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花花的阳光凶狠地撒落地表,所有的景物在日光中裹上了层刺眼金芒,喧哗的蝉噪不停地在四周回响,那迫人的声响仿佛不把人逼疯绝不休止似的,一声声不住地叫着,知了、知了……
穿过叶间筛下的金芒像是碎裂的星子,忽深忽浅地在青石地上晃摇,暴露在阳光下的东西则反射出不真实之感,过于亮丽的景象,亮晃晃的,把眼前的东西都褪了颜色;过于偏向白色的景致,总教人有些晕眩……
三三两两的人忙碌地搬运一些箱筐,在小镇中的大街上来来往往地,把东西搬进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院中;还有一位体型壮硕、打扮颇有几分江湖味的汉子,正褂起一副匾额,匾额上以烫金隶书写着“定远镖局”。
不远处的墙角下,一个身着红衫的小女娃蹲着玩沙包,不时有清脆的笑音传来。后来女娃察觉有一个阴影袭上,睁着迷惑的瞳眸抬向来人;来人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小男生,漆黑的眼瞳滴溜溜地转动着,上下打量眼前这个红衣女娃。
“喂,你是谁?打哪来的,怎生以前从来没看过你?”粗声粗气的口吻拼命想装出成熟样。
“那你又是谁?”红衣女生不甘示弱地回问,一副凶巴巴的模样。
“我叫杜浩然,是‘浩然布庄’老板的儿子。就住你家隔壁。”
“我是梁红豆。”女娃儿坦然自若地站起身,拍去手中沙尘,豪气万千地朗声回道。
“我是梁红豆……”
杜浩然搔搔凌乱的头发,怎么又想起往事。那是十三年前的事了,隔壁梁家刚搬来时的情景,怎会在这时又涌上心头?而且还记得这么清晰!不是该随着时光化做烟尘,褪色成模糊一片么?他起身,甩甩尚不甚清醒的脑袋,套上天青色长衫,边回想梦中的情节。
已有十三年了,和那个凶巴巴的红豆当了十几年的老邻居。
那个凶巴巴的红豆!他唇边逸出一声轻笑。那凶婆娘啊,小时仗着梁伯伯教的武艺打遍全镇无敌手,三天两头就找镇上男孩麻烦,若有女娃儿受了欺负,马上就可以看见红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闹得镇上兵慌马乱、鸡犬不宁,非打到那个理亏的男童泪眼婆娑、可怜兮兮地道歉,绝不罢休。
不过她少一根筋的脾性。不拘小节的爽直和不计较男女大防的迷糊,也让她变成镇中的孩子王,成天在镇上跑给梁伯伯追;因为三天两头的,不时有人向梁伯伯告状,内容无非是红豆又打破了东邻王家的窗子、踩破了张家屋顶瓦片,还是拔了陈叔家公鸡的尾巴上的羽毛作毽子,不然就是又作弄了赵家婆婆的疯猫,把它身子给画花了……这些鸡毛蒜皮、狗皮倒灶的日常琐事,往往每天可见的是梁伯伯和红豆上演全本的铁公鸡。
这可是全镇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了,替大家增添不少生活中的乐趣,毕竟小镇上的新鲜事太少了,久之生活不免无趣,自从梁家搬来后,李家镇倒是活络不少。真难料想那个豪气爽直的梁伯伯会生出这么一个闯祸精来!
她一身清灵的红影在镇上来来去去,像是一刻也闲不下的麻雀儿。滴溜溜转的瞳眸,亮着精光,想出一个又一个恶作剧的鬼点子。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呵,老是让人出其不意地被吓一跳,但看她俏生生的脸蛋,直瞅着你的眸光,那教人疼惜的模样啊,又让人不忍苛责于她……
系住腰带的手缓了下来,杜浩然抬眼,视线望向窗外,目光穿越自家庭院的水池,望向立于两户人家间的水磨青石墙,透过墙壁上的镂花八角窗,可隐约窥见梁家的院子以及在院中活动的人。
不过忘了从什久时候起,红豆不再像以往那般活跃,不再到处替人打报不平,原本时常听闻的大刺刺、毫不假饰的笑音也不复闻,取而代之的反而是恬淡娴雅的红豆在众家姥姥口中流传。
乖巧的红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红豆;娴于家事、女红精巧的红豆;懂得三从四德、应对进退之礼的红豆……宜家宜室的红豆呵。
假惺惺的红豆!他才不相信那个野丫头会贤慧到哪儿去,人家说什么长大了会转性,可是俗话说得好——狗改不了吃屎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真有转了性子这回事,那也不可能会落到这凶婆娘身上。
作什么春秋大梦啊!人前是一张脸,人后啊,那可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在众家街坊邻居面前她端的是一副温良娴雅模样,喝,只有他看得见那红豆转过身子后,一双眼睛溜溜地打转,和小时候她打算捉弄人时的神情如出一辙!
是故,就算打死他,他也绝不相信红豆转了性子这回事,是街坊邻居们糊里糊涂被骗了都不知道,但是他却苦无证据来揭发她的伎俩,拯救大伙在她伪装之中。
其实红豆高兴扮个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碍不着他,但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让他那对有点老年痴呆兼糊里糊涂的爹娘赞不绝口,没事成天挂在口中叨念着红豆多么孝顺贴心之类的话,唠唠叨叨得让他耳朵快长茧了不说,居然还巴望着哪天他能把她娶回杜家当媳妇!
天啊,这岂不是折磨人么!笑死人了,娶那个磨人精回来,不让他折十年阳寿,不不不,不止十年阳寿,恐怕会让她折腾耗损自己二十年的寿命!
想他杜某人在这还算热闹的李家镇中可是个风流俊公子,虽然和京城中那些王孙贵胄还有点差距,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可也是镇上那些个“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爹娘们中意的女婿人选哪!
就说那刚搬来的殷家女儿吧,她对他可有那么一点意思哩!
你道那殷家是何来历?人家可是以相国的官退休的哟!就连咱地方县舍对那殷老爷也得必恭必敬。大气都不敢乱吭一个的:殷老爷指东,他绝不敢往西,他位可高得很。身价这么看俏,他怎么可能会看上红豆那野丫头呢?就算她出落得再怎么美丽,套句娘最常拴在嘴边的话“——活月兑月兑是个水灵灵的俏姑娘,用膝盖想都知道他是不可能看上她的!”
那个害死人不偿命的红豆,假惺惺的红豆!
不过却又听吴家大娘说,近日梁家的门槛都快被说亲的媒婆给踩平了,只是不晓得梁伯伯在挑剔些什么,迟迟不肯帮红豆定下一门亲事。
梁家伯伯是明智的,有哪家公子受得了红豆的脾性啊?杜浩然想着,忍不住又轻笑出声。
红豆那个野丫头!
“哎呀!”一声轻呼自一名红衣女子口中逸出,她轻甩甩手,并将指头含入口中,然后低头瞧瞧自己可怜的指尖,一滴红滟滟的血珠浮现在她细致的皮肤上头,同时也染上她正在刺绣的鸳鸯戏水被面上。
“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呢?这么地魂不守舍……”她喃喃自语,心忖,会不会是有人在说她的坏话?
灵动的瞳眸转了转,心中浮现一个人影。一定是那家伙!也只有他才那么无聊!那个纨绔子弟,花心大老倌!
她放下心中的针线活,走至绣房的窗畔,推开竹窗棂,视线穿越两家间隔的水磨青石墙上的镂花八角窗,恰恰对上杜浩然的目光。她就是知道,用不着人去证实,那双射来的眸光就是他的。虽然心中早有预感,但一见他出神得若有所思的眸光,让她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气息一紧,有种作贼心虚的惶惶不安。
但随即心念一转,惶惶不安?笑话,她堂堂梁红豆会怕一个人?
还是一个公子?怎么可能!
她怒上心头,她梁红豆可不是被吓大的!小小一个杜浩然能拿她怎么样吗?
她决定忽视那道的人的视线,“啪啦”一声,甩上原本洞开的六角形转枝荷花窗棂的纸糊窗户,隔绝外头迫人的午后阳光;也隔开她那恶邻居射来的目光。
她恨恨地重拈针线,一针一针绣上鸳鸯羽的色彩,五彩斑斓的羽色需要极大的耐心去慢慢完成,用精心配色的绣线去填满。这是第二件她亲手缝制的鸳鸯戏水被,先前已完成一对并蒂莲花图样的枕头,厚绸压金流云纹盖头红巾和一床的锦被,算是替自己的嫁妆打点打点。
还绣了些荷包和腰带想给未来的夫婿,因为还不知道会嫁予何家,所以没法子为未来的郎君做鞋、做衣服……
想到“夫婿”这二字,两朵红云便悄悄地飞上她的脸颊。她不怕左邻右舍的姐妹们笑话她成天就想嫁人,“出阁”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原本便是一件神圣的事,早从她及肄开始,她便想像着这天的来临;想像一位丰神俊朗的如意郎君,而且有番雄心壮志,能闯出自己的事业,同时能和她举案齐眉、鹣鲽情深相守一世……
这是每个云英未嫁的姑娘都有的愿望,只不过她选择表现出来,而且不感到惭愧,不像其他人把这个愿望埋在心里头。她不觉得这愿望有什么羞人的,天经地义的呵,人都是希望能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她为何得为自己的这个小小希冀而感到羞人呢?这原本便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了,“妾似松萝,愿付乔木”,难道其他女孩心中就不这么想吗?她又不着望自己的郎君是人中之龙,只要能和她相知相守,过着平平淡淡却情深意重的日子就满足了。
她芙蓉面上的红霞渐褪,专心地绣着手中的缎质布面。这是半个月前从隔壁浩然布庄剪回的上等杭绸,布面紧实,触手滑润,不愧为当代知名的布匹产地的产品,比平常穿在自己身上的料子好上干倍,不过用来做为嫁妆,奢侈一下无妨。
杜浩然讨厌归讨厌,他们布庄的信誉倒是无庸置疑,一分钱一分货,童叟无欺,也不随便哄抬价格,而且布匹的品质是可信赖的,由布庄的庄主杜国学亲自验货,同时因信用可靠,来往四方的布料商都喜欢和他做生意,每回有新的布料出现,都会先拿来让杜国学看看,这使得浩然布庄虽然是在个小乡镇中,可是布料是全县所有布庄中货色最齐全的。
张媒婆今天又来,和爹爹在迎客厅中话了许久的家常,捧着不知是哪家的礼物上门来说亲事,剩下只是爹爹会不会答应的问题了。想那张媒婆不知来了几回,讲了不下二十家的亲,可是爹爹从未点头过,不晓得在挑些什么?爹爹究竟要找个什么样的夫婿给她呢?时间是不等人的,她已经十七岁了,再拖下去就成了老姑婆哩!
不过,爹爹行走江湖数十年,见多识广,看人看得准,也许他自有打算吧,没有会蹉跎女儿年华的父亲呵!爹爹一直在等,应该是有他的用意在才是。
她唇畔滑出一朵微微的笑意,低下头去补满鸳鸯羽片,一边在脑中勾勒未来郎君的样貌。他要有一对挺拔的剑眉、炯炯有神的眸子、丰满的鼻翼和漂亮的唇片……不期然地,在她脑中出现的却是她那恶邻居——杜浩然眸中含着轻浮笑意的脸孔!
梁红豆心神一慌,绣花针又扎入她的指尖,溢出一滴鲜红的血珠,她连忙将指尖含在口中;血味和杜浩然的模样混为一体……
“可恶!怎么会想到那家伙!”她忿忿然地丢下绣花的工具。
“哎哟,我说丫头,你发什么火?做啥把工具给砸到地板上了呢?”伴随着故作惊吓的大嗓门,推门而入的是她那近来挑三捡四的大胡子老爹。
“亏你还是人人夸奖的好闺女,让外人看见了这模样,看你怎么办!”
“那又怎么样?又没外人在。”
梁红豆抓起一把利剪就要往杜家的方向丢去,不过随即便被梁任研握住她的手。
“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不会有人知道。”
“喂,闺女,不能丢啊,丢中了会死人的唉!”他用夸张的表情阻止她的动作。
梁红豆怎么抽也抽不回她的手腕,赌气地换上另一手抓住桌上的陶杯便向外丢去;借着去势,陶杯穿破木制窗隔,破空而去——
“喂,你……”梁任研来不及阻止,只得无奈地看着陶杯投奔至邻居家去。“这跟杜家有什么关系呢?干什么还直向着杜家那小伙子的房间去?”
“我就是瞧他不顺眼行不行?”梁红豆大刺刺地一坐在自己的床榻上。“装模作样、矫揉造作、轻浮虚夸的花心大萝卜!居然还给他顺顺利利地过日子,老天爷到底有没有长眼啊?”
“去!”梁任研捡起地上的绣花工具,吹去上头沾染到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头。“现下我和你讲的是你的行为,和杜家那小子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只是想到和他当邻居,便觉得晦气。”梁红豆瞟她爹一眼,自顾自地把玩自己垂落在颈畔的发丝。
“瞧瞧你这副死样子,传出去谁相信你是那个平常在外头循规蹈,笑不露齿、目不斜视、端庄娴雅的梁红豆来着?”梁任研没好气地摆了摆手。
“哼,就算你说出去也没人相信。”梁红豆极为笃定地笑了笑。她这爹总是一副疯疯癫癫模样,讲出来的话总带着七分不实在,教人想相信他也难!想唬她啊,再说吧。
“你——到底你是爹,还是我是爹啊?”梁任研叉起左手,右手指住她的鼻尖:“怎么我说一句,你却顶个三句啊!”
“爹,您先别动肝火,年纪都这么一大把,当心肝火一上,把血管给气爆了,那我可罪过了!”
她皮皮地掀了掀唇片。“看,您现在都气得脸红脖子粗了,小心小心啊!不然我就得花时间和心力来照顾您喽。”
“你……”梁任研指着她的鼻尖说不出话来。
梁红豆极不文雅地做了个鬼脸。
“可恶,有胆子就给我乖乖地待在原地等我修理你!”梁任研摆出三七步,蓄势待发。
“白痴才会等在原地让你打!”梁红豆把舌头吐得长长的。
梁任研一个箭步上前,便要以大擒拿手擒住她,但是梁红豆一个回身便躲开,两人隔着一张圆桌对峙着。
“可恶的丫头!看我梁家三十六路家传拳法,哪——里——走!”
梁任研疾步上前,拳风随即跟进。
梁红豆向后一跃,顺势推开房门退出室外,一落地,双脚轻点,一个鱼跃翻身,翩然落在园子中;发上的蝴蝶金铃收不住势,还兀自响着轻脆的叮当声……
“哈,怕了吧。”梁任研得意洋洋地睨着她,一手捻着自己粗硬偾张的胡须。
“哼,谁怕你呀!少在自己脸上贴金了,老头子!”梁红豆双手叉腰,一脸不屑地回给她爹一双大白眼。
“喂!你这个疯丫头!”一个怒气冲冲的年轻男中音突地插进来。
梁任研和梁红豆回头一看,原来是隔壁杜家的小伙子——杜浩然,他一脸杀意蒸腾地快步走来,手中还拿着一只破了半边的天青色陶杯。
梁红豆收起方才张狂的神情,换上一副冷然的模样,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还带着一声冷哼。
“一定就是你!为什么要把这只陶杯砸向我的窗口?差点打中我,你知不知道!”他边怒叫边把那只陶杯忿忿地丢往地面,“当当”一声,碎成四大块。
“唉,小伙子,火气别那么大。”梁任研连忙迎上前去,拍拍杜浩然的肩胛。“怎么啦?”
“又没打中,做什么火气那生大?还像声只癞蛤蟆似的跳个不停……”梁红豆“在一边咕咕哝哝,她百无聊赖地玩弄自己的发丝。
“我听到了!你这个罪魁祸首还敢狡辩。抵赖!”杜浩然欺身向前,恶狠狠地俯视这个身高只到他的肩膀、可是气焰却像天一般高的小女子。
“呵呵……”梁红豆假假地干笑几声,敷衍了事。“有吗?我有说了些什么吗?一定是你听错了啦。”她一个回身,躲到她爹后头。
“你给我出来!”杜浩然被梁任研给挡住,无法直接把梁红豆抓来质问。
“小伙子啊,我家红豆再怎么说也是个小家碧玉的乖巧女女圭女圭,怎么可能有这种粗鲁的行为呢?”
虽然是昧着良心,可是也得帮自家闺女说些好话,梁任研在心里对着观音菩萨忏悔。
“哈,乖巧的女女圭女圭?我看连天老爷都不会相信!”杜浩然冷嗤。睨了睨躲在后头的梁红豆。
梁红豆瞳眸中闪过一丝恼怒,但是她很技巧地掩饰过去。现在她要扮演的是一位乖巧的女孩,她可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她可不要为了这个花心大萝卜坏了自己的名声,她还得留一点让人探听哩!
不能为了这个小小的意外,让自己辛苦建立的好形象毁于一旦。
“到底是怎么回事?”梁任研连拖带拉地把杜浩然带开两大步的距离。
总算有人肯重视他的问题了,他心里觉得还算有点安慰。杜浩然把他的悲惨遭遇一古脑全说出来。想他只不过是站在窗口发发呆罢了,谁知居然有一个陶杯夹杂凌厉风声破窗而来,险险地从他脸颊边掠过,然后摔在脚边的水磨青石地板上,裂成两大块……
“这可能是其他人乱丢东西的结果,不一定就是我家红豆啊,更何况我家红豆是位娇滴滴、水灵灵的俏姑娘,怎么可能有这么大个力气把杯子丢到你府上去呢?”梁任研把躲在后头的女儿拉出来:“你瞧瞧,这么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有力气把杯子丢过去呜?顶多是把它掼在地上罢了。”
“是这样子吗?”杜浩然带着邪气的恶意笑容欺近梁红豆的面容,意有所指道:“反正也是你自个说说罢了!”
而梁红豆以衣袖隔在彼此间,隔开杜浩然的脸庞,顺便也遮掩自己眸中射出的凶光。
“当……当……当然。”梁任研巨掌拍向杜浩然的背,震得他前进两、三步才止住去势,稳住自己的身躯,而且还差点撞上梁红豆;而梁红豆像是躲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躲了开来。“梁伯伯啥时骗过你了呢?哈……”最后的笑声带点勉强。
杜浩然不甚热络地冷冷笑了笑。
“年轻人要多笑笑,别老是挂着一副晚娘面孔,这样子老得快。”粱任研又捏捏杜浩然的腰际,教杜浩然拍开他的手。“像梁伯伯我就是笑口常开,所以年纪虽然大了,可是看起来还是和年轻人一样,江湖上的朋友都说我看起来和三四十岁的人差不多哩。”
“是是是,小侄谨遵教诲。”杜浩然不以为然地陪笑。
“啊呀,瞧瞧,梁伯伯我人老了,脑子记性也不好,都忘了明儿个是七夕节了,红豆她明天晚上说要乞巧,拜拜天上的织女娘娘。”梁任研推了他女儿一把,让梁红豆差点儿扑进杜浩然怀里,结果他俩赌气地相互别过脸去,看也不看对方一眼。
粱任研好笑地看了看他们一眼。这两个小家伙似乎打从认识以来就不对盘,从小吵到大,没有过一丝软化的迹象,也没听说过结下什么梁子,奇怪的是就是不合,孩提时可以不计较什么男女之分,打打闹闹的:长大了之后就是互别苗头了,看也不看对方,连不小心提到对方的名字都像是犯了啥滔天大错似的,直嚷着要去漱漱口——这当然是他们家红豆的样子,杜家那小子就不知道是否也一样。
“我说,浩然啊,等会儿你就陪我家红豆去买些新的绣花针、五彩绣线之类的东西吧。”
梁红豆忙不迭地大声喊冤:“爹啊!你老糊涂了,这种小事我自己就成了,用不着找这个家伙陪我!”说罢还不忘送给杜浩然一双白眼。
见她这种瞧不起人的模样,着实令杜浩然气结,但不和小心眼的女人计较又是他奉行的不二法门,因此也只能一口气梗在胸口,闷得受不了。
“不行,明天是七夕节,镇上来了不少南北杂货的小贩,闲杂人等多了不少,爹是担心你会受欺负啊!”梁任研宠溺地捏了捏他女儿的脸庞。
“她别欺负人家就好喽,还担心别人欺负她哩。”杜浩然凑在这爷俩中间泼下一桶冷水。
“你是什么意思?”梁红豆怒气冲冲地反诘。
“没什么意思,随口说说罢了。你心虚啊?”
杜浩然两手一挥,耸耸肩,摆出一副无赖模样。
“就这么说定了!小伙子,就劳烦你保护我家红豆,免得她被那些垂涎她美色的登徒子给欺负了!”梁任研大手一挥,把杜浩然推向梁红豆怀里。
两人差点收不住去势跌进花园中的池子里,所幸他俩皆硬生生地站稳。
“你占我便宜,无耻的登徒子!”梁红豆重重地捶了下杜浩然的胸膛。
“嘿,别瞪我!”杜浩然好声好气地对眼前这个怒气勃发的女娃子,两手高举。“我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没碰到——”他又换上一副嘻皮笑脸的模样。“反正也没什么可以模的。”
梁红豆闻言气极,但是又不能自毁形象打他,突然一个主意闪过她脑中!
“无凭无据的,你这样说一个黄花闺女就是污蔑她!”她边说边用力地踩住杜浩然的脚,还不忘转了几转,力道之大痛得杜浩然差点克制不住眼泪,就要掉下来。
“哎哟!你这疯女人!看你干了什么好事……痛啊!”杜浩然缩起被踩痛的那一脚,摇摇晃晃地在原地跳啊跳,想把那痛楚甩掉。
梁红豆唇畔弯起一抹甜蜜的笑意,连忙扶住杜浩然:“怎么着?你没事吧?”
“走开!你别碰我!”杜浩然像碰了烧烫的滚水似的想甩开她。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喔,别反悔。”梁红豆扶住杜浩然的手不露痕迹地轻吐掌力,然后再放开他的臂膀,站回一边去。
只见杜浩然晃了一晃,整个人失了重心,“哗啦”一声,跃进池子里,激起半人高的水花!
“哎呀,你吓着我家池子里的鲤鱼了。”梁红豆蹲子,笑得无辜地瞅着站在有半个人深的池子中的杜浩然。
就见他冷冷地膘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吐出口中吃进的池水。
“是啊,真对不住它们了,不过在这么热的天气里,玩玩水是满凉快的。”杜浩然极力克制自己想把眼前这疯丫头也一道拖下水的念头。“我要告辞了。”
他双手撑住池边的大石块,借力跳出池子,就直接要打道回府。
“喂,小伙子,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话,等会记得来接我家红豆啊!”梁任研对着他的背影大喊。
杜浩然脚步一顿,恨恨地回答:…知道了!”
“真是带种的。不错不错。”看着杜浩然的背影,梁任研笑呵呵地捻着自己的胡须。
原本李家镇只是个县城外自给自足的小小村落罢了,但是因为位在前往绵城的必经道路上,所以过往的行人皆须经过这个小小的村落,因此定居下来的人也愈来愈多,逐渐形成一个较热闹的市集。
随着来往旅人行商增多,这里也更形繁荣,加上距离县治所在地也不过半个时辰,所以许多县城中容纳不下的人口便集居在李家镇,不过短短二十年光景,李家镇便成为县城外重要的卫星城市,和县城人民生活作息有极为密切的关系,许多县城所需的民生物资全由李家镇提供。除了每半个月一次大型的赶集外,镇上另外有大大小小的市集。
适逢明天的七夕节,贯穿李家镇的大街上聚集了大批小贩,贩卖着祭拜织女所需要的各色用品;另有贩卖妇人家的各式首饰、胭脂水粉之类的货郎,来来往往在这条中心街道上,吆喝声不绝于耳。早上刚下过一场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被洗去积聚已久的灰尘,因此显得于干净净,人来人往也不会掀起扰人的风沙。
“我要糖葫芦!”
“我也要……”
一群结着冲天发辫的小孩儿围着一位卖糖葫芦的小贩,团团拥上的孩子军团差点把梁红豆给撞倒,,杜浩然赶紧拉住她的臂膀。
“你走里边,比较不容易被过往的人撞倒。”
梁红豆挑高了眉,饶富兴味地看着一脸冷漠的杜浩然。“你干嘛,这么体贴,公子的本性喔!”
“这叫风度,疯丫头。谁像你一样,一天到晚疯狗似的乱咬一气。”杜浩然冷冷地瞟她一眼。
梁红豆索性停下来,站在街旁墙壁边。“喂,你不想来就别来,我不会怪你的,干什么摆一副臭脸给我看?又不是我求你来的,你跟着我还嫌你碍眼呢!”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守信用是很重要的,更何况对一个商人来说,信用可是第二生命。”杜浩然淡淡地说着,送给她一双轻视的白眼,才又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这种小鼻子小眼睛的妇道人家明白么?”
“你!”梁红豆瞪大了双眼,这个不知羞耻、大言不惭的男人,居然敢说出这种欺人太甚的话,而且还面不改色!她深深吸了口大气,克制住自己想打入的冲动。
觉得自己心情平静一些后,她便转身就走。
“喂喂喂,你等等……”杜浩然赶紧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穿过来来往往的人潮。
绕过一大群挤在街上的小贩,杜浩然的目光被一枝镶有金丝蝴蝶结黄金穗子的发替吸引住,他停下脚步,捡起发簪细细端详,他目光看看那小贩,小贩伸出五个手指头,杜浩然面露不豫,摇摇头,比出两个手指头;小贩睁大了双眼,慌忙挥手,再度比出三个手指头,看他脸露哀凄的表情,杜浩然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掏出荷包付钱了事。
“这位公子您真抠门……”那小贩万分不情愿地说道:“小的上有高堂老母,下有黄口小儿嗷嗷待哺……”
“废话,不杀价还算是商人么?”杜浩然莞尔一笑,拍拍那小贩的肩头。“杀价才是商人本色。”
花了几大步追上梁红豆的脚程,他扯住她的衣袖,把发簪递给她看。
“喏,给你。”
梁红豆莫名其妙地看看那枝簪子,再看看杜浩然。“你……什么意思?”
“送你的。”杜浩然面无表情地瞟她一眼。
“干嘛,一副见鬼的样子。”
“哟!敢情你平常都是这样骗女孩子的喽?公子!”梁红豆以衣袖掩口,吃吃娇笑。“这招对我没用啦。”
“去,我见鬼了才觉得这簪子合适你戴,居然还花了我三两银子。”杜浩然不悦地回答。“真是一时鬼迷心窍。”杜浩然拿着簪子在她眼前晃着:“要不要,一句话。快决定。”
“当然要,能够坑你的钱,我当然要拿。”梁红豆抢住那发簪。“我讨厌你,可不讨厌发簪,它们是无辜的。”
杜浩然抢回那簪子,“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客气,连声谢谢都不说,直接把礼物拿走,梁伯伯平常是怎么教你的?”
“嘿嘿嘿,你可别对我说教,我不吃你那一套。”梁红豆在他眼前摇摇她的右食指。
“哼。”杜浩然不以为然,冷哼一声。“别动,我替你戴上。”
不管梁红豆愿不愿意,杜浩然二话不说就把簪子别上她的发簪之上,用弹簧连结在发簪子上的金蝴蝶晃动不已,仿佛一只翩翩飞舞的彩蝶舞动于梁红豆的青丝之上,金光熠熠,青丝流光润丽。
梁红豆低头以眼角余光偷觑着杜浩然的神色:“嘿,告诉我,你用这招拐了多少女孩子的芳心啊?”
“你文雅些成不成,这叫做体贴、风度!懂不懂?”杜浩然拍了下她的肩头。
梁红豆发上的金蝴蝶舞动不已,虽是夕照霞光,但是流光金灿,一时间迷住他的眼,点点金芒在他心坎上狠狠地扎了一下;梁红豆灿丽的笑颜也令他胸口一紧……
“你怎么了?”梁红豆好奇地在发愣的杜浩然眼前晃晃白女敕女敕的玉手。“发什么楞啊?”
杜浩然收摄心神,抓住她晃动的手掌,“没什么。一时想到别件事罢了。”
“真的吗?不是中邪吗?”她以眼神示意他的手还末放开她的手掌。“喂喂喂,你不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吗?”
杜浩然亦意识到自己逾矩的行止,连忙放开她的手,不过眼尖的他眼角余光瞥见了梁红豆指尖的红点。
“手怎么了?”
梁红豆似模到烧红的木炭般缩回自己的双手,怎么可以说是因为想到他的脸,结果被绣针给刺个正着哩!她呵呵地假笑:“没什么,只是小伤罢了,用不着放心上。”
“的确像是你的作风。”杜浩然嘴角弯起嘲讽的笑意。“奇了,像你这种凶巴巴又粗线条的恶婆娘,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想和你结姻缘?我真是想不透。”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这种孝顺乖巧又贤慧的媳妇,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当然人人抢着要了。”
杜浩然细细打量站在面前的梁红豆。她称不上艳光照人,但却也清清秀秀的,鹅蛋脸、肩若刀削、腰若束素外,吸引人的是安在她脸蛋上那两汪灵动的眼瞳,极富活力,闪耀着教人不心动也难的神采,整个人因为那双眼瞳亮了起来!无时无刻都带着笑意的她,在人群中就是让人一眼就看见她的存在,仿佛周身点着一圈光华。
“那么想嫁人啊?”杜浩然打趣地问道。
他惊讶地发现一丝羞赧闪过梁红豆的眼底,一股莫名的厌恶感袭上他的心底。
“见鬼了才娶你为妻!”他不假思索地月兑口而出,话才说出口便感到不对。他是动怒了吗?
“你说的是什么话!反正那个人绝对不是你就是。”梁红豆恼极,出手便把发上的簪子解下,用力地摔至杜浩然的怀里。“还你!我不要你的东西!”
然而杜浩然没接住,发簪便掉至地面,发出叮铃响音。
“你——”杜浩然怒目瞪视着梁红豆。
“我,我怎样?”梁红豆不甘示弱地反瞪回去。
“不讲理的疯婆子!”
两人就这么互瞪着,谁也不先移开目光,谁先移开就表示谁输了。
僵持片刻后,一只银白暗菱纹掐金绣鞋在走近那枝金簪时停步。
“这枝簪子好漂亮啊,是谁掉的呢?”一双素手捡起那枝发簪,语音中夹杂着几许惊讶,金丝蝴蝶在她手中兀自舞着。
“没人的!”梁红豆用力地喊出口。
“红豆姐姐……”那女子娇柔地福了一福,瞠中有些许讶异。梁红豆平时都是端庄有礼、不温不火的,怎么今天看起来失了分寸?
后头跟了一群同是李家镇上的闺女们,也为梁红豆失态的举止面露猜疑的神色,纷纷交头接耳、低低细语着。
噢,惨了!梁红豆心生懊恼,都是杜浩然惹的祸!
“殷小姐,对不住,红豆失礼了。”梁红豆屈膝回礼,怎么教人见笑了,在杜浩然面前撒泼是常有的事,在外人面前可行不得。
“不要紧。”殷琪笑了笑。“姐姐今日可能情绪不佳,琪儿不会介意的。”
“还是殷琪小姐明理,不像某人……”杜浩然接过话,同时还用力地瞪了梁红豆一眼。
听见心上人的夸奖,两抹酡红的霞彩染上殷琪面颊,虽然不明白杜浩然所指为何,但听了总是教人心情大好。从小生长于官宦之家,家教甚严,但不表示她不会对异性心动,只是碍于身分,无法像平民百姓一样和男子谈笑自如。自从爹爹致仕,向皇上请求告老还乡之后,举家迁到这李家镇居住,杜浩然是镇上条件最好的单身男子,怎么不教她芳心暗许!
虽然杜浩然是商人子弟,但是在商人地位逐渐提高,掌握全国经济命脉的这时,“商宦出身”已不是什么问题,能和商家结为亲家反而更是教人欣羡哩;爹爹也看重杜家的实力,他曾说过万万不可与杜家为敌,因为未来五到十年,杜家将可坐上全朝商业的第一把交椅。杜家从布业发迹,但已逐渐跨行到其它的行业,尤其是近两年来在盐业方面小有成就,成为盐业开放后掌控盐业经销的第三大龙头,拥有这样的实力怎能轻视!
撇开家业丰厚不谈,杜浩然本身也是一名美男子,虽然花名在外,但是未见有过什么玩弄良家妇女的事情,只是一直传闻和艳妓过从甚密、一个换过一个的消息,和其他女子来往时倒是谨守分寸,比一般的富家子弟还谦和有礼;况且他丰神俊朗的外貌,风流倜傥又略带邪气的行止,同时出手又大方,该送礼时绝不手软。最教女子为他心折的就是当他唇角带着一丝使坏笑意时的神情,明知他不是真心待你,却是一头栽人也不后悔,结果是教自己心碎也会不得怪他……
在第一眼见到杜浩然便芳心倾注的殷琪,她相信自己能抓住这位浪子的心。
“既然你捡到这支发簪就表示你和它有缘,不如就把它带回家吧。”杜浩然轻描淡写地说道,边用眼角余光偷瞄梁红豆的反应。
听见杜浩然要把发簪送给别人,一阵不舒服的感觉硬生生刺进心坎,梁红豆脸色阴沉下来,像是雷阵雨前的天色般阴暗。
见她这模样,杜浩然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可是,失主怎么办?”殷琪略有迟疑,丢失这簪子的人想必会相当不舍,这簪子的手工满细的,想必不便宜才是。
“不要紧,既然会丢失它,代表主人不珍视它,既然你喜欢的话,就拿走吧。”杜浩然笑笑地回答。
“你……”梁红豆睁大了眼瞪着杜浩然,他居然理直气壮、不当做一回事地又把簪子转送给别的女人。
“如何?”杜浩然笑得云淡风轻。
梁红豆真想把他的笑容从脸皮上扯下来,这个可恶的男人!一口气忍不下,她一把夺回殷琪手中的簪子。
“对不住,琪妹妹,这发簪其实是我的。”她笑得甜蜜。
梁红豆转身对杜浩然招招手,杜浩然便略弯身子,把耳朵凑近梁红豆脸颊畔,完全忽略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在殷琪及其他人的眼中看起来是多么地亲密,教殷琪嫉妒地咬着下唇。
“你给我记着!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梁红豆轻轻地吐出字句,同时又用脚跟用力地踩住杜浩然的脚掌,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碍于有殷琪及众家姐妹们在场,杜浩然受此重击无法表现出来,还是得维持笑嘻嘻的面容,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喂,红豆,你要去哪?”他对着梁红豆的背影高声问道。他可是肩负梁老爹交付的保护红豆的重责大任哩!怎可辜负他老人家的期望。
“回家!”梁红豆只丢下这两个字。
杜浩然跌坐在地上,克制不住地笑开来,殷琪疑惑地盯着他瞧。
“杜大哥,你和红豆姐姐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和红豆姐姐不是向来合不来的吗?为什么今天会碰在一块呢?”
虽然镇上的人很少把他们俩并在一起谈论,但是他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就算是合不来,她也要弄清楚事实的真相是不是像大家说的那样,可别节外生枝才是。记得爹爹曾说过,再不久就打算亲自前往杜家说亲事,希望别在这最后关头发生什么出人意外的差错才好。
“我们啊,就像你目睹的,吵架啊。”杜浩然依旧笑得开怀,故意略去她深一层的用意。“糟了,我没陪着她去买绣线,等会回去,梁伯伯一定会剥了我的皮,这不成,我得去好好解释才行!”
杜浩然跃起身,拍去身上的灰尘。“我该走了。”
“杜大哥……”殷琪掩不住失望。
“琪儿妹妹,其他姐妹们,咱们下回见。”杜浩然踩着愉快的脚步离去。
殷琪咬着下唇,微恼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此时突然有一只手掌拍拍她的肩,教她吃了一惊。
回身一看,是镇上的秀才张文训,她嗔怒地瞪了下张文训不识相的脸。
“做啥?”她没好气地问道。
张文训见她气恼样也只好模模鼻子,没法子可想,他这呆样引起其他女孩们吃吃娇笑。他想摘殷淇这朵娇贵的鲜花早不是镇上的新消息,虽然镇民觉得他是痴人说梦,但可不敢在他跟前明目张胆地说出来,顶多在心底嘲笑罢了,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是目前这个镇上唯一拿到秀才的读书人!
张文训知道镇民私底下说他是不知变通的酸秀才,但他可不这么觉得,他自认为和几乎全由商人组成的李家镇镇民——一群为金钱汲汲营营的庸碌人——相较之下,他是斯文人,和他们满身铜臭的俗人可是天差地别的。
自古有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不巧,他就是那高高在上、高人一等的读书人!除了读书外没别的专长的他,只能靠教教小孩子读书识字换取温饱,可他相信,明年等他高中进士后,当场鱼跃龙门,翻了几翻,变了成“官”字辈的人物,李家镇的人也只能对他鞠躬哈腰,后悔当年对他不够礼遇,现在连帮他提行李都不配!
他自认,像他这等聪明绝顶的人才,只有前相国的千金,掌上明珠殷琪才能配得上他的身分及才气,如果真能和殷家结亲,以后在官场上,看在殷老爷的面子,人家都还得礼让他三分哩!
见殷琪粉面含怒的模样,一句至理名言浮上他清明、而且豁然开朗的思路——打是情,骂是爱!
一定是这样子没错,殷琪会摆脸色给他看,想必是他张文训在殷琪心中的确是占有极重地位的,不然,殷琪没必要对他发脾气啊!绝对是这样,他聪明的脑袋瓜判断出来的事情绝不可能出错。
“殷小姐,瞧你这模样,是不是刚刚跑掉的杜浩然给你气受了?”他把自己看见的事物用自己的逻辑贯串起来,综合一个最合理的答案,“我张文训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像杜浩然那种登徒子、纨绔子弟了,仗着自己家里有点臭钱、皮相也长得还可以,就四处欺负女孩子!这种人最缺德了,应该打入阿鼻地狱才对!”
听见他的言辞,后面的女孩子们低下头来,口诵“阿弥陀佛”,互相使了个“大事不妙”的眼色,纷纷以衣袖掩嘴偷笑。这张文训的眼睛是长了眼翳是吧?搞不清楚真相就像疯狗似的乱吠乱吠,这下可破功了!
“你……”殷琪气极。这人怎么这般说话,可是她的庭训又教她不能当众甩他两个耳光好叫他住嘴,只好猛一跺脚,转身跑走。
张文训一头雾水地目送她离开,而后边支持不住的女孩们则笑得花枝乱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