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瓦金光灿灿,灯火闪烁摇曳后,街道上缤纷的氛围渐渐的淡息了下来,赏灯游玩的人们也收拾心情渐意的步回温暖的家。
苏吟吟却孤身的走在街上,那突然被冻、被伤的冷如冰的心情却不知怎么收拾。
现实与她原先的幻想差距太大,大到她无法负荷与承受。
一时间,她只觉得自己可笑的像个傻子,而且傻到连自己都觉得不耻。
想到总挂记着他的这些日子,她就觉得难堪,她一心以为可以嫁给他,结果却是……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夜空挂着黯淡的银月,街上的残灯投射出一种枯涩黯淡的微光,整座城仿佛被冻结了一般,连魂也像是被抽离,忘了回家的路。
瑟缩着身子,吟吟毫无意识的拖着步伐,一步一步的,却仿佛怎么也走不回那个熟悉的家。
乱烘烘的脑子充塞的只有王君桂的那句话及她无法承受的心碎。
我们之间结束了,今天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就这样,就这么简单,他们之间就没了……怎么可能呢?她是那么那么的爱他呀……
她记得他们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从他第一回牵她的小手,他第一次喂她吃东西,他第一次买金步摇送她,他第一次与她游画舫的所有所有情形,她都记得,她永远不会忘记小时候她被街上的小霸王吴三那群人欺负时,他为她挺身而出的画面。
他小小的身影立在风中那威武的模样像是个天神,像是专属她的天神。
那一回他为了她因而受了伤流了血,但是,她却牢牢的把那一幕给清楚的烙印在脑海了。
她告诉自己,长大后,她要做他的新娘。
而他也说过,他要一辈子保护她的。
如今……如今他居然要娶别人了,而她……对他而言,顿时变得什么都不是了。
怎么会这样呢?
她不信、她不信,她绝对不相信方才发生的一切,这一定是梦,一定是的。
慌乱的看着四周越来越沉黯的环境,吟吟不断的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梦,她要醒来她要醒来、她一定要醒来!
使劲的挥着粉拳,吟吟不停的打着坚硬的石墙,并歇厮底理的用额去撞墙。她绝对不相信今天听到的事是真的,她绝对不信。
“君桂,君桂,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知道我知道。”
无助及绝望的呼叫似忘了这是个静籁的深夜,情绪的主人仿佛只不顾一切的要将满月复伤痛直冲天听。
她要她的幸福回来,她要她的梦幻继续维系下去……
***
那是什么声音?
犹自在染房调色迟迟未就寝的石玄阳似乎听到夜里不寻常的声响,他放下七彩绚烂的各式染剂,专心的倾听那突兀的声音。
好像是有人在哭?而且是女人的哭声?
不会吧……
石玄阳举目望月,猜测时间大概已是丑时了,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姑娘家逗留在外呢?
要是赏灯,也早就都结束了。
心里还在琢磨着,这时院外的哭泣声更清楚的一声一句的敲打进他的心坎里。
这……这声音……好熟?
终于,石玄阳步出染房仔细的找寻着那哀哀泣声的来处,倏地!那声音断掉了,石玄阳的步伐也不再前进。
奇怪,啜泣声止住了,难道是对方走了,亦或是他听错了。
短暂的犹豫了会儿,石玄阳甩甩头不再细想,他的思绪重回到他迟迟未能有结果的染布上。
他得尽快找出让他满意的新花色,他讨厌这样的混沌不明,他厌恶自己无法掌控的事。织染布是他唯一能掌握及控制的,他向来从这里得到满足。
如今亦然,他不想让自己失望,他要在这里再理出个成就感来,一次一次的超越自己。
才想着而已,石玄阳经过后门的脚却突然给定住了,他莫名的停了下来,疑感的望着那两片红木后门,登时,从未曾有的一股好奇与吸引却再再的驱使着他打开后门看看。
奇怪?
愣忡了会儿,石玄阳终于上前打开门以满足自己莫名的一种怪异直觉,仿佛,门外有什么东西等着他去探究竟。
伸手碰触门板的那一瞬间,他脑海划过的是方才那嘤嘤的啜泣声及哀哀的哭喊。
而那竟让他连想到一个女孩。
“不可能的。”石玄阳低语的告诉自己,也同时打开了后门,他上前探了探见没异样,他再走出来望着右边,也没发现什么,就在他告诉自己是想太多的时候,他的身子与视线却定在左边石墙外的一团阴影里。
那是……
月影辉华下,他看到在他院子外的石墙角躺着一个人,那人鲜明的衣着在银月的照耀下,正闪逸着奇异的金色光彩及亮眼的灼红。
石玄阳眼尖的一眼便认出了这衣料是出自他的手,而这衣着……他见过,就在稍早傍时的“隽极雕坊”,那与他擦身而过的……啊!真的是她!
不及多想,石玄阳已旋风般的冲到那已无意识佳人身边,并将她给拥入怀,带进屋去了。
***
月仍凝重,石玄阳的耳边便开始展开一连串的争战了。
因为担心苏家二老会担心女儿的消息,所以,他命人漏夜前去报平安,苏家二老因爱女心切,便待不及天明已经随同小厮前来探看女儿了。
石玄阳已经请过大夫来看过吟吟了,大夫说她额上的伤幸好无大碍,而精神方面只是这些天没有睡饱而又遭受刺激所以一下子承受不住而已,只要多加休息并服用他开的一些静心镇眠的配方,大概便没事了。
于是石玄阳隔开二老,不让他们吵到苏吟吟,要让她好生的休息。
然而,苏家二老却就这么捉着他不放,并开始相偕大吐苦水了。
“吟吟明明是开开心心的去赏灯,怎么会狼狈的晕倒在玄阳这里呢?”苏夫人抽抽噎噎的哭得像泪人儿。
“是呀,而且她额上还撞了个大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苏老爷也气急败坏的捶着桌子道。
“哎呀,姑娘家最重门面,要是她破相了,那她这辈子该如何是好啊。”苏夫人哭得更惨了。
“到底是谁欺负她,该死的,我非要把他千刀万刮不可!”苏老爷一急,把桌上的杯子恶狠狠的摔向一旁的雕梁。
石玄阳见他们如此,始终一句话也没说,因为他也在揣想着原因。
他犹记得吟吟出门前那迫不及待的娇艳神采,她是兴冲冲的出门赏花灯的,然而,她却受了伤还泪连连的哭倒在他后院外,说真的,他也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是谁伤害她?方才吟吟那挂泪的芳颊及额上的血红都教他不由得的怒火骤升,突涌的情绪像是暴风下的大浪朝他漫天袭来,将他平日的刻意武装及石头情绪给遮盖。
而苏家二老下来的话语更教他恼怒的握紧了拳头。
“该不会是王君桂那臭小子吧?”
“一定就是他,八成跟他月兑不了关系的。”
“这臭小子,就要娶别人了,难不成他不甘心放了咱吟吟,还借机占她清白?”苏老爷想到这可能,混身就气得发抖。
“这……呜……怎么会这样,这样吟吟还怎么做人哪!呜……”苏夫人听到有此可能,哭得更凶了。
而石玄阳听到这里,他更是忍不住的握紧双拳便朝外头冲去。
“喂,玄阳,你上哪呀?”
“玄阳,你要做啥?”
“玄阳!”这工作狂不会在这当头还回头做他的工作吧,这么没人性,难道他对吟吟真一点意思也没有。
不过如果吟吟真被人给欺负了,那……那恐怕也没人会要她了,呜……想到这里,苏夫人哭得呼天抢地的,她只怪自己未能保护好女儿。
***
愤怒的气焰在石玄阳的胸膛里沸腾不止,向来冷淡如冰的他明知自己此刻的行为是超乎常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的直冲王家的豪门大宅。
习过武术的他略施小力,便轻易的翻飞进了王府大院。
然,偌大的宅院里不知王君桂是睡哪,石玄阳便随便踢开一间房门,直接揪起床上正睡得甜美的倒霉鬼问。
而这倒霉鬼正是王府的管家。
他在唯唯诺诺腿软的道出小主子的所在地后,便撑着软腿软脚找老爷夫人救命去了。
而石玄阳也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了王君桂的房间。
怒火狂织,石玄阳一脚踢开门,映人眼帘的却是两具的男女纠缠在一起睡得香甜的画面。
该死的,他还跟别的女人上床!
“王君桂,你给我起来!”赤果的王君桂没有衣领可让石玄阳揪,他只得朝他的耳边悍然咆哮着。
而这如雷的巨响,几乎很快的便达到效果了。就见床上的男女飞快的用如见鬼魅的惊骇盯望着他。
“你……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王君桂,我问你,你今晚对苏吟吟做了什么?”石玄阳横眉怒目的逸着冷如冰的问句。
“吟吟……”王君桂一时模不着边的不知怎么回答。
“老实的给我说,你是不是占了她便宜?”
占便宜,哪有,他跟她认识这么久了,他也只沾到她的朱唇而已,况且今晚他只有牵她的柔荑而已呀,这就算占便宜吗?
“有或没有?快说!”石玄阳眯着眼再次逼问。
“没……没呀,我什么都没做呀。”
“没做!没做为什么她受伤了还哭得不醒人事?”
“啊,受伤?吟吟受伤了。”王君桂闻言也愣忡了会儿。
“别给我装蒜,老实说你今晚对她做了什么?”石玄阳一把拽过他的臂膀,把王君桂扯的哇哇叫。
“我没呀,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我说要娶别人了,我跟她的关系只到今天了而已呀,哎哟,轻点轻点,疼……疼疼呀……”
石玄阳把所有的怒气都集中在那拧着王君桂的臂膀上,他仔细的琢磨着他话语的可信度,并惦量着他黑瞳里的真实有几分,好一会儿,待他衡量出他所言应不假后,他才松了手,让王君桂跌坐在地的哇哇叫个不停。
也在这时,王府的管家已领了王家老爷夫人及一群护卫来到。
“大胆的狂贼,你竟敢……”王老爷在看清那狂贼为何人后,他的老脸垮了下来,怒骂的话再吐不出一句。
怎么是他!“陵阳金织坊”的老板,也就是当今全国全城举凡布匹织裳等全都得靠他吃饭的红牌名人,人称“金手仙”。
那个深受朝廷喜爱的大红人,连皇太后都指名要他亲手做裳的当红织家。就连他前阵子跟他央求了好几回合作计划都他拒绝的“金手仙”——石玄阳!
他……他……他怎么会闯进他们家?
石玄阳没有理会门口那浩大的一群人及王老爷那快蹦出来的眼珠子,他转向赤果的在地上猛揉搓着手臂喊疼的王君桂,他冷道:
“最好你说的是真话,要日后让我发现你骗我,我保证你的手臂绝对不在你的身上。”石玄阳难得一口气说了一串话,霜寒的教人直打哆嗦,那语调那眼神怎么看怎么恐怖。
“呃,不知石爷深夜……”
“我不希望今天我来的事有任何人知道,我想,王老爷,你府上一家子的记忆应该都不好才是。”石玄阳击断王老爷那陪笑的老脸直接暗示道,末了,他大摇大摆的便这么离开了王府,留下一堆莫名奇妙的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君桂你给我好好的说清楚!”王老爷气冲斗牛的怒道。
“我……我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呀?”
的确,王君桂的确是莫名奇妙的被人挖出温床美梦乡,他就连石玄阳是哪根葱哪门子的大人物他都不知道呀……
***
忙碌了一晚,天将吐白了,石玄阳才将苏家二老安抚好至客房休息,末了,他悄然的来到苏吟吟休憩的房,用极其安静的步伐来到她的身边。
他静静的坐在一旁,静静望着她,静静的整理今晚莫名混杂的情绪,一时间,那刻意尘封多年的情愫这才隐隐自他焦急的瞳中流泻出。
唉……忍不住的他在心里长叹了一声。
望着那帧愁眉不展的柳叶眉及忧容,石玄阳的心也纠结成一团。
方才他已经冷静的将所有的眉目给连串在一起了,包括王君桂的话,他听见院子外的异响,及院外石墙的血迹,再加上他对吟吟的了解,他大致已明白七八分的事实真相了。
怎么会这样呢?他原本以为她跟王君桂在一起会幸福的,毕竟她如朝阳般的灿笑都是从他而来的,是他给了吟吟希望的光彩,是他给了吟吟耀眼的未来,是他全然的霸占了吟吟所有的少女芳心,他以为他们会就这么幸福的系上情缘一辈子的,既使他明知道王君桂配不上吟吟全心全意的爱。
但,他想,吟吟爱惨他了,只要他可以给吟吟天天漾笑朵朵,这样也就够了。
横竖每个人幸福的标准并不一的。
可是,怎么知道如今会变成这样全然不同的结局呢?
吟吟那么死心眼又单纯,她一定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的。
她一定伤得很重。
望着她额上那层层裹复的白巾,石玄阳想也唯有如此的伤害,才会让她这样不顾一切的伤害自己了。
尤其是向来爱美的吟吟,她居然为了王君桂而敲破了自己的头。
唉,傻呀……居然为了王君桂那种男人而伤害自己,王君桂待她的情根本不值得她如此的。
她对王君桂的心是专注一意的,而王君桂不是这么全然以对呀。
或许王君桂真的待她也不错,但毕竟他的出身不同,他身边多的是妍丽佼好的女子在他身边围绕,而他府上四名家妓甚至可以随时为他暖床,他对女子的情感并不若她待他那样的情深意浓呀。
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她仍旧认识不清呢?
惝然的凝着那张睡也不安祥的小脸,石玄阳知道她一定做噩梦了,唉,连梦里也要挂记着王君桂吗?她当真爱他如此深切?
忍不住的,石玄阳伸手大掌,轻抚上她纠结的眉间,然而才一个轻触,他便随即收回了放肆的手。
不该这样的,他跟她本是两条平行线,他不能越过界的。
吟吟对他只有厌恶,为了她好,他只能默默远远的守在她身后才是。
他十分明白今生今世她就算没了王君桂,吟吟也不会选择与他系上她终生的幸福的。
握紧那轻触了她眉的手,石玄阳背过她,凝望着窗外不知已何时绽曙的灰色天空沉默不语。
而不小心摇晃的心,似乎也和案上的烛火一起摆荡哀泣。而他的思绪回到了四年前——
四年前的一个秋天午后。
“我讨厌你!”苏吟吟鼓着粉腮,气呼呼的像阵急风旋到他跟前没头没脑的对他这么说着。
不带任何重量的四个字,却像一把利刃透过那燃着两小簇火焰的灵眸,狠狠的刺上石玄阳的心口,顿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心缺了一个口,而那个缺口正泊泊的淌流着他遏止不住的心伤。
“为什么?”他喑哑的问。
“因为我就是讨厌,你最好都别再来我家了。”苏吟吟淌着两行泪激动的叫喊着,语毕,她便冲回了楼上的闺房。
“这小丫头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居然一点礼仪也不懂,丫头的娘,你平日是怎么教小孩的。”
苏老爷面对这突来的窘况,口气微愠的斥责着妻子。
苏夫人见石玄阳受伤的愣在那里,她也尴尬的直道歉意。
“玄阳,真是对不住,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我现在就去教训她,你别介意哦,千万别介意啊。”简单的安抚好石玄阳,苏夫人立即提裙冲向楼上的方向。
而石玄阳在苏吟吟这句悲愤的宣告后,他的心沉入了深深深深的深海底,从那候起,他收拾起对她的所有情意所有关怀,拉开了跟她之间的距离,他上苏家的次数少了,除了跟家中生意有关的事,否则他概不上苏家,就算去也是事了了便离开。
然后,他开始将全部的心力全都投注于工作,让工作忘她在心里不断窜出身影,而他就这样渐渐的从一个本来就不善言词的木讷男孩,变成了一个更冷然的男人。
像石头一样的无波无痕亦无心。
可没想到今天,这颗石头心居然有变化了,石头终究还是暗藏着一份希翼,不是吗?
身后的人发出不安的嘤咛,也击断了石玄阳的远扬的惆怅思绪。
“不要……不要离开我……君桂……”
石玄阳急忙奔向她身旁,轻轻的唤着她。
“吟吟……醒醒,你做恶梦了,吟吟。”
“不要走,君桂你不要走。”吟吟胡乱的扬着柔荑,欲捉住那撇过她弃她于不顾的身影,而她真的捉住了,她捉住了他的手。
“不要丢下我……你知道我有多爱你的。”
石玄阳僵硬的看着被她紧握的以为是王君桂的那只手,一时间,他不知要怎么反应。
末了,他决定要顺着她的渴求,就让他暂且当别人的影子吧,如果这样可以让她好过。
然而思绪方下,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手狠狠的甩开,抬眼,他映上了吟吟那失望且厌恶的水眸。
她醒了,也看清了他不是她心里的那个人。
倏地!一阵刺痛又上,石玄阳沉下脸寒起眸,他冷道:
“我去跟姨娘说你醒了。”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踏出了她的视线范围。
案上摊成一堆的烛泪上,微弱的小火花也在此时悄然熄灭,亦如石玄阳再度封闭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