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在东京转机的时后就注意到他了。
尽管是颇为炎热的六月天,一般搭乘国际班机旅行的男士们仍然西装革履,只有他穿着T恤和短裤,露出两条既长又结实的小腿。挺拔的运动健将身材,配上一张高鼻大眼轮廓鲜明的俊脸,双眸还神采奕奕的绽放出自信的光芒,使他看起来像个在待命预备拍运动用品广告的模特儿。
前往塞班岛的旅客并不多,在候机楼里的女士中,穿着轻便,没有珠饰彩妆,足登慢跑鞋的芙蓉,也算是个异数。或许如此,也或许他俩是诸多老外中仅有的中国人,他们都注意到对方的存在,也都礼貌的避免去注视对方。
在飞机上她坐在他斜前方靠走道的位置,长达三个多小时的飞行途中,她总觉得无法放松、无法自在,好似斜后方有一对黑色的眼珠在监视她。当然是她太神经质了,人家不可能吃饱没事干,直盯着她的后脑勺瞧。但是,她就只有一次转过头想找空中小姐要饮料,眼睛却对上那对晶亮的黑眸。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微微牵动嘴角,彷佛在向她打招呼,害她尴尬的转向头,喉咙比一分钟前干渴一百倍,却不好意思再转过头去呼叫在舱尾为客人服务的空中小姐。
如果她在塞班岛上也必须不时受到那对眼睛的「威胁」的话,那她可以预知这个假期稳泡汤。真可恶!为什么他不长得丑一点呆一点呢?
六月对她而言是个伤心的月份。七年前的六月,她甫自大学毕业,已办好所有的手续,预备赴美深造,没想到妈妈和哥哥同车死于车祸,她在哀痛逾恒的当儿,还得安慰悲伤得生病的爸爸。等爸爸恢复健康平静过来,她已经在爸爸的助理敏姨的协助下,接下哥哥在公司里的工作。
爸爸问过她要不要再去留学,她不忍抛下孤单的爸爸,借口说学校已经开学,明年再说。阿那时她已有预感,向往多年的留学生涯,将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由于不忍见爸爸经常垂头叹息痛失爱子,将来庞大的事业无人接管,她只好自我鞭策,努力的学习,使得爸爸对她刮目相看,同时也重振爸爸发展事业的雄心,扩建大陆的厂房,着手进行巨额的转投资计划。然而正当公司即将展开璀璨的第二春时,去年五月爸爸突然病倒,而且一病不起,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医师束手无策的地步。
当时自知去日不多的爸爸竟将死亡看得很淡然,反而安慰她说他已了无遗憾,近年来最大的安慰是没想到一向乐天爱玩的她,竟能在妈妈与哥哥死后,很快的蜕变得成熟懂事,培养出接掌公司的能力。只可惜他无法活到亲眼看到投资二十五亿的晶圆厂落成。二十天后,爸爸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握着敏姨的手含笑辞世。
爸爸过世后,她忙于召开股东大会,忙于正式接下董事长兼总经理的职务,倒冲淡了不少哀伤。今年的六月,妈妈、哥哥、爸爸的祭日相继来到,令她伤心得几乎无法工作。体贴的敏姨不知何时已帮她办好出国手续,半命令半强迫她到塞班岛渡假五天,让阳光照亮她阴霾的心情,让海水冲去她沉淀的悲忧。
她本想躲在家里休息两天便恢复上班,没想到清晨五点敏姨就到家里按电铃叫醒她,还快手快脚的帮她准备行李,她还没完全清醒就被压进敏姨的车,直奔桃园中正机场。
想起敏姨,她心中充满感激。七年来她对敏姨从并不熟识到完全信任,尤其在爸爸倒下去后的这一年多里,要不是有敏姨于公于处帮忙,她真不知该如何渡过。现在她既然已经坐上飞机,就不该辜负敏姨的一番好意,应该放松心情渡假,享受没有电话、没有开会、没有报表的完全休闲。
飞机上有人轻叫塞班岛到了,她往窗外看去,海上那个绿色的海岛果真像世外桃源那么美丽,清澈的海水、白色的沙滩,望之即令人心旷神怡。她当下决定要抛开沉重的心情,轻松的渡个假。
走下飞机的楼梯,立即感觉到艳阳照射的威力,但由于海风相当强劲,所以并不觉得十分燠热。没有被污染的蓝天妆点着朵躲白云,看起来好舒服。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到海边找棵琊子树,躺在白色的细沙上看天、看云、看海,再慵懒的睡个午睡,补充最近因情绪低潮而不足的睡眠。
出了机场,凯悦饭店的中型巴士已经在等着接她到饭店,不妙的是,和她同机的那位中国男士已经先她几步跨上车。既然和他同住一家饭店,今后几天她可能还不免会再见到他。管他的呢!她实在没有必要因为他在附近而感到不自在,就当他是个得艾滋病的老外好了。
可是她不可能无视于他的存在。到饭店的柜台登记住宿的时候,柜台的一位先生给她一间双人房,她正想开口问,却听到她在意的那家伙以流畅的英文在对柜抬的职员说他订的是单人房不是双人房。她静静的听,得悉饭店的单人房已客满,只剩双人房,单人房和双人房的价钱差别不多等等。她的问题和他相同,既是如此便不必问了,转头跟着提行李的小弟走向她的房间,心想那个家伙说不定不是中国人,或是个不会讲中文的中国人,否则他的那口英文不会那么洋腔。
进了房间打开行李,她几乎愣住。敏姨帮她准备的衣服全是她大学时代青春活泼的露背装、短裙、短裤。当时她年轻,自恃身材不错,有点暴露狂,到公司上班后,她穿衣服的风格已经改为端庄稳重,现在叫她穿回近十年前的衣服,她简直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摆。
她试着换上一件颇为贴身的背心式粉橘色运动衫和一件米色的短裤,再把原本梳成马尾的长发放下来,镜子里出现的她顿时年轻了六、七岁,而且看起来精神好多了。她对着穿衣镜左顾右盼,相当满意自己多年来身材没有变,这全拜她每天晨泳之赐。
好吧!有何不可?反正这里是塞班岛,没有人认得她是个董事长。当年她大学时到普吉岛、夏威夷游玩,不也都是这副打扮吗?现在她的身份虽然变了,她爱游泳、爱亲近海水的心可没有变。
由于敏姨并不确定她何时可以出国,所以并没有帮她加入旅行团。她反倒喜欢这种独来独往,自由自在的方式,没有必须应付同团游客的问题,也不必配合别人的作息。上机前敏姨给了她两张塞班岛的旅游简介,也叫她参加当地的旅游团,为了不使这五天的假期太枯燥,她打算听从敏姨的建议。
她到饭店的柜台去,请饭店的职员为她推荐几「节目」,那位先生很热心的取出几张旅游指南和广告单给她看。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英语流利的男士也来到柜台,向柜台的先生提出和她相同的请求,柜台的先生同样自柜台上的架子拿下几张相同的旅游指南和广告单给他。
「小姐,先生,我叫菲力普,请容我一起向你们解说。请问小姐妳有几天的假期?」
「五天。」她回答。
「先生呢?」
「也是五天。」他回答。
「多巧啊。那么我建议你们一天参加一个活动,不要把行程排得太紧凑,多留一些时间在我们美丽的海滩上,玩玩海上运动,或优闲的游游泳。今天晚上你们就可以参加密克罗尼西亚之夜,欣赏土著查莫洛人的舞蹈,饱餐查莫洛的料理……」
菲力普为他们所做的安排似乎挺不错的,每一种活动的时间也不长,只有两三个小时,这样一天还有很多自由的时间,她便欣然同意,刷卡签帐,预付了四个活动的钱。
菲力普把她的信用卡还给她。「谢谢妳,伊芙-李小姐,祝妳在塞班岛玩得愉快。」
「谢谢。」芙蓉收起信用卡。她老觉得她旁边的那个男人一直在瞄她,想到往后几天得如此不自在的和他一起参加几个活动,不禁开始后悔她答应菲力普答应得太爽快,没有经过大脑思考。
「乔先生?」菲力普拿起那个人的信用卡看。
「周,我姓周。」
「对不起,周先生,马上好。」
在菲力普开收据给周先生的当儿,她把旅游指南、广告单等收进她的浅蓝色牛仔布袋里,那也是她大学时代的包包。
「对不起,李小姐,你也是中国人吗?」周先生正视她,用英文问。
「是的。」她腼腆的回答,礼貌的看他一下。他仍然给她压迫感,可能是由于她每次对上他的目光时,都感觉他不只当她是个陌生人。他的眼中有一些男人看女人的热度。说得白一点是:他的眼睛有点色。
他微笑,非常迷人的微笑。她从来没想到她会以迷人来形容男人。
「来自台湾?」
「是的。」她并非是个羞怯的女孩,在台湾她虽然不喜欢应酬,但有时也必须参与一些商界的聚会,在那些大场合她可以表现得落落大方,为什么在这个男人面前她老是局促不安?
他连眼睛都微笑。她找到答案了,他有一对会放电的明亮大眼。
「我也是台湾人。」他改用字正腔圆的国语说。
「周先生,你的信用卡。」菲力普说。「两位请于四点五十分到这里来集合,届时会有人带你们去参加密克罗尼西亚之夜。」
「谢谢。」
她往外走,希望赶快摆月兑那对带电的眼睛,他却跟上来。
「李小姐,妳好像也是自己一个人来,如果妳不介意的话,我们不妨做个伴。」
她直觉的想回答:我介意。不过她不想显得太无礼。「我如果需要伴,会自己带伴来。再见,周先生。」
她走出饭店,幸好他还识相,没有跟来。
周毅愣在那里,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女人拒绝,偏偏这个女人是有生以来最吸引他的女人。
他其实没有资格看别的女人了,可是从第一眼看到她,他就深深被她吸引,不只是由于她的美丽,她那股孤芳自赏的傲气,又带了点羞意的神情,动人极了。当她换上背心短裤在他面前出现,展露匀称健美的身材,他简直无法将目光挪开。
令他好奇的是,为什么她看起来有一点忧郁、有一点紧张,不像是高高兴兴来渡假的游客。
其实他自己的心情也轻松不起来,下个月他就必须走进婚姻的罗网,以后多了一些羁绊,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随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即使能钓上那位李小姐又能怎么样?顶多五天后就得分道扬镳,从此天涯陌路。算了吧!压压心火,别去惹人家。她如果是个容易上钩的女人就不值得他欣赏,亵玩不如远观,游泳去吧!
他回房换泳裤,走出饭店,前面就是迈克罗海滩。不是假日,在海滩上戏水的人并不多。也正因为泳客不多,宁静的海滩显得更如人间天堂。
他走进水里,海水洁净得可以看到自己的脚丫陷进海底的白沙里。他爱极了这种和大自然拥抱的感觉,立即答应自己有生之年还要再找机会多来几次。
他一边游一边想,他到底该不该和芳玲结婚?双方父母已经谈妥了,再一个月他就要走进礼堂,现在才想这个问题不是太愚蠢了吗?
可是他不得不想,如果他爱芳玲,他就不会对别的女人感兴趣,今天他却一再回想伊芙那对会说话似的明眸,弧线优美的鼻,和小巧可爱的嘴唇。他并不想做个不忠实的丈夫,但是如果他不爱芳玲,婚后教他不去碰、不去看别的女人,那不啻是一种苦刑。
他确定他是喜欢芳玲的,否则他不会和她发生关系,然而他却不以为自己喜欢芳玲到爱她,愿意为她放弃其它女人的地步。
他一向很有女人缘,从国中时就有小女生写情书给他,但是他到大学时才真正谈恋爱。那段刻鼓铭心的恋爱并非以喜剧收场,理由很可笑,他的情人不敢和他交往下去,因为她发现他是宏茂财团的小开。她说她不敢高攀,不敢奢望和他结为连理,既然他们的前途无望,不如早点分手。他一再向她表明他是真心爱她,他家不过是钱比别人多一点而已。但她仍然一再躲着他,不肯跟他见面,直到他必须服兵役,接着出国留学,没有机会再见到她。
身为富豪之子,他的确背负着一些责任和义务。从小功课就不能比别人差,因为他不能丢家族的脸。所以拿到硕士学位后他就不肯回台湾,留在美国工作至少认识他的人少些,压力不会那么沉重。
可是他在美国八年了,爸妈已经对他下最后通牒,明年等他的工作合约期满,他就必须回台湾接掌家族企业。尽管他的两个哥哥目前将爸爸的事业管理得很好,但涉及高科技的工厂,他们就没辙了,必须由他回去掌舵。既然投资于计算机业是他对爸爸的建议,爸爸也出资七十五亿与朋友合作设厂,他再推托就说不过去。
他最伤脑筋的是他爸妈和芳玲的爸妈都希望他和芳玲能在下个月于美国结婚,再回台湾大摆喜宴,但他还不想结婚,也没有和芳玲结婚的意愿,可是他没有拒绝的权利,因为芳玲竟向她妈透露他俩已有了肌肤之亲。
他从来不曾向芳玲做过任何承诺,也从来不曾向芳玲表示爱意。去年感恩节芳玲从纽约去旧金山找他的时候,他压根儿没想到事情会那样发展,当时的芳玲很沮丧,因为她被她的拉丁情人抛弃了,她说她的艺术史博士学位就快到手,可是她根本无心继续念下去。
由于他俩的父亲是商场上的好友,他们自孩提时代就常在一起玩,他当芳玲是妹妹,每次碰面就逗逗她,开开玩笑。他以为芳玲也当他是个哥哥,认识了二十年,他们之间不曾冒出火花。
那一晚芳玲喝了不少酒,又哭又闹,不断抱怨她的拉丁情人狠心无情。他当然劝芳玲看开点,失恋是人生必经的过程之一,没什么了不起。从中学就是小留学生的芳玲平常个性开朗,恋爱经验应该相当丰富,他没想到芳玲竟然对那个交往了三年的拉丁情人非常在意,在意到她甚至以为自己丧失女性魅力。
当芳玲扑向他,要他证明她仍是个有人要的女人时,他曾经努力的抗拒过她。但是,他不过是个平凡的、平常的男人,自然有男人的生理需求,加上有点醉了,意志不若清醒时坚定,终于向芳玲的挑逗投降。
尔后圣诞节、新年假期,芳玲都不嫌路远,一有三天以上的假期就飞来和他相聚。他没有和芳玲谈论过他们的未来,他以为她和他一样心知肚明,他们只是彼此慰藉寂寞,玩玩而已。没想到芳玲被偶尔从台湾飞去看她的妈妈逼供出来,他和芳玲的性游戏就此无法收拾。
芳玲既然愿意嫁给他,他能说不吗?能伤她的心和双方父母的心吗?况且他又没别的女朋友,找不到适当的理由来拒绝这桩婚事,只好勉强答应。从大学时代经历那场痛彻心肺的失恋之后,他就不曾对女人认真过。既然必须传宗接代,对父母有个交代,和芳玲结婚与别的女人结婚又有什么两样?
可是他心里一直在挣扎。他不甘心,不甘心爱情就此自他的生命中消失。十年来他不曾着急过,他以为只要他耐心等,可遇不可求的爱情终有一天会降临,命运之神应该会补偿他曾失去的爱。然而他就要结婚了,却还没能寻得爱情。只好把自己放逐到塞班岛上几天,哀悼他即将失去单身的自由。
游累了慢慢走回岸上,他发现那位李小姐躺在不远处椰子树下的躺椅上,戴着太阳眼镜,身上由胸至大腿盖着一顶大草帽。她没有换泳装,身上仍是刚才的背心短裤,太阳眼镜和草帽像是新买的。
他走向她,直到走到她身边了仍然没有惊动她,她显然睡着了。他在她身边的躺椅坐下,好整以暇的打量她。
刚到渡假天堂塞班岛她就睡着了,她到底累积了多少疲惫需要彻底的休息?可怜的女孩,她是个饱受工作压力的上班族吧!请了年假来此解放紧绷的情绪?
虽然皱着眉头,她看起来仍然甚具吸引力。他最欣赏的是她那双中国女孩少有的修长美腿,芳玲做过抽脂术的大腿也不及她的好看。
她看起来无会超过二十五岁,年纪轻轻的有什么事值得她在睡梦中仍皱纹?失恋了?所以她显得有点忧郁?什么样的男人会舍得抛下这个拥有一张清丽脸庞和一副姣好身材的佳人?
他暗暗叹口气,怨命运待他何其薄,为什么不安排他早点认识她?睡觉时衣着完整还会拿草帽盖住胸月复的女人一定是个保守的女人,他即使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见得勾引得了她。更何况他并不想害她,他已经没有资格谈恋爱了,何必扰动人家的芳心?
但至少他可以用眼光礼赞她。
她厚薄适中引人遐想的红唇曾被男人亲吻过吗?她光滑细女敕吹弹即破的肌肤曾被男人过吗?她起伏有致窈窕玲珑的胴体曾被男人拥有过吗?
放眼望去海滩上起码有十几个洋妞在做日光浴或游泳戏水,她们个个身材惹火、穿着暴露,为什么他的眼睛却独锺于这位女子?
他必须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自己,别去惹人家。他和芳玲的婚事已成定局。
「李小姐。」他轻声叫。「李小姐。」
芙蓉张开眼睛,眼前出现一个打着赤膊,脸上和胸上都有水珠的男人。这个男人炯亮的眼睛曾令她忐忑不安。
她瞬间清醒,霍地坐起来,发现自己刚才真的睡着了,而且成为被观赏的动物。
「对不起,吵醒妳。」他瞄了一下他的潜水表。「已经四点半了。我怕妳睡过头会来不及参加密克罗尼西亚之夜。」
「谢谢。」她心里并不真的谢他,反而怪他多事。她来塞班岛是为了放松心情得到充分的休息,他却老是阴魂不散的缠着她,教她如何能放松?
她没有接受他向她伸出的手,径自站起来。也许他是学洋人的礼貌,她则认为自己既然还没有七老八十,又跟他不熟,实在没必要让他拉她起来。
她拿起草帽和牛仔布袋往饭店走去,他跟在她身边,当然也是要回饭店。她虽然很想叫他离她远一点,但是师出无名,路又不是她的,他也有权利走。
看他穿戴整齐时她已有压迫感了,现在他光着上身走在她身边,她更是无法正常的呼吸。凭良心讲,他实在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从面前走过的两个女人跟着他移动的目光就可以得到证实。可是她自认没有能力处理感情的事,不想在经济不景气,公司的营运陷入瓶颈时再招惹任何额外的麻烦。
他似乎了解她不想和他讲话,默默的跟她走进饭店,在他们分别走向自己的房间时对她说:「待会儿见。」
她真希望能够不必再见到他。谢谢天,现在至少有二十分钟喘息的机会。
她迅速的冲个澡,让擦得半干的头发披在肩上,然后换上一件她大学时代参加舞会时穿过两次的小礼服。酒红色的短袖小礼服款式很简单,没有任何装饰,长度到膝盖上约十公分,但由于质地柔软相当贴身,穿起来效果很好,将她秾纤合宜的身材巧妙的展现出来。
她对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一笑。她实在无意诱惑任何人,敏姨帮她准备的三件洋装中这一件是最保守的,另外两件都是露背装,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大学时代会那么疯狂,那么爱看男同学为她两眼发直的傻相。同学们暗地叫她「冰焰」,因为她的野性打扮使她看起来热情如火,但她却对每个男同学都冷淡的保持距离,让他们看得到、碰不着。
她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对感情冷感,否则大学时追求者众,为何不曾谱过恋曲?踏入商场后也不乏爱慕者送花,为何不曾试着接受?
她并非怪物,开车的时候最爱听情歌,难得有空的时候也爱看感人的爱情小说或电影,她相信自己应该是正常的,只不过是活到二十九岁还没有碰到过会令她心动的男人。
她擦着口红,脑中浮现那位周先生。
他呢?
她不否认他是个外在条件很好的男人,但她也担心这种男人往往是一肚子草包的公子。光看他盯着她瞧时那对热烈的眼睛,就足以令她退避三舍。她是个宁缺勿滥,对爱情专一的女人,当然无法忍受一个会对每个女人都放电的大众情人。
她做个深呼吸,将自己的心武装起来。
五天很快就会过去,然后她就可以回到她的轨道中规则的运行。
一看到她,周毅立即眼睛一亮。
太难了!教他不去惹她实在太难了,简直是非人的要求。
没有一个女人曾经使他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就燃起这么炽盛的渴望。他甚至没有碰到她呢,就兴奋得几乎可以吐出火来,都是她身上那件合身洋装惹的祸。
上了淡妆的她比二十分钟前更明媚柔美,那对睡过午睡的眼睛熠熠如星。
他该拿她怎么办?
他怎舍得让瑰丽的彩虹自眼前掠过,而不试着留住一些吉光片羽?
芙蓉从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睛能变得那么饥渴,他看她的眼神似乎想把她……把她一口吞下去。她的心莫名的颤栗着,尽量不再去看他。
他有以那种眼神看女人的习惯吗?别的女人怎么受得了?尽管她已经竭力自制,她的心仍然跳个不停,害怕会被他如火的目光融化。
直到坐到餐桌前品尝查莫洛人的烤乳猪大餐时,她的神魂仍浮浮荡荡的,偏偏坐在她斜对面的他还不时对她抛来温柔热情的眼波。
她不断暗暗的深呼吸,警告自己千万别昏了头。这种公子惯用的勾魂伎俩,他已经不知道在多少女人身上用过多少次了,她没有必要让他的纪录多加一笔。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所以坐在她隔壁的一位法国男士跟她讲话时,她勉强应付了几句。可是法国佬居然用他那口不太标准的英文越说越过份,令她如坐针毡,后悔刚才没有装作听不懂英文。
「我从不晓得台湾的女孩竟如此漂亮。我听说过性感不需要之类的话,但从来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今天看到妳我才体会到那句话有多正确。妳知道妳的小嘴有多诱人吗?尤其当妳羞怯的微笑时。哇!天哪!迷人极了!就像黛安娜王妃一般,待会儿我可以请妳去里面的夜总会跳舞吗?」
「我不想跳舞。」
「那我们去喝杯咖啡。」
「我不喝咖啡。」
「啊!我真蠢,枉费我是个浪漫的法国人,妳一定喜欢在月光下的海滩散步。」
芙蓉往她斜对面瞟一眼,公子的热情目光和勾魂笑容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发怒的眼神和阴霾的脸色。她本来想叫法国人闭嘴的,但是看到周公子那副表情,感到既好气又好笑。他凭什么嫉妒?他有盯着她瞧的自由,别人当然也有赞美她的自由。
法国人握起她放在桌上的左手,亲吻她的手背。令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这么说定了,甜心,待会儿我们一起去散步。」
「她不会跟你去散步。」周公子冷冷的说。
「为什么?」法国人吓了一跳,似乎不懂半路怎么会突然杀出个程咬金。
「因为她是我的女人。」
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她反而替他脸红到耳根。
「妳是吗?」法国人问。
她涨红了脸,愠怒的瞪着周公子,用国语说:「你是什么意思?」
「你看不出来他是只吗?」
「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
「难道妳要等到惨遭狼吻才觉悟吗?」
「你们在说什么?」法国人问。
「不干你的事。」周公子用英文训斥法国人。「我们情人之间的小争吵不必外人介入。」
芙蓉转过头去不理会那个可恶的家伙。也许他是好心帮她摆平法国人的骚扰,但是他的话语和方式令人无法接受。「她是我的女人。」哼!这辈子别想!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霸道的男人。
幸好舞蹈表演旋即开始,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查莫洛人别具特色的民俗舞蹈所吸引,直到表演结束。
散场后有巴士接他们回饭店,可是时间还很早,芙蓉不想回饭店睡觉,她倒真想在月光下沿着海滩散步回去,一个人。
幸好法国佬没有跟来,他找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灌迷汤去了。
她安步当车,走了一小段路,大部份商店都还开着,她得以享受着独自逛街的乐趣。
她走进一家民俗艺品店,拿起一个木雕女圭女圭来看时,发现姓周的走到店门口。他是在跟踪她,还是和她有志一同?
她决定不理他,假装没看到他。他却走进店里,用国语对她说:「我想我应该向妳道歉,虽然我是出于善意,可是妳可能误会了。」
她没心情逛街了,放下木雕走出艺品店。「如果你是出于善意,我想我应该向你致谢。可是我希望能在塞班岛安静的渡假,不受任何人打搅。」
他把两手插进裤袋里,慢慢的跟着她走。「妳对每个男人都像防贼似的,唯恐他们心怀不轨吗?」
只有对贼眼溜溜的男人她的戒心才特别重。
他继续说:「我只是基于同胞爱觉得有责任关心妳。好吧!我承认我[欣赏妳,有时候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但也仅止于此。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这几天特别抽空来塞班岛享受我最后的单身自由。」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只顿了一下就又若无其事的继续走,可是她的心里已水波荡漾。他为什么不安静的滚开?为什么故意吹绉她的一池春水,又教她别泛起涟漪?他究竟居心何在?她又为什么在感到松了一口气的当儿,竟夹杂着不可理喻的失望?
他又说:「我想,既然我们有缘相识,应该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做个异性朋友,好结伴畅游塞班岛。」
她仍然没有讲话,无法立即挥开心中那种若有所失的怅然。太没道理了!她不是本来就不希望他打扰她吗?她应该很高兴听到他已经属于别的女人的消息。
「妳不相信异性之间也能有友谊吗?」
她在心里挣扎。她应该坚持独来独往?还是和他发展一段纯友谊?
「也许我太冒昧了。」他的语调转为丧气般的低沉。
她侧转头看他,意外的发现他眼中的光采已经消失。
「晚安。」
芙蓉愣在那里。她张开嘴巴,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喊住他又何益?
是的,她不相信异性之间也能有纯友谊,至少在她和他之间是不可能的。因为她发现,在她得知他已是死会之后,她感到非常惋惜。
错过了他,她何时才能够再遇到一个能挑动她心弦的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