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芙发觉自己正紧靠在酒柜的的紫檀木门上。她屏住气息,颈背的毛发竖直,体内有股莫名的情感在蠢蠢欲动。
“萧先生——”她开口道,举起一手像在自卫,她的神经拉起警报,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划破空间,撕开了他们之间短暂的压力,紧张的情势似乎瞬间消逝。
他猛然转身离开了。
不过她已经瞥见了他转身前那一刹那的神情。在他那排浓密的睫毛之中,闪烁着-一丝反讽的光芒,暗示他很感激刚好在这一刻被打断。
他刚刚正准备吻我!
萝芙狂乱地恍然大悟。不行,我不能让他……他不能吻我,我不准!他太……,萝芙屏息,狂乱地拚命努力镇定自己。他太……太完美了。她想着,转身看他。
他正斜靠在长沙发的把手上,他手里握着一具乌木色黑亮的老式电话,嘴里吐出一连串快速的法语,然后,直到他发出一串暖昧的笑声,她才想到线路那端可能是个女人。
她帮他倒满一杯,然后为自己倒了一点,以镇静神经。她正准备坐回原位时,他突然举起一手,用手指弹出声音引她注意。他仍在快速地讲电话,右手持听筒,左手在空中挥舞暗示。于是她走过去,把他的酒杯放进他左手。
萝芙开始在怀疑他是否一向如此豪饮?同时也在怀疑这是否会成为他对她的工作要求?她已经觉得头晕目眩了。至于这究竟是因为不适应在午后喝烈酒?还是因为……哦,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他们的对话似于长得无际无尽。她-边静候,-边在考虑该不该拒绝这份工作。他-定会是个很难相处的上司,她可不思每天来忍受侮辱、指使来指使去,最后没有利用价值时,再被一脚踢出来,遍体鳞伤地回家。
她再偷瞥他-眼,设法再评估-遍他脸上的那股冷酷无情,那突然扭曲的嘴角里暗含的激痛悲苦,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为什么又会让他的笑容那么自然生动?恍若阳光从陡峭的山巅升起,放射出万丈光芒,灿烂夺目?
她举起手,轻按额间。她该好好控制住自己。
他说得对,她的确很容易慌张失措。老天,他只不过是个男人啊。“名气响亮”?对。“性感狂野”?没错。可是除此之外,他就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啊?为什么他总会让她这样热血沸腾,神魂颠倒?这太荒谬太疯狂太盲目了。更要命的是,这个男人即将成为她的上司,而最最可笑的大老套就是单恋老板!谢了,她不需要这种老套。她是个独立自主、有自己想法和主张的现代女孩……还有。咦。苏尔凯还称赞过她什么长处?哦,他说他已经好一阵子没遇见过像她这么才华横溢的人了。哈,是咧。她可承受不起失去自制,她绝不能让一个致命的微笑毁掉她的前途,她不是那种轻易牺牲的人。
他的电话似乎无意停止,那串法语仍不断持续飘荡在空中;她试着把眼神从他身上拉开,开始仔细浏览这个房间。
这里像个万花筒,混合了各式各样的风格-边是两组很法国式的皮沙发;还有一面巨大的落地镜,金箔镜框上镶有花冠天使的图案,挺像凡尔赛宫流落民间的古董珍品。另一边是一组餐桌椅,灰黑和粉红相间的意大利式大理石桌,配上一套美国式的直背椅。这套椅子线条利落、造型优美、是很实用的高科技用品。说来奇怪,它和室内的其他装备搭配得恰到好处,一点也不突兀。
萝芙侧转头,另一边墙上挂了幅好大的手织壁挂,充满了绚丽的红橙蓝等色彩,温暖了室内气氛。虽然此刻接近傍晚,天空仍闪耀着仲夏的粉彩光芒,然而她从阳台的落地窗望去,便能想像当华灯初上之际,这里一定会看来雅致而舒适,温馨而怡人。这个房间,就如同置身于台北几何式景观之中的-个隐密天堂,在一片银灰色的屋顶世界里,这儿却是个充满光彩的桃源小境。
萝芙不经意地瞥见身旁桌上的一组相框,她微笑地发现其中一张是个穿白袍的小男孩,羞涩地握着一束红玫瑰;另一张,同一个男孩,大概比刚刚那张多了一两岁,他穿着芭蕾舞者的紧身裤和黑色天鹅绒外套,摆了个很美的谢幕姿势。
她倾身向前细看。那抹微笑似曾相识,而那性感的丰唇更是错不了。她再观察其他几张照片便确定这全是萧克伦。包括他从小到大不同时期和担任的各种芭蕾舞角色,他看来极为融入每个角色之中,随着每出舞剧转换气质,像只变色龙般完美地诠释每个剧中人,扮什么就像什么。唯有仔细观察,才能从那生动的嘴唇认出是他。
她再贴近凝视。最后一张看来是在香港片场的一个场景拍的快照,时间必定就在那场意外不久之前。照片里是一个高大黝黑、穿着白色西装的俊男,他眼里闪耀着灿烂的光彩,仿佛全世界都倾倒在他脚下。三十出头的他看来神采飞扬,自信十足。旁边还有一张沙龙照,相片中的他大概十七、八岁左右,但是那股成熟的男性魅力,已经在他柔和的五官线条间隐约可见。他轻柔地拥着一位穿白纱洋装的少女在怀里,当相机内闪光灯一闪的那一刹那,凝结了他们之间交换的一股微妙情愫。萝芙突然感觉一阵刺痛。
初恋!年少的爱情,失落的爱情。她望着相片中女孩清秀的脸庞和纯洁脆弱的气质,想起自己的初恋。她的初恋对象是住在她家巷尾的一个男孩,他们只牵过一次手。多年来,她仍清楚地记得那第一次约会的每幕情景,心里总会充满无限温馨的感怀。她不禁在想像萧克伦的初恋,是否也是这么纯真?
“原来你已经发现这些相片了。”
突然间他站在她面前,整个身影笼罩着她。她一时心慌意乱,必须很专心地把相片放回原位,才能整齐摆好。
“对不起!我很抱歉没先征得你同意,希望你不介意。”
“这是自我治疗!绝非出于虚荣心。”他突然直率地表明摆相片在此的原因,语气冷淡,“有人建议我,如果我能够忍受正视着这些过去时光,而不再有想拆垮屋顶,一头撞墙的冲动的话,就代表我已经摆月兑往事、康复重生了。你相信吗?”
他浓黑的眼眸在她脸上不停盘旋打转,她感觉那双炙热的目光直接燃烧进她的眼底,撕碎了所有礼貌回答的可能性,贯穿了她,企图直接从她灵魂深处找出答案。
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这样粗鲁野蛮的探测,他毫不留情地追索,她感觉脑里-片茫然,完全不知所措。然后,她才逐渐回神,猜想他是在指那场意外,于是很慎重地回答。
“我想,这得看你的态度而定了。看是你否愿意抛开过去,重新开始。我自己是从来没遇过严重的意外,所以我只能凭猜测想像那会是什么情形。但毕竟不如亲身体验来得深刻真实。”
“什么?动不动就闯祸的‘意外专家’葛小姐,居然从来没撞坏过她的车子。”
“我不开车。况且,你凭什么说我是个动不动就闯祸的‘意外专家’?”她紧张地撇开眼神,瞥向那排相框。
“你们艺术学院的校长——”他告诉她。
“他这么告诉你?”萝芙月兑口蹦出。居然是自己人止她后腿。
“他当时正在为你引起的大灾难辩护。他似乎认勺它是很稀松子常的事件,这种调皮捣蛋的冲动,必然是你急躁个性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好配合你的才气。当然啦,我是一字不漏引用他的话给你听,绝没有加油添醋。”
他脸上并没有微笑,但他的语气里含着笑意,活泼轻快,开朗而喜悦。不过他的态度随即转硬,语调坚决。
“恐怕我不能分享贵校校长对意外的偏爱。葛小姐,我这里没什么特别规定,唯一件事要事先说在前头。我绝不容忍粗心大意的草率行为,我没有时间跟懒惰散漫的人,不了解自己职责的人,漫不经心、拖延马虎的人穷耗。也就是说,从你-踏进这里来的第一刻起,你就得做个彻彻底底的专业人员。我把我的意思说得够清楚了吧?”
“再清楚不过了。”她感觉她的眼神,已经被他猛烈的目光锁定了。
“在这个剧院,‘安全’第一!我不准有任何意外,任何差错。你的设计不但得具备艺术功能,同时得把舞者的安全列为第一优先考虑的条件。”
“我会尽我最大努力——”她话未说完便被他打断,
“我可不会颁奖表扬‘努力’,葛小姐,”他疑虑地看着她,“唯有‘成功’才值得表扬。而且我得告诉你,每一回都必须保证百分之百的成功!明白吗?”
她的眼神无法移开他的脸,他严酷断然的五官线条。她虽然看不出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顽强而毫不妥协,但她仍然挺直地面对他,毫不退缩,迎接他强烈的注视。
“萧先生,你是老板,我会满足你的一切要求。”她匆匆喘口气又赶紧补充,我是说,我会完成你分派的一切任务,配合你所有的指令和条件——”
唉,这样子听来没有好多少。她提醒自己别再说下去了。
“我真心期望你的工作表现,不会像你说话一样迷糊而慌张。”
他的表情充满疑惑。然后,他瞥向房间另一端的作品册。“你何不把它收拾一下,暂时放到别处?我要你和我一起听一小段音乐。”
她顺从他的建议开始收拾,他则走到一套精致的音响前开始放音乐。她这才想起他说过要她立刻开始工作。
她得整个下午忍受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吗?她轻皱眉头,倒不是她不喜欢芭蕾舞音乐,她记得那种很罗曼蒂克的浪漫旋律。只不过,如果她得和萧克伦近距离坐在一起的话,她实在不敢想像那种音乐气氛会造成什么效果?
他的魅力强得足以致命,她能想像当他在舞台上跳跃时,连脚边的灯都会融化,因为他正对她造成同样的感受。那是种天赋才能,野性磁力,……
然后,她的思绪突然截断了。她感觉他正轻柔地拉她坐下来在他身边,他们俩坐在地板的软垫上满室晕黄朦胧,旋律扬起……。
***
“我得到那份工作了!”
萝芙冲上楼,直奔厨房,她晓得淑琴和佩笛会在里面。途中她把作品册扔进她房里,接着就转身面对室友的表情,她已引起她们全神贯注的痴呆状了。很好,她心满意足地又离开厨房门,冲回自己房间。
“我先换衣服。”她从房门大喊,开始月兑上的黑套装,随便挂进衣橱里,两个室友飞也似地窜进她房间,围在她身边问个不停。
“他就这样当场告诉你:你被录取了?天哪,你真是幸运透了!这种面谈结果通常要教你等上好几世纪。”佩笛惊呼,“你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我已经开始了。”她撇头瞥了一眼床上的制图板,“我明天早上正式开始。”
萝芙想起临走前萧克伦嘶哑地对她说:“我要你明天……”一句话拥有双重含意,嘲讽且暗喻。让她羞红了脸。
“但我不是为苏尔凯工作。”她接着补充道。
“什么?”淑琴盯着她的脸,“我以为你刚刚才和他面谈过,难道不是吗?”
萝芙摇摇头,套上件运动衫,她脸上混合了兴奋期待和歇斯底里等情绪,她料得到淑琴听到答案后会是什么反应。于是她调皮地拖延揭晓时刻,吊淑琴的胃口。她把双臂伸得高高地,大声宣布。
“我是为你的偶像工作,淑琴。你最崇拜的舞台英雄!恐怖的伊凡大帝!最富男人气概的大男人先生!”
“嘿,等等,谁?到底是谁嘛?你该不会是指……哦!天哪。我不相信。绝不会是萧克伦!不!天啊!我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我还一直在告诉自己这是场恶梦!”
淑琴不理会她最后一句话,只是猛抓着她的手臂,激动地拉着她在房里绕圈子。“哦!你-定得找-人带我上去看看!萝芙,拜托你。你一定得答应我!求求你!哦,天哪!他是不是完美极了!他长什么样子?快告诉我!他身高多高?眼睛什么样?萝芙,快点,快点告淋我。他本人究竟像不像海报上那样子?哦,你真是太幸运了!”
萝芙好比统一挣月兑淑琴的攻势,倒在床上,伸开四肢。“唉!我就知道你会有这种反应!”她现在笑不出来了。然后她抬起头,发现淑琴停上了欢欣鼓舞的跳跃动作,正凑近脸想仔细瞧她的表情。
“一切还好吧?怎么了?什么不对劲吗?”
萝芙从床上坐起来,开始用手指-个接一个地举出来。
“他认为我粗鲁笨拙、-无用处、白白浪费大家宝贵时间。他还认为我那天在学校惹出-团混乱,而我的设计很可能会在表演中途从半空中掉下来,砸死他的舞者。除此之外,他好像一直怀着自以为是的错觉,认为我是个很容易受骗的弱者,会禁不起他散发的魅力,屈服顺从他-切指令,招之则来、挥之即去。这点是我回家时在地铁上研究出来的结论。”她补充上最后一点,因为她想起最后当录音带-结束,他就要她告退的冷淡态度。
淑琴和佩笛正在反驳,于是她又补充,“他自己也承认他根本不想雇用我,他之所以这么做八是为了满足苏尔凯的要求,因为他尊重他的——”
“如果他是这种愿意满足别人要求的人,他就不可能是大坏蛋。萝芙,话说回来,他究竟认为你的作品如何?”淑琴爽快地仃断她。
萝芙羞红着脸。“事实上他认为我的设计作品,还行得通。它的超现实风格正好吸引了苏尔凯,所以他愿意一试。”
“那么苏尔凯怎么说?”
“我今天没有遇见他,真可惜。他上回在学校真的对我很好,不过我知道他对我的看法啦。他说——哦,这是引用他的话啦一一他说我长得并不赖,拥有很大的潜力,而且他已经好一阵子没遇过像我这么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好啦,引用结束。”
“哇塞!真高明!”淑琴掩不住羡慕的眼光。
“他亲口告诉这些话?”佩笛感动地问。
“不,我得遗憾地说,我大半是偷听来的。当时他正在为我辩护,而萧克伦则在激烈反对。唉,那真是一塌糊涂。反正我本来就不该偷听人家讲话,这真的纯属意外,我当下就想立刻跑出去。”她在床上翻过身子,“当时真糟糕,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从他们讨论的情况听来我是没有机会了。但是我还来不及逃月兑,萧先生本人就走进来了。唉,反正,就算我能月兑逃,我大概也会选择留下来。因为,嘿,听着!你们两个!”她坐起来,一本正经,“我真的想要这份工作,那剧院真是稀世珍宝,它的舞台设计一定会是很棒的挑战,而且他还会找来不少最棒的艺术工作者来共同——”
“嘿,嘿。等一下!我们一段一段慢慢来好吗?萝芙你说得有点语无伦次、乱七八糟的。”
“哈!这正是他对我的另一点看法:他认为我既迷糊又慌张。”萝芙停顿片刻,整理思绪,希望能讲得更清楚有条理,“我该怎么办?我不能为一个认为我这么……这么没用的人工作吧?我能吗?”
“看吧!我一点也不惊讶你会慌张失措。噢,他在舞台上都已经是那么精力旺盛、生龙活虎了,何况是在舞台下?天哪,我简直不敢想像亲眼见到他本人……哇,站在你面前,大概跟炸弹爆炸的威力差不多。”淑琴一阵哆嗦。
“哦?我到很渴望见见你描述的这家伙。”佩笛只耸耸肩,“这人听起来太完美了,不大可能是真实世界的人。”她走向房门,“趁你们两个在这对他荒涎幻想,扯得天花乱转的时候,我要去泡点茶,然后,萝芙!我会借你一本‘积极思考’的书。”她接着又从门口悲哀地抛来一句,“我猜这是我们这间破窝几个月来唯一碰到的好消息!”
淑琴目送佩笛走远,皱皱眉,“佩笛还在等她面谈的那份室内设计工作的答复。已经将近一星期了,对方一直没有表示,她急得快疯了。不过,萝芙,你还有什么好哀声叹气的?你已经得到了一个顶呱呱的好机会,这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容我再引述-句,”萝芙接口说,“葛小姐,世界上每件事。都是暂时性的!”她眉头紧锁,“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意思是说,如果我不能取悦这位天才大师,嘿嘿!就请走路吧!万-我已经拒绝了另一份更有保障的工作呢?那岂不是两头落空?”
“你总得冒险啊,人生就是这佯,况且,他没理由把你踢出来吧?对不对?既然苏尔凯千挑万选把你挑出来,你就该有信心,你握有一个很棒的机会,你应该奋力一搏,证明你的能力给他们瞧!”
“可是,苏尔凯和萧克伦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们俩的个性有如天地之别,”萝芙激动地强凋,她紧搂着膝盖,“淑琴,我不确定自己能否应付得了?”
“我猜他本人一定跟电影上一样帅吧?”淑琴蜷曲在床边的地毯上,抬头仰望她。
“帅?这简直是最保守的形容词!”萝芙干笑了一声,声音有点发抖,“他身高六尺以上,浑身弃满了强烈的男性魅力。他是彻彻底底的真正的男人!老天,他简直是不可思议,教人难以抗拒。这全是老掉牙的话了。可是,他真的令我意乱情迷,还有他的声音,听得我脚趾都蜷曲了。然后——想到要跟这样一个男人工作,天天相处在一起,时时刻刻见到他……哦,淑琴,我一定没办法应付得了。”
“你能!你知道你可以,你会有办法的。”
萝芙茫然地点点头,“这工作会像走在地雷区一样。只要一不小心踩错脚步,他就会炸得我粉身碎骨。等着瞧吧!”
***
第二天早晨,萝芙打电话到学校,很客气地询问她是否能翘掉这星期剩下的几节课,其实这也是这学期最后一星期了。然后她听见系主任在电话那头开心地笑着,要她别担心,毕竟她已经得到了这么一个人人羡慕的好工作了。她在心里暗自苦笑,恐怕她这星期没过完就被人家砍得粉碎扔出来罗。不过她可不敢这么告诉系主任,免得破坏了他的成就感。
“谢谢您过去这三年来的教导和协助,主任。我会尽量在学期最后一天抽出时间回学校和大伙道别。”
九点整,她准时抵达剧院,希望给人敏捷利落的印象。上班第一天,究竟要穿什么衣服?实在是个头痛问题。她在衣柜前站了好久。乡村风味的麻纱裙?不行,万一她跌倒又会露出“内在美”。那套黑色皮套装?太正式、太奢侈、太拘束,而且保养起来很贵。所以最后她还是决定穿实用一点的服装:一件宽松的休闲衫配上斜纹长裤,朦胧的紫罗兰色,她希望不会太引人注意;同时又不会显得懒散,免得害她即将打被垮的自尊凹陷得更厉害。剧院那个门房以微笑友善地迎接她。
“他在舞台上,葛小姐。直接进去吧!”
萝芙谢过他,顺着如今熟悉的路,穿过走廊,推开舞台侧翼的门走上舞台。这里仍旧像个家具仓库。她瞒跚地走在昏暗的平台上,小心翼翼地前进。
整个空间正洋溢着柔缓的旋律,正是他昨天放给地听的那支舞曲。这首乐章将会是她和他合作的第一个课题,它的主旋律是由一位美国顶尖乐师演奏时十二拍吉他蓝调,此刻,它沉缓的旋律正再度围绕着她约情绪,激得她震撼不已。
简直离柴可夫斯基太远了。她第一次听到时就有这个感觉。然后她才发觉萧先生的新舞团,真的就像卟界所说的一样,炙手可热的现代舞团,充满最新创意和青春活力,即将引起前所未有的大轰动,创造无比惊人的魅力。
她突然间发觉自己身处一圈光线之中,那光线好亮,刹那间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她赶紧踏出光圈之中,泛眨眼,然后才逐渐察觉一个黑色身影,坐在前方的舞台中央一张椅子里。他整张脸沐浴在黑暗中,不过,藉着泄出的光线,她看出那向前倾身的姿势和宽厚的肩膀,确定是萧克伦,
他独自一个人。
唉,或许是礼拜一的缘故吧。萝芙想着,暗暗轻叹。
她开始慢慢朝他走过去,运动鞋的橡胶鞋底在舞台上,不声不响的移动。然后她才发觉他根本没注意到她,她迟疑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凝视着他。
他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她紧张地屏住气息。他看来陷入沉思之中,丝毫未察觉外界的变化。阴暗镂刻着他的五官,他性感的嘴唇扭曲成激痛悲苦的线条。那双总在突然之间闪出生动的光芒的眼睛,更是被阴影深深地淹没了。不过,她猜得到那眼神一定是阴沉而忧郁,就像此刻荡漾在整个剧场的蓝调音乐一样。
经过昨天他们冷淡生硬的告别之后,此刻她不晓得该如何接近他。于是,她静静在旁等待,直到旋律结束为止。
然后,她向前踏出一步,他仿佛接到暗示似地立刻抬起头。
“非常灵敏!葛小姐,我很高兴你懂得如何聆听。拉一把椅子过来,让我们开始工作吧。”
他深黑的眼眸,在阴暗中恶作剧地闪烁着光芒,害她脑里一片混乱,惊慌失措。那道强如电击的目光和她猛然交会,激得她全身震荡,摇晃而蹒跚。
原来他早知道她来了,她还在猜测他心情忧郁呢。
萝芙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地走到舞台侧边的角落,搬起一张直背木椅,然后走回来,放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
“再靠近一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不想被迫在这舞台上大声咆哮。”
他闪给她-个谜样微笑,潜伏暗处的美洲豹,总是出其不意,占尽先机。于是她低下头,把椅子再拉近-步,然后坐下来.从她的手提包里拿出一本素描册,用力拍地一声合上包.故意表现出-副高效率的专业气质。
“早安!萧先生。”她先向他打招呼,似乎有意改进他缺乏礼貌和问候的习惯。如果她想和他顺利工作下去,这是最好的沟通情形,而且这种距离也是最理想的安全距离。
他一开始工作,就全神贯注。那股专心的干劲实在惊人,于是他们俩毫不休息,-起持续工作,直到接近中午为止。她的笔记洋洋酒酒写满了好多页,混合了各种注意事项,重点摘要,和舞台结构、灯光等细节的速写草图。从他描述的情况听来,她已经能想像出这支舞的景象。它将会充满惊人的爆炸威力,就像他本人一样。他不断勃发的创意挑动着她,而她一经鼓舞也放射出灵感的火花,两人意念互相交会激荡,当他提议暂停休息一下时,她都快喘不过气,仿佛刚刚坐着云霄飞车,在高空中飞驰行驶。她意犹未尽放下笔,注视着他。
“我们待会要和其他工作人员共进午餐,好让你早点认识大家。然后,尔凯会腾出他工作室里一个位置给你,这样你就可以马上进行设计工作。我们明天早上会碰面,届时,我希望你会有不少成果给我看看。”
“好。”她满意地合上素描簿,发出轻脆的拍一声,“谢谢你,萧先生。你刚才的说明对我帮助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