功,便不要去了。”
叶疏襄点点头,“好。不过,你独自前去未必能救得人回转。这样吧,你先跟上去见机行事,一路留下记号。我去京中为你传讯搬救兵如何?”
“好!那就多谢姑娘了。待我家公子安然月兑困回返京中,冉与姑娘相见!”心中焦急,青濯也不多话,将怀中一方玉佩递予叶疏襄,“请姑娘执此玉至京城惠王府召人。”回视茶亭中地上数人一眼,强忍悲痛,飞身跃上马背遁地面粉迹追赶而去。
咦,真想不到,无意间出手救助的人,竟还是个小王爷呢!也不知他得罪了什么人,竟卷入江湖仇杀之中。可以确定的是,这下入京之后暂时有好地方落脚了。目选青濯远去,叶疏襄嘴角微舒,心情稍好。
不过,既然得了这么个靠山,那便绝不能让他倒啊!
快步骑上枣红马儿,叶疏襄挥僵直奔京城,搬救兵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