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叩……叩叩叩叩……不停上下颤动的椅子即使铺上了厚厚的软垫,仍无法令欣儿舒适地安坐。耳边传来许多嘈杂的声音,有吱吱鸟鸣、呼呼风声、威武的斥喝、急奔的马蹄声,还有车轮辗过泥路的声音……车轮辗过泥路?
欣儿睁开双眼,人目是雕了飞鸟和云彩的精致窗框,还有绣上彩云的纱缦……她坐在马车上。
她想起来了,是嫣语和徐汨强逼她坐上马车回京城,又三缄其口不肯解释原因。她气得宁愿“面壁”也不与他们说话,然后便在摇晃的马车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马车猝然急停,车里的人被冲力撞得东歪西倒。
“好痛。”欣儿抬手轻抚撞上窗框的前额,心中呢喃不满。嫣语的马夫和马不是全部受过严格训练的吗?为什么会突然停下来?还有,那些马干嘛乱叫一通?
转头一看,嫣语也好不了多少,被她压在身下,正狼狈地努力挣扎。顷刻间,她忘了正与嫣语呕气,为两人同样狼狈的模样扬出轻笑。
被撞得七荤八素的嫣语没好气地低嚷:“你还有心情笑!”
“是好笑嘛!”欣儿扶着窗框稳住身体,带笑骂道:“这个马夫真是该罚,谁教他突然停下来。”
“欣儿,不要说废话,先起来好吗?”嫣语气若游丝地说。
“哦。”
欣儿移动身体坐到嫣语的位子上,嫣诰则换到欣儿原本的位子上坐下。
“我们现在这样子,像不像疯婆子?”欣儿望着急忙整理仪容的嫣话笑问。
刚才一撞,嫣语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有些松散,落下几绺发丝,衣衫有点不整,脸色也略带苍白。她相信自己的模样也好不了多少。
“别说笑了,快点整理好衣裙,然后问徐大哥发生了什么事。”
“知道了。”欣儿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依言低头整理衣裙。“也许是又遇到突然冲出来的小动物吧。”
这种事已不是第一次发生,所以欣儿不感到惊慌。在往连城山庄的途中,他们曾数次因为要避过突然自草丛间窜出来,或正巧挡在路中间的小动物而被迫停下来。只是,马车夫先前都是很早便察觉到,有技巧地减慢速度,像刚才急停还是第一次。
倏地,一阵刺耳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打断了欣儿的思绪,紧接着她听到嫣语的惊呼在耳边响起:“欣儿,小心!”
欣儿只来得及抬起头,便被嫣语扑倒撞向椅背,然后“噗”的一声,嫣诺身上的淡黄色衣裳快速地染成橙色、红色。
在一片殷红中光芒一闪,一支金镖插在嫣语的背上……天,嫣语被暗器射中了。
在欣儿眼中,这片诡异的鲜红就像是恶魔,正向她展示胜利的微笑。
愕然过后的欣儿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上止刻呼救:“徐汨!快来呀!快来人呀,嫣语受伤了!”血!很多血呀!不管是谁都好,快来救救嫣语。“快来人呀,公主受伤了!”
她干嘛这么笨?警觉性怎么这么低?反应快点便可以避过那支金镖,嫣语也不必用身体来替她挡了。
她明明晓得有刺客在旁边“伺候”他们,怎可放松戒心,只顾着与嫣话说笑聊天,忘了该保持戒备?
如果她小心一些,说不定就可以避过这支金镖,嫣语也不会受伤了。
有人快速掀开车帘。
“徐汨!快来看看嫣语,她……”
“我知道。朱雀已去追放暗器的人,玄武在外面守着,不用担心。”徐汨扶着嫣语的身体,让她伏在欣儿的腿上。
欣儿瞥了眼嫣语受伤的背部和徐汨的表情,只觉胸口随他慢慢皱起的眉头抽紧。“怎么样?是不是很严重?”
“没事的,你放心。”徐汨先安慰她,然后朝嫣语低声道:“镖上的刺有倒勾,我必须割开伤口附近的肉才可以拔出来。会有一点痛,你忍着。”说着便拿出火折子和随身携带的匕首。“欣儿,你拿一些东西让嫣语咬着。”
“徐汨,你不可以施针减轻嫣语的痛楚吗?”
她记得以前曾看徐汨以金针替受伤的小狐狸止痛,然后拔去它腿上的箭,这方法应该也可以用在嫣语身上吧?
“不可以,现在的情况太危险了。”徐汨用匕首割开伤口附近的布料。“我们不知道是否还有刺客埋伏在附近,会不会突然来袭,而且这伤口必须立刻止血。”
虽然用这种方法替嫣语拔去金镖有点残忍,但这是现在最好的处理方法。而且,他相信嫣语并不是一般人以为的柔弱女子。
欣儿脑筋急转。“不能先替她止血,待找到安全的地方再拔去金镖吗?”
徐汨点起火折子,仔细地烫过匕首。“不可以。第一,我们当中没有人熟悉这处山林,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第二,刺客也许仍混在我们之中,所有安全的地方都会变得不安全;第三,刺客下毒的手法很高明,我必须尽快确定嫣语有没有中毒,才能及时施救。”
“可是……”
这时,嫣语柔声插口道:“欣儿,你将手绢折起来放到我口中好吗?”
望了望徐汨坚决的神情,和嫣语镇定的眼神,欣儿只得停止游说,将手绢折好让嫣语咬在口中。
“开始了。欣儿,你按着嫣语的肩膀。”徐汨小心地用匕首割了个十字,然后手握金镖外露的部分用力一拔。瞬间,鲜血自伤口处喷出来。
血,很多血涌出来。欣儿闭上眼,止不住颤抖。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直涌向她心头。她清清楚楚感觉到一阵熟识的恐惧随寒意袭来,为怕缠绕多时的恶梦和鲜血淋漓的画面又浮现,她不得不用力咬住下唇,令自己保持清醒,制止自己放声大叫、夺门而出的冲动。
“欣儿,按住这里。”
感觉徐汨捉起她的手往下按,欣儿睁开眼,只见伤口被一块白布盖着,印出一个红色的圆点。
原来在她刚才闭上眼睛的时候,徐汨已施药止住血了。
徐汨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金镖没有下毒,嫣语的伤口虽然深,但不是大问题。”
欣儿知道他这样说是因为他看穿她的恐惧,希望借嫣语没有大碍的消息令她安心一点。但她只能茫然地点点头表示了解,因为她怕自己一出声,竭力维持的冷静和镇定便会瓦解。
望进欣儿的眼里,徐汨沉稳地吩咐:“你替嫣语包扎伤口,顺道换过衣服,我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目送他转身离开马车,欣儿用抖颤的双手替嫣语包扎、更衣。她不敢细看白布上的红色血印,那会提醒她嫣语是因为她才要承受刚才割肉、拔镖的痛楚。
想到这点,欣儿便深感到内疚。
一直无语的嫣语突然轻声道:“欣儿,不要哭,不然你很快又要替我换衣服了。”
不过好像说得太迟了,因为她的衣服已被欣儿的眼泪弄湿了一大片。
“对不起……”除了这句话,欣儿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说的了。
嫣语勉力坐起来,小心地不让伤口碰到后面的靠垫。“这句话我不接受,伤我的人又不是你。”
“但是……”
“没有但是。”嫣语的声调虽然虚弱,但与生俱来的气势不减。“喂,受伤的人是我,痛的人是我,为什么哭的却是你?快点止住眼泪,不然被人看了还以为我欺负你。”
欣儿正想说点什么,徐汨的声音先在车帘外响起。
“我们捉不到刺客,但相信他应该是单独行动的。”
嫣语虚弱但坚定地说:“那好,徐大哥,我们现在全速赶返京城。”
欣儿担心地望向她如同白瓷般的脸,“先休息一会儿再赶路好吗?短时间内,刺客应该不会再次来袭击我们。”
那支镖插得很深,徐汨拔出来的时候她看得狠清楚,差不多三分之二的金镖没人嫣语背部。插得这么深,伤口一定很痛,如果要承受马车的颠簸,嫣语一定会更难受。
“不用了,我没大碍。”
欣儿为她淡然的语气惊心,不得已朝车外唤道:“徐汨,你劝一劝嫣语好吗?
这样子她受不了的。”
连她都知道立刻赶路对伤口有害,嫣语在想什么?
徐汨的声音在车外再次响起,“我们距离山庄不过半天路程,不如折返山庄,待伤口痊愈再起程返回京城,好吗?”
没错,他们不过走了两三个时辰,应该还很近。“对,这个方法最好了,我们就返回山庄吧。”
嫣语轻拉她的手,“不用多说了,立刻起程回京吧。”
“但你的伤……”
“不用担心,我没事。”
“但……”欣儿心急地想再劝。
“不是说过没有‘但是’吗?”嫣语按住胸口,扬声命令道:“徐大哥,立即起程回京。”
“不,你这样会受不住的。”鲜血淋漓的画面在眼前掠过,欣儿觉得一再压抑的慌乱似再不受控制的向她袭来,强装出来的冷静和镇定变得不堪一击。“嫣语,别逞强,我们还是折返山庄吧。”
“欣儿。”嫣语无力地低叹。
血,梦中的血再次向她袭来,与嫣语刚才流出来的血合而为一,沉甸甸的,压得她透不过气,无力思考,只能恳切地坚持,“嫣语,返回山庄吧。”
嫣语无声摇头,眼中流露出坚决的神情。
欣儿霍地伸手拉起车帘,对徐汨大嚷:“我们不赶回京了,返回山庄。”
“欣儿,我知道你担心,但我真的没事。”将她的肩头扳过来,嫣语低柔但不容反驳地说:“别惹我生气,好吗?”
心绪慌乱的欣儿不理会她的话,继续朝外嚷道:“徐汨,求求你,返回山庄!
求求你!”说到后来,竟成了呜咽。
她听不进嫣语的话,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嫣语不可以再受伤了!
没错,不可以。嫣语现在这样子,怎承受得住一路上的颠簸折腾?嫣语绝不可以有事。她不容许再有人因为她而发生事故,绝对不可以。
“欣儿。”嫣语轻唤一声。
“嫣语,回去吧!”够了,一次已经太多了,何况是四次?
先是乳娘,然后是小然,现在轮到嫣语……“欣儿,伤口已经处理过,不会有问题的。”
“不。”泪珠串串直下。“我不知道为什么必须立刻赶返京城,但你伤得这么重,不休息不行的。勉强赶路,只会让伤口恶化,如果你发生什么事,那……那……”欣儿实在不敢想像结果会如何。
脑海闪过乳娘倒在血泊中的画面,然后是小然躺在床上吐血,再来是嫣语背上快速扩散的血印。够了!一次、两次……已经太多了,她不要再有人因她发生不测。
虽然他们什么都不说,但她知道小然是吃了绿豆糖水才中毒的,如果她不叫小然吃便什么事情都没有。
小然第二次中毒也是因为她。如果她不喂小然喝药汤,小然便不会有事。
谁知小然刚康复,嫣语却受伤了,因为救她而受伤。
“就当是我求求你,返回山庄吧。”欣儿激动得几乎忘了呼吸,顾不了嫣语背上的伤刚止血,紧紧地抱着她。“徐汨,不要理嫣语的话,返回山庄,返回山庄呀!她伤得这么重,怎可以继续赶路。回去吧!”
“欣儿,听我说……”
欣儿不住摇头,她不要再看到任何人因她而流血。“不、不听,我什么都不听,等返回山庄你再慢慢告诉我。”
“欣儿……”叹息声在马车内低回而过,似是风声。
不要不要不要……为什么不听她的?欣儿闭上双眼,连串腥红的景象不住地在她脑海内穿梭:地上缓缓向外扩散的鲜血,自嘴角徐徐流出的艳红,自伤口泉涌的浓稠。全是一片浓浓的红,没有其他颜色。
“不,不要,我不要再有人流血了……血,很多血,四周都是血……”
马车……马车为什么会倒下了?什么人倒在她面前?她是谁?乳娘,是乳娘……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乳娘为什么不起来?为什么会躺在地上?为什么会流这么多血?
起来呀!乳娘,起来呀!
“求求你,起来呀,起来呀……”欣儿紧紧靠在嫣语身上,泣不成声地呜咽,“起来呀!欣儿以后会很乖很乖的,不会再四处乱走。你起来好不好?你骂欣儿吧!欣儿一定会听话的,不要躺在这儿动也不动……”
“欣儿,你在说什么事?什么起来?”嫣语勉力扶起她,只见她早已哭成泪人儿,压根听不见自己的话。
“嫣语,欣儿怎么了?”察觉马车内有异样的徐汨扬声问道,同时掀开车帘。
赫然发现欣儿紧抱着嫣语,呓语着令人无法明了的话。
徐汨胸口猛然一阵抽搐。他立刻扳开欣儿紧抱嫣语的双臂,扶正她的身子,焦急地问:“欣儿怎么了?”
“不,乳娘……”欣儿双手抱着头,用力摇晃。“快些起来好吗?不要吓欣儿……到处都是血,欣儿很害怕……来人呀!为什么没人来救救乳娘?来人呀!”
“欣儿,你在说什么?看着我,我是徐汨,听到我说话吗?别激动,冷静下来,深呼吸。跟着我做,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徐汨试图将声音传进欣儿的脑海里,回应他的依然是破碎的悲呜和呜咽。
啪!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打断了欣儿狂乱的嘶叫。
“欣儿,是我,我是嫣语。你听到我说话吗?”
欣儿轻抚火辣刺痛的脸颊,红肿的双眼茫然地望向嫣语,又望向满脸疼惜与忧心的徐汨,似是刚从梦中清醒过来,一脸的疑惑。
“欣儿,我是徐汨。你听到我说话吗?”专注地望着她的眼睛,他一字一字释放出胸口的慌乱。
依旧茫然的欣儿犹疑了一会儿,终于似有若无地点点头。
“好,你静下心来听我说。你刚才看到的全是幻象,这儿没有乳娘,没有人倒下来,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倒下来?”
“是。”坚定无比的声音,让欣儿的心神镇定下来。
“也没有人被马车撞倒?”
被马车撞倒?欣儿什么时候看过有人被马车撞倒了?徐汨在心底记下这疑问。
“没有。”
“那……嫣语呢?”
嫣语温柔地拉起她的手,“我没事。”
欣儿仍带怀疑地来回望着他们,“但你明明受伤了。”
嫣语用衣袖抹去她脸上的泪水,“镖上没有毒,我的伤不碍事。赶来救援的禁卫军应该在附近,所以我们有足够的保护可以安全返回京城。”
“禁卫军?”
“没错,这段路是往返连城山庄与京城的必经之路,算一算脚程,他们最迟会在今天中午前经过这段路,我们一定会遇上的。”
“但你的伤口……”
“不过是皮肉伤,刚才徐大哥替我止血了,现在已经不痛了,只要小心一点便不会有问题。”
“真的?”这句话是问徐汨。
徐汨坚定地点点头,“没错,我保证一定没事。”
欣儿再回头望向嫣语,她笃定的眼神教欣儿安心许多。
“好了,那我们立刻起程。”嫣语一笑地下令。
欣儿看着她的笑靥,不知为何,这笑容飘忽得叫人心寒。
“嫣语。”
嫣语的身影怎么愈来愈朦胧?
“放心吧。”
嫣语,你去哪里?
马车呢?徐汨呢?侍卫呢?怎么一下子全不见了?
徐汨!你在哪儿?嫣语在哪儿?嫣语……☆☆☆“嫣语的猜测没错,我们没多久便遇上赶去山庄的禁卫军。到达京城后,他们护送嫣语返回皇宫,其他人则送欣儿回来。”
是徐汨的声音。他就在附近,但他在跟谁说话?
“可是欣儿怎会一返抵家门便晕倒?”
这声音……是哥哥。
“这几天发生太多事了,她的精神处于紧绷状态,回到家中突然放松便晕倒了。”
“知道是什么人施暗算吗?”
“不知道,也许该找江子军打探一下。”
声音很近,就像在耳畔说的一样。
“也好。”
他们确在她身边。她想起来了……她已经平安回到家,没错,她不是在马车上,不是刚起程要返回京城。
不知道嫣语的情况怎样了?她在梦中……不,不是梦,是发生了的事在梦中重演一遍,她清楚记得每一个细节。
徐汨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们已经可以肯定目标是嫣语,因为暗器是直射向她原本的座位,碰巧马车急停时欣儿与她互换位子,才会变成她替欣儿挡去那支镖。至于让小然中毒的绿豆糖水,其实是给欣儿和嫣语吃的,毒害欣儿只是障眼法,用来混淆我们的判断。”
“也许是为了阻止与东突厥联婚一事,今早公告上说连城公主将在五个月后下嫁东突厥下一任大汗。朝中仍有不少人反对与东突厥结盟,也许是这些人所为。”
嫣语五个月后出嫁?!怎么从不曾听她提起过?躺在床上的欣儿震惊得睁大双眼说不出话。
成亲是人生大事,嫣语不可能不跟她提起。
“为了这个原因而行刺公主?简直荒唐!”徐汨气极反笑。“但那时公告未出,他们怎知道这件事?”
想到连累欣儿受惊,他便感到气愤难平。
“你不是朝廷中人,有许多事情不知道。东突厥早于去年腊月时便派使者前来提亲,只是直至这两天才正式公告天下。”
徐汨皱眉,“这么说来,嫣语仍有危险。还有一点,不尽快找出真凶会对欣儿的处境很不利。”
“这点倒不用担心,因为皇上已下令你和欣儿不必因此事受罚,还说你已经尽力保护公主了。否则不但对欣儿不利,你的处境也很危险。”
“不用受罚?这不是很奇怪吗?”徐汨狐疑地问道。
躺在床上的欣儿心一惊,不祥的预感在心底快速成形。“哥哥……”
“欣儿,你醒来了?”薛浩天刚想趋前,便看见徐汨已经扶起欣儿。“觉得好点了吗?怎么一脸冷汗?”
“我没事。”欣儿心急地探问:“嫣语现在怎样了?”
徐汨坐下替她把脉,“在皇宫里休息。我今天早上进宫替她检查过,伤势已好得差不多了。”
薛浩天注视眼前两人亲昵的动作,眉头轻扬,“欣儿的身体怎么样?”
“没有大碍,不过身体很虚弱,要多休息。”徐汨将她的手放回被内。
听见嫣语没事,欣儿松了一口气。“你们刚才说嫣语五个月后将嫁到东突厥去,这是怎么一回事?”
薛浩天沉思了一会儿。也许对欣儿来说,这不是好消息,希望她的反应不要太激动才好。“几个月前,东突厥派使者告诉皇上,希望可以迎娶连城公主为妻,以促成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
她早该猜到这是关乎政治利益的婚姻,嫣语才会藏在心里不说。“所以嫣语便成了牺牲品,难道她不能拒绝吗?”
虽然欣儿明白嫣语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但她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相信他也不舍得让嫣语嫁到那么远的地方,也许嫣语可以恳求他开恩。
薛浩天摇头叹息,“听说是她在今天早上向皇上请安时亲口答应的。”
她亲口答应的?!怎会这样?嫣语究竟在干什么?看来,她心里的不祥预感成真了。
“是嫣诺告诉皇上徐汨已尽全力保护她的,是不是?是她向皇上提出不要怪罪的,是不是?”
快告诉她不是呀,只是她胡思乱想,嫣语不会这么傻。欣儿恳求地注视哥哥,可惜自他的眼神中得到与希望相反的答案。
薛浩天为难地唤了一声:“欣儿。”
“小然中毒和她遇袭,嫌疑最大的人是我,所以她仓卒的决定返回京城,即使伤得那么重都不理,好想出方法保护我,对吗?”所以她和徐汨都不愿告诉自己为什么突然决定回京的原因。
欣儿抬头看着他们,“这便是她答应和亲的条件?不追查我和徐汨是否与刺客有关联,不追究她受伤的责任。”
徐汨痛心地发现欣儿因嫣语的事内疚得无以复加。“不要多想了。皇上要求嫣语考虑,其实就表示她是非嫁不可了。你和小然卷人这件事只是巧合,就算嫣语真做出这样的要求,也不过是不希望无辜的人受牵连。”
欣儿拨开他轻拍她脸颊的手,拒绝他的安慰;她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
“不是的,嫣语一定是希望想出一个方法推掉这门亲事,所以才要到连城山庄好好地想一想。全因为我贪玩,缠着要一同去,才会发生这一连串事情,令她不得不答应。”
“欣儿,这不是你的错。”徐汨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这是欣儿第一次拒绝他的安抚。“嫣语答应亲事是因为皇命,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你不明白嫣语才会这么说。她很聪明,要不是被我这么一搞,她一定会想出方法避掉这门亲事的,是我让她没有选择的答应。”
欣儿清楚记得嫣语在遇袭那天脸上无奈的表情,自己竟完全没留意到。
拒绝他?欣儿竟因为嫣语而拒绝他的安慰和触碰,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他有点懊恼地揭开真相,“嫣语一开始便知道会遇上这些事。她知道会有人暗算她,甚至可能知道谁是主使人。是她错将你和小然卷入这件事当中,现在这样做不过是阻止你受连累。”
他明白欣儿与嫣语之间深厚的感情,所以在找到证据之前,他都不希望让欣儿知道真相,一方面怕欣儿承受不了打击,另一方面是知道欣儿很有可能不相信他的话。
但眼看欣儿将所有责任一古脑住自己身上揽,他不得不提早说出真相——即使只是他凭经验和敏锐的直觉猜测出来。不然,他怕欣儿会冲动地做出什么傻事来。
据他对欣儿的了解,她绝对会这么做。
就仅仅是这个原因吗?
他知道不是。如果他坦白一点的话,就会承认他不满欣儿竟将嫣语看得比他还重要,因为嫣语而拒绝他的帮助,甚至不相信他的话。这让他有股冲动,想不顾后果地撕开嫣语的面具,破坏她在欣儿心目中的完美形象。
天知道,他什么时候变成如此沉不住气兼小家子气的男人?
欣儿闭上眼睛,无力但坚决地说:“嫣语不是这样的人。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乱说。”
虽然心里早已预知欣儿不会相信他的话,但徐汨仍感到气结。“欣儿,你要明白,这是事实。”
“我已经够清楚明白了。”
徐汨气恼地瞪了她好半晌,然后蹙眉走到窗前坐下,闭上眼调整呼吸。
他逼自己冷静下来,专注思索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一定有方法证明自己是对的,并解开欣儿的心结。
沉默片刻,欣儿张开眼睛,低声对薛浩天说:“哥,我想去探望乳娘。”
“可是你才刚醒来,体力还未复原。”看着她恳求的眼神,薛浩天心头一软。
他明白欣儿此刻的确需要宣泄出心中的不安与内疚,和寻找安定的力量。“好吧,但哥哥有事情要办,只能由府中的侍卫陪你一块去,你一定要小心一点。”
“让我陪她去吧。”徐汨眉头一扬,与薛浩天交换一个有默契的眼神。“我陪她一起去,你代我去找江子军。”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决定要留在身边的人就不打算放手。
薛浩天定睛注视他,似要看透他灵魂深处。“你肯定?”也是时候了。
徐汨慎重地点头。
“那欣儿就交给你了。”薛浩天语气慎重得仿佛在交托欣儿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