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西斜,绚烂的阳光渐转黯淡。
一个优雅轻灵的素影,急急奔走,似含黛远山的眉忧愁地微敛,清丽若荷的娇颜隐透着坚决。
“小姐,您在找什么啊?”侍女音音移动着疲劳酸软的双足亦步亦趋,口中念叨,“你看太阳都快要下山了,我们该回山庄了,不然夫人会很着急、挂念的。”
今日才在祭神日上撞上了那么可怕、恐怖的妖怪,以她说,就应该快回家压惊,可是她家小姐非但不肯,还满龙州府地乱逛。小姐不怕遇上妖怪,可是她却怕得要命。想她音音正值二八芳龄,虽然没有如她家小姐一般生就倾城之貌,却也堪称俏丽可人。依她这样的小女子,正合嫁一个好夫郎,被人呵护、疼惜一辈子。她可不想在生命中的美好春光还没到来之前,就先做了妖怪口中的美味大餐。
不行,说什么也要将她家小姐劝回去,将与妖怪遭遇的这种可能全面排除。“小姐——”她追着恋儿的身影再度开口。
“音音。”恋儿皱起秀眉,打断了侍女的话,“如果想回庄的话,你就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说完,她继续前行,含忧带急的眸光频频四顾,希望能在人来人往的人群中,或偏僻的街头巷角里,寻到她芳心所系的那一抹月白身影。
“什么事?不就是找那位身着月白色衣衫的公子吗?”音音嘟哝着。打从红雾散去,小姐身畔少了那位公子后,小姐当即离开,遍龙州府地寻找。她就算是再笨,也猜出了八九分,“那位公子也真是,要走也不打声招呼,害得小姐您如此担心、记挂。”她心中颇为小姐不平。
朱唇微抿,恋儿置若罔闻地加快脚步。他在何方啊?他带走了那颗赤红丹珠,那些妖怪会放过他吗?他会不会有事?
此去我可能会被血巫族族民当做“点心”吞吃了,这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见了……
每每忆起他这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她的整个思想、灵魂都会揪紧,忧心如焚啊!怎能不牵挂?她着实无法说服自己安心回家,就算是要将龙州府翻过来,她也会做,只要能再见到他,只要他能安然无恙。
“小姐!”音音无奈地一叹,上前几步扯住了小姐的衣袖,“您这样乱找也不是办法啊!而且,说不定那位公子早就回家了。”遇到了那么可怕的事,谁不想赶快回家?也只有她家小姐才会傻到满大街到处寻人。
回家?恋儿脚步突停。“音音,你说他可能会回家吗?”她认真地问。
“当然。”音音眼珠转转,信口胡掰道:“那位公子与小姐失散后准会回家……小姐您想想看,是人哪有不回家的道理。”
啊!她怎么没想到,他平安月兑险后,会回那座废院的,她应该马上回去看看。心神电转,恋儿拉着侍女音音的手如飞前冲。
“小姐,你要到哪去。”音音急急问。她家小姐该不会疯狂到在这夕阳西下之时,去闯那位公子的家吧?
事实证明,她的疑虑全属多余,因为恋儿已经开了口:“回千雪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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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儿,太好了,你没事。”柯雨柔抱住外甥女泪落纷纷。今天神祭日上妖怪大闹,吓得她魂不附体。
回到山庄后,又听到恋儿带着侍女音音也去拜祭神弓,而且一直未归。忧心之下,她急派家了去寻找,一个下午的时间,派出的家丁纷纷回报,找遍了整个神祭大典的场地,都不见小姐的芳踪。
这个不幸的消息着实把她急坏了。外甥女如遭遇到不测,她就是死了,亦无颜会见九泉之下的亡姐啊!
“对不起,姨母,恋儿让你担心了。”恋儿心下歉然。她一心只记得要找梵天,全然忘了姨母会忧心记挂,这是她不好,她太不孝了。
拿着一方巾帕拭去泪痕,柯雨柔满目怜爱地挽起外甥女的手。她温柔地道:“平安回庄就好,姨母也就放心了。”
“对了。”她拉着恋儿走向书房,“有个人正等着见你呢!恋儿。”
什么人?恋儿还未来得及问,但听书房中传出一声朗笑,“是恋儿回来了吗,夫人?”
迈入书房门的一瞬,恋儿见到了一个身披青袍的人影。国字形的方脸,虽笑亦含威,一双虎目炯亮有神、顾盼自威。
水灵的眸愕然大睁,恋儿呆愣当场,全因这个人,她并不陌生。
心神回到祭神弓的那一刻,身披青袍的他步上法台,万民欢呼……在那一声春雷般的大喝声中,他挽起了银弓、金箭,闪烁着寒光的箭尖指向梵天……
他是谁?怎会出现在千雪山庄?
柯雨柔含笑的声音插人,解答了恋儿的疑惑,“恋儿,这是你的姨父,想是还不曾见过吧!”她深情地凝睇着青袍人,柔声道:“夫君,这就是恋儿了,我们的外甥女儿。”
恋儿低眉敛目,微微屈膝一礼,“恋儿拜见姨父。”没想到音音口中那受万人敬仰的除妖英雄,竟然会是她素未谋面的姨父。
他为什么会在祭神大典上,扬弓欲射梵天?梵天又与千雪山庄有着什么样的关系?这些纷纷乱乱的疑问在一瞬间涌入她的心中,扰乱了她的思绪。
独孤鸿雁爽朗地大笑。“都是自家人,恋儿,你就不必多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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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岁月圆。
清冽如银的光辉拂照着寂静的废院。
梵天静静伫立在那扇古旧斑斓的铜门前,目光飘渺幽远,仿佛望入了另一个虚无的时空。阴魅清华的容颜沉静无波。那袭月白的衣衫伴着匹练般的黑长发丝共舞。
眼前是他栖身了十八载之所,平生第一次,他站在废院的铜门外,回顾往昔的种种,心中说不上是感慨还是悲伤。
曾经,他是多么渴望离开这里,回到千雪山的莽莽林海、广旷荒野之中。可是渴望成真的一刻,他又犹豫了。
“梵天,你现在应该马上离开这里,去寻找你的族人,过你梦想中的生活,这才是明智之举。”脑海中一个声音如是说。
“梵天,那样你便永远与那朵纯净的白荷无缘了,你舍得吗?”另一个声音又起。
“梵天,在神祭日上,你已经与那个人照过面了,再留在千雪山庄实属不明智。他就算是一时想不起,过久了也会记起的,别忘了,你这张脸与十八年前的那个她多么相似。”
“梵天,走入了千雪山,你便真的是妖了,你要想清楚,好好地想清楚。”声音苦口婆心劝他。
“难道你还妄想为人吗?”声音严厉,如一声响雷般打得他狼狈不堪。
也许他真的想做一个人吧!他苦涩地一笑。那张清丽若荷的娇颜浮现在他眼前,明眸含情脉脉地凝望着他,朱唇勾起了一朵不可方物的醉人笑意。
恋儿!他心中一暖。
上一个月圆之夜,她披着素白的罗衣,走到了他的面前,只是那一瞬间的凝眸,他的心便不受控制地沉沦,想要亲近她的愿望突生。
她带来了衣衫给他,她为他取了名。
由那一刻开始,他便渴望成为一个人,一个能够接受她那万缕温柔情丝的人,一个能与她相知、相守,共度此生的人。因此,本来应该离开的他又回来了。可是回来又能怎样?站在这里发呆吗?他苦笑摇首。
寒风袭过,门上悬的古旧金羽箭撞击铜门,发出一声轻脆的声响。
抬首望定那支箭,他的心情极为复杂,也说不上是痛恨还是亲切。探出手去,他欲触模一下那箭尖上的红褐色斑。金箭蓦地透出一团金芒,阻止了他的念头,收回手来,他莫可奈何地一叹。
这金箭封印着佛门至高无上的法咒,全天下才有三支,与那张银色长弓同为隐佛寺的镇寺之宝,同样拥有妖魔莫近的浩然之光。
而这支悬在这里,只是为了镇他。
自从他渐渐懂得运用与生俱来的法力后,他着实在这支箭上动了不少脑筋,千方百计地想着将它弄下来,可惜所有的妖族法术在这支看似其貌不扬的锈箭面前一律失效。他甚至不敢接近它。
不甘心被困在废院内,他曾试过想翻墙、飞天、甚至是遁地,可惜却无法月兑离这座以金箭的法力笼罩的废院。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这箭是他的克星。
现在他可以不用再为金羽箭头痛了,他已经走出了废院,至此,海阔天空任他邀游。无论是他想为人或是为妖,都用不着再跨进这座废院中虐待自己。
凝望着那支摇晃的金羽箭,他心中甚是不甘心。恋儿与那个常走入废院为他送食物的女人,都可以轻易地接触金羽箭,只因她们是人。
心中突然生起一种上前取下金羽箭的念头,也许他取下了它,便可以做人,便可以拥有他心中的那朵白荷花。
“你忘了今天早上被此箭撞飞的情景了吗?快打消这个念头。”脑海中的声音在提醒他。
也许,这一次不会了,这一次他有准备。咬了咬牙,他刻意将身形欺近。
金光大盛,仿佛烈焰般灼烙在他身上,苦苦忍住那雄心的痛楚,他艰难地移步。
金芒灼目,却又似灼心。
如同逆着急流上游,他一点一点地欺前,就在举手欲触及箭身的那一刻,暴长的金光将他打出文许开外。
一时之间,他头晕目眩,气血翻腾,腥甜的液体自口中喷出,在雪地上开出朵朵妖艳欲滴的红花。
女子的惊叫声传来,接着他被一双柔荑扶起,身躯依入一个芳馨的怀抱之中。
“梵天、梵天……”那温柔而焦急的呼声遥远得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原来他终是无法取下那箭,终是无法成为一个人。他无声苦笑,意识却在斯时逐渐离他远去。
朦胧之中,幻散的眸底映入了那张清雅月兑俗的关切的容颜,那朵凌雪而绽的白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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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音,快开门。”恋儿急切地拍着门。
“小姐?”睡意朦胧的声音传来,接着是一阵细碎的奔走声与开门声。
音音当门而立,呆怔地看了看天上的那一轮皎月,再看看沐浴在月华中的小姐。“您没有休息吗?”她惑然问。
“快随我去救人。”恋儿拉着她没头没脑地一阵急奔。
“救人?”身不由己被扯出卧房的音音,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便跟着她家小姐跑。
没时间与她废话,恋儿一直将她带到废院前。“快帮我把人抬回房去。”她指了指卧在梅树下那似晕睡的人影。
音音揉了揉眼,借着月光看清楚那人的容貌,“这……这不是那位公子吗?”她惊颤着声音,抬手指了指那人影问:“他怎么了?”
“怎么了?当然是受伤了。”一想起方才所见的那一地鲜血,恋儿的心都要揪到一起了。
“快,你还不快帮我?”伸手扶起他,恋儿微怒地瞪了那呆站的小侍女一眼。
“啊!”如梦方醒,音音急忙帮小姐搀扶着他,“婢子斗胆问一句,小姐,您是打算把他带回您的绣楼吗?”她犹豫地问。
恋儿不耐烦地抛给她两个字,“废话。”
完了,音音翻了个白眼,险些没晕过去。把一个大男人移入自己的闺房,看来她家小姐八成是被鬼附了身,妖迷了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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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是幻?
恍恍惚惚中,他又变回了它。在天地之间,阳光之下,无拘无束地狂奔。
天蓝蓝的,云淡淡的,风轻轻的。
草原辽阔无垠,葱绿且柔韧的小草如绿色的海洋般起伏不定。
大地在它的足下延绵、伸展……
泥土的气息与碧草的清新芬芳,丝丝缕缕地融入它的嗅觉之中。
心旷神信之下,它几乎想就这样无休无止地狂奔下去,直至生命的尽头。
直到一个温柔的呼唤浸入它的听觉,如斯悦耳动听,如斯含情醉人。是谁的声音?是谁在声声唤它的名?
不,不是在唤它,而是在唤他!
它停了下来,痴痴地、默默地伫立。
有了名,是不是就可以成为人?它有了名啊,为何它还是它?
那温柔的呼唤,声声入耳,隐蕴的情,如同一把利刃正凌迟着它的心灵。
怎样无可奈何的悲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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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这样,老爷、夫人不会同意的。”
“那就不要告诉他们。”
“可是,像他这样一个大男人……你的清白。”
“我会嫁他。”
“老爷、夫人——”
“不会同意是吧?我会去求他们,直到他们同意为止。但是现在,你要代我保密,音音。”
“为什么?”
“为了要救他。”
这样的对话浸入他的意识中,但转瞬之间,他的思绪又离他而去……
梦中蓝天、白云、草原均不复在。
有的只是一朵凝露绽开的白荷,在微微晨曦中舒展着花瓣,吐着清新的芳芬。
她,由荷花中走出,素服翩翩,衣袂凌风,绰约有若花中之神。
恍惚之间,它又变目为他!
“恋儿……”他声声呼着伊人的名,身不由己地拔足向白荷奔去……
“我在这里。”一只温暖的柔夷按上了他的手,熟悉的声音侵入他的思绪。
然后,他醒了过来。
入目仍是那张清灵绝美的花颜,水灵的瞳眸下方,泛起了淡淡的青色,似许久未眠的模样。
“你醒了?”她欣悦地一笑,缠绕着他的视线含着让人心颤的情意。
绚烂的阳光映入窗棂,在她背后映出了一圈淡金色的光环,出奇美丽,出奇祥和。一时之间,他忘了言语,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享受着那分从未有过的宁馨。
“胸口是不是觉得闷?”恋儿盈盈一笑,伸手取过置在几上的一盏散发着药香的茶,“来,喝了它吧?你吐了好多血呢。”险些把她吓死!
虽然他知道药物对他这种伤势根本无效,但是他还是依言喝下了这盏药茶。
“这是你的房间?”四顾这间优雅、适意的卧室,他轻声问。
“是的。”她羞涩地垂眸,双颊晕红如醉,“我和音音两个好不容易才把你抬回来的,你知道吗?你真的好重啊!”她喃喃抱怨。
他闻言苦笑,“你看到的我一直是这个样子吗?”忆起了梦中的情节,他问,生怕自己因受伤晕迷不小心变回它。
“你不这样子,还能是什么样子?”她眨了眨清澄的眸,反问道:“难道你会突然长出七八个脑袋,变个怪物出来?”
他闻言莞尔一笑,“如果我真变成怪物,你会害怕吗?”他望定伊人的黑瞳闪烁着复杂莫测的光华。
“不会。”她毫不犹豫地摇头。她的胆子一向很大,经过了昨夜之后,她的胆子更大了。相信这天底下再发生什么匪夷所思的怪事,她都不会害怕的。
伸手轻抚着伊人的娇颜,他的眸光转口温柔。他可不可以奢求她接受这样的自己?可不可以奢求一个最完美的梦?
低低地一叹,他收回手,起身坐起,目光触及远远放在几上的某物,不由一愣,“它怎么会在这里?”他不解地问。
随着他的视线落到几上,恋儿嫣然一笑,“你说的是那箭吗?”她望着他眨了眨眸,状极无辜地道,“我不忍心见你拿得那么辛苦,所以特意又跑了一趟废院,代你将它拿来。”
“昨夜的情景你见到了?”他怔怔地问。
白了他一眼,恋儿嗔道:“可惜来不及阻止某人做傻事。”直到目睹了那一幕,她才醒悟那箭悬在铜门上的原因。
他闻言为之啼笑皆非。凝望着浅笑盈然的佳人,他认真地问:“对于这一切,你心中没有疑问吗?”
缓缓地眨了眨清澄的眸,她问:“‘这一切’指的是什么?”
迎上那道温柔如水的眼波,他轻声道:“我为什么会被困在废院中十八载,与千雪山庄又是什么关系,我为什么会怕那支没有生命的箭,我眼眸的颜色变幻,我的能力……这种种你不曾想过,不曾感到好奇吗?”
望了他半晌,恋儿黯然一叹:“怎会不想,又怎会不好奇呢?这些疑问几乎天天在我的脑子里转来转去。”她喃喃而语。
“那你为什么不曾问?”他的目光炯亮如星光,仿佛要射入她的内心深处。
“因为我怕。”她垂眸叹息。
“怕?”他不明白伊人的意思。
双手绞弄着衣带,她低低地道:“我怕问了以后,你就会离我而去,怕这一段日子的相识、相知会化为朝露逝去,了无痕迹。”她鼓起勇气抬首,坦白地道,“我爱你。”
那个轻轻柔柔的声音逸入他的心田,化作声声春雷在他的心中回响。一种莫名的狂喜与悲哀交织的情绪笼罩了他的灵魂。
她爱他!她说她爱他!
凝眸望去,但见佳人秋波流转,两颊酡红,那含羞带怯的少女风姿令他心弦震颤。
这朵纯净的白荷啊。
如果他是一个人,他现在会高兴得疯掉,如果他是一个人,他会毫不犹豫地去执起她的双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人类的诗,多么美丽的意境,多么让人向往渴望。
可惜,他非人。她的情爱,他受不起。
“不。”他苍白着俊颜,目光中闪烁着丝丝痛苦与挣扎。不能再犹豫下去了,不然他会害了她。就像十八年前的那个“她”一般,她若爱上了他,便注定了要有那样悲惨的结局。他怎可以让她陷进去?
狂啸一声,他闪电般地夺门而出,将那千丝万缕、缠绵沉醉的情爱弃下。
不让自已有机会后悔,也不曾回首再看她一眼,因为他知道他心中的意念有多么脆弱,多么不堪一击。只要他回顾、停顿一刹那,他心中的爱恋痴狂便足以将她拉入无边黑暗的地狱。
这朵白荷,只应在晨阳下盈盈绽放,幽幽散发着醉人的香芬,只应永世地拥抱快乐与无忧,幸福地过今生。
那才是最佳的选择。
“梵天!”恋儿急急迫出门去,斯人却已不见踪影。怔怔着立在阳光下,痴凝着前方,她的心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
泪无声地流过清丽无方的容颜,孤零零地拥抱着寂静无声的天地,恋儿仿佛听到了梦破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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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门大开。
独孤鸿雁铁青着脸直冲入废院中,藏青的长袍间半隐着一张强弓。他身若疾风般在废院中游走了一圈,却始终没有见到应该在废院中的它。
“它从什么时候不见的。”他沉声问。
柯雨柔面罩深忧,缓缓地道:“今早,我送食物时,才发现它不在了,而且门上悬的金羽箭亦不在了。”顿了一顿,她惭愧地低下头道,“至于它是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清楚。”
大喝一声,他扬弓劈出,强劲的力道将丈许开外的青石震得粉碎。怒气未消,他瞪向妻子,“你为什么不看住它?为什么让它跑了?你知道吗?它一走会给龙州府的百姓带来多大的危险?”他只不过月余未归家而已,一回家竟然就发生了这等事,妻子是怎么当的这个家?
“对不起,夫君。”经不住那声声严厉的责问,柯雨柔声音微颤,眼中凝泪。
看着妻子盈然欲泣的神态,他心软地一叹,“算了,你是一个柔弱女子,本不懂这些事,为夫不应怪你的。”
紧抓着大弓,他急步行向院外。
“夫君,你要到哪里去?”扯住丈夫的衣袖,柯雨柔惶恐地问。
他略一停足,冷然道:“我去布置人手,务必要在它回返千雪山,与九族群妖会合前除去它,免得再生事端。”
“杀?”柯雨柔眼睛惊恐地睁大,她颤声问,“夫君,你真的决定要杀它吗?它可是——”
“不要再说了。”眸中厉芒一闪,独孤鸿雁打断了妻子的话,“眼下血巫族大闹祭弓大典,月降族又下了千雪山,正值这多事之秋,它又逃了,我若不及时除去它,龙州府必将大难临头。”
“没有这么严重吧!”柯雨柔犹豫了片刻,始道,“这十八年来,它一直与平常的动物没什么分别。”她抬首望定丈夫,哀求地道,“夫君,你就让它去吧!它不可能有生事的能力。”
“夫人,你有所不知。”凝着天际,独孤鸿雁静默片响,才缓缓开口,“昨日祭神日上,我见到了一个年约十八的少年,他有着梅儿的容貌,却有着一双流幻着红光的妖异之眸。”说完,他便举步步出废院,不再停留。
柯雨柔闻言顿时惊呆了,“不可能的,这太荒唐了,绝对不可能。”她震惊地摇头,喃喃自语。
急急穿过积着枯草与杂雪的小径,柯雨柔推开了废院中的一栋建筑的门。
里面是一座观音祠堂,与废院中其他建筑不同的是祠堂内异常清洁、不染微尘。
柯雨柔缓缓地跪在观音大士的玉像前,凝望着观音的容颜,她神情忧伤,不安地问:“菩萨,求您告诉我,那是真的吗?”
是真的……袅袅余音线绕梁回响。
座上的观音,手捧净瓶、柳枝,宝相庄严,以一双慈悲的慧目俯视着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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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月圆如镜。
城郊的一处小山岗,伫立着数十条狼影。
声声凄厉的狼嚎划开寂静的夜幕。
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一条放足狂奔的形影,闪电般地向狼嚎的方向奔来,须臾,直上山岗。
它停在狼群的对面,忽而仰首望月长嗥,其音悲沧之中又似带着欢喜欣悦。
清幽的月光拂照,它那一身如银却又如霜的毛发无拘无束地散于夜风,卓越不凡的风采隐蕴着遗世的孤清。深邃的瞳眸流幻着淡淡妖异魔魅的红光。
倏地,数十条狼影长身而起,化为人形。“属下等恭迎少王。”在一片沙哑刺耳的声音中,人影纷纷下拜,跪伏一地。
它,傲然独立于山岗之巅,朦胧的月光将它笼罩在神秘如谜的清冷银辉之中,仿佛是乘月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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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方明月。
手执着那支生锈的金羽箭,恋儿踏着白雪缓缓走入铜门大开的废院之中。
枯木、杂草、乱石、破败的建筑……
一切的一切均如往昔,有着说不出道不尽的荒凉。阴森。穿过积雪的枯木,恋儿抬眸。月下一方孤零零的青石仁立。恍惚之间,恋儿又看到了他,他静静地立在石巅,以傲然之姿仰首望月,一袭月牙白的长衫潇洒地舞于风中。
月映影,影映月,一切恍若视见。
“梵天!”恋儿狂喜地奔了过去,伸手,却只捉住了一团凉沁心脾的空气。
幻影消散,一切成空。
恋儿痴痴地位立,泪在不知不觉中滑下如玉的面颊。他在何方?他会不会从此不再回来,不再与她相见了?
恍恍然记起那阙词,“……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真的到了伤心断肠的时分了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没有了他的日子,只一天,便已是如斯漫长难挨。心中怀着他的魂,他的影,系着千万种相思情意。恋儿真不知道该如何去打发今后的春夏秋冬。
失魂落魄的,恋儿步出了废院。
依墙孤立的那树梅花,已然凋零。夜风拂过,花瓣纷落,空留一缕未散的幽香。
锦绣少女不识愁……
这是她初到千雪山庄咏梅时,他取笑她的话。正是这轻轻一语,引出了她与他的相识。
不识愁呵!恋儿含泪而笑,这短短时日的相逢,便是为了教她这个“愁”字如何写吗?
手扶着梅树,恋儿怅然低吟:“萧瑟兰成看老去,为怕多情,不作怜花句。阁泪情花愁不语,暗香飘尽知何处。重到旧时明月路。袖口香寒,心比秋莲苦。”
抬首遥望着天际那一轮明月,恋儿泪眼迷离。月若怜她一片情痴,就让那“惜花人”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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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望着山岗,他的眼底闪烁着寒凛之光,“放箭!”低叱声中,他的手猛然一挥。
顿时,无数道火箭划过夜空,向山岗上的群狼射去。
它站在烈烈风中,冷然凝视着接近的火箭,深邃的眸光中没有半分意外惊讶。
仰天长嗥,它率领着狼群,避开火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射箭的人群。
惨叫声,间杂着凄厉狼嚎由山岗下的疏林扬起,打破了寒夜的寂静。
他浓眉一挑,飞快地扬起强弓,手指在腰间的箭囊一抹,一支闪烁着寒光的箭已在手中,熟练地搭箭、拉弓、松弦——
如飞的箭影划开空气,直奔一头正在扑咬箭身的狼。
正在这时,一抹如银的形影凌空扑起,迎上了那支箭,张口之际,已然将飞箭咬住,飘然及时,它静立在丈许外,一双流幻着妖异红光的瞳眸转也不转地看着他。
“独孤鸿雁!”弃了口中的箭,它突发人声。
“是谁放了你。”独孤鸿雁怒声问。悬于废院门上的金箭,其金芒之威震慑天下群妖,他不相信月降族有能力助它月兑困。
心中透过了那一抹清丽若荷的素影,它却隐而不宣,“我自来去自如,何用人助?”
扬手之间,另一支箭已扣在弓弦上,箭尖指向它,却凝而不发,“你若立即随我回去,我便饶你不死,不然的话,今夜就叫你与嗥月族同亡。”他寒森森道。
凝望了他半晌,它声音带笑,“你有什么本领,让我与嗥月族同亡?”
“找死。”独孤鸿雁目光锐利,掌中利箭离弦而出,带着十足的锐利杀气射向静立的它。
它矫健地跃起,舒爪一踏,已将利箭按入地中,停也未停,它伏地前扑,与独孤鸿雁斗作一团,朦胧的红雾升起,笼罩着它的身影,也轻易地将独孤鸿雁卷了进去。
没想到它也有以妖法起雾之能,独孤鸿雁一震,心中颇有养“妖”为患之悔。
红雾迅速漫延及整片疏林,顿时瘫痪了独孤鸿雁所带来之人的箭阵,反之,助长了嗥月族人之威,大占上风之后,群狼渐渐撤出战场。
独孤鸿雁大喝一声,念动金刚降魔法咒,一面与它交锋,一面驱散红雾。
“没有银弓、金箭,这雾你是驱不散的。”它沉声提醒那个白费力气的人。它起的红雾虽然及不上万年丹珠在祭神日上所起的红雾那么范围广阔,那么威力无边,可是已足够暂时困住敌人让嗥月族族人平安撤离。
“是吗?”独孤鸿雁冷笑一声,掌中的强弓击出逼退它的攻势。而后声作金刚怒吼,将魔法力化为声波,震得红雾如同卷云般散去。
它没有再攻击,而是站在一旁,悠闲地看他作法。“果然厉害。”它赞了一声,接着道:“只可惜太迟了一点。”
什么意思?独孤鸿雁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但听见下属惊呼声传来,“嗥月族的妖狼全都不见了。”
哈哈一笑,它身化白影,闪电般地逝于夜风之中c“再见!”幽幽一语遥遥传回。
独孤鸿雁闻言气得半死,苦心设下的“除妖大计”就这样告终,他不甘心。“追”。怒叱一声,他当先向它逝去的方向追去,心中下定决心,不能让它回千雪山,不能让九族群妖再有机会立一个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