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婚:石某人男三十二岁于阿里山自营农场专毕
高一七八公分重七十公斤不烟睹槟榔
诚征身心健康、喜爱小孩、能适应山上生活之女性为侣
有意者请至嘉义邮政82号信箱。
英俊的石苍辉跷着二郎腿坐在餐桌旁,边吃早餐边看这则由他登的广告。
是该结婚的时候了,但是这次他不会再蠢得以“爱”做为首要条件。对他来说,结婚是一项再现实不过的交易。彼此各取所需;而“爱”只会弄得人们晕头转向,破坏原本安宁的生活,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和余彩霏那椿惨不忍睹的婚姻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两年的婚姻,让他丧失了世代祖传的一半土地,为此,他除了愧对九泉之下的父母及石家历代祖先之外,列得应付农场经营失败所带来的庞大赤字。
三年来,他每天工作超过十六个小时,因为他雇不起任何员工。在他的努力之下,今年的经营终于逐渐走上轨道,但这只是他登征婚广告的原因之一罢了。
此时,山上的晨雾穿过敞开的大门和窗户进驻到室内,像梦一般围绕在他的四周,让他忍不住走到前庭,对着被笼罩的群山万壑挺直背脊、摊开双臂,用力深呼吸,像是要把整座山的气息都吸胸腔里,以满足自己对这片土地的爱——
是的,这就是征婚的最主要目的!因为对这片土地深挚的爱,所以他要有自己的孩子。他要教他们爱这片土地,并且把农场留给他们,世世代代传下去。最重要的是,他要让孩子为这座空洞而古老的山林带来活力。
要有孩子,他必须换有妻子。
但是这一带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的未婚女性几乎全搬到都市去了,剩下来的尽是一些情窦初开的十四、五岁国中女生。虽然他知道山上有不少男人在找不到适婚年龄女子的情况之下,也会和这些十几岁的山地少女结婚,但是他可没兴趣。
他清楚自己所要的类型:勤快、务实、平凡、健康,除此之外,什么都是多余的,而他可没时间成天开车陪女友到处兜风,更不愿花心思去取悦她,因此,征婚广告理所当然是最便利、快速的方法。
他的前妻余彩霏在台北有座房子、一辆红色保时捷和满柜的华服,并且在婚前将他经营不善所积欠的债务付清了。为此,离婚时,他必须卖掉土地、掏空银行存款才能付给她自认“有资格”拥有的一半资产……
但是他可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这一次他要娶的女人必须签暑一纸财产协议书,以保障离婚时他能够不损失他苦苦经营的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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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格那一段报导听起来很吸引人。”绛雪说。
婉晶随即摺好报纸递给绛雪。“拿去研究吧,我得出去看看这次商展的产品了,要不要我替你带午餐回来?”
“0K,那就带盒寿司吧。”
婉晶走后,她打开报纸靠进椅痛,杂志搁在腿上,两双脚跷到桌面,准备好好享受中午短暂的休息时间。
她跳过新闻,直接翻到艺文版,然后再看到人事栏,一则罕见的广告立即吸引住她的目光——
征婚:石某人男于阿里山自营农场
专毕高一七八公分重七十公斤不烟赌槟榔
诚征身心健康、喜爱小孩能适应山上生活之女性为侣
意者请寄至嘉义邮政82号信箱。
这个人简直是在征求一头母猪嘛!放下报纸,绛雪不禁莞尔一笑,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实际、不浪漫的征婚广告,一点想像的空是也没有——但是,换句话说,这个石某人倒是很清楚自己要会什么,个性也很务实、可靠,要不然可能会登出一则这样的广告:
征婚:石某人男三十二岁阿里山花农专毕健美挺拔有房有地产有车如果你够寂寞、够感性、够温柔甜美请来函嘉义邮政82号信箱务必附上电照诚者必复。(我在等你哦……)
比起这些浮夸、煽情的字句,先前的那则广告显然要诚恳多了。她喜欢诚恳的人。
绛雪的思绪不觉飘回大学时代随社团到阿里山参加邹族丰年祭的那段日子……
环踞在村落四周的苍翠山脉,以及祭典时,邹人响彻云霄直达神灵殿所的歌声……那是而澄澈高亢的!那真是个美丽而丰饶的地方,很适合她这种喜爱大自然和人文生活的人居住。也许,换个环境对她会有好处吧,反正目前对工作也提不起劲来,到阿里山去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甩甩头,立即否决自己的想法。
不!她的确需要一份新的工作,改变一下环境,但可不需要一个丈夫。她还不至于这么绝望。
绛雪拿起报纸再看一遍那则广告,一个新鲜的想法突然掠过她的脑海一她的工作和生活都毫无创意可言,何不趁此冒个险、制造一些乐趣呢?反正就像是相亲嘛,吃饭之后又不见得一定要结婚。虽然她已二十七,但还不至于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
再说,万一要是成功了,往后她还有一个有趣的“征婚新娘”的故事来告诉她的孙子;而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那也没什么损失。她觉得回应阿里山农夫的广告远比参加台北那些甜甜圈、甜甜派的单身聚会更加有趣、安全。
所以,度看看喽!
感受到这项大胆行径的刺激,她迅速用电脑打出一封回函,加上信封、邮票,投进信箱。
义无反顾。
会发生什么事呢?也许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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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苍辉月兑下工作鞋,拍拍身上的尘土。坐在客厅的檀木椅里准备拆开第四封应征信函。
这封左边清楚写着发函处——台北。他皱了一下眉头,不认为台北的女人会对山上的生活感兴趣;就算感兴趣,也不见得能够适应。要不是应征者实在太少,他真不愿意再花时间拆读这封信。
你好,我叫沈绛雪,二十七岁,身体健康,热爱大自然,愿意在山上生活。
干净俐落是石苍辉对这封回函的第一印象。他可以想像她是个明快、不唠叨的女人,这也意味着她是个务实且聪明的女人。虽然他对台北的女人没有太大信心,但是广告效果并不容许他过于挑剔。
唉!没鱼虾也好,他只好忍耐一点了。
其他三位应征者,一个是在嘉义市当保母的三十岁寡妇,-位在乡下当小学教师,一位则是离过婚的杂货店老板娘。他想,在乡下当老师的那位至少也比沈绛雪更容易适应山上生活。
比照其他三位,他也和沈绛雪约定会面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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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就在沈绛雪对征婚广告的热度开始冷却下来的时候,她收到了这封回函:
沈小姐:
你好,我的名字叫石苍辉,离过婚,没有小孩,在阿里山拥有一片农场,如果你仍然感兴趣,十二月二十三日再安排会面,我会寄上到嘉的车资。
放下回函的时候,绛雪的好奇已被挑起。她原以为那个农夫会放弃自己这个远地的应征者,没想到竟然还有回音,但广告效果并不是她所关心的,重要的是她将要去一座荒山林里做一件新鲜的事。
这游戏真是愈来愈刺激了。
“早安,绛雪。”孙婉晶推门而入。
“早安!”绛雪笑着说,声音是这阵子少见的欢愉。
婉晶走近绛雪的办公桌,倾身向前。“沈绛雪,这是你半个月来第一次对人露出笑容哦!”
“去你的!”绛雪白她一眼后,随即想起石苍辉的信。“对了,你有没有火车时刻表?”
“怎么,想逃离台北啊?”婉晶边说边走回自己的办公桌。
“嗯,去做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哦?”婉晶在抽屉中翻找的手倏地停下来,疑惑地望向绛雪。
“而且还很有创意。”绛雪继续说。
“环岛旅行?”
“老套了啦!”绛雪挥挥手,一副嗤之鼻的模样。
“到无人岛做日光浴?”嗯,这种惊世骇俗的作风倒是挺适合绛雪的。
“目前本姑娘还没有这等闲情逸致。”
“要不然是什么?”说着,婉晶已翻出时刻表。
“我参加了广告征婚。”她走向婉晶,拿起时刻表。
“你疯啦?”婉晶倏地睁大了眼,简直难以置信。
“我如果继续待在这问办公室,倒是有发疯的可能。”绛雪斜倚着婉晶的办公桌边缘,双脚在足踝处交叉,姿势潇洒而不失优雅。
“绛雪,你要发挥创意也不是这种方法!”她顿了顿,继续说:“天哪!你老哥要是知道了,不剥了你的皮才怪!”
“我才不怕哩!”她向来就是一个能为自己行为负责的人。
“你要是遇到一个变态狂怎么办?”婉晶仍然不放心。
“变态狂?哈!这我倒没碰过,不过,去见识见识也好。”她挑了挑,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婉晶简直招架不住。“你……你发神经!”
绛雪耸耸肩,慢慢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婉晶,吉人自有天相,你就甭担心了。”
“我真搞不懂,以你这种条件只要到街上走一遭,抛个媚眼,露个微笑,包准身后跟着一‘拖拉车’的男人……”
“哎呀,城市男人那一套我早就腻了,不是送花送巧克力就是吃法国餐,一点创意都没有!”
“你是说,那个征婚者不是台北人?”婉晶马上听出她话中的含意。
“当然不是。”
婉晶更加惊讶了。“那他是——”
“阿时农夫。”
“天啊!阿里山?你不会告诉我对方还是个原住民吧?”
“也许噢。”这点她倒没想到,不过她对异族的文化向来深感兴趣,说不定还能因此促进文化交流呢!
“真搞不懂你那个古怪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残渣。”绛雪开玩笑地说,拿起红笔在时刻表上画下她将搭乘的车次。
婉晶叹口气,只好低头处理文件。
绛雪随即转身对着办公桌左边的电脑打出几个字:
石先生:
十二月二十三日我会准时到嘉义火车站与你会合.抵达时间为下午一点十分。不过,我不能让你负担车资,因为我们互不认识,这次的会面也可能毫无结果。
祝
生活顺利
沈绛雪
嗬!这就是二十世纪未的都会女性吧?大胆、有主见又不给人添麻烦。收到信时,石苍辉挑了挑眉,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不过,他倒感谢沈绛雪愿意自费前来,因为即使是那笔车贤,也是他一个月生活费的三分之一,而那已足以让他勒紧裤带捱过一段苦日子。
他环视四周——房子虽然还看得出以前宽敞气派的格局,但年久失修的篱笆、油漆剥落的墙和蒙尘的高级家具,在在使它看起来像一幢老旧的破宅子。他笑一笑,心想,这个台北来的女子可能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开始后悔来到这个鬼地方了。
但是,当余彩霏还是这幢宅子的女主人的时候,它可是阿里山数得出来的华宅之一,而随着婚姻的破灭,已加速了它的老朽不堪——余彩霏存心带走他的一切,逼得他只能把全部的心力和金钱投注在农场上,根本无暇照顾这幢华宅。
三年来,他仅求一个栖身之所,根本不敢妄想生活的品质。
汪!汪!汪!
小黑——他养的一只土狗的吠声引他走向前庭。
一定又是斑斑回来了,他想。
果然,一走出前庭,就看见爸爸生前养的松鼠斑斑正坐竹竿上,睁着骨碌碌的大眼望着他。
和往常一样,他照例拿出当季的瓜果放在窗台上喂斑斑.模模它的头,然后再下农场干活。
希望它们能习惯沈绛雪以及其他三位访客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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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阿里山的前一天,沈绛雪约了哥哥沈慕青在茶坊见。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沈慕青成熟内敛的神情并没有显露内心的真正想法。沈绛雪低头啜了一口西藏女乃茶,缓缓说道:“它的确不是个好主意,但并不表示它一定是个坏主意。”
“如果你这么做的原因只是为了工作无法突破,那么,你可以到我的广告公司来,我知道企划部门有一个空缺,十分具有挑战性……”
“哥,如果我对广告业有兴趣,早就进你的公司了,何必等到今日?”
“绛雪,我只是希望你的眼光要放远些,不要贸然下决定。如果你想交男朋友,我知道有几个人品还不错的……”
“不,我不需要。”她想也不想,立刻回绝。
沈慕青往后一倾,无奈地靠着椅背。虽然他们在十二年前的一场车祸里失去了母亲,三年前又失去了父亲,但是绛雪从来不会因为失去双亲而表现出软弱或依赖的行为。她好强、不妥协的个性和旺盛的好奇心,常常使得沈慕青束手无策。
“你知不知道这么做会有多危险?”他一心只想打消她这个荒谬的计划。
“我不认为赴一个农夫的约,会比在PUB里和一个陌生的男子搭讪危险多少。”她又啜了一口女乃茶,心志丝毫未受动摇。
“你对他了解多少?”
“他的名字叫石苍辉,比你小四岁,离过婚,没有孩子,在网里山拥有一片农场。”
“老天,阿里山!”沈慕青拍了一下桌面,吓得差点站起来。
唉,这个可怜的男人!绛雪知道这已是他所能忍受的极限了,但从他回复镇定后的审慎眼神中看来,她知道他正牢牢记住她所说过的每一句话,然后,不出三天,他一定会把石苍辉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虽然她并不认为有此必要。
“我能说服你不去吗?或者,迟一些再去?”果然!沈慕青终于说。
“不能。”她微微一笑,澄澈的瞳眸中闪过彩虹般的光彩。“我好奇得都快受不了了。”
“当你的好奇心消退,见到山上生活的粗糙而之后,你就会开始后悔了。”
她耸耸肩,“或许吧!”随即倾向前,顽皮地眨眨眼说:“或许是嫁给他。”
“你等着看好了。”以他的常识(甚至不是知识)来判断,一名都会女子——尤其是像沈绛雪这种经过现代文明洗礼的高级知识分子,项多只是把阿里山里当做是人生低潮的一个跳板,绝对不会委屈自己在那种原始、物质匮乏又没有精致文化活动的地方永久生活。
“哥,你别忘了小时候我们可是常到外婆家玩,我对山上的生活并非一无所知。”她提醒他。
从小,每到放暑假,她总在山上陪外婆。她也喜欢和外婆在山道里悠游,认识各种花鸟虫鱼树木,对她而言,那真是一段惬意而祥和的宁静时光。
“好吧,如果你认为阿里山的和阳明山可以相提并论的话。”沈慕青耸耸肩,终于放弃与这个顽固的妹妹继续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