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桌前,镂月怎么也无法专心看书,索性搁下书本,任由思绪飞向一颗心所悬念着的人儿身上。
自从那夜炎炽不告而别至今,已经好几天了。
他没来找她,她也无从得知他的下落,挂念着他的安危,她轻叹一声,眉蹙得更紧了。
两人相处不过三天,他的离去该如船过沧海,了无痕迹。
她知道,他并不是恶人,而且十分守信,她也承认,他的俊逸外表堪称完美,足以迷倒众生,可她不以为自己会喜欢他这样自负到有点过分的狂傲男子。
总爱出言不逊、更爱出言挑衅。
偏偏,她低估了他所造成的影响力。
他的一个眼神、一抹笑意,她依旧记得深、记得清晰,根本无法欺骗自己,她不能轻易抹去他的身影。
从没有人,有像他那样骄狂自负的邪肆气质……
从没有人,有像他那样时而咄咄逼人、时而轻狂挑逗的说话方式……
从没有人,能像他那样蓄意而且成功的撩拨起她最深处的情感……
她心如止水,他却炽热如火,水与火,如何相容?
但他炽热的情焰却以不伤害她的方式,浓烈又执意的延烧到她心上,教她平静的心湖起了阵阵涟漪,再也不能无动于衷、再也不能刻意隐瞒对他的在意了!
只是,他人已离去,她再想这些又有何用?
徒留一丝惆怅呀!
但如果他去而复返呢?如果——
想到这里,思绪被打断,低沉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
“镂月。”
“是你。”一抬头,她发现丛青霭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
她刚刚自顾自的陷入沉思,没发现他推门而人。
“有事吗?”她刻意别过头去,态度淡然。
她猜想他的来意,必定又与炎炽有关吧。
丛青霭不以为意,径自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是你救了炎炽。”
听他的语气十分肯定,镂月微讶的瞅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我知道是你。”仿佛知道她心中的疑问,丛青霭瞧着她,又说:“我找过晏雪了,费了些工夫才让她说出一切,而这、切,她连寒漪都瞒。”
语气一顿,他的神情显得有些复杂。
“真想不到,师妹还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当初为什么……
“你来,不是找我叙旧的吧?”镂月冷眼瞅他,直言道。
不管他心中是否有愧、有悔、有遗憾,都无所谓了,逝去的已无法挽回,她不想陪他旧事重提。
见她投来的目光饱含敌意,丛青霭喟叹一声,将原先想说的话收了回去,改口道:“镂月,我希望你别再插手炎炽的事,要是让水茉晨知道你帮着炎炽,她不会放过你的。”
他原是一番好意,为了她的安危着想,但镂月以为他是替水茉晨说话,冷哼一声,毫不领情。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镂月,你为何非得帮着炎炽?”
“你为何非得帮着水茉晨?”
丛青霭一听,神色变得有些黯然,“你觉得我会害你吗?”
“哼。”她表面装得冷淡,内心却抽动了一下。
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炎炽没死,水茉晨迁怒于我,要我负起一切责任。”
“你是该负责任,不是吗?”柳眉一扬,镂月突然有些激动,“当初我娘传授你施毒解毒之法,是让你救人,不是让你害人的!”
“我……”
“恕我说句不客气的话,你是咎由自取。”
“住口!”丛青霭瞪着她,心中也有了怒气。
她是晚辈怎可如此说话?
本想告诉她,在他看透了水茉晨、见过了晏雪、明白了一切之后,他已打算退出四溟帮了。
只是,她听不进他的话……
丛青霭正想再开口,一阵低沉而充满挑衅的声音冷冷的响起。
“丛青霭,出来一较高下吧。”
话声方落,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炎炽?!”
丛青霭和镂月异口同声,差别的是,彼此的口气与心境,前者又恼又恨,后者又惊又喜。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自己送上门来,很好!”丛青霭站起身来,锐利的目光直勾勾的瞧着炎炽。
“我不送上门来,只怕你一辈子也找不到我。”
“炎炽,别得意的太早。”被炎炽这么一激,丛青霭顿时满月复怒火。
“想取我性命,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炎炽骄狂一笑,身子一移,消失在门口。
他不知丛青霭已得知镂月的身份,只道他又想从镂月那儿得知他的下落,索性将他引开。
而丛青霭以为炎炽是为报仇而来,为了不殃及镂月,他立刻奔出屋外。
此时,屋内只剩下镂月一人。
“哎呀,怎会如此?”她一跺脚,眼见已来不及阻止,只好快步跟出。
***************
镂月赶到屋外,炎炽和丛青霭两人已大打出手。
“住手啊!”她不会武功,无法插手,只能在一旁干着急。“住手啊!”她再喊,急思办法阻止两人之间激烈的打斗。
但办法还没想出来,便见丛青霭和炎炽两人腾空而起,对掌之后,立刻弹开,然后各自飞落地面。
前者毫发无伤,后者却有些踉跄。
镂月见了,一颗心仿佛被掐住,立刻抽疼了起来,她急忙奔至炎炽身边,关心他的伤势。
“炎炽,你怎么样?”
她好后悔,不该向他提出那样自私的要求。
见她眸光黯淡,一脸内疚的模样,炎炽握住她的手,安慰她的同时,犹不改骄狂本色的说:“没事。”
他的功力本高出丛青霭许多,只是在进攻防守间,顾虑到对她的承诺,不能伤害丛青霭,反倒被丛青霭震伤了而已。
不过,这点伤不碍事。
丛青霭听见了炎炽的话,不禁扬眉冷笑,“炎炽,看看你的手。”
炎炽一听,下意识摊开掌心查看,只见掌心隐隐泛着深紫色,显然是中毒的迹象。
镂月一看,便知那是黯销魂的毒,只要中毒之人事先服过解药,便无大碍,只需要将毒逼出即可,但若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中毒,一刻之内便可毙命。
想到事态严重,她急道:“炎炽,快随我人屋!”
不容迟疑,她得马上为他解毒才行。
此时,丛青霭身形一移,迅速挡住他们的去路。
“镂月,你竟然帮着他?”他想不透,真的想不透。
镂月抬眸和他目光相对,冷冷的道:“他不是坏人,我为何不帮他?你才是坏人,是你苦苦相逼!”
“你!”
一番好意却被误解,丛青霭一时激动,伸手便捉住镂月的手腕,炎炽瞧见,以为他要对镂月不利,立刻出掌逼过丛青霭。
顿时,两人又大打出手。
这回,炎炽不再退让,采速战速决的方式,运起浑厚掌风便向丛青霭拍去,将他震退了数十步。
丛青霭好不容易站稳身子,只觉胸口隐隐作疼,心里明白已受了内伤,短时间难痊愈了。
“怎会如此?”他一脸惊愕的瞧着炎炽。“你明明中毒……”
“我早服下解药。”
之前镂月给他的那瓶岐黄散,他一直带在身上,早知道丛青霭“施毒成性”,所以他在出手前已事先防范。
炎炽瞧着丛青霭,又道:“这是我第二次对你手下留情,不过,很难保证会再有下一次。”
他这话是说给丛青霭听的,但他的目光,却停留在镂月身上。
除非,她让他改变心意。
“为什么不杀我?”丛青霭不明白。
再看看炎炽瞧着镂月的表情,好像有那么点暧昧,难道……炎炽对镂月有心,而镂月也对炎炽有意?
沉默许久的镂月,终于开口道:“是我求他这么做的。”
丛青霭略微激动的问,“为什么?”她明明对他不谅解啊。
镂月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地方,“因为在今天之前,我还自私的希望,每一年,你都能一如往常的到娘的坟上祭拜她,让她知道你心里其实还有她、还惦记着她的。”
眨眨双睫,她将目光收回,看着丛青霭道:“娘临终前,仍频频唤着你的名,她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再见上你一面……唉!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原因去祭拜我娘,但我知道,娘在天之灵一定会觉得高兴,会觉得欣慰,所以,我才不希望你出事。”
丛青霭默然听着,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在流泪,因喊着镂艳的名字而流泪。
人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不是过眼云烟的权势、名利,而是两心相契的真情、真意。
他至今才真的领悟,只是,会不会太迟了些?
昂首喟叹,他一字一句说得坚决,“我已决定退出四溟帮,再不助水茉晨为恶,至于寒漪,我也会劝他退出的。”
乍听丛青霭这么说,镂月有些错愕。
他怎么一下子像换了一个人?
“你真要退出四溟帮?”炎炽不相信的睨着他。
丛青霭对他俩疑惑的模样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反而微微一笑,面露一种大彻大悟的表情。
“镂月,刚刚我误以为炎炽是来找你麻烦的,所以才会对他下手。我想,炎炽也同样误会我了。”语气一顿,他又道:“其实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已知道你的身份,对于自己当年所犯下的错也十分后悔,希望能获得你的原谅。”
“这……”镂月微讶的瞧着他,一时没办法反应。
他的态度改变得太突然了!
别过身子,她的思绪一下子纷乱丁起来,不过是一句原谅的话语,却很难出口。
“对不起,我一时没办法接受……”
“无妨。”丛青霭故作轻松的道。
见她有所迟疑,他难免有些失望,但他没表现出来。
因他明白,如果立场互换,自己也不会轻易原谅对方的,但至少,他已将悔恨的心意传达给镂月知道,那么往后飘泊的日子里,即使再想起镂艳,再想起镂月,他也可以不那么愧疚了。
自嘲一笑,他将目光瞧向一旁始终冷眼相看的炎炽,“炎炽,希望你好好对待镂月,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尽管放心。”这件事不用他吩咐,他也会确实做到。
“很好。”丛青霭朝炎炽颔首,又将目光转回默然不语的镂月身上。
他深深的瞧了她一眼,似悔,似愧,又像是不舍……
但终究都化作无声的叹息,飘散于风间。
一挥衣袖,他头也不回的去了……
***************
伫立原地,镂月只是瞧着丛轻蔼的背影缩成一小点,然后再也看不见,没说半个字,也没移动半步。
心中除了百感交集,还是百感交集。
“你打算这么一直站下去吗?”炎炽侧眸睨她,瞧不出她脸上的表情是悲是喜,但他知道她心里定是五味杂陈。
毕竟,谁也没料到丛青霭会突然决定退出四溟帮,看来,人心对于是非善恶的判定,真的只在一念之间。
镂月回过头来瞧着他,柳眉轻蹙,表情仍有些复杂,“他退出四溟帮,我该高兴对不对?”
“对。”
“他肯承认当年所犯下的错误,我也该替我娘觉得欣慰,是不是?”
“没错。”
“那为什么……”
“为什么好像若有所失?”炎炽替她说了下去。
“你怎么知道?”镂月抬眸迎向他的目光,有些讶异。
怎么他总能解读她的心思?
炎炽挑眉,意味深长的道:“因为我了解你。依你善良的本性,见丛青霭黯然离去,就算他是罪有应得,你还是不忍心。”
“嗯。”确实是如此啊。
“不恨他了?”炎炽环手胸前,试探的问。
他的独占欲强,不希望镂月将太多心思花在丛青霭身上,更何况,他俩之间的问题还没解决。
镂月沉默了半晌才说:“与其花心思去恨一个人,不如花心思去救一个人。再说我一个人习惯了,对于谁去谁留,都不是那么在意。”
“是吗?”炎炽贴近她,口气十足暧昧,“那我算不算是个例外?”
他灼热的目光、邪肆的表情,教镂月只瞧上一眼,便不由自主的脸红心跳,神经紧绷。
“你胡说什么?”轻嗔一句,她绕过他,径自步人屋里。
炎炽随后人屋,对着她的背影道:“这两天,完全没想我?”
镂月一听,身子一僵,顿时定在原地。
“想你做什么?”她口是心非,刻意避开敏感话题。
她是想过他没错,可她不确定那是否算“相思”。
炎炽见她不肯正面回应,索性扳过她的身子,强迫她面对他,“你对我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码?”
太近距离的肢体接触教镂月脸红心跳,呼吸困难,那又羞又怯的燥热感又在胸口徘徊不去了。
炎炽轻摇她的肩膀,要她一个明确的答复,“你说啊。”
“我……”镂月轻咬下唇,垂眸道:“我根本不了解你呀!”
不了解他的来历,不了他的过去,更不了解他的行踪,只了解他的心意……
这样,足够她放胆去爱吗?
一个人习惯了,她是独立的没错,但在心里深处,她也是十分缺乏安全感的,不敢轻易谈情,更不敢轻易说爱。
所以,面对炎炽直接而大胆的询问,她只能选择避而不答。
炎炽瞧着她,只是沉默。
他是知道她的性子的,所以也不想强迫她说什么,只是想知道她是在意他的,这就够了。
但就连这样,她也不愿轻易表态,令他身心俱受煎熬,看来,不略施“小计”,是无法探知佳人心意了。
镂月见他绷着脸,一副若有所失的模样,心想他必定有所不悦,刻意转移话题道:“刚刚你中了丛青霭一掌,肯定受了内伤,我去帮你……”
话还没说完,便见炎炽抚胸蹙眉,似乎十分痛苦的模样,然后一个踉跄,口吐鲜血。
“炎炽!”
镂月吓坏了,急忙上前要扶他,没想到却被推开。
“这点伤,死不了。”
“我帮你看看伤势吧,你……”
“不用。”炎炽断然拒绝她的好意,转身便朝屋外走去。
镂月见状,忙赶到他面前拦住他。
“炎炽,别生我的气,我……”
“与你无关。”炎炽冷酷的扯了抹笑,戏谑的道:“再说我也不是为你而受伤,你不必觉得良心过不去。”
镂月急忙道:“我不是为了良心过不去,我是……”
“你是同情我。”“不是同情,我是……”
“算了,不用再说了。”炎炽硬起心肠,不给她解释的机会。“炎炽,你听我说——”
“我不……”听字还没出口,炎炽身子一晃,差点倒了下来。镂月被他吓得花容失色,索性不顾他的反对,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将他拉到床边,扶他坐下。
这床是为了病人诊疗方便所设置的。
瞅着他,她苦口婆心的劝道:“不要我帮忙,至少我拿些补药给你,可好?”此刻拖一时,是一时了。
炎炽没再答话,盘腿端坐,缓缓闭上眼睛,开始运功调息。
镂月喟叹一声,快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