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大理石装潢而成的卧房,有着后现代冷凝的气氛,交缠的人影倏然分开;那名男子背过身面向床外,长发及腰的女子双手如水蛇般滑向那男子光洁的背,又模向他结实的胸膛,轻轻地抚触着。那男子轻笑一声,将那名女子的手放回她身上,一阵醉人低柔、因刚才的激情还略带点沙哑的嗓音响起:
“再给我五分钟休息,我就送你回去。”温和有礼而疏离,仿佛他刚只是请她喝了一杯咖啡而已。
“你不留我过夜吗?”那名女子不死心地问着。早在公司派她出来跟安伟企业洽谈这次的合作案时,她就做过一番调查了。安伟企业的副总裁安烈,才是真正的负责人,他的总裁老爸长年在国外,已不太管事。安烈情场浪子的称号赫赫有名,当他蛊惑人心的低沉嗓音在她耳边轻喃:“到我家喝杯咖啡?”她就立即投降了。
“我一向不留人过夜的,真是抱歉。反正我们公司合作的计画案才刚开始,见面的机会还很多嘛。”他温柔地安慰着她,教她想发脾气都没理由。这就是他厉害的地方,他给足了每个女人面子,虽然她们终究被抛在一边,可是他给了她们十足的希望;只要不吵不闹不撕破脸,她们还是会有机会跟他在一起的。
那名女子认命地穿起衣裳,还从皮包中拿出一把梳子梳起她美丽的长发;这可是她的秘密武器,很多男人看了这一幕,都会忍不住留她下来再与她温存一番。她偷偷瞧了安烈一眼,他很专注地看她梳头,却流露出复杂难懂的眼神。
“走吧,你明天还要上班呢!”安烈不耐地说。
每次的交欢后,他都感到格外的空虚。藉着注意交通号志,转着方向盘,他可以暂时转移心思,这才是他坚持送女人回家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体贴。可是送完她们,回到家了,空虚无助的感觉又开始啃噬他的心灵。他无奈地长叹一声,倒了一小杯酒,放起百老汇剧“化身博士”的音乐。他想,他也是个双面人吧,表面光鲜亮丽与自信,却没有人能体会到他内心的寂寞与空虚。
修长的俊逸男子正斜倚吧台,肩上突然被人一拍,他回头──“你来晚了。”
梁蔚钟赖皮地笑着。“塞车嘛!”
当年他们同是大学演辩社的成员,社长安烈念的却是电机;念法律的傅克强和念广电的梁蔚钟曾经都很不服气,不过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安烈的口才与敏捷的思路确实略高一筹,尤其他迷人的低沉嗓音和英俊的外貌,更是容易讨好观众。
安烈有着一百八十四公分的模特儿身材,略淡的褐色眼眸,总让人不自觉地深陷其中。额上的美人尖,在他刚硬的脸部线条上增添一股阴柔,头发原本整齐梳向脑后,现在有点自然卷的头发已不听话地落下额头,更添一分慵懒与不羁。
“助辩,你再不来,我就要被那几个女人给吃了。”安烈抗议地说着。
“永远有飞来艳福呀!”梁蔚钟瞄了一眼那几个女人,却看到几双愤怒及嫉妒的眼神。嫉妒?“又来了!”梁蔚钟预期地发现安烈的手已暧昧地模到他脸上。
“没办法呀,算是你迟到的小小惩罚。”满意地望着刚才纠缠他的女子愤恨地转过头。“好啦,废话不多说,你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约我出来准没好事。”
“还好我已经结婚了。”梁蔚钟嘟嚷着。“不过是老友见面聊聊天嘛。”
“有屁快放。”
“好嘛!想跟你募一点款办活动,我们准备办听友会。”自从政府开放中功率电台,家学渊源的梁蔚钟靠着父亲在广电界的人脉和母亲家的财势,也成立了都会型电台WHY,活泼生动加上各样新资讯,很快就在新兴电台中占有一席之地。
“这可是塑造企业形象的好机会哦,别人求我我还不见得会答应呢。”
安烈笑着说:“好啦!凭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要我捐钱竟还是我的荣幸?”
“谁不知道安伟企业近来景气畅旺,股票大涨,不找你找谁?倒是你,看起来好像很疲惫的样子,公司有什么事吗?有小弟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安烈感动地望着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友。“公司好得很,马上要推出新产品,前景非常看好。我只是突然觉得近来心情有点……low,或许是寂寞吧。”
“女朋友这么多,还会寂寞!”梁蔚钟大叫起来。
“就是多,才觉得没一个是真心的。”安烈郁郁地回答。
梁蔚钟正色地说:“你没有付出真心,又怎么指望别人会以真心回报呢?不是我说你,你总是交这么多女友,不到两、三天就与人上床,然后又把人家抛弃,伤了多少人的心!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从季依薇的阴影里走出来吗?”
安烈脸色一沉!“这跟她有什么关系!?你也知道我不碰清纯玉女的,我所交往的都是成熟的都会女子,彼此都心知肚明要的是什么,她们不应期望太高。”
梁蔚钟没辙地叹口气:“不是有个叫廖文琪的,她对你不是比较特别一点?”
“文琪啊?我跟她其实像朋友,那种激情的火花在我们交往两个礼拜后就熄灭了。现在她都是失恋或工作不如意才会来找我“发泄”的。”
“其实夫妻久了就像朋友呀,你应该付出真心,认真去追求她啊。”
“她现在有男朋友了,等她失恋了,我会考虑的。”安烈敷衍地答着。
“你太重生理发泄了,男女交往还是要有心灵交流的。”梁蔚钟诚恳地劝说。
安烈无奈地耸耸肩。“或许吧,每次办完事后反而更加空虚。为什么激情的火花不能永远持续下去?似乎有了亲密关系反而更加地疏离?”
“或许你还没碰上值得你爱的女子吧。”安烈的脸色有些阴沉,默然不语。梁蔚钟赶紧转移话题:“还有件事想找你帮忙,”安烈扬起左眉,等着他的下文。“我们每周六凌晨两点有个节目叫“心灵交流室”,主持的DJ要出国进修两个月,我需要一个代班DJ,愿意试试吗?”他一直很欣赏安烈的音色及口才。
“我没有心理学的专业知识,也没有音乐素养,更不懂DJ该怎么当啊。”
感觉得出安烈有点心动,梁蔚钟更加鼓动其三寸不烂之舌:“节目名称是如此,其实听众只是需要有人倾听他的意见,不认识反而可以更没负担地畅所欲言。至于DJ要怎么当,凭你这副好嗓子和好口才,还怕什么!别太严肃就好了。”
梁蔚钟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其实主持广播节目真的是一种很珍贵的经验。虽然是独自一人对着麦克风说话,却有成千上万的听友在分享你的心声,也向你倾吐他们心中最隐密的心事,你会感到不再寂寞、不再空虚,广播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安烈看着蔚钟平凡的面容在谈起广播后,立刻发出万丈光芒。
“这就是电视台捧着高薪找你制作电视节目,你依然毫不动心的原因?”
梁蔚钟笑了笑,坚定地说:“是的,广播是我一生的最爱!”
“听你说得这么神奇,我好像也跃跃欲试了。节目怎么进行?是Live?有Call-in吗?我不太喜欢Call-in电话,有时候会造成节目的冷场。”
“细节一切好商量,你也不必固守原本的型态……”两人开始热烈讨论起来。
终于还是说出口了!只是舒蔼柔忘不掉尚可杰脸上绝望心碎的表情。
为什么她总是把感情问题处理得如此糟糕?头一次,她到现在还没理清楚自己对“他”的感觉到底是什么;第二次,大一代过几堂课的助教学长本来要追求班上重修的学姐,自己热心想帮忙撮合,没想到在连续帮周慕豪学长递了八封情书后,学姐终于不客气地下了最后通牒,要她转告周慕豪:她不喜欢没有男子气概的男生。其实学长不会娘娘腔啊!他只是很温柔又有点内向害羞,不正是流行的新好男人吗?蔼柔迟疑地准备开口,周慕豪却对她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学妹,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其实我好像没那么难过,或许投入的还没那么深吧。”周慕豪痴迷地望着蔼柔那因松了一口气而露出的笑容和小梨涡。
“学长,我知道我们班上有很多同学喜欢你,我再帮你介绍一位吧。”
“蔼柔,”周慕豪继续说道:“我发现她的拒绝并未使我难过,可是想到没机会再这样见你却令我心慌啊,你愿意与我交往吗?”他-腆害羞地说:“很快大家都会知道我被拒绝,如果这时身边有女朋友,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笑我了。”
“你要我在这段时间假装是你的女朋友吗?嗯,好像满合理的,这阵子我的确常和学长见面,满有说服力的。”蔼柔很认真地思考着是否有健全的逻辑关系。
周慕豪很想大力摇醒这个小迷糊,她不知道他是真心喜欢她吗?可是如果他明说,只怕她会立刻退避三舍。
“是啊,请你暂时权充一下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这点小事,没问题!”她一向是“助人为快乐之本”的信徒。
周慕豪深深地看入她的眼中。“那就这样讲定了。”他轻轻吻了她的手。
后来蔼柔才知道学长其实是认真的。周慕豪是一个浪漫体贴的男朋友,细心关怀她的生活起居,也在课业方面给予她许多指导,总是默默守候。蔼柔有点愧疚地觉得既然是男女朋友,似乎应该多多相处,可是她才刚上大学啊,热闹的社团生活正向她招手,她却被困在爱情的小圈子中;而更糟的是,她对学长只有敬重与佩服,那能算是爱情吗?他的爱对她来说太认真且沉重啊!
交往的第六个月,周慕豪请她出来吃饭,他静静地望着她。
“你瘦了。”
蔼柔淡淡地笑着。“快期中考了,之前都没好好念书,现在得好好准备。”
周慕豪发现她不再像初识时,总是叽叽喳喳像只快乐的小麻雀,现在的她总带着轻愁。
“我得到英国剑桥大学的奖学金准备直攻博士,马上就会去英国了。”
蔼柔惊讶地睁大了眼,却立刻诚心地祝福恭贺:“恭喜你了!念英国文学能到梦寐以求的剑桥大学深造,还拿奖学金,学长,你好优秀哦!”
看到蔼柔脸上久违的笑容,周慕豪依恋地想捕捉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烙印在自己心头,以伴随他即将在异地展开的生活。
“从小我面对女孩子时就会感到害羞紧张,只有对你不会这样,因为你总是那么亲切坦然、活泼开朗。我喜欢你,可是却没让你快乐,反而使你透不过气来,是我太自私,不舍得让你走,蔼柔……现在该是我放手的时候,你自由了。”
蔼柔难过地看着他,她知道学长作这个决定有多么痛苦。她轻轻地靠在学长的怀里,眼泪滴落在周慕豪棉质衬衫上──
“学长,是我对不起你,我配不上你。”
周慕豪爱怜地拍拍蔼柔的背。
“没什么配不配的,个性不同罢了。”
蔼柔睁着泪汪汪的大眼,吸了吸红红的鼻子。
“我会永远永远敬爱学长的!”
周慕豪觉得他的心好痛。敬爱?她到底没对他产生过爱情啊,可是这却是他刻骨铭心的初恋!情不自禁地吻上她的红唇,轻轻地碰触吮吻,并未深入,他低声地说:“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吻你。”不舍地再看她一眼。“珍重了。”
望着周慕豪的背影,蔼柔一时百感交集,她知道她还是伤了他的心。
周慕豪出国前都没再和蔼柔见面,她从别人口中知道了原本就内向的学长变得更加沉默且消瘦;但她终究没去机场送行,见面不过徒增伤感啊。
之后即使追求的人仍然不少,她也不再与人交往了。升大三她接了家教,对象是刚上高三的男生,成绩中等,英文奇烂无比。第一次见到尚可杰,蔼柔很惊讶有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尚可杰见到她,眼睛马上亮起来,对她展露阳光般的笑容。尚妈妈一看到她就说:
“我儿子就喜欢美女,这回他的英文有救了!”
刚开始她总是板着脸,正经八百地教,不过他们很快就打成一片,她觉得好像多了一个爱玩爱闹的小弟弟。或许是她教得够仔细、够耐心,又真成如他妈妈所说是美女牌奏效,总之尚可杰的英文终于有了长足的进步。考前一个月,蔼柔认为应该停课,让可杰有更多的时间充分准备每一科,可杰却坚持不肯。他说她不来教原本记得的都会忘了。蔼柔忍不住骂他孩子气,可杰却说:“我想看到你啊。”于是蔼柔又继续教了几个礼拜,直到考前三天最后一次上课。
可杰踌躇了许久,终于还是说出口:“如果我也能考上T大,作你的学弟,英文还能上高标,你愿意作我的女朋友吗?”可杰满怀希望的眼神好像焦急等待主人抚慰的小狗。蔼柔叹了一口气,她早预料到了,可是若拒绝而影响他应考的心情,考砸了,这一年的努力岂不白费?
“可杰,你何必要个老女生呢?”
“你才不老呢。”可杰爱恋地凝视她。
蔼柔想想,还是先哄哄他吧,别让他带着失望去应考。“好吧,只要你能达到你说的标准,我答应在毕业前作你一年的女朋友。”
可杰高兴地要拥蔼柔的肩,被蔼柔一瞪,只得乖乖把手放回桌上。
“老师,你何必把自己贬得这么低,其实……其实从小学到现在我也交过不少女朋友,我知道你是特别的。”
蔼柔睁大了眼,敢情眼前这男生还是个小风流,小学就有女朋友了!?
“倒数三天了,还满脑子在想这些,好好念书,我等着看你的表现!”
考完第二天,可杰就打电话到她的宿舍,约她出去“散心”。蔼柔吓得什么都不敢问,马上答应出来。第一次看到他没穿制服,突然觉得他好像长大不少,只是脸上充满落寞之色,蔼柔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问道:
“你好像长高不少?”
“嗯,你刚来教我时,我一七八,现在有一八一了。”
“哇,你高我十二公分呢!”
“其实你一六九也算很高了,我妈那边的亲戚都很高,大舅一八四,小舅一八二,连阿姨都有一七三呢,我妈一七○是最矮的。老师家有什么人呢?”以往都是谈课业上的事,可杰这时才发现对蔼柔的家庭状况一点都不了解。
蔼柔淡淡一笑。
“我父母都过世了,姊姊、姊夫住在澳洲。要去哪里“散心”啊?”
“我们去看电影,然后去吃HaagenDaz冰淇淋好不好?”
“好啊!”
回到宿舍门口,蔼柔向可杰说:“不管你考得怎么样,我永远是你的好姐姐,不要灰心。”
可杰赧然地说:“老师,对不起,我不该骗你,其实我觉得自己考得很好,只是想博得老师的同情,跟我出来玩。”
“真的!?怎么不早说呢?”
“没收到成绩单,什么都说不准。我还是希望老师不要只是我的好姐姐。”
蔼柔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再说吧。”
可杰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不忍离去。
可杰收到成绩单后,不告诉她分数,只跟她约好一起去看姓名榜。
T大机械系,他果然成了她的学弟,现在就等着看他拿成绩单给她看了。
有人轻拍她的肩膀,她回头,可杰带着笑意的眼神温柔地望向她──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女朋友了!”
蔼柔接过他手上的成绩单
“哇!比高标还多三分!恭喜你了!学弟……”她讷讷地不知如何回应他所说作他女友的那句话。
可杰看着傻傻的蔼柔,不禁大笑出声,他拉着蔼柔的手──
“走,带你去吃冰庆祝一下。别担心,你啊,只要等着我的追求就好了!”
蔼柔喝着木瓜牛女乃,想起两年多前学长沉痛与她分手的情景,不禁蹙着眉头。她不想再伤另一个人的心了,可是她怎么又碰上这种赶鸭子上架式的恋情呢?
可杰悄悄地望着静默的蔼柔,她在他面前总是嘻嘻哈哈的,要不然便是个温柔体贴的大姐姐,从没看过她这股带着轻愁的模样。跟他谈恋爱有这么痛苦吗?
蔼柔看着这个大男孩,轻声地说:“我怕我会伤你的心。”
“不会的。老师,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可杰轻握着蔼柔的手。
“还是叫我蔼柔姐吧,我想如果要交往的话,我们必须先约法三章。第一,一年为限,毕业前我是你的女朋友,但只要何时你碰上心仪的女孩子,我都可以立刻退让;第二,你刚上大学,不能贪玩荒废了学业,也不要因为谈恋爱而忽略了跟同学的相处及社团的参与;第三,嗯……第三,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可杰翻了个白眼!还没交往就先谈分手,他搂住她的肩──
“一切都依你-!”
看着他深情的眼光,蔼柔也温柔地笑了。或许她也有点私心吧,想在大学的最后一年里浪漫一下。可杰这样开朗的个性,或许不会像学长那样容易受伤吧?
与可杰交往,她像对个小弟弟般的疼他、宠他;可杰则是时时刻刻都想跟她在一起,她只好搬出当初的“约法三章”,要他别忘了同学和社团。好在大一新生各种球赛不断,可杰又是标准的运动健将,练球占去他不少时间。
这天,可杰好不容易有时间到宿舍来堵蔼柔,看见蔼柔穿着一袭蓝色小碎花洋装,马尾巴与蓝丝带随着她与同学的谈笑轻扬着,像个春天的花仙子。可杰知道自己是陷进去了,从来没有爱得这样深,他知道他放不开她了!
看着可杰顶着大太阳不知等了多久,蔼柔轻叹了口气,她愈来愈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她原本以为他很快就会爱上其他女孩,谁知他反倒愈来愈认真了;他灼热的眼光让她不敢直视,于是她选择尽量地逃避。
可杰望着她一言不发,蔼柔有些尴尬地开口:
“今天怎么有空来?”
可杰突然搂住她,低声说:“我好想你!”
蔼柔吓得跳开两步。
“才三、四天没见嘛!怎么,不开心?打球输了吗?”
可杰有些生气蔼柔逃避他的碰触,无精打采地说:
“你从来都不来看我们比赛,那里知道我们是所向披靡啊!”他像小孩般地嘟起嘴来。
“好好好!对不起,把你瞧扁了!”蔼柔拍拍他的脸,像大姐姐在哄小弟弟。
“我们要跟历史系办迎新,我要大家都看看你。”可杰期待地看着她。
“历史系的女孩子气质好,正好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啊。”蔼柔装傻地说。
“蔼──柔!”蔼柔知道当可杰不喊她蔼柔姐时,就是真的生气了。
“好嘛好嘛!可是你不觉得叫我这个大四的老女人去跟大一娇滴滴的新生比是很残忍的事?”
可杰笑着说:“要不然我就不去了。”
“算你厉害,我去就是了。”蔼柔不希望可杰错过大一新鲜人该有的一切。
那一次的迎新晚会,可杰事前不知已做了多少宣传,说他会带女友来参加,搞得他们一到会场,四周就突然鸦雀无声。蔼柔想夺门而出,可杰却立刻搂着她的肩,大声地宣布:
“各位,她就是我的女朋友!”
她恨不得钻地洞把头埋进去!
蔼柔不停催着可杰多跟历史系的同学认识。她知道年龄还是很大的问题,如果他们相遇在工作以后,问题会小些,可是她即将步入社会,他才刚进大学,以后还要当兵,这样的感情是很难有结果的,更何况她对他是姐弟的情感居多呀。
当她正与一名以前调酒社认识的男孩聊天时,可杰突然说:
“蔼柔姐,我头痛,我们先走吧。”拉着她就往外走,害她连说再见都来不及。
“你头很痛吗?这样突然离开很不礼貌的。”蔼柔不高兴地甩开他的手。可杰总是那么容易吃醋,强烈的独占欲常让她吃不消。
一路上,可杰都不吭声,到了蔼柔宿舍门口,才埋怨道:
“那有女朋友像你这样当的!忙着把男朋友推给别的女生不说,还跟别的男生聊得那么高兴!”
“你醋劲也太大了吧!不过是以前社团的旧识罢了。你看不惯,那我们就算了!”一整晚,蔼柔为了该不该与可杰继续下去,已经伤透了脑筋,没想到他还发脾气,一气之下话就出口了。蔼柔转身想进去,却被可杰从身后一把抱住。
“不要走!我以后不惹你生气了,我发誓!”可杰紧紧地抱住她,全身微微地颤抖着。
感觉到他的恐惧,蔼柔也不禁心软──
“可杰,别委屈你自己,我真的不适合你,我马上要毕业了,根本无心谈恋爱,这样的感情是不会有结果的。”
“我不管!你当老师不可以没信用,你答应我要做我一年女朋友的,你不可以反悔!”可杰脆弱的眼神像失了主人的迷路小狗。
蔼柔柔声地说:“你这是何苦呢?我……”话没说完,可杰已吻住她的唇,吻去她的叹息、封住他的恐惧。他热情大胆地探索,与她的唇舌交缠。
这算是她的第一个深吻吧!可是蔼柔却完全没有昏眩的感觉,只有一点愤怒。在他面前,她永远懂得比他多,这是第一次她无法掌握情况,完全处于被动。很明显的,他这方面的经验比她丰富多了,蔼柔忿愤地想着。
可杰气息不稳地放开她,沙哑而好奇地问:
“咦?你怎么都没脸红啊?”
蔼柔生气地说:“从小到大,我从来不知脸红为何物!说,你吻过多少女孩?!”
“你嫉妒?我就知道你还是在乎我的!”可杰高兴地笑了。
蔼柔板起脸来。“我想起来了,当初约法三章还有一章我没说,第三章是──不准对我毛手毛脚!”话说完,蔼柔立刻头也不回地冲进宿舍。
可杰在心里说:我不信我的柔情打动不了你,不会只有一年的。
自从那日之后,可杰果然遵守她的“第三章”,没有再尝试吻她,处处顺着她,乖乖念书,让蔼柔挑不出任何毛病。他们几乎回到家教老师与学生时的关系,他很尊重她,她很爱护他,偶尔会看看电影吃吃饭。可杰的爸妈都忙,常常不在国内。他吃腻了外面的便当,蔼柔便会到他家下碗肉丝面给他吃。蔼柔想:可杰或许是有点恋母情结吧,不过她倒是挺满意他们现在这种相处的模式。但在蔼柔没注意时,可杰却以充满渴望与爱恋的眼神望着她。
大四下了,蔼柔也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当初姊姊、姊夫到澳洲去,曾要她搬到桃园的舅舅家,可是她不想去,于是就一直住校。她想在台北找工作,那就要开始找房子了。刚巧姊姊的房客决定不续租──这栋房子是爸妈留给她们的;自从十二岁父母出外旅游飞机失事双亡,她搬到刚新婚半年的姊姊、姊夫家中,就没再回到这个位于台北的家了,或许她可以搬回这里。她拨了一通国际长途电话到澳洲。
“Hello。”浑厚有力的嗓音响起。
“姊……姊夫吗?我是柔柔,我想跟姊姊讲话。”蔼柔好久没跟姊夫宋浩然说话了,一时有点不习惯。
“柔柔?!是你!发生什么事了吗?你近来好不好?”宋浩然惊喜地问。
“我很好,只是想跟姊姊讨论房子的事。”她简短的回答。
有些失望她不想跟他说话,浩然只得说:“哦,那就好,我叫你姊来听电话。”
蔼柔跟姊姊蔼玲讲了许久的电话,终于敲定蔼柔住回她们在台北的房子,在台北工作。
蔼玲轻柔的嗓音响起:
“房子我交给你全权处理,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哦。对了,你也快毕业了,我和你姊夫准备回去参加你的毕业典礼呢。”
“姊夫工作忙,不如你带汉汉回来就好了。”汉汉是姊姊三岁的儿子,在国内结婚五年一直没怀孕,没想到在国外的第二年,终于有了好消息。
“你真的不要姊夫回去?他很愿意请假的。”
“真的不需要了,等我工作安定下来,我再利用年假到澳洲探望你们嘛。”
“这样子啊,好吧。”
进入睽别近十年的家,蔼柔已经有些不认得了。她打开当初租出去时仍保留的爸爸的书房,房内摆设如旧,爸爸最珍爱的书仍静静躺在书架上,只是它的主人再也无法拿起来批注细读了;左侧的躺椅是妈妈的专利,以前蔼柔老爱趴在地毯上看书,妈妈总会说她是生来陪爸妈晚年的,因为她跟姊姊差了十二岁,可是他们却抛下她先走了。蔼柔轻轻拿起枕头抖了抖,紧紧地抱在怀里,慢慢地跪了下来。
“爸、妈,我回来陪你们了!我终于有自己的家啦!”蔼柔的眼泪夺眶而出,再也无法控制。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十二岁那年,她硬是挤进新婚燕尔的姊姊姊夫的家中,姊夫待她极好,主动表示接纳,没打算送她到并不亲的舅舅家去;可是她却常觉得自己打扰了他们俩的甜蜜天地,甚至认为他们一直没生孩子是她造成的。之后她一直住校,寒暑假则去舅舅家住。她一直有很强的寄人篱下感,表面上她嘻嘻哈哈,其实内心深处她像无垠的浮萍,没有归属感。现在她终于有自己的天地了,她要将它布置成一个最温馨的家。
回到宿舍的途中,蔼柔还一路想着要采买什么家具,用什么颜色的油漆来涂墙壁呢。她心不在焉地准备踏进宿舍大门,却有人唤住了她──
“蔼柔姐。”
“可杰?好久不见了。咦?你好像瘦很多呢。”蔼柔仔细地打量可杰,原本丰润的双颊有些凹陷,瘦高的身材显得格外单薄。想想她这个女朋友真的当得挺失败的,几个礼拜没见了吧?她竟都没想起他来。
“我得了急性肠胃炎,住院了两天。”可杰有些垂头丧气地说。他好生气蔼柔从来不主动联络他,等了两个礼拜,还是他耐不住思念来找她。
蔼柔有些自责地说:“怎么没跟我说呢?我好去照顾你啊。”
可杰无所谓地耸耸肩。“都过去了,反正我现在也好了。”
“都好了吗?我今晚没事,煮皮蛋瘦肉粥给你吃好吗?”
可杰高兴地说:“太棒了!”
“走!我们去超级市场买材料去。”
狼吞虎咽地吃完蔼柔煮的皮蛋瘦肉粥,可杰满足地拍拍可怜了很久的肚皮。
“真好吃!你是跟谁学作菜的?”
“跟舅妈学的。”每年寒暑假是她的烹饪课时间。原本并不常来往,使她初到舅舅家还挺别扭的,透过教作菜才让蔼柔跟舅妈快速熟稔起来。
“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都不见人影。是去找工作吗?下次找工作我陪你去,现在很多求职广告都是陷阱,很危险的。”
“你别担心,我会保护自己,那种免经验可、月入数十万的我不会去应征的。”
“你不是想转到资讯系吗?可以成吗?”蔼柔转移话题。
“有你这样的严师监督,上学期我可是拿书卷奖呢。这学期期中考也考得不坏,转系应该是没问题的。”可杰温柔微笑地注视着她。
“书不是为我念的,而是为你的将来打算,我很快就不在你身边,你可还是要保持念书的好习惯哦。”蔼柔抬起头来,却看到可杰的脸色倏然变得惨白。
可杰低吼出来:“为什么?!为什么?!我付出这么多,忍着不碰不亲你,处处依着你的意思,我图的是什么?就是希望在你毕业之后还能继续在一起啊!”
他痛苦地抱着头,沙哑的声音嘶喊着:“我从来没爱得这么苦过!你没有心吗?一点都感受不到我对你的感情?为什么?!”可杰的肩头微微抽动着。
蔼柔不忍地轻拍他的背,柔声说着:“对不起,我知道你对我的好,只是我实在没有办法将它转化成男女之间的爱情。”
“我不相信!”可杰突然抓住蔼柔的肩,疯狂地吻上她的唇,把她压倒在沙发上,热烈地抚模着她柔软的身躯。他粗暴的动作弄疼了蔼柔,她很害怕,可是却没有任何挣扎,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心中反覆地思量:她是不是真的没有心?对学长如此,对可杰亦是如此,辜负他们的感情,让他们伤心……
可杰打开了她胸前的钮扣,吻上她的颈项、她的胸前,可杰觉得心好像快跳出胸腔,却突然发现身下的她紧闭着双眼,泪不停地顺颊而下,怯怯地发着抖。他吓到她了!可杰难过地想着:就算得到她的人,他还是得不到她的心啊。
可杰颓然地起身,低声地说着:“你走吧,我不要再看到你了。”
蔼柔抓着胸口的衣服起身,“可杰……我很抱歉。”她匆匆离去。
可杰忿恨地捶着墙壁,跪在地上,口中不断喊着蔼柔的名字,终于流下泪来。
回到宿舍,蔼柔红肿的双唇、脖子上的吻痕以及仓皇的神色,引来室友们的关切。蔼柔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默默地流着泪。她并不怪可杰,真的!虽然当他对她那样时,她害怕得不得了,可她知道可杰只是气急了,并不是有意的,他终究还是没有强迫她啊!她难过的是自己又辜负了一个人。是的,她是没有心,她一点都不值得两个这么好的男孩付出他们的真爱啊。
虽然早早就躺上床,但蔼柔一直睡不着。凌晨两点了,眼看着室友都进入梦乡,翻来覆去的她还是没一点睡意。听听音乐好了,也好转移她纷乱的心思。
悄悄地拿出随身听,蔼柔胡乱转着不同的频道,在听到一阵迷人的萨克斯风演奏的爵士乐曲时,她停下转台的手。一阵低柔、富磁性的嗓音响起:
“各位夜未眠的朋友,大家好,欢迎您收听“心灵交流室”,我是你们的代班DJ,Andre,原来的主持人Alex因出国进修两个月,这段期间便由我为你们服务。我是广播界的新手,今天是我的处男秀,所以要请各位多多捧场喽。”
“好了,闲话不多说。首先,我想先放一首有一些时日的老歌:童安格的“其实你不懂我的心”。很多人都常会抱怨你不懂我在想什么、你不了解我的心,可是如果大家都不敞开心胸说出心里的话,又怎能期盼别人会“自动”懂你的心呢?对!其实我不懂你的心,所以请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让我们“心灵交流”……”
童安格温柔的歌声回荡在耳际。蔼柔记得自己以前很喜欢这首歌的,不过倒是很少去想过歌词所衍生的意义。真糟糕!她本来是想藉听音乐来帮助入眠,现在她可是更加清醒,一定要听完节目才甘心了。
这个主持人Andre的声音真是有魅力啊!低沉而有磁性,有种魅惑人心的魔力。并不是他刻意去装出这样的声音,他讲话的语气非常自然,显然平常就是这样说话的,态度亲切还带着一点戏谑。有时他似乎是边讲边思考,并不是事先写好脚本,这时他的语气会稍有停顿,而略带一丝沙哑,听起来真是性感极了!蔼柔不禁暗骂自己无聊,才听不到五分钟,就想像一大堆,再下来岂不要开始揣测他的长相?嗯,还是不要想像吧,很多广播员都长得很抱歉挺爱国的……天马行空的想像在发现童安格的歌已唱完时,蔼柔赶紧将注意力放回广播中。
“现在我大略简介一下节目进行的方式。我预备在每次的节目中介绍一种音乐,可能是一出百老汇剧、一张电影原声带,或是一张爵士乐经典,也欢迎大家来信给我建议。在乐曲播放之间,我会回覆各位的来信。我必须强调,我并没有任何专业的心理学知识,只是提供大家一个抒发意见的管道,大家可以交换经验心得,提供一些旁观者的看法。有时候心里的不舒坦,只要说出来就好了一大半呢。”
“今天我想介绍的音乐是一部法国电影“今生情未了”的原声带,法文片名是UnCoeurenHiver,英文的翻译是AHeartinWinter。我个人非常喜欢这部电影,看完纳闷了好半天,为什么男主角就是无法接受女主角的爱呢?我大略看了之前听友寄给Alex的信,其中谈感情问题的就占了四分之三,情之伤人可见一斑。看了这部电影让我有很深的感触,感情的事有什么道理呢?它并不符合物质不灭定律,你付出多少就一定能收回多少;就像片中的男主角,不知何故,他丧失爱人的能力,或说是他从未具有爱人的能力,他的心被封锁在寒冷无暖意的冰天雪地中,他,没有心能爱人……我们来欣赏这部电影的配乐,拉威尔(Ravel)作曲,钢琴、小提琴、大提琴的三重奏,待会儿再为你简介故事的发展……”
他,没有心能爱人……蔼柔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再度翻腾起来。
你没有心吗?一点都感受不到我对你付出的感情?为什么?可杰痛苦的呐喊还在耳际。是不是她也像电影中的男主角没有心去爱人?蔼柔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听着悠扬的乐曲由平静渐至激昂而终归平淡,就如那一场来不及开始便已结束的爱恋,翻译成“今生情未了”实是大错特错。情未始何来未了?
在乐曲渐渐止歇中,Andre娓娓道来这段故事:内敛寡言的修小提琴师傅史帝芬,在老板兼工作伙伴麦辛介绍的女友卡蜜儿在找他调音后,平静的生活起了变化;史帝芬专注地听着卡蜜儿所拉出的澎湃情感,也仿佛透视了卡蜜儿内心深处。几次短暂的交谈与会面,双方情愫渐生,卡蜜儿终于大胆向史帝芬表白,却换来史帝芬无动于衷的拒绝,最后犹如船过水无痕般,卡蜜儿还是回到麦辛身边,而史帝芬也跟麦辛拆伙,从此孤独一人面对漫长的人生。
在叙述这个故事的同时,Andre适时播放与剧情相关的乐曲,并开始回答听友的来信,有时也引用电影中的情节安慰听友:不被接受的感情并不代表自己有错或有问题,不能爱人的一方或许也有其不得已的苦衷。蔼柔在Andre温柔的话语抚慰下,原本不平静的心像是得到了赦免。不知不觉中,一个小时的节目竟将结束,当Andre说出下次空中再见时,蔼柔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躺在床上,蔼柔睡意全无,脑中翻来覆去都是Andre动人的嗓音与话语。突然有一股冲动,蔼柔拿出小手电筒,模黑找出了信纸和笔,跑到厕所写信。
DearAndre:
这是我第一次提笔写信给一位广播节目主持人,我非常喜欢你的节目,忍不住想将听完的心得与你分享。UnCoeurenHiver是我最喜爱的电影之一。记得曾看过一篇影评谈到这部电影,大意好像是说“大鼻子情圣”、“今生情未了”及“留住有情人”这三部法国影片,象征了现代法国男人都不敢放手去爱──“大鼻子情圣”中西哈诺为英俊的草包男子写情书给自己心爱的表妹,直到死前才终于对终身未嫁的表妹吐露心意;“今生情未了”的史帝芬则是不敢接受卡蜜儿所付出的感情,即使他曾心动;“留住有情人”(Fanfan)则是已有未婚妻的亚历山大,总觉得爱恋的感觉易在激情中消逝,他无法自己地爱上了芳芳,却怕那种爱上的感觉会因接触而消失,于是他选择了住在芳芳的隔壁;芳芳租了一间原是舞者的套房,一整面的墙全是镜子,而镜子在亚历山大的设计下,成为一面透明,一面是镜子,他可以看到芳芳的一举一动。亚历山大喜欢这种与芳芳一同生活却没有亲密接触的日子,如此他的爱恋才能常保如新。
我不知道台湾的男孩是否也会这样,但其实,不论男女,不敢去爱就是因为怕到时失去会更苦吧,于是宁可舍弃相恋时的甜蜜以求换来一颗平静的心。一点心里的感触与你共享……
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三大张信纸诉说内心的感受,不知不觉竟已经四点多了。偏着头想了一下,蔼柔决定用她在BBS上的匿称来署名──台北的舒洁小柔柔敬上。
终于结束了这封长信,蔼柔觉得自己有些疯狂,可是听完节目、写完了信,她觉得心情倒真是好了许多。望着自己在洗手间写出来的信,突然觉得有点对不起Andre。嗯,洒一点学妹送的Anais淡香水在信纸上,以免有“异味”。唔……现在她可终于有了睡意,好困啊,明天一定有一对熊猫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