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近每月中旬,宝桥客栈的,生意就越好。
因为每个月的这个时候,都会有个名叫易贤语的说书人来客栈里说书给大家听,而那说书人的口才不但极好,说书的内容更是高潮迭起、精采万分,总让人听得如痴如醉、欲罢不能,所以一传十、十传百之后,易贤语的魅力几乎风靡了整个绝代镇,也替宝桥客栈带来了极好的生意。
不过说穿了,易贤语可是宝桥客栈的老板龚玺费了好大工夫,而且不惜重金才从苏北聘请来的,他在客栈里说书,不但不用支付场地费,而且说书的所得还全归他所有,不用和龚玺五五分帐。
其实,宝桥客栈以前的生意是十分兴隆的,因为客栈的地点好,正座落放太湖畔,不但风景优美,而且极具诗意,平常日子里就算没有座无虚席那么夸张,也常常坐满八成,十分热闹,只是,自从隔壁开了间「宝山客栈」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客人们也不知是冲着宝山客栈的老板娘生得倾国倾城、闭月羞花而上门,还是宝山客栈的东西真的比较美味,反正是「宁入宝山,不过宝桥」,都不愿意再来光顾,眼见客栈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差,龚玺逼不得已才会请易贤语来说书,制造一些噱头,可总算是苦心没白费,生意渐有起色了。
这天,又到了易贤语说书的日子,栈一早就涌进了大批人潮,来的人尽管是意在抢位子听说书,不在用膳,可也不好意思光坐着不吃东西,多少也会点些小菜、小酒的,因此客栈里是人来人往的,嘈杂极了。
坐在客栈一角的冰焱听着人声鼎沸,心烦透了,简直想就此拂袖而去,让耳根子清静清静,可他每走到门边,不是让店小二请回去,便是让眼尖的龚玺拦了下来,硬是要他再等个一时半刻,说什么他忙完了,立刻来陪他聊聊天。
唉!要不是看在两人有着同窗之谊的份上,倘才懒得理会龚玺,早知道今天客栈会这么多人,他说什么也不会来的,不过,龚玺还算有良心,见他不悦,马上换上二楼靠窗的位子给他,让他可以凭窗远眺,欣赏欣赏太湖的怡人美景,既赏心悦目又能排忧解闷。
冰焱将目光投向窗外后,还没欣赏到风景,便先瞧见了一个婀娜的身影。
是-芸!
只见她一个人坐在太湖畔,像在赏景又像凝思。
冰焱心中一喜,无暇多想立刻出声唤来店小二。
「小二哥,麻烦你一件事,我想……」
他话还没说完,店小二便苦着一张脸,哀求的道:「冰公子,劳烦你再等一下吧!我们老板吩咐过,不能让你走的,他说你要是……」
「我没要走。」有住人在此,他怎舍得离开?
「你没要走?那太好了!」店小二听了,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马上露出了笑脸。「那冰公子有什么吩咐?」
冰焱指着窗外,道:「那边有位姑娘,你替我请她进来,可以吗?」
「没问题,我马上去。」
店小二应了一声,连忙走出客栈,不一会儿,领着-芸来到冰焱面前,冰焱向店小二致谢之后,便让他去忙他的了。
「-姑娘,坐吧。」
冰焱瞧着-芸微微一笑,示意她坐在他对面的位子,她今天穿了件十分淡雅的鹅黄色衣裳,脸上脂粉未施,更显得她丽质天生、清秀可人-
芸有些羞怯的点点头,在冰焱对面优雅的坐了下来,不知为什么,她的一颗心兀自怦怦跳着。
哎呀!人家只不过是瞧见了她,礼貌性的请她过来一同喝杯荼,她遣么紧张做什么呢?
冰焱瞧出她的不安,边递了杯茶给她,边起了个话题打破沉默。
「-姑娘,一个人出来赏景?」
「嗯。」-芸浅浅一笑,颊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这儿的风景很美,我想为它画一幅画。」
「风景美是美,不过……-不怕?」他不禁纳闷,难道她孤身一人都不怕会遇到危险吗?
「怕什么?」-芸睁着一双大眼,不解的反问他。
「比如……登徒子。」以她这般的天姿国色,应该十分容易引起歹徒的非分之想吧?-
芸一听,却笑了出来。「从我在街上卖画以来,还不曾遇过。」
「真的?」冰焱挑起一道浓眉,明显有些不信,「那么流氓、恶霸呢?也不曾遇过?」-
芸摇了摇头,神情一派天真。「真的没有。」
「那昨日欺负-的是谁?」-
芸听了,闷不吭声。
「画散落了一地,总不会是被风吹的?」见她一副不想说的模样,他却执意追问。
因为,他关心她呀!
在冰焱的追问之下,妨芸紧咬下唇,终于说了出来,「是……是林大婶和程大婶。」
想起这件不愉快的事情,还是不免让人心情低落。
要不是她生性善良、不爱记恨,她早就整日闷在家里,以泪洗面了。
冰焱明白了个中原由,浓眉一蹙,忍不住替她抱不平。「无缘无故的,她们为何找-麻烦?」
「其实也不能怪她们……」-芸螓首低垂,语气又恢复平静。「镇民都觉得我是不祥之人,林大婶和程大婶会这么看我也是无可厚非。」
「-不是不祥之人。」他眉头蹙得更紧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芸抬起头来,表情微讶,却没有替自己辩解的意思。
镇民们说她是绝代楣女,她是知道的,他们在她背后冷嘲热讽,她也是清楚的,只是这么久以来,她累了、倦了也习惯了。她只求自己问心无愧,一家子平平安安的,其它的,她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
偏偏冰焱对她的态度是如此迥异于常人,不但肯定她,而且善待她,令她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只可惜,就算冰焱认同她也改变不了现实,更改变不了人心啊!
冰焱凝视着她,一字一句说得认真。「-和我是同年、同月、同日、同一个时辰生的,如果我不是不祥之人,为何-是?」
「是真的?」她和他之间,真有这么巧妙的缘分在?
冰焱颔首道:「当然是真的,这件事是龚玺告诉我的,龚玺是我的同窗兼这间客栈的老板,而龚玺的婶婶正好是替-娘接生的稳婆。」
当时龚玺借题发挥,取笑他这个富家公子哥儿竟和绝代楣女是同时出生之人的事情,他记忆犹新呢!
「原来如此,那我……」她真的不是不祥之人吗?
「-千万不可看轻了自己,明不明白?」冰焱瞧着她又惊又喜的模样,不自觉的为她感到一丝心疼。
看来她受过很多的委屈啊!
「冰公子……」-芸嗫嚅着,眸子里隐约泛着泪光。
「有什么事,尽管说。」
见她神色似悲似喜的,冰焱不由自主的揪紧了一颗心。
他突然有个强烈的念头,想要帮她、保护她,让她不再受到伤害,只是,他该怎么做?
「冰公子。」-芸眨了眨浓密的双睫,忍住了泪水,鼓起勇气说:「除了我爹娘之外,就属你待我最好了,我……很感谢你。」
原来她是高兴不是伤心。
冰焱心中一宽,嘴角轻扬,勾起一抹令人心折的笑意,「不用客气,我只是说实话。」
「不管如何,还是谢谢你。」尽管他说的是实话,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对她这么宽容,这么真诚以待的。
冰焱轻啜了一口茶,带着笑意道:「-若是真要谢我,便送我一幅画吧。」他不要她的感谢,却希望拥有一幅她特地为他画的画。
「一幅画?」-芸毫不犹豫,立刻点头答应。「你想要什么样的画?山水还是人物?」
「嗯……」冰焱忖度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想到再告诉。」这么一来,他才有借口再来找她呀!
「好啊。」-
芸虽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却也暗自期盼两人能再见面。
因为和他在一起,既不必忍受异样的眼光,更不必背负苛责的言词,彷佛在他面前,她才拥有尊严,才是那个什么灾祸都还没发生之前的-芸呵!
☆☆☆
冰焱和-芸两个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已近晌午。
他有邀-芸一同用午膳的意思,便问她道:「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用了,我不饿。」-
芸立刻摇了摇头,拒绝他的一番美意。
其实她是考虑到宝桥客栈是方圆百里内数一数二的客栈,吃上一顿饭起码也得花费两、三两银子,她和他相识不久,怎么好意思让他破费?可是要她自掏腰包,她又不舍啊!
冰焱揣测着她的心意,改口说:「不饿也无妨,这间客栈茶点很多,-要不要……」
「不用了。」姑芸连忙摇了摇手,「我喝茶就行了。」
「真的什么都不要?」冰焱见她似乎有些为难的模样,更加确定她是不想让他破费。「-放心,在这里吃东西不用钱──」
「什么东西不用钱?」冰焱话还没说完,迎面而来的龚玺便替他说了下去,一听见「不用钱」三个字,他比谁都还有兴趣。
「大老板忙完了?」一见到龚玺,冰焱立刻不客气的揶揄了他一句。
「快别这么说,生意好嘛!不过再怎么好,也好不过冰家的丝绸生意呀!」
龚玺不客气的马上顶了回去,再加上看见冰焱对面坐了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更是不肯放过这个调侃人的机会了。
「哟,打哪儿来这么标致的姑娘?焱大公子可真有艳福。」
「别胡说。」冰焱随即横了他一眼,替两人作介绍。「龚玺,这位是-姑娘。」
「云姑娘?」龚玺将-认为是云,没多想的,便堆起一贯的职业笑容,开始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云姑娘之前来过咱们客栈吗?来过最好,没来过也无妨,等会儿我让厨房做几道招牌菜给-尝尝,保证让-一饱口福,齿颊留香,回味再三,欲罢不能──」
「行了行了。」冰焱不等龚玺说完,便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满口生意经,你累不累?」
「当然不累,做生意就是要这样子,懂得自我推销。」龚玺挑了挑眉道。
「要推销找别人去。」
龚玺故意哀声叹气,「唉、唉、唉,朋友是这么当的吗?就算你不捧场,好歹也帮我多拉几位客人来嘛!」
「有个说书人替你撑腰了,还不够?」
「当然不够,你不知道隔壁宝山客栈的老板娘有多过分,为了打击我,她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芸在一旁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对话,不禁莞尔。
原来龚玺便是宝桥客栈的老板呀,瞧他生得五官端正、斯斯文文的,就是市桧味重了点,不像冰焱虽也是商人之子,却不谈名利,举手投足间总散发着独特的高贵气质……-
芸径自想着,一回过神来,正好听见冰焱对着龚玺摇头。
「你这客栈缺了样东西,你知不知道?」
「什么东西?」龚玺皱起了眉头,不解的问:「我这客栈里美酒佳肴应有尽有,哪里缺什么东西?」
「怎么没有?缺画。」冰焱瞅了龚玺一眼,煞有介事的应道。其实他之所以这么说,一半是真,一半则是为了-芸。
他没兴趣替龚玺招揽客人,倒是十分乐意为-芸介绍买主。
龚玺不怎么认同的说:「缺画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冰焱眉一扬,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无画使人俗,一间客栈缺少了字画,自然也缺少了灵气,没了灵气,怎么聚集人气?」
「是这样吗?」龚玺半信半疑的回话。
冰焱不答反问:「骗你有什么好处?」
「嗯……」龚玺点了点头,开始有点认同了。「你说得不无道理,那我上哪儿找人替我画几幅好画?」
「这你就不用担心,眼前便有现成人选。」
龚玺一听,直觉反应道:「怎么,难不成咱们才情洋溢的焱大公子要替我画上几幅?」
「不是我,是-姑娘。」冰焱瞧向了-芸,目露赞许之意,「-姑娘善于绘画,可以请她帮忙。」
「哪里,是冰公子不弃。」-芸被冰焱这么一夸,脸儿微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冰焱继续说服龚玺,「-姑娘的画兼具才气与灵气,只要你挂几幅在客栈里,肯定能招财进宝、金玉满堂。」
「真的还假的?」龚玺被冰焱唬得一愣一愣的,脑子里已开始幻想客似云来、座无虚席的盛况了。
「当然是真的。」冰焱昂起下颚,一脸不容置疑的神气。
「那……好吧!」
龚玺心想,挂几幅画在客栈里,就算结果没有冰焱说得那般坤奇,附庸风雅一下地无妨。
冰焱见他答应了,不忘有言在先。「一幅画十两银子,你要几幅?」
龚玺一听,立刻嚷嚷了起来。「一幅画十两银子口要这么贵啊!」这简直是抢劫嘛!
「等你看过了-芸的画,便不觉得贵了──」
「-芸?」不等冰焱说完,龚玺急着打断他的话。「你说她是……-芸?」
「又如何?」冰焱一脸莫名奇妙的看着他。
「不是吧?」龚玺哭丧着脸,实在难以相信眼前这位美貌绝伦、温柔可人的绝色佳人竟是传说中的绝代楣女。
天啊!他此刻的感觉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青天霹雳」!
关于-芸的各种蜚短流长,他早听过不下千遍了,本来他没见过-芸,对他也没什么偏见的,但他们做生意的,最忌讳的就是任何可能带来霉气的人事物了,正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今冰焱竟然带-芸来客栈,这岂不是触他霉头?
枉费啊枉费,两人相交多年,冰焱竟这样害他!
「你没事吧?」冰焱见龚玺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要劝他、骂他还是笑他。
他这才明白原来龚玺也同一般人一样以异样的眼光来看待-芸。
而-芸见了龚玺的反应,便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她的了,鼻子一酸,她又有落泪的冲动。
像龚玺这样的反应,她其实看多了也习惯了,本不会在意与伤心的,可或许是冰焱不该再给她信心,让她在卸下伪装的坚强的同时,却变得更脆弱、更不堪一击。
为了不在人前失态,她立即站起身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冰公子,你们慢慢聊,我得回去了。」
「等等。」冰焱见她神色有异,怎能让她走,立刻唤住她,「-姑娘,请留步!」
「不,我真的该走了。」-芸别过头去,声音已有些哽咽,在转身的瞬间,一滴泪水滑过脸庞,不争气的滴落下来。
她心中一慌。赶忙挥袖拭泪。
冰焱见留不住她,索性一个箭步来到她身旁,轻轻抓住了她的臂膀。「-芸,龚玺他不是──」
一语末毕,却听见楼下有人高声呼叫。
「快跑啊!失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