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没有?”清晨一声脆喝打破了整个营地的宁静。
“他妈的,这么大早是谁活得不耐烦了。”负责巡逻的一队士兵跑过去,一匹雪白的马上坐着一位年轻的素衣女子,马背上打横放着一个姑娘,看样子是昏迷了。
“告诉你们可汗,如果想要他儿子的命,就独自一个人到月亮河畔来,多带一个人就等着为他儿子收尸吧。”素衣女子冷笑连连,仰手间将马背上的姑娘抛下来,马长嘶一声,转身飞奔而去。
“抓住她!”才回过神的士兵们纷纷奔跑大叫,但是眼看着那个素衣女子飞快地消失在草场上。
听到动静的风阳可汗和风彦很快赶了过来。
“追!给我追回来!一定要抓活的!”风阳怒喝,风启已经两天一夜找不到了,原来是被人抓去了,什么人这样大的胆子竟敢抓去天炽国的大王子,胆子也太大了。他转身愤怒地望向风彦,须眉怒张着,小子!别让我抓住一点把柄,不然我非让你碎尸万段。
风彦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他只注意到草地上那个姑娘,熟悉的身影让他的心猛地一收。
“娉兰?”楚楚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惊慌得扶起娉兰,看见她满面的血污,头发凌乱,华丽的衣裙也破烂不堪。
妹子!风彦强烈克制才没有让自己冲上前去把她抱在怀里,一团怒火在他的胸膛里燃烧,浓眉紧紧地拧在一起,整张脸几乎因为忍耐而扭曲了。
“快来人!”楚楚大叫,“快点把娉兰抱到我的帐内去,看看她受了什么伤?”
周围都是士兵一时间没有人回答,楚楚急切道:“你们都站着做什么?难道要我抱不成?”她话声未落就听见一片唏嘘之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后。
风彦紧紧地将娉兰抱在怀中,头也不抬地向前大步而去,楚楚一愣,那种不安的感觉又袭上心来。
“站住!”风阳大喝。
风彦的耳朵里听不见其他的声音,他越走越快,完全没有理会任何人,现在他就是一团火,谁敢上前惹他,就是自取死路。
“彦儿!我让你停下来,听见没有?”风阳的声音蕴含了风暴在里面。
“六王子!”寒烈及时地挡在他的面前,“大汗在叫你。”他的眼里满是警告。
风彦头也不回地停了下来,他已没有心思再同这位杀父的仇人周旋,他长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平和:“大汗,大哥让人抓去了,这个女子就是最重要的人,想救回大哥全靠她,我们得赶快救她才行。”
风阳大步走了过来,危险地注视着风彦和他怀中的女子,将眉毛一挑道:“说得很对!把她送到我的帐中去。”
风彦全身一僵,暗暗咬牙,寒烈已看见他手上的青筋在霍霍而跳,几乎是夺过风彦手中的娉兰嬉笑着向风阳说:“还是由我送过去吧,六王子为大王子担心得一夜未睡好,还是快去休息,我这就送到可汗的帐中去。”他挡在风阳面前,眼神再次警告地凝视着风彦。
风彦终于松手,心似乎也随着寒烈而去,风阳凝视了他半晌,他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风阳终于转身而去,他感到自己就要快发疯了。
“六哥!”楚楚从后面追了上来,担心地望着他的脸说:“你放心,有可汗在,他一定会照顾好娉兰,这样大哥就不会出事的。”
风彦转过头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注视着她,楚楚一惊后退了数步,这两天因为风启的失踪,风彦已经像换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风趣幽默常常逗她笑的六哥了,而是一个冰冷陌生的六王子。
风彦一个字都没有说,默默转身向自己的帐子走去,脚下所踏之处,青草俯倒在地,他似乎要把这片草场踏碎。
“风彦!你给我站住!”楚楚脸涨得通红,周围的士兵都注视着他们,他这样待自己让她如何下台,于是怒喝:“你大哥不见了,我一样担心,你也不至于这样对我?难道你大哥不见了同我有什么关系吗?”
风彦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来,危险地注视着她,冰冷地说:“你最好离我远一些,我不想伤害你!”
“什么?”楚楚一愣大喝,“你!你竟然敢这样同我说话!”她说着仰手将长鞭向风彦抽去。
“啪”一声,风彦竟动也没有动地承了这一鞭,鞭尾抽到了他的眉角,那里立马有血丝浸了出来。
“你?”楚楚自己反倒吓了一跳,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
身体上的痛让风彦越发的狂躁,他跳起来,不等楚楚有所反应,人已握住她的脖子,凝视着她的眼睛,口中的热气强烈地扑到她的面上,“我警告你不要惹我!”他的手猛地用力,握得楚楚喘不过气来,恐怖得挣扎着。
“住手!”楚楚的侍从阿江冲了过来,“放开我家公主!六王子,你如此对待我家公主,就等着与罗郦国在战场上见吧。”风彦的双眼红透,狂吼一声,转瞬抓住阿江,扯着他的腰带将他整个人举在头顶,在一片惊呼声中,用力地把他抛了出去,然后怒喝道:“还有谁敢惹我!”
全场一片寂静,没有人敢大口出气,连楚楚也吓呆在那里,从没有人看到过风彦这样盛怒过,他一向平易近人,高兴时还能同士兵们说两句笑话,而他现在的举动,就像一个半疯的人。
他冷冷地扫视了一遍全场,楚楚已抱着被摔得半晕的阿江抽泣着。他终于缓缓转过头去,转头的一瞬间,他忽然疲惫异常,心如同被掏空般难受。
娉兰胆怯地拥着华贵的豹皮而坐,身上细碎的伤口让她动一动都痛得难以忍受,可是最让她不能忍受的是面前这个男子。
须发虬结,一脸霸气的风阳可汗。
大帐内一个人也没有,帐内静得滴水可闻,帐外也一片寂静,因为丢失了大王子,赛马比赛暂停了,大家都心惊肉跳地担心着。
“我儿子在哪里?你们为什么会被别人抓走?”风阳凝视着她问。
娉兰向后退了退,风阳给她一种压逼感,她想了一下说:“是一个女子把我们抓走的,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但是听她一句一个你们天炽人,大王子偷偷告许我说她是大兮人。大王子现在在她手中。”
“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她打晕了我们,然后把我们抓走,又打晕了我,我现在就在这里了。”娉兰忽然想起清月和孤坦,心中一紧,面前这个人就是仇人,他就是杀害清月和孤坦的仇人,让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与他们说让最后一句话。
她眼神的变化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伸手握住了她的下巴,看着她的脸瞬间变得通红,扭动着要挣扎开,另一只手扣住她,让她不能动,危险地问:“风启和你怎么那样容易就被她抓走,你说!”
娉兰自幼在山中长大,没有同太多的人打过交道,对人情世故不懂,听他这样问,就涨红了脸把那晚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风阳可汗眼睛一眨不眨地听她讲了整个过程,疑惑地上下打量她,那种带着审视的眼神,让娉兰浑身不自在。
“这个傻小子竟然……”风阳有一种想吐血的感觉,自己教他去如何占有楚楚公主,可以巩固自己的地位,但是没有想到他竟然把这个方法弄到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身上,他真是傻得可以。
还有刚才风彦的神情,他小心翼翼地抱着这个丫头,他自以为自己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掩饰得很好,可是他忘了,人的心情都透露在眼睛里,他眼神里那种伤痛痴迷,是骗不了人的。
这个女子有什么神奇的,可以让天炽的两个王子如此着迷?
“你叫什么名字?”
“莫娉兰!”
“哪里人?”
娉兰停顿了一下,她虽然单纯但并不傻,她和风彦关系她知道是不能说的,于是她再次说:“我住在普兰城外。”
“普兰城外?”风阳一震,这个地方的名称如此的熟悉,似乎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名称相当重要。
“你撒谎!普兰城外围早在两年前因为大兮的入侵,早就没有人了!”
“我们搬到其他草场去了。”果然上当。
“搬到哪个草场去了?”不动声色。
娉兰的额头上渗出汗水来,心怦怦而跳,风阳等了一会儿竟阴冷地笑了起来,突然放开手,仰面大笑,“哈哈,他们两个人竟会喜欢上你这种傻子一般的小丫头,哈哈,真是天不灭我呀。”
娉兰愣在那里,风阳又笑了几声,才低下头来柔声说:“看来我儿子很喜欢你,不然他不会对你做出那样的举动,一般成年男子只有喜欢上对方了,才可能如此冲动。我是他父汗,我这里给你赔个礼,你不要再同他计较,况且他现在生死不明呢。”
娉兰被他弄得头晕,只看见他那须发之中雪白的牙齿像狼一样闪烁着。
“来人!”风阳拍了拍手,有侍女走了进来。
“以后莫姑娘就在我的帐中休息,她现在浑身是伤,你要好好伺候她,不得有半点怠慢!”
“是!”侍女答应着。
风阳再次坐到娉兰身边,忽然伸手为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娉兰吓了一跳,他嘴角一扯露出一抹笑容,温柔地说:“好好养伤,等我派人去救风启回来,等他回来如果见到你一切都好好的,一定会很开心的。”
娉兰喘了口气,还好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也不知道现在自己已将他当作仇人,他还有风彦、那个墨城,都要用自己的鲜血来偿还清月和孤坦的生命。
可是现在她浑身酸痛,连抬一抬手臂都很费力气。
风阳又笑了几声,很开心地离开了,帐内一下子空旷起来,只有那个侍女安静地站在一隅,似乎对刚才的事看也没有看。
“大汗!”墨城早已等候在帐边,看见他出来迎了上去,“她说出大王子的下落没有?”
“不是那小子使的坏,我就放心了,如果是那小子弄的,启儿就要非死不可,现在看是大兮人弄的,如果是他们弄,为的国家利益,把这个丫头送回来,就一定是有目的,想从中要挟我,以达到他们的要求。嘿嘿,咱们不用急,只要静静等待就行了。”风启嘴角再次泛出阴冷的笑容。
“可是那边?”墨城向风彦帐子方向点了点头。
“你多加派人手,动作要比他快就行,还要看好他的一举一动,哼,这个时候只怕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为什么?”墨城不解。
“因为——”风阳得意地压低声音道,“咱们手里现在也有一张王牌呢。天神要帮助咱们,这一切是挡也挡不住的。”随即变了脸道,“你传我命令赛马比赛继续进行,哼!明天,明天我就会让一切见分晓。”腰间佩戴的银环竟在他手中扭曲变形。
“王子!”寒烈冲了进来,“他竟让赛马比赛重新开始,而楚楚公主现在正闹着要回罗郦,你、你也太冲动了!”
“是该来的时候了!”风彦端坐没有动,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缓缓点头道:“那就来吧!让弟兄们准备一下,今天晚上就动手,我一定要他知道,我父汗的血不是白流的。”
“今晚?”寒烈大吃一惊,“是不是太仓促了些?”
“哼!”风彦冷笑,“你以为风阳会让我安坐在这里等,他丢失了儿子,眼看着罗郦国公主又对他儿子没有兴趣,加上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娉兰,他竟把她扣在自己手里。娉兰是一个纯得像早晨的露水一样透明的姑娘,从她嘴里他可以套出许多东西来,他现在一定思量着如何动手。”
“别在这里骗我!”寒烈怒道,“我知道,你说来说去,只为了那个姑娘,只是怕她晚上单独同可汗呆在一起!我告诉你,我们几千弟兄等的可是你,大家都把身家性命交到你手中,你难道就这样对待我们?”寒烈涨红了脸,虽然是看着他长大的,可是寒烈一直爱护他,从没有这样同他说过话。
风彦抬起头,眉尖高挑,狭长的凤目眯了起来,缓缓说:“你不相信了?”
他的神情像极了当年的风揽可汗,寒烈的心竟有一丝颤动,莫名地感到寒意。
他站了起来,呆呆注视着帐子的一角一动不动,许久,把一只手放在寒烈的肩上,再次缓缓道:“我多希望,父汗死去后的那几年,我能一直待在你身边,我一直把你当作父亲看的。”
“王子!”寒烈浑身一颤。
“如果是这样,你就该相信我的判断,今晚必须开始了,不然等到明天,比赛千人争羊的活动,咱们就等着明刀明枪地同他们斗,那样吃亏的是咱们自己!”风彦注视着寒烈的眼睛,手心里一片火热将寒烈的肩头灼得炙热,“我怎么可以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我不会丢掉你们不管。”
寒烈内心激起一团火,似乎看见老可汗又回来了,这么多年的坚守终于可以有结果了,他眼眶红了起来,无声地点了点头,大步退了出去。
天渐渐黑了,一切暗潮都在涌动着。
娉兰不习惯在一个男子的帐内休息,虽然已很累,她还是站了起来,那个侍女奔了过来,将她扶住问:“姑娘,你伤未好,还是躺着吧,现在天已经黑了,等明天再出去。”
“天黑了?”她迷茫地问,“大王子找回来没有?”
“还没有。”侍女没有表情,手下的力气却一点也不轻,几乎是把娉兰架到床上的。
娉兰明白了,自己这就算是被软禁了。
怎么办?风阳为什么把自己关在他的帐子之中?帐帘一掀,一个人大步走了进来,正是风阳。
他脸色阴沉,在帐内来回走动着,忽然向帐角的侍女烦躁地挥了挥手,侍女匆忙退了出去。
风阳停在娉兰的面前,娉兰早已将帐子上挂着的短刀握在豹皮之下,现在手指紧张地握着,手心里浸出细细的汗珠
“你站起来!”风阳的语气里充满了火药味。
“为什么?”
她此时竟还敢问为什么?!风阳扯住她的手臂将她整个扯出来,用力一抛就将她按倒在裘皮之上。
“因为我想让你成为我的女人!你这个勾引我儿子的贱女人!”他不由分说扑了过去,“嘶”的一声她肩上的衣衫被撕裂开,露出里面白皙的肌肤。
“你!”娉兰惊得说不出话来,一只手挣扎着按住自己的衣服,另一只手猛地抽出短刀向他扎去,他没提防,伸手去挡,手臂上顿时血流如注,吃痛停滞了一下,娉兰乘机跳起来,向帐外跑去。
“你竟敢用刀刺我!”风阳扑过去,将她拦腰抱住,他体型高大,娉兰被他夹在臂间,如一只小兽般挣扎。
很快她再次被压在风阳身下,衣襟一点点地被扯碎。娉兰倔强地同他厮斗,扯着他的头发,扯着他肩头的伤口。
“敢反抗我!”风阳大怒,眼红着挺起上身,一巴掌用力地打到她的脸上,她的半边脸立时肿了起来,血水从嘴角流下。虽然被打得眼前直冒金星,她还是不放弃最后的抵抗,伸手去挖他的眼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不要命了你!”风阳大怒,抽下腰间的银腰带,将她的双手缠得结结实实。
“大汗!”帐门大开,墨城一脸惊慌地冲了进来,看见这个情景顿时停了下来。
“做什么?”风阳怒吼。
“大汗!”墨城一脸灰败的颜色,“风彦那小子反了。”
“什么?”风阳顿时清醒过来怒道,“营地外围的阿蓝的驻军呢?快让人去传信,这小子,竟先我一步动手了。”他转脸看了看缩在一角挣扎的娉兰狞笑着说,“看来这个丫头当真很重要呀!”
“不行的,我早派人去了,都没有出营地就被射杀了。”墨城的语气带着一种寒心的味道,“鄂老三那个家伙把外围给围了,还不知道阿蓝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什么?”风阳不信任地望着他,猛地用力扯住他的衣襟,“混蛋!你干什么吃的,竟让别人围成这样,还一点也不知道?”“咱们的精壮人马有一部分派出去找大王子,另一部分在抵抗,但许多已倒戈,他们是风揽的旧部。”
风阳陡然地松开手指,猛地回身从帐上抽出一把镶着宝石的弯刀,红着眼道:“那咱们就跟他拼了!”
“大汗,你快走!咱们的弟兄还在帐外死拼呢,一定要保大汗出去。”
“我不走!”风阳怒喝,猛地看见娉兰正从帐边向帐外跑去,伸手扯住她,笑道:“天不亡咱们,走,带着这个丫头走,看谁还敢拦咱们!”
“风彦!”正在厮杀的人群忽然安静了下来,风阳手下仅余的几个贴身侍从将风阳围在其中,一脸血污地举着手中的弯刀。
大势已定,风彦嘴角扯动一丝冷笑,他倒要看看此时作为困兽的风阳还有什么话对自己说。
“你看看,我手里的是谁?”风阳仰面大笑,马背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被扯住长发,强迫地抬起头来,隔着人群注视着他。
是娉兰!风彦的额头上开始渗出汗滴,脸上却冷笑道:“她是谁呀?”
风阳狞笑道:“她是谁不重要,重要是她刚才才从我被窝里出来,你看可怜的,衣服都破了。”
风彦手指一紧,手中的弯刀鞘刺得他生痛,他的眸色渐深,心中大叫:风阳,非活剥了你不可!
“怎么样?如果你不让你的人散开,放我过去,这个丫头就赔我下葬,哈哈……”风阳几近半疯。
“王子!”寒烈在一旁提醒着他,时明时暗的火光在风彦的脸上闪烁,他的背后站着跟随他一年多的弟兄们,他们大多是风揽可汗的旧部,所有的人提着性命,只为这一举成功,若是今晚放过风阳,等他回到太阳城,找到他起兵的旧部,卷土重来,后果谁也不能预知。
可是,他的心一阵阵地刺痛,娉兰就在几步之遥,他却无法再握住她的可爱,她浑身破碎,只怕比这更破碎的是她的心吧,心爱的人明明就在眼前却不能相认,用尽了一切努力,却只换得如今的伤害,刚才,刚才她经过了怎样的人间地狱呀。
“怎么样?”墨城按捺不住大吼,“你放不放行?风彦,你竟然公开围攻自己的伯父,你不怕雷击吗?”
“住嘴!”寒烈怒道,“该雷击的是你们!杀害风揽可汗,篡了汗位,我们要为风揽可汗报仇!区区一个小丫头就想让弟兄们放过你,没门!”
风彦清楚,他是在逼自己早下决断。
娉兰!对不起!火光之中隔着人群,他们遥遥对视,这一生注定是不能相守的。
“给我箭!”风彦忽然向寒烈伸手过去。
“王子!”寒烈一惊,低声道,“咱们一涌而上杀去过,他们不一定敢下手!”
“拿来!”风彦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寒烈看得心惊肉跳,将背上的黄杨木大弓双手呈上。
风彦舒展手臂长弓在他手中拉如满月,尖利的银箭头直指娉兰。
四周寂静得只有风声和着火燃烧的呼呼声。
纤细的她低着头,他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顶。
听见她低声软语道:“腿一定很痛吧,不过不要紧了,我帮你包好了,不久便会好的。”
她坐在石头上,对着月光整理长发,一头乌翠闪着点点金光,人如画中一般。
“不行!”他的话声刚落,她笨拙地吻他的唇,将他下面的话全部堵在嘴里。
她颤抖着紧盯着他的双眼问:“这样,你还不肯带我走吗?你别想抛下我,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不放手。”
一切的一切过往,都如浮光掠影,在他心头飘过,火光之中,娉兰没有一丝表情,风将她凌乱的长发吹起,在她脸上来回地抽打着,雪白的面孔上血迹斑斑,无助而凄美。
“啊!”风彦发出一声惊天怒吼,手中的箭如流星样激飞出去,“砰”的一声没入娉兰的胸口。
娉兰痛得仰过脸去,发出低微的一声闷哼,如此轻微的声音,在风彦的耳朵里却如同炸雷,击得他粉身碎骨。
“啊!”风阳发出一声惊呼,手一滑,娉兰慢慢的滑落,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了无生气,终于落在草地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地似乎都凝结在一起,被这肃杀之气所撼,没有一丝风,人们都化作黑暗之中的魔鬼,使出浑身的力量在如此柔女敕的草上冲杀着,撕扯着!
风彦已没有了思想,他第一个冲了过来,手起刀落把风阳的几个侍从砍翻在地,操手间将落在地上的娉兰抱在怀中。
顾不上身边的厮杀,他的眼里只余这个柔弱的生命,希望刚才那一箭不至于伤到她的心肺。
“王子!风阳跑了,我们去追!”寒烈在他耳边大叫,呼啸着带着队伍狂奔而去。
他茫然地抬起头,手臂一点点地用力,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打马向前奔去,“医官!医官!”他嘶哑地狂吼着。
厮杀在耳边,他已不辨方向,只是一味地向前跑,似乎只有这样跑才可以跑到娉兰的伤痛前面,把她拉回来。
不知何时下雨了,雨水一滴滴地砸在他的脸上,顺着他的面孔流下,这种感觉让他不习惯,多少年前,父亲被人刺死在帐前时,他便那样站着,雨水在他脸上流下,他的心麻木着,只有一个声音,就是逃,一定要逃,只要逃得出去这一切就有翻本的一天。
他这一生似乎都在逃,逃过草原,逃出丛林,此时还在逃,逃过他心底里最深的那通伤痕。
“哦!”娉兰发出微弱的一声申吟,缓缓抬起头来,仰面向他道:“这是哪里?”
忽然听到她的声音,风彦几乎坐立不住,险些从马上坠下,本想告诉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却一张嘴飞了满嘴的雨丝,苦涩难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娉兰的手在胸前模索着,冰凉的手指盖在他的手上,那里一片温热,她怔了怔,心里忽然透亮起来,扯了扯嘴角惨然而笑道:“这样也好,终于是要了结了。”
“了结?”风彦冷笑,嘴角不住地抽动,嘶哑道:“莫娉兰,这不是了结,咱们还没有完,而且永远不会完。”
娉兰的声音像是被风吹散了去,在空气里飘动着:“这件事是你开头的,要我来结尾,还算公平。”
“公平?”风彦几乎要吼起来,“没有什么公平之说,你现在是我的俘虏,我不说完,谁也不许说完!”
娉兰微笑道:“你以为天炽是你的,这个天下便全是你的吗?我要说完的时候,任谁也拦不住!我知道自己笨,自小受你的骗,这次你却无论如何也骗不到我,你永远也做不了我的主。”
雨渐渐大了起来,夹杂着风,在风彦的脸上抽着,本来冰冷的雨却变得热了起来,几乎要将他的脸灼伤,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固执道:“我说没完就是没有完,不论她是谁,只要我说没完,就是没完。”
娉兰笑了起来,想起十年前那个黑暗的夜晚,也一样是雨不住地下,他握着她的手,慌乱地跑,抱着她承诺一定要她平安,此时她依旧在他怀抱之中,这个怀抱已不是当年那个瘦小的身体,而是如此的宽广雄厚,但却透着冰冷,让她不敢靠近。
“风彦,你为什么要是天炽的王族,你为什么要当这个天炽的大王?”娉兰低声地问,声音里充满了无耐和凄苦,风彦喃喃道:“我不知道,阿爸被人刺死时,我就知道我将来要做天炽的王,我要那些个害死我家人的人,一个个地臣在我脚下,我要他们一个个用血还回。”
“那你为什么要认识我呢?为什么要离开我呢?为什么要杀死孤坦大叔和月姨?”娉兰仰起头问他,黑暗之中她的眼睛也烁烁生辉,风彦竟不敢去看,狞笑道:“是呀,是我做的,我便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你有仇就来报,别放过我,永远都不要放过我!”
风彦本以为按娉兰的脾气定会怒火冲天,谁知她只是转过头去,并没有说话,许久她动了一下,风彦以为她要说话,谁知道她却将头越垂越低,终于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风彦如坠入无底的深渊,忽然之间眼前便无一物,只听见天边有闷雷轰轰地响过,如同打在他的心底。
他不敢低头去看,也不敢用手探她的气息,扯着缰绳的手不住地颤抖,极目远望去,草原漆黑一片,马蹄溅起水发出呼呼的声响,其余便极静,静到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哧哧啦啦的如同破了的风箱。
经过一夜的狂奔马早就吃不消,更何况它在混战之时还挨了一刀,毕竟是战马,竟带伤一路跑了这样远,此时终于支持不住长嘶一声,跪倒在地上,风彦不提防从马上跌下,但他紧紧地抱住娉兰,只怕她跌倒,背跌到水里生痛,也顾不得,依旧抱着娉兰,举起马鞭一下下地抽打着那马,怒吼道:“跑!跑呀!你为何不跑了?”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他看见那马竟眼泪汪汪地注视着自己,心里一软,整个人呆在那里。半晌一记响雷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响起,他才猛地惊觉,用力地抱住娉兰,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她,低声道:“打雷了,不要怕,我在这里。”
就这样一直坐在雨水里,不知道多长时间,他才蓦地想起,这是秋日呀,为何这秋日里竟打起了雷,难道这一切真是要了结了吗?
“你在想什么?”黑暗之中,一只温热的手攀上她的肩头。
她站在黑暗的城堡窗口,窗外的风将她的长发扯起,单薄的衣袍被吹得鼓起,风从领口穿入身体,冰冷刺痛。
“伤口又在痛吗?”他问,手慢慢地拂上她的胸口,那里有一道伤痕,是他亲手造成的。
“没有。”她向后偎倚过去,在他的怀里寻找着温暖,用了半年时间,她才活下来,她不知道生命原来是如此的坚强。
他用宽大的衣袖将她整个包在怀里,一切终于过去了。
风阳死了,楚楚回罗郦国了,风启被大兮人抓去大兮了,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风彦终于为自己的父亲报了仇,也终于坐上了汗位,所有的结果似乎都是完美的。
但风彦的心里却一直不安,他看不清娉兰的眼睛,虽然他一再表示他不在乎她是否完璧无瑕,她永远是他心中最美的妹子,却依旧温暖不了她那冰冷的眼眸。
“我想回狼山。”她忽然说,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
“你说什么?”迷失在里的风彦猛地抬起头,注视着月光那样薄凉的双眸,“妹子!你还在恨我吗?”
“没有。”她缓缓摇了摇头,“就在你把那支箭对准我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你必须要这样做,我不因为这个恨你。”
“那是什么?”他追问,“我发过誓,我只会娶一个汗妃,不会再要其他女人,这一点你放心。”他忽然邪邪地笑,“怕我被别人抢走吗?”
月光倾泻下,他的眉目生动了起来,仿佛少年时候,娉兰有一瞬的失神,手指一点点地滑过他的眉梢,如果一切没有发生该好多,如果他们还在狼山该多好。
此时他们应该是共同在月光之下忙活着,月姨一定是在缝缝补补,孤坦在准备着第二天上山的东西,而她则坐在树下托着腮发愣,风彦一定又在弄一些小玩意,一切是那样的安详宁和,只有这样的环境才能给予她平静。
但实际却并不是如此,命运注定了他们是两条道上的人,他的肩头担负着整个族人的生死存亡。只是他更早更清晰地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一直深埋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才会在一切决裂来到的时候从容不迫。
所以,他可以高举起手中的箭,夺取他们所有亲人的生命!
“明天,我准备回去!”她说,声调缓缓的,不像以前那样轻快,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敏感而脆弱?
“不可以。”他想也不想地回答,手臂加重了几分力。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把手伸入他宽大的衣袖里,得到她的鼓励,他将她扳转了过来,努力地吻着她的脸颊,一下又一下,如蝴蝶的翅膀扑闪着掠过。
她在他的热情下融化,全身都挂在他的手臂上,身后是料峭的窗,面前却是火热的怀抱,她的选择是对是错呢?
他爱惜地亲吻着她,像从前一样,虽然内心深处痛如刀割,但他不要她知道,她受过太多的伤害,他要温暖她,要爱护她,他多么希望能看见她清亮的双眸、调皮的笑容呀。
他的手带着火热在她身上抚过,她没有反抗,反而微微仰起脸,冰冷的小手颤抖着在他的袖中拂模着他紧绷的手臂,他放心了,她是不会走的,她离不开他,就像在狼山,她一遍遍软软地求他。
天亮的时候,有人匆匆穿过空旷的走廊跑来。
“可汗!”一个高大的侍女面色苍白地在红纱帐外惊恐地高呼:“莫姑娘,她走了!”
“哦!”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他转头看看空旷的身侧,昨夜他就知道了这个结果,当他终于得到她的时候,他忽然害怕了,因为她竟是完璧无瑕的,可是她却不告诉他,看来她真的想离开他了。
“要不要找人去追回来?”侍女胆战地问。
“不用了。”他披了衣袍站起来走到窗边,在那里可以看见清晨人迹稀少的街道,她骑在马上,缥缈的晨雾里淡薄得如同一个剪影。
“她会回来的!”他嘴角挑起一抹微笑,转头温和地向那个发抖的侍女说:“下去吧,你们的汗妃,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