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窗外雪花纷纷,整个大地静寂得无一丝声响。
单骑策马先行赶回的敕烈,带着一身疲惫轻推开房门,忽让床前那缩成一团的人儿惊得睡意顿消。
他不是要她搬去书斋吗?他抱着深深的怀疑搜寻了一下记忆,半晌后,他才发觉自己自始至终从未和她提过这件事。
他扬眉,心中有些恼意,没想到一整天的策马赶路,图个早些回自己的床榻舒适的睡上一觉的美梦就此破灭。
他梭巡着房间,顺鼻的松香砚墨,散放令他安神的香味,紫檀木床不断诱惑着他。
他心一横,决定叫醒她。
“咦?”他伸手欲将她摇醒,却被她头上那对飞翅制止动作。
他好奇的蹲身查看,原来是她怀抱着一个布偶,他不禁恼意顿无,唇角挂上了笑意。
他眼眸轻扫了一下像个孩子般沉睡的她,不料他的蓝瞳像遇着了磁石的铁,硬是移不开目光,定定打量起她来。
乌黑秀发一半盘成了微偏的发髻,另一半则编成辫子垂在胸前,清丽不施胭脂的素脸有着自然的绯红双颊。
她闭着眼,一脸陶醉又沉迷的笑,让敕烈有些讶异,原来那张在他眼前总拘谨不安的柔美小脸,在睡梦中是如此天真满足,可爱得宛若小太阳般。
小太阳……敕烈脑海不禁忆起那张在蓝天碧海中,伴着水花扬起的阳光般灿烂的笑脸。他不自觉的抚触她有如沉溺在幸福中的小脸,让他有股熟悉的温馨感,仿佛记忆中早就有个她,这奇异的感觉,让几乎忘了什么是柔情的他陷入不可思议的甜蜜迷思中。
他的大手忍不住滑向她纤细的玉颈,忽略心中那份淡淡怅然,但求单纯享受她光滑皮肤给予他脂月复的满足,以抚慰他孤冷的心。
颈项上游移的酥痒,使香甜睡梦中的昭阳不禁伸手去抓。在碰到大手的瞬间,她的眼睫惊骇的颤动,对身旁忽现男子的浑厚气息,全身毛发无不耸然起立,旋即,她仓皇的张开眼惊呼出声,“啊——”
敕烈被她突来的呼声震得羞愧的收回手,充满歉意的道:“对……哦!”
“不住”二字尚不及出口,他便被昭阳惊慌失措的身子撞上胸口。
他反射性的伸手一把将惊慌的人儿扣住,她顾不及看清他便抡起小手拼命往来人胸膛捶打。
“放开我,救……”昭阳口里的呼救声忽地被淹没。
敕烈渴望的将热唇凑近那似有甘泉的红唇,一种从未有过的激情如迅雷般快速地自他跳动的心口扩散至全身血液。
对她欲占有的野心,好似他懂得男女情事后便一直追寻的冀求般,莫名又不可控制。他迷恋似的汲取她口中的馨香,翻动她的丁香小舌。
这滋味并不教昭阳十分难过,甚至让她有种被需要的荣宠感。忽地,大掌自她后脑滑向她柔软的胸前,这教人不安的抚触让她摆月兑向下沉沦的念头。她使劲往逗留在她唇齿间的唇狠狠的咬下去。
“啊!”他吃痛的放开她。
她张开的迷蒙大眼,眼前这俊美的脸孔定住,整个人似乎瞬间冻结。
“我一定还在睡梦中,才会见到幻影吧?”昭阳呓语般的道。红唇微张着,无法确定。
“幻影?你要不要也尝尝自己鲜血,看看是不是幻影?”敕烈双眸转黯,沉如黑潭般的瞅视着她。他习于女人热情的投怀送抱,对她这行径,难耐的热火瞬间转为忿然。
昭阳终于确定眼前的一切不是虚幻,于是难为情的道:“对……对不住。”
她真气恼自己如此用力的咬伤他。
她又慌又悔的执起绣帕,怯怯的伸出手,仰着头,小心翼翼为自己所犯的错收拾残局。
她是心疼他的,但只要一想到新婚之夜发生过的事,她还是有些害怕。
他对她见着他时总是如此担惊怯懦的模样,心里顿时五味杂陈,闷得让他的怒意退了大半。
“算了,这点小伤不碍事,夜也深了,你就寝去吧!”敕烈按下她的手道。语毕,他掉头便走。
空虚的感觉忽自四面八方涌进昭阳心口,她的身子僵了一下,话管不住的窜出口,“王子……”
敕烈转过身,以询问的表情看着她。
惊觉自己有留下他的蠢动,她不禁羞得脸几乎要贴上胸前,不安的轻舌忝樱唇后支吾的小声问:“妾身是想问……王子不就寝吗?”
他有些讶然,心想他或许应趁此机会赶走她,收回这唯一能让他好眠的地方,但念及自己残忍的打断她的香甜好觉,他又不禁心软,“你睡吧!我虽贪恋我的紫檀木床,但我一向不习于与人共枕,我还是上书斋睡上一觉好了。”
他的话让昭阳一呆,她忽地张大眸子。
不会吧?是她听错了吗?他说他一向不习于与人共枕,那也包括米娃娜吗?
讶异和浓浓的欣喜情绪窜上心头,她毫无迟疑的抬起头,对敕烈将离去的背影急唤道:“王子请留步。”
他转回身,带着不可思议的眼光望着她。
昭阳心底的喜悦漫过咽喉,体贴的说:“这会儿书房的炕上定是冰冷得难以入睡。王子长年在外征战,营帐内打盹虽说是习以为常,露宿更是常有的事,但今夜好不容易风尘仆仆赶回来,该在房里安稳的睡上一觉才是。”
敕烈蹙眉不语,挣扎是否该留下。
她见他伫立在原地,随时会拂袖而去的幕样,一时心急的央求道:“我保证绝不会吵着你,我会在书案那儿安安静静的看书,你就安心的在这睡一宿,好不好?”
敕烈没回答她,对她没有以妾身、王子相称有些惊讶,打量起她来。
他发觉,她这有些孩子气的认真模样极为可爱,也很适合她。
这会儿昭阳更紧张了,她急忙再道:“要不这样好了,我先去喜儿那,房间留给你,你便可不受打扰的好好歇息了。”
语毕,她匆匆抱起仙子布偶,一副生恐动作慢了些他便会离去的幕样,急急忙忙跨出步。
“站住。”敕烈开口止住她的脚步,“外面风雪这么大,你这么跑出去,是想生病吗?”他语气里含着满满的责怪,却有种说不出的关怀。
他对她见到他总像耗子见到猫般的惊惧模样感到极不是滋味,没好气的扫了她一眼后,将身上披风月兑下递给她,“披着吧!”
“谢王子,妾身告退。”昭阳欣然又感动的接过披风,心底一股暖流缓缓流出。她披上披风,含笑步出房门。
☆☆☆
由于敕烈是一路自哈哈那策马归来,所以直至翌日午时过后方自睡梦中醒来。
他半掀起眸子,惺忪的看着这一室喜红的新房,一张甜睡模样的笑颜浮上心头,让他唇角扬起柔情的弧度,大手不自觉轻触昨夜被咬的唇。
正当他陷入思量时,房门被人踹了开来,随着嘈杂的怒骂声和劝阻声,米娃娜怒气冲冲的出现在他面前,一脸不肯信服的质问道:“你真的在这待了一宿?”
敕烈不语,连正眼都不瞧她,迳自起身着衣。
“你……你真是太过分了。”米娃娜气得把鞭子往眼前的几案使力挥去。
“别撒野,你知道我一向不喜人擅入我的房间,更厌恶人在我面前发泼叫嚣。”敕烈目光冷沉的答告道。
“那个该死的孙公主呢?她进出你的房,还上了你的床,你怎么说?”米娃娜咄咄问道。
敕烈停下着衣的动作。他最气恨轻忽他的话和不守规矩之人,她如此没有分寸的逼问,更以低俗的字眼说他的王子妃,孰可容忍?
他脸一沉,杀人般的目光投向她,冷冷的说:“也许是总管没和你说过,若让我再听到府里有关明朝孙公主之类的称呼,我定严惩不恕。”
“你……”米娃娜深知他言出必行的严厉作风,强忍怒气咬牙道:“好,不进你的房半步,谨遵你订下的规矩。”
语毕,她气炸的转身就走。她誓言要将那晦气的女人彻底解决,让她没有机会再接近烈龙!
敕烈看着米娃娜怒气冲天的背影离去,不禁有些烦躁,一种说不上是愤怒抑或担忧的挫败无力感,开始深深缠绕着他。
他不耐烦的张望了一下向来只有他一人独处的房间,在一室喜红下,竟有种令他不可思议的冷清感。
这房间看似没什么改变,却让人觉得好像少了一抹该在这儿的倩影。
他懊恼的踱到堆满了书画字帖的案前,顺手拿起昭阳的画作,他随口诵出画上提的诗,“日夕怀空意,人谁感至精?飞沉理自隔,何所慰吾诚?”
画中孤舟追明月,细水环重山,她日夕所怀为何?思乡?抑或心恐和亲使命难成?
敕烈不禁对桌上其他的画作有兴趣,兴起窥探她内心的好奇,他坐上椅子,翻起她那叠笔工细腻、字迹娟秀的字画。
“重帷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一篇路遇情人别有所爱的忏恨情爱之作,曲折中传达出虽失去所爱,却仍让死心眼的她选择痴爱下去。
“真愚傻。”敕烈下了一个评论,放下一幅圆月、桂柳相映下,竹亭帷幔飘扬的画。
他一手取、一手收的慢慢看着她那叠近百张的诗画,不禁赞赏她竟如此才华洋溢。
她的世界是那么多彩多姿,海洋的深奥、蓝天的宽广,陆上海里、天南地北、中原西域、天上人间全然罗概。
他一一将她的画、诗和信手短笺细细品味,深深臆想,逐渐明白,她看似简约单调的山水景物、花鸟树影之间,全是为不能成就一份情而苦的情绪,抒发她内心的情意。
她的心早有所属的臆测出现在脑海中,忽然有种无可奈何的失落感向他袭来。
他将她载满了苦情的字墨收好,分不清该为她身为他王子妃却爱着他人而气怒,还是该为她心有所爱却被迫和亲而幸灾乐祸,总之,闷闷然的情绪让他的心难以平静。
☆☆☆
在没有什么人可支派的情况下,昭阳累得两脚发酸,终在夜幕低垂时分备妥了洗尘宴。
她匆匆换上喜儿为她准备的那套橙橘色衣裳,回到厅堂,准备做个称职的女主人。
“王子妃,米娃娜公主说她尚感疲惫,所以不来了。”
“王子妃,金熊勇士说稍染风寒,不适饮酒,也不来了。”
“王子妃,孛帖儿王后和公主们也说不来了。”
“主子,王子说有要事与可汗和兀达王子商量,他们也都不来了。”
不来了、不来了、不来了……这些回禀的话将昭阳脸上的笑容吞没,她难掩寞落的低垂下头,心里难过的自嘲,呵,还真应了昨儿个喜儿所说,多做多错,白忙一场,还落得人嫌弃。
空无一人的洗尘宴,教她这张罗了整日的主人情何以堪?
“罢了,佳肴已备,与其这么撤下,不如大伙儿一块进膳吧。”昭阳坐上主位,扯起唇角向在场的人道。
但没有人回应她的话。
她望了一眼伫立在原地的人们,迳自执筷夹菜入口,喝了几杯酒后才又开口道:“我不知道我是哪里惹怒了你们,让你们厌恶得连和我同桌共食都不肯。但且请你们看在这些佳肴美酒的份上,尽享歌乐舞嫔的表演吧!”
喜儿拉着平日与她谈得来的可儿、佳儿率先坐下,随即一位乐师敲起钟开始演奏,乐声响起,众人才渐渐入座。
昭阳难过的情绪稍减,有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她含笑执起酒杯,一杯接一杯。
与他重逢后,她总因太在乎他而胆战心惊,为他而喜、为他而悲,活得毫无自我,一颗心更从未真正平稳踏实过。
累了,真的,只求今宵纸醉金迷,莫管明日……
也许是太过疲惫、太过感伤,她很快的陷入这自饮自醉的快乐,过不了多久,她整个人便飘飘然。为了不在众人面前失态,她在微酣之际,踩着蹒跚的步履走回房。
就在要推开房门的刹那,她尚存的理智唤住了她的手,她苦笑一声,转身往书斋走去,离开原该是他的房间。
迷迷糊糊的往书斋里的床上跌坐下,望着眼前桌上的酒菜,不禁疑惑道。“咦?我有教喜儿暖炕、点灯和备酒吗?”
“呃!”一个酒嗝,把她的疑惑抛往九霄云外。
她微启红唇,因为喝了酒而全身发热,她不由得松开衣襟,露出白女敕细致的肌肤,摇摇晃晃的往桌旁走去。
她斟了杯酒,向闪烁的烛火敬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真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啊!昨夜她是抱着何等喜悦入梦,怎么过了一个白昼,便又多添情伤入眠?
她无奈的一口饮尽杯中物。
仰起头,她抽掉发簪,傻笑着道:“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呵!散发弄扁舟。”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绕圈,甩着如瀑的乌发,一滴泪不由自主的悄悄从眼角落下。
此刻,原就待在书斋喝闷酒的敕烈,在褪去衣物后自屏风中步出。他只着单衣,一手抱住将要跌撞到几案的她,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他以这句诗劝她,也劝自己。
转得头昏脑胀的昭阳抬起头,眼睑沉重得几乎张不开,望着那醒着抹不去、睡着又梦见的俊脸,心中的苦涩不禁让她气怨难平。她气愤的指责道:“什么抽刀断水,举杯消愁?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才是。”
她扯着他的衣襟,像审问般的问:“为什么?我不懂,绕了一大圈,好不容易相遇,可说是有缘有分,为什么上苍还让我受这种苦?”
胃一阵翻扰发酸,她难受得捂住口。“恶——”
“小心。”敕烈撑扶住她,拍抚着她的背。
“没事,我没事。”昭阳挥手道。她还有好多好多话要和他说,向他问清楚。
她抬起头,张着朦胧大眼望着他,极专注的想看清她深深贪恋多年的蓝眼珠,怎奈他不断胡乱晃动,她只好伸手捧住他的脸,忘情也感伤的问道:“你心里没有我对不对?可我心里却从未没有你,你知道吗?”
她眨了眨有些泛酸的眸,手不舍放下,小小头颅无力又疲软的靠在他胸膛,继续认真倾诉,“我终于彻底明白,我自始至终都未会放下过你半分,不管时空如何变换,人事如何不同……真的,只不过是把你深深收藏在心里……放不下,经过这么多年,连遗忘一分都没有……我忘不了,不能不爱……纵使万劫不复,我也会如飞蛾扑火……”
她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呢呢喃喃,却深深扯动敕烈的心。
他不禁难掩失望的情绪,他竟差点将醉了的她诉说的对象误认为自己。
呵,经过这么多年,连遗忘一分都没有,她爱得可真是义无反顾啊!
而他真是醉得可笑,胡涂得可恨。
他伸手将她的双手拉下,语带艰涩的道:“你……喝多了,醉了。”
手忽然被拉开,昭阳不服气的坚持道:“没错,我是喝多了,但我清楚明白我说的每一字、每一句。”
敕烈别开眼。她是如此坚贞的爱着别的男子,他的心口不禁掺揉了妒意和气怒。
“为什么别开脸?我又做错什么?惹怒了你什么吗?”她不禁悲从中来,嘟起红唇难过的问道。
她不懂,为什么一片赤情真心换不得他半丝和颜悦色?她的心痛得几要发狂啊!“你知道我爱你爱得有多苦吗?难道你就真的不能爱我?纵使……我将心捧给你,都不能卑微的换得你一丝丝的爱吗?”
她说得如此肝肠寸断,他的眸子忍不住拉回,对于她那真切的渴求,他心底不禁希冀,她是为他而如此。
但可惜的是,她并不是。
这事实是残忍也是无情的,不可否认,他十分在乎她心中所爱的是别人,这对他虽不能说是伤害,但却是不悦和遗憾的。
也因为如此,他才会蓄意在今夜的洗尘宴,让她受尽羞辱。
“自做孽不可活。”敕烈狠下心道。
他不需要同情一个情感背叛的妻子。
感情向来内敛的昭阳,好不容易放下心防道出爱恋,却遭他这句伤人的话一刺,不一会儿工夫便再次将情感全数隐藏。她心口这么一紧闭,那些甜蜜的期望也被她丢出心房。
半梦半醒的她用力将他推开。
“没错,一切是我自做自受。”她踉跄的往后退,眼里是满满的自责和后悔,两串泪似断线珍珠般落下。
敕烈被她这么使劲一推,脑子清醒了几分。见她的泪像控诉般的成串掉下,他的心又何尝好受?
毕竟他未曾给过她半分柔情善意,怎能怨恨她别有所爱?算了吧,念在她无辜又诚惶诚恐的来到大蒙,且让她过她的日子吧。
他无奈的努了努嘴,有些难困的道:“仇敌联姻,虽心有所属,但错误已成,咱们实毋再彼此为难,你就好自为之吧。”
敕烈转身步向屏风,准备着衣离开。
“心有所属,毋需再彼此为难?”昭阳喃喃重复他的话。
她为他而退让,成全他和米娃娜,让自己成为王子府里的一缕轻烟,他还怪怨她为难他?
由爱生恨她做不到,但因妒生怒她却无法控制。
她猛然拭泪,趋前拉住他,眼中透着质疑、愤怨,语带不甘的道:“没付出真爱,怎知付出真爱而失去所有的痛?你说得可真风清云淡啊,烈龙王子,镇邦大将军。”
她知道自己倾诉的对象是他?那她所说的话不就……敕烈唇角不受控的抽动了几下,苦涩的心好似被胡涂的厨娘撒下过多的甜酸咸辣,呛得他难以言语,整个人僵愣住,手上那只正准备挂回颈项的怀表滑下,掉落在她脚边。
昭阳的醉眼轻扫了一下脚边似曾相识的破损怀表,又把目光拉回他身上。
敕烈轻轻拉开她的手,弯身拾起他最珍视之物。
昭阳痛苦而狼狈的望了一眼被他拉下的手,不禁轻笑自己那藏匿了多年的爱,“呵,窃占你大蒙中原国土、戮杀你大蒙勇士将领的明朝朱氏之人,怎配与你言爱呢?”
真可悲,不论心口是如何痛得难耐,她依然不能拂违他。
昭阳眼角的泪水,悄悄流进发鬓,消失不见。
敕烈见她的头痛苦的晃着,眸子不禁酸涩了起来,他将怀表置于一旁,把她一把抱起,劝慰道:“你累了,也喝多了,就别再说,也别再想,上床阖上眼好好睡一觉,让自己舒服些吧。”
不止她,他也需要,他的心被撼动得将要崩裂。
他决定抱她上床后赶紧离去,结束这一切。
昭阳躺在这梦寐以求的怀抱里,泪痛苦的决堤,她不禁低声悲泣道:“我不懂,为什么每见一次面,甜蜜、痛楚、无助、嗔怒交杂的情绪便更加深刻?难道真要到苦涩堆满了胸口,累积到了喉头,直到嘴边,连吃饭、说话都感到又苦又涩时,才能彻底醒悟不去爱吗?”
她吐出的一字一句,落进敕烈耳里,如火球般融化他冰封多年的心,他难受得不得松开强抿的唇,重重的吸气,要自己的心平静。
他无法就这样抛下痛哭的她,但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他抱着她靠坐在床沿,不敢看她,更不敢安抚她,静静的让她在他怀里宣泄。
他不明白她对他的爱从何而来,因何而来,但他知道不论如何,他也只能给她这些,也只给得起这些,因为他的心中只有阳阳,他最初也最终的爱恋。
不知过了多久,昭阳的肩头不再抽动,泪也止了。
累了、倦了的她,真希望时间就这么停止。
敕烈见她阖上眼,于是轻柔的放下她。
昭阳似忽自云端掉落般惊骇,在他的手要抽离的刹那,用尽所有力气深深环抱住他,苦苦央求道:“不,别走,求你别走!不爱我也罢,就陪我这一夜,求你……”
她好怕一人冷清寂寥的抱着悲伤、痛苦入眠。
六年前与亲人分离独自在小船上时如是,如今与念恋之人结缡后亦如是,被暖暖的身躯拥抱的温馨和安全,她真的很渴求、很需要,尤其在今夜。
敕烈的心从未如此震撼,他垂下眼睑,大手不舍的抚慰她趴附在身上的小小头颅,苦涩的道:“何苦这么傻?”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再短暂也是一偿宿愿。”昭阳轻轻吟道,泪水再度涌出眼眶。
敕烈眼中忽而闪现灼热的光芒,为她的执着而撼动的心终于不再防备,汩泪不止的暖流不断释出,熨烫着他全身。
他的双手捧起她的脸,见到她肿若核桃的双眸,唇不舍的自她耳畔往眸子移动,吻去她的泪水,之后细细的吻落在她的芙颜及玉颈上,一路延伸到她起伏的胸口,为的都是拾起她为他垂落的滴滴伤心珠泪。
她对他突然给予的怜惜感到全身酥软,身躯不自觉的贴在他身上,柔荑迷恋的搭上他肩背。她求他吻她,他立刻封住她的小口。她把病入膏肓的爱寄予唇舌与他纠缠,两人火热的舌纠缠在一块,几乎分不开。
他让她诱得全然无法自拔,脑子里想的只有她曼妙的娇躯,但仅存的一丝理智让他困难的放开她,爱不起她又怎能如此辜负她的真爱?这岂不逼得她更痛苦?
昭阳迎视他的眼光,眸中闪着某种动人的灼烈,她大胆的松开颈后的细绳,亵衣迅速的褪下,她执起他的人手,复上她饱满的雪峰。
此刻,谁也不愿明说,只将深邃的惆怅埋人心底,将不能开启的无尽浓情蜜意,一次一次的传达给对方。
他狂烈索求只有她能给的满足,她交付只能由他安抚的空虚,这难溢于言词的情爱,在两个躯体的契合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天灰蒙蒙的伴着雾气,敕烈自睡梦中苏醒过来,是怕张开眼无法承担?他全然清醒的闭着眼,一身赤果的拥着昨夜一次又一次被他拥有的昭阳。他不禁对这月兑序的行径忐忑不安。
许久后,在晨鸟的吱吱催唤下,他才轻柔的将她枕着的手抽开起身,蓝眸映着那禁不起他狂烈索求而疲累的熟睡容颜,愧歉、难过掺杂的心绪,不禁让他眼眶泛起水雾。
他不舍的、温柔的为她盖上被子,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他现在唯一给得起的吻,带着不知是不舍还是害怕的心情,在天未大亮前悄悄离开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