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有没有说错?”纪淑芬气唬唬地大叫。
“叫你去洗车,你就快去洗。”白云威脸藏在报纸后。
“我是来当总机,不是来当菲佣的。”纪淑芬下颚抽搐著。
白云威继续看他的报纸。“我是老板,老板说的话叫命令。”
一想到手指要浸泡在冷水中,纪淑芬就不爽。“万一有电话……”
“我会接。”忿忿移开报纸,白云威眸中透著令人无法抗拒的严厉。
“车是你们在开的,应该你们去洗。”纪淑芬立刻将矛头转向善良的小伍。
一阵寒栗从脊椎升起,小伍不敢不自告奋勇地说:“我没事干,我跟你一起洗。”
“小伍,你去万客隆买一袋卫生纸回来。”白云威狠瞪了他一眼。
“到隔壁的便利店去买,钱我付。”纪淑芬偏要挑战他的权威。
白云威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没人稀罕你的臭钱!”
纪淑芬傲慢地说:“我的钱比你的身体香多了!”
“我身上有汗臭味,你身上有铜臭味。”白云威讥刺她龟笑鳖无尾。
“好酸的味道哦~~是哪个穷小子在偷喝醋,嫉妒我有钱?”纪淑芬不甘示弱的回击。
可恶!这哪像领他薪水、坐他椅子,用他办公桌、叫他老板的员工该有的态度?他对她的恶行了若指掌,她不仅挂客户电话,骂客户笨蛋,还跟他唱反调,在她心中,他根本不是老板,反倒像是她的奴才。
他提醒自己,不要中了她的圈套。她分明是故意要惹他生气,更巴不得他气坏身体,甚至气死,而他绝对不会让她如愿以偿!
他就不信,他会输给大象腿……从前也有个大象腿的女孩,是他手下败将,她也难逃他魔掌。
老天!他开始喜欢和她争斗下去,制伏大象腿,似乎成了他的宿命。
撩开额前的发丝,露出弦痕,这是他准备开战前的习惯,浑身彷佛充满了腾腾的杀气。
“你那么讨厌我的公司,门在那里,你请自便。”白云威露出冷冷的微笑。
“我不辞职,你能把我怎么样?”大仇未报,说什么都要嘻皮笑脸地赖定他。
“那就废话少说,快去洗车。”白云威厌烦地挥了挥手,仿佛在赶苍蝇一般。
“小伍,顺便买罐硫酸。”纪淑芬一副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坏模样。
“买硫酸干么?”成为夹心饼干中的的果馅,小伍悔不当初。
纪淑芬冷哼一声。“洗厕所,不然你以为是要拿来喝吗?”
“买稳洁好了,免得有人发疯,朝人乱泼。”白云威提高警觉。
“我喜欢用硫酸,谁买稳洁,以后就谁洗厕所!”纪淑芬撂下狠话。
白云威无所谓地说:“小伍,除了卫生纸,其他不用买,厕所臭就让它臭。”
“你生疮长脓,是你家的事,你不要连累我成受害者!”纪淑芬咆哮道。
“我高兴害你,我喜欢害你,你想怎么样?”白云威挑衅地挑高眉尾。
纪淑芬气不过地咒骂道:“我诅咒你坏心有坏报,将来生孩子没。”
“幸好男人不会生孩子。”白云威对她龇牙咧嘴地一笑。
“拜托两位,别那么爱吵架,吵得大家头疼欲裂。”老张已经受不了了。
“我有普拿疼,谁不舒服,谁就拿去吃。”纪淑芬从抽屉里扔出药盒。
她不想让任何人(特别是他)看到她一脸战败的表情,于是她硬著头皮,到厕所里接了桶水,倒了些肥皂粉进去,再扔一块海绵和一条抹布进去,然后深吸一口气,挺直背脊,咬紧牙关,提著水桶快速通过办公室,来到门外。
看著载重一点二公吨的货车,简直像只浑身脏兮兮的庞然大物,真是令她感到怨叹啊……
她是来报仇的,结果仇还没报到,又多中了几箭;新仇加旧恨,仿佛泰山压在她胸口,让她快喘不过气来。
但她不会就此退缩的,她向天发誓,她绝对会讨回公道!
卷起袖管,抓紧海绵,用力地擦拭车体,不一会儿,她发现她错了——
使出那么大的力气,车子不会有任何感觉,倒是她的手酸了,指甲断了,手皮也磨破了。
在这世上,有谁看过穿香奈儿洗车的女工?如果让爸妈看到,连洗衣机都不曾甩过的宝贝女儿,此刻被人如此糟蹋,他们一定会痛哭流涕。
她现在才知道,爸妈对她有多好,她不该经常惹他们伤心难过;只要她报完仇,她会立刻飞回美国,承欢爸妈的膝下,享受爸疼妈爱的温暖。
好不容易,车身都抹上泡沫,小伍也在这个时候拉了根水管出来,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把水管交给她,接著就走回办公室去。
该死的穷小子!她跟小伍才搭好友谊的桥梁,他就拿著无形的斧头,把桥梁砍得稀巴烂,这件事得再记上一笔!
有水管好多了,她很快就把车身冲干净,然后再用抹布随便擦擦,接著来到驾驶座,呸呸呸,连吐了十几口口水在方向盘和座椅上;如果她现在感冒不知该有多棒,那么她就可以吐痰,让他手上和上都印证她说的话,生疮长脓。
“洗好了!”拖著疲惫的身躯,纪淑芬回到座位坐下。
原本合眼的白云威,突地睁大眼。“蜡上了没?”
“可恶!”纪淑芬忍无可忍地抓起桌上的笔筒。
白云威猝不及防,被数支原子笔打中脸颊。“你攻击我!”
“没把你射死,算你幸运。”总算报了点小仇,纪淑芬爽在心里。
“你不高兴的话,门在那儿。”白云威压抑怒气,但胸膛却剧烈地起伏。
好性感的胸膛,纪淑芬心一怔,但是她马上回过神来。“除非你给我一百万的遣散费,我才走。”
“你作梦!”这个数字,在白云威听起来,简直像从地球到太阳的距离。
“我的确需要睡觉。”纪淑芬头瘫趴在桌上,一股暗流在体内窜动。
小伍实在不忍心看她受尽折磨,主动地说:“我去上蜡,让她休息。”
“你那么心疼她,该不会是对她有好感?”白云威狐疑地问。
“我当她是好朋友,如此而已。”小伍回答得很诚恳,但不带感情。
“她才来四天,你们的关系进展顶神速的!”白云威眼中掠过一丝促狭。
“不瞒你说,我另有喜欢的女人。”小伍表明,声音铿锵有力。
“也对,我差点忘了,你不喜欢大象。”白云威分明是指桑骂槐。
她实在没力气跟他吵架,而且她很怀疑,她娇贵的身体还能承受多少折磨?更糟的是,她对他的身体产生某种奇怪的反应……
他绝对不是她所见过身材最棒的男人,她曾经去看过男模特儿内衣秀,义大利男人堪称是脸蛋和身材的双料冠军、男人中的极晶,可是他们并没在她心湖激起一丝涟漪。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偏偏会是他?
轻叹一声,她决定不再想下去。她现在脑袋一片混沌,手臂酸软无力,脊椎骨更是痛得直不起来,她必须找个时间到医院做全身健康检查,看看她是不是患了骨质疏松症?
才合上眼皮,耳朵里就涌进一阵嗡嗡叫声,仿佛有一大群的蚊子正围绕著她,商量要咬她的脖子,还是咬她的大象腿好?真是可恶,他明明知道她累坏了,却毫不体谅她。
不知道他压低声音,对著话筒,在跟谁说悄悄话?而且声音中竟然有一股掩不住的温柔甜蜜……
她真犯贱,居然竖起耳朵偷听?!
“完了!”不料小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上带著比失火还严重的表情,破坏了她的偷听行动。
白云威细声地说了声对不起,轻放话筒,然后问:“发生什么事了?”
小伍夸张地说:“椅子湿透了!简直像泡在大洪水里!”但这的确是实情。
白云威转头瞪著纪淑芬,暴怒地问:“你洗车为什么不关上车窗?”空气中仿佛燃起一团怒火。
“我看椅子脏,好心把它洗干净。”她仍然趴在桌上,气若游丝。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象腿!”白云威一掌拍向桌面。
小伍赶紧打圆场地说:“要不要把车子开到修车厂,换两张新椅子?”
“去买四件雨衣,没办法开源,就要懂得节流。”白云威咬牙切齿。
“下班了!”白云威手指轻弹著桌面。
“我还想睡……”纪淑芬如梦呓般喃喃自语。
“不行,这样睡会感冒。”白云威狠狠地踢了下她椅子。
幸好她有坚毅的大象腿撑住。“我病死,正合你意,不是吗?”
“你死在公司,我还要赔丧葬费。”白云威拎著她衣领,拉起她的头。
纪淑芬睁开遍布血丝的红眼。“别烦我,我真的很困,我已经四天没睡饱了。”
白云威刻意眯著眼睛说:“我数到五,你不站起来,可别怪我对你不礼貌。”她的眼睛让他觉得他好像欺侮了一只小猫,罪恶感油然而生,因此他眯眼就是不想让她从他灵魂之窗看到自责。
他不是那种毫不讲理的恶男,但也不是不跟女斗的好男,他承认他有一点坏,不过她会有现在这种惨状,全是她自己引起的。
跟她和平相处比跟她敌对要困难多了,他一开始就尝试过用软性的沟通方式,但都没有好结果;有钱人都是这样,他们生来就有种根深柢固的优越感,习惯被人阿谀奉承,一有不如意,就用万能的金钱摆平,令人不齿!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是他的原则,依照他的推想,她以前肯定没有遇见不吃她这一套的君子,所以才会如此嚣张跋扈。
既然她爸妈没有好好管教她,那他就不客气了,好好代替他们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
从一数到五,她始终充耳不闻,于是他冷不防地把她抱举起来,任凭两只大象腿又踢又踹,还是不放手。
若不是他平日训练有素,一个人就能抬起来比大象腿更重的钢琴,他早就被她踢踹到月球上!不过钢琴不会反抗,可是被大象腿踢踹几下,保证会得内伤。
“你干什么?”眼看挣扎没有用,纪淑芬放弃消耗体力。
“把你扔出去!”白云威抱著她来到门口,伸手关灯。
纪淑芬冷静地说:“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轻放下她,白云威按下墙上的铁卷门开关。“你该减肥了。”
“是你没有担当。”连她这么瘦的女人都抱不动,当然是他的错。
“把雨衣穿上,我送你回家。”打开车门,从座椅上拿出两件廉价雨衣。
她拒绝伸出手向他乞讨。“我自己会叫计程车,我才不想欠你一点人情。”
他迳自穿上雨衣,出言恐吓道:“万一你在计程车上睡著,就成了大肥羊。”
“我宁可被抢劫,也不愿被你这只大咬一口。”她反控他居心不良。
他在胸口划个十字架。“愿上帝保佑,那个计程车司机不是象迷。”
“等一下,穷小子,把雨衣给我。”她勉为其难地伸出手。
“你早该乖乖听我的话。”他把雨衣扔在她脸上,然后钻进车里。
她忿忿不平地说:“那是因为你乌鸦嘴,说好的不准,坏的特别灵验。”
随著车子发动,两人都默不作声,但是看著他修长的手指放在方向盘上,她的心中有著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快感——这快感不是来自报复,而是他手指上有她残留的口水。
她很矛盾,她简直不敢相信怎么会这样?
以往在电影中,看到女主角被男主角强行抱起来,反抗的表情都是一副软弱无力的模样,她总是嗤之以鼻,认为与现实不合,而且觉得女主角如果有心逃月兑,只要大声喊救命就好,但是她直到现在才知道,不喊的原因很复杂,而且是剪不断、理还乱。
对她来说,最让她感到害怕的是这一刻。她怕他流露出善意的温柔,她很清楚,她不怕他发火,也不怕他冷冰冰的,但是他的温柔哪怕只有一点点,都会让她浑身产生一种很深的无力感……
这会带给她不小的麻烦,不过她相信不久之后,她的大脑自然会想到妙计,现在她只是太累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
但她的心为什么狂跳,仿佛在抗议什么一般?
她的眼角余光不时地瞟向他那俊秀的手指,她的身体甚至像火球般燃烧,因为他坐在她旁边……好奇怪!她从来不曾如此失魂落魄过,更不曾为任何一个男人意乱情迷!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企图平息一切的乱象,不过效果不佳。
似乎是受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引诱,让她整个人不对劲,这实在是让她觉得好烦好烦!
她真想不顾一切地跳车,就算被来车压死上天堂,也比跟他在一起有如下地狱般难受的好。
“你晚饭没吃,肚子饿不饿?”白云威突然开门。
“快变饿死鬼了!”纪淑芬回过神来,以稳健的语调回答。
白云威放慢车速,奸让她看清楚路边的店家。“你想吃什么?”
“那间海产店的炒饭味道不错。”纪淑芬手指指向前面的霓虹灯。
“你喜欢炒饭啊!”纯粹是戏弄她,白云威没有其他意思。
看他嘴角有一抹贼笑,纪淑芬纳闷地问:“你笑什么?”
“你不知道炒饭是什么?!”白云威惊讶极了。
“就是把蛋跟饭炒在一起。”纪淑芬说。
白云威眉头一拧,斩钉截铁地说;“你不是台湾人!”
“偶是,供台预马ㄟ通。(我是,说台语也可以。)”纪淑芬立刻提高警觉,装腔作势。
“那你应该知道炒饭的涵义。”除非她不看电视,但这似乎不太可能。
“什么涵义?”大部分时间,电视只是客厅里的装饰品,而且她向来只看探索频道。
白云威小声地说:“。”从微弱的声音中,不难听出他有点羞于启齿。
“你这颗恶心芭乐!”他居然吃她豆腐?!一记粉拳击中他下巴。
“还说手无缚鸡之力?打起来分明要人命!”他真是自找苦吃。
停好车,他没有陪她一起下车,而是摇下车窗抽起烟来,最近他的烟瘾确实变得比以前强烈许多。
他从未因为贫穷而自卑,可是现在他却有一丝的无奈感。照理说,老板请下属吃饭,犒赏辛劳,跟一般请女孩子吃饭的约会无关,这是很平常的事,虽然她的辛劳有点美中不足,不过他知道她尽力了,但是他却无能为力。
一直以来,他没有向任何人吐过苦水,也没人晓得他一毛不拔的原因,不论是被骂铁公鸡,被骂小器鬼、被骂穷小子,他始终不在乎被误解,而且心安理得。可是他连一盘炒饭都请不起,这点让他著实觉得自己好窝囊,难怪她会那么瞧不起他!
是曾经有过几个女孩倒追他,但交往的时间都不长,因为他有不吃软饭的原则,所以约会时谁也不准花钱,时间都是约在饭后,地点全是免费的公园,交通工具是一部破旧的铁马,他的肩上总是斜挂著一壶装著白开水的宝特瓶。
一开始,那些女孩还能忍受,不过终究是敌不过坐在发出怪声的铁马上,偶尔还要站在路边等他修理铁链的难堪场面,最后连再见都不必说,恋情自然而然就无疾而终……这些是他踏入社会以前的事。
自从踏入社会之后,不管是暗示或是明示,他一律拒绝,让自己成为爱情绝缘体,全心全意地投入工作。
由于没有大学文凭,他只能出卖劳力,凭藉著刻苦耐劳的精神,在四年前开了这家快乐搬家公司,也算是小有成就。
从弥漫的烟雾中,鲜明的往事历历在目,想起来居然会鼻酸!
不想了,他最近心情老是怪怪的,像长了触须的章鱼,仿佛想捉住什么似的……
“这个月的电话费是怎么回事P·”白云威把她叫到面前。
看著帐单数字,纪淑芬毫无警觉地说:“三千零五块,有什么不对?”
“这个手机号码是谁的?”手指一指,正好落在小三的手机号码上。
“一个客户的。”两人要开店,难免要时常联络,但纪淑芬不便讲明。
白云威斤斤计较地说:“你打给他三次,费用总共两千一百五十六块。”
看著他眼中燃起两簇怒火,无形之中,她的战斗指数也增加了,但她的心却是酸酸的。
距离他送她回家那段美好的回忆才过十天,这段期间他们仍然会斗嘴,不过次数明显减少许多,算得上是天下太平,举国欢腾。她原以为敌意会慢慢消褪,但取而代之的会是什么?
她曾经想过,在这一段时间里,她的眼神老是离不开他的背影,而她也只敢在他身后打量他,看著他那瘦长结实的身材,还有走路时,窄小的臀部摆动的弧线,总让她滴下几滴口水。
他对她所造成的刺激,远比她愿意承认的多。每天,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她都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时的迷恋,贺尔蒙作祟使然,而此刻也证明事实的确是如此——他依旧是她这一生中最最讨厌的穷小子!
为了两千一百五十六块新台币发脾气,真是快让她大牙笑掉!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冲动地拿出三千块,往他脸上甩,但现在她绝不会上当。
她不会笨到去做动手的小人,让他嘲笑她,还让他赚三千块,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傻事,岂是她如此聪明的女人会干的事?
“他是个难缠的客户,我努力想说服他。”
“成功了吗?”连聋子都不会听信她的谎话,他不屑地想。
轻啜一声,优雅的莲花指往眼眶下一抹,装悲哀地说:“失败。”
“你也有说输人的时候?!”真想给她一拳,她总能挑起他蛰伏已久的暴力。
“我又不是神,能左右每个人的想法。”她叹了口气,狡猞从眼中一闪而过。
“算我倒楣。”他只能生闷气。“下次客人不要,你就不要强迫推销。”
“人难免会有摇摆不定的时候,我当然要尽我所能地游说。”
“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尽忠职守的好员工!”
她笑容满面地说:“你现在看出来,也不算太晚。”
“去把大门坡璃擦亮!”总算让他又逮到折磨她的大好机会。
“我今天大姨妈来,不方便。”她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时收不回来。
“才隔十天,你有几个大姨妈?”连哑巴都能说出比她更高明的借口。
“你记这么清楚想干么?”这一次是真的来了,但谁会再相信放羊的孩子?
“可怜你,一个月至少要包十天尿布。”毫无疑问地,这句话比响尾蛇还毒。
她居然找不到比这更毒的话?只好气闷地说:“我擦玻璃就是了,省得看臭脸。”
她自掏腰包,跑去便利商店买稳洁和十份报纸。
如果想将玻璃擦得亮晶晶,一定要这两样东西配合,用抹布是不行的;这是她在幼稚园时,岳靖俪说的,她不仅牢记于心,竟然还身体力行!
回想起来,她的人生深受岳靖俪的毒害,中毒太深,迄今仍然无法根除。
若不是为了跟她抢天下第一“帅男杀手”的头衔,她不会跟在她后面,走进那家幼稚园,也不会扮贫穷,跟踪她去旧衣回收箱里捡破烂,更不会因此而认识了穷小子,导致现在必须在这儿替他卖命擦玻璃。
思前想后,岳靖俪才是她真正应该要报仇的对象,但她不敢。
两人一比较,岳靖俪有如一只千年老狐狸精,而她的修行顶多不过百年,更何况要是让岳靖俪知道她此刻的惨状,铁定少不了一阵羞辱。论嘴巴,她绝对说不赢;论恶毒,她是小巫见大巫。
擦亮了玻璃,已经接近吃午饭时间。这些日子以来,她身兼丫鬟和长工,双重苦命的角色,除了不用跟车搬家外,大大小小的杂事都得一手包办;幸亏现在不是古代,如果他敢叫她去劈柴,她第一个劈死他,然后逃之夭夭。
可悲的她,好久没吃生鱼片了,却只能乖乖地叫便当吃,而且还要帮其他人叫。
“小洪,你要吃什么便当?”拿著原子笔和记事本,在门外找到漏网之鱼。
“我吃不下。”小洪背靠墙,望著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不停地长吁短叹。
“干么一直咳声叹气?”隔壁是间自助餐店,他站在这里,分明是闻味解饿。
小洪抱怨地说:“上个月的薪水少得可怜。”但这句话应该说给老板听。
“四万块不够你花?”偷看过每个人的薪水袋,使她对所有人的收入了若指掌。
“扣掉固定开销和房租,存不到五千块。”小洪指出。
“你存钱是想娶老婆是不是?”纪淑芬猜测。
小洪上进地说:“我明年想考大学。”
纪淑芬秉持著助人为快乐之本的美意,热心地问道:“需不需要姊姊资助你?”
“不需要。只要姊姊你不捣蛋,就谢天谢地了。”小洪转身回公司。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好像他钱赚得少,是她一个人的错?!
不过,事实的确是如此。她不接电话还好,一接电话,就骂人家笨蛋,没被对方告上法院,算她福大命大。
好吧,她改过就是了。
小洪是所有人当中年纪最轻的,从他胳臂上的刺青,不难知道他曾经有段不堪回首的荒唐过去;而且他有心向上,却又不屑她伸出援手,这种骨气实在难得。
看在他的面子上,她就委曲求全的当个好总机吧!
“糟糕!老张今天不能来!”白云威皱著眉。
“是不是他老婆病危?”小洪直觉反应,有厄运降临。
“你去吃盐巴,消清口臭。”白云威带著苦笑地责备他。
小洪搔了搔短发,一脸歉意。“对不起,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老婆今天生日,他要在医院当好老公。”白云威眸中流露欣羡。
“那现在怎么办?今天要跑两个地方,临时要去哪找人?”小伍急如热锅蚁。
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但显然三个搬家工人还是输他。
看他们愁眉不展,铁树见了也会开花,让他们知道世上有奇迹!
没错,她动了恻隐之心。她现在自比女超人,洗马桶这种低贱工作她都做了,还有什么事是她做不来的?不过就是搬几张椅子,拿几条棉被,小事一椿罢了。
上个星期她就知道老张今天可能请假,当时她第一个看出他有心事,追问之下,得知他为了今天要不要请假而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她对他晓以大义,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过了这个生日,谁也不晓得自己会不会有下个生日……诸如此类危言耸听的话,但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老张总算听进去了。
咳了一声,提醒大家把注意力转向她这边——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就在眼前。
白云威不客气地说:“你喉咙不舒服,自己不会去买喉糖?少来烦我们!”
“你们要找的恩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纪淑芬心胸变宽大了。
小洪的视线越过她。“你认识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是不是?”
“鬼才认识他!我是说我!”这么白痴,居然还想考大学?!
“她一定是发烧,所以才会咳嗽。”小伍当她烧坏了脑袋。
“你还放屁呢!我是指我……”纪淑芬还没把话说完,就被打断。
白云威说:“我知道,她想要我拿出医药费,看我痛苦,她最快乐。”
“我自愿帮忙,你们三个笨蛋怎么把我的话当耳边风?”纪淑芬大吼大叫。
“你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吗?”这句话是小伍和小洪一起说,白云威则是心有余悸。
“我现在孔武有力,不信你们问老板!”纪淑芬举起手臂,挤出小肌肉。
小伍和小洪看傻了眼。“你是不是中邪?”这女人越来越邪门。
“我行,我表演给你们看。”纪淑芬清理干净桌面,然后忽地钻到桌下,背一挺,像只缩头乌龟,走几步给他们瞧瞧。
真是精彩!脸不红、气不喘,全靠那两只万能大象腿,立刻博得如雷掌声。
不待分派组别,她直接跳上白云威的车,手里还拿著棒棒糖舌忝,快乐得像要去远足的小学生。
来到指定的地址,车子开不进地下停车场,他在楼下跟管理员交涉怎样停车才不会妨碍交通,而她则是抱著卷筒似的塑胶泡棉,上楼按门铃。
等了半晌,一个装扮俗艳的女人,拿著手机,边讲股市行情边开门,从她不停大骂笨蛋的表情看来,纪淑芬感觉自己好像是在照镜子,真是吓死她了!她不想跟这个女人一样惹人厌,暗自在心中引以为诫。
环顾四周后,她发现这家人根本就没有要搬家的痕迹,用来打包的纸箱还放在墙角,家里凌乱得像小偷刚刚走掉,结果发现没有一样是值钱的物品,败兴而归。
但不管她,她照著白云威在车上教她的要领,先把有棱角的家具用泡棉包住。
“有没有搞错?派个女人来搬家?!”女人挂上手机后大叫。
纪淑芬边做边说:“这位美丽高贵的太太,我是女警出身。”
“丑话说在前头,耽误我的吉时,我不付钱。”女人一脸的阴森。
“既然怕延误,为什么事前不把该装箱的东西弄好?”她反击回去。
女人死不认错地说:“我忙著做股票赚钱,哪有时间弄这些琐碎事!”
为了避免被她敲竹杠,纪淑芬拿出手机拍照,边拍边说:“你家菲佣呢?是偷跑了,还是根本没请菲佣?”
“她在医院照顾我妈。”女人装模作样,不过光闻她身上的香水味,就知道她是穷人。
“据我所知,吉时是以床进大门的时间为准,对不对?”她继续工作。
“那是别人的说法,我是以全部的家具进大门为准。”女人强调。
“麻烦你闪开,别妨碍我做事。”她正要包一只花瓶。
“小心!那是古董,明朝青瓷花瓶。”女人哇哇叫地提醒。
她把花瓶朝她。“这是赝品,下面印了中国制。”
“我那死老公,居然把烂货当成宝贝?!”女人气唬唬地呼天抢地。
“很多男人都这样,把处女娶回家才发现老婆是妓女。”这话有刺。
“这套法国沙发很贵,要上百万,弄坏要陪。”女人表明自己也不好惹。
“你那死老公又上当了,这是样品屋专用的便宜货。”她一眼就识破。
“这是我特地从法国巴黎海运回台湾的高级货!”女人拉高嗓音辩解。
“车工这么粗,线缝得歪歪斜斜的,你被骗了。”她指给她看。
找不到下台阶的女人,干脆穿上高跟鞋,到外面避难。
少了聒噪声,她做事更俐落,快速地把纸箱用胶带封好底部,然后走进卧房,把衣柜里乱七八糟的衣服先拍照存证,再扔进纸箱里,接著把棉被和枕头如法炮制。
什么巴黎货、什么高级货,全都是二手货!很明显的,这个女人的动机并不单纯。
她终于知道,这个世上比她坏的女人长什么样子——就是一脸用粉都掩盖不了的黑斑,比她死去的女乃女乃脸上的老人斑还多。
真正的有钱人,脸是光滑细女敕的,像她女乃女乃生前一样,天天都吃燕窝养颜美容,她决定要效法女乃女乃。
这时,白云威走了进来。“那个女人怎么气得鼻孔冒烟?”
“打肿脸充胖子被我识破了,现在正恼羞成怒。”她解释。
“她每年搬家,千万别得罪她。”他郑重警告。
“她满屋子的地摊货,似乎是有什么阴谋。”她越想越可疑。
他叹了一口气。“她常藉搬家敲诈,同行早就把她列为拒绝往来户。”
她懊恼地说:“都怪我不好,接下澳客的单子。”人心真是要剖开肚皮看。
“不知者无罪。”他笑著拍了拍她的肩,眼神闪闪发亮。
“赶快工作,免得中她的计!”她羞怯地别过脸,故意转移话题。
两人很快地分开,重物由他处理,她负责打包。
表面上,两人都很专心地工作,私底下,两人都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正产生某种程度的变化,而这变化深深触动了他们的心,只是他想适可而止,不过她却希望继续下去……
她终于知道了,报仇是假的,这十五年来,她一直牵挂著他却不愿承认,直到她想到报仇这个借口,才下定决心飞来台湾;一走出机场大门,她就跳上计程车,朝著记忆中的住址飞奔而去,但物换星移,那栋旧公寓早已变成了量贩店。
当然,她不可能在报纸头版刊登寻仇人启事,那不把他吓死才怪!
以她的个性,也不会去求助岳靖俪,因为岳靖俪是她的克星,她绝对能够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换她被吓死。
爱情在她早熟的心灵里萌芽,这点岳靖俪似乎知道,而她却直到今天才发现,这大概就是她心甘情愿被他欺侮的原因吧!
有了这层醒悟,她彷佛喝了一百瓶蛮牛,整个人勇猛无比。
看见她从后阳台背著洗衣机,像背孩子似地走进客厅,吓了他一大跳。
“你在干什么啊?”他赶紧冲向她,想把洗衣机移到自己的背上,但被阻止。
“你做你的,别管我。”她一步步地走到电梯间,多亏那两只大象腿帮忙。
“看你这么卖力,不给你加薪不行。”他对她又佩服又疼惜。
“青蛙要从天上掉下来了!”这句话等同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意思。
“这是美国俚语,你怎么知道?”说不上什么理由,他总觉得她是个谜。
她甜甜地一笑,犹如沐浴在春阳下的娇花。“我有ABC的朋友。”
“我还以为你就是ABC。”他胸口紧紧地一窒,呼吸困难。
“偶是正港ㄟ台湾轮。(我是道地的台湾人。)”她以轮转的台语做为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