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嚓!卡嚓!」快门声与闪光灯不断地交错出现,耀目的白光让夏玫芳悄悄地移开了眼睛,不着痕迹的看着自个儿的裙角。
刺眼的镁光灯还在闪着,她知道那些相机要捕捉的是她和旁边这男人的合影。
啊,真没想到,只是区区一个小小的结婚,竟也招惹来这么多的记者,除了报社,连电视台都有了。
是啊,谁叫与她订婚的是他呢?是这个商界中的奇迹之子,过去还有着黑道背景的雷锋?
也许她也占了点功劳吧?昔日赫赫有名的名门夏家、渊源流长直如贵族一般的豪族夏家,如今竟也要出卖他们的独生女儿给一个平空冒出的暴发户,好换得金援……
多像欧洲过去守着家族历史的贵族,在革命之后的贫困日子里,寻一个有钱的下层阶级,将端着架子、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似是矜持、额外开恩地下嫁给无贵族地位的平民,其实心里头对那随着婚姻而来的金钱正乐不可支,赞美上帝的仁慈。
银货两讫,各取所需吧?
只是心里还是……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上,令人不得不沉默以对。
夏玫芳低着头,暗暗地想。
一只大手揽过她的细腰,她抬头一看,看到她英俊的未婚夫婿正微微地对她笑着,但嘴里的话却让她又心冷了几分。
「笑一下。」
笑一下。他说什么她就得做吧?
夏玫芳果然依言在镜头前露了个大家闺秀应有的温柔笑靥,只看得出幸福。
大家心知肚明,底下是多少的无奈。
「啊……夏小姐真是漂亮,雷先生能娶到这样的一位美人真是有福。」发话者感叹地说道。在上流社会中,夏玫芳是出名的美女,容貌与气质都是上上之选,在这个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刻,穿著纯白婚纱的她又多了一种缥缈柔幻的美丽,让在场男士们都无法将目光从她的身上挪开。
「还叫夏小姐?已经是雷太太了!」
几个记者和宾客扰扰嚷嚷地说了起来,雷锋似乎被「雷太太」这三字取悦了,他那素来被人一致公认「只要看上一眼就会感受到压力」的严厉眼神松了几分,浓密的剑眉似乎也带上点温柔。
他看向夏玫芳,像个多情且温柔的丈夫。
「我有礼物要送给。」雷锋在她耳边说着。几个耳尖的记者也听到这句话。
礼物?一场冠盖云集的盛大婚礼以及手上这枚商请设计师特别设计的结婚戒指,他还想用什么东西装饰他买来的美丽女圭女圭?
夏玫芳对雷锋口中的礼物并没有多大兴趣。
她心中的不以为然并不能阻止其它人的好奇,众人都忍不住将眼光拉到他们这个方向来,想看看雷锋打算送他的新婚妻子什么特别的礼物。
雷锋向旁边打了个手势,立刻就有人拿着一个白色的丝绒盒子过来。
他伸手接过,缓缓地在夏玫芳面前打开。
「这是我为-而选的。」
随着盒内物品的出现,厅内原本隆隆的嘈杂声在不知不觉间换上了静默,就连夏玫芳的视线也被吸引住了。
那是一条美丽的项链。
彷佛胭脂溶在水里般的流动着眩人的光采,巧匠将泪形的粉红钻石周围绕以白金做出的枝蔓,几枚以上等翡翠雕成的小小绿叶缀在线条优雅到无以复加的金属蔓藤上,衬出中央将开未开的玫瑰花蕾。
多么美丽的一条玫瑰项链,尤其是中央那粉红色的钻石,色泽是多么的鲜艳炫丽,在场众人是第一次见到颜色如此迷人的粉钻。
夏玫芳看着这条项链,也有些呆了。
那颗粉钻似乎带着莫名的魔力,令她的思考在一瞬间空白了。
雷锋很满意地见到这条项链引来这么大的赞叹,显然他的新娘子也非常喜爱这份礼物。他解开炼扣,亲手为夏玫芳戴上。
雪白的肌肤上托着粉艳的美钻,让夏玫芳又多添了几分色彩,集中在她身上的欣羡眼光又强烈了许多。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呢?集美貌、家世与温柔于一身,似乎她的命运就是当个一辈子受人呵护的娇美玫瑰,无需体验任何残酷的风雨,永远都会有个舒适的温室成为她的居所。
未出嫁前是如此,出嫁后依然如此。夏玫芳从一个名为「夏家」的温室走向另一个名为「雷锋」的温室。
令人羡慕。
为生存而忙这种事,离她太过遥远。
夏玫芳玉指轻抚着胸前的粉钻,隐隐约约地从众人眼中读到了这样的羡慕想法。
她是幸运的吗?
低头看着她的结婚礼物,初见彩钻的震撼渐渐地被沉重取代。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夏玫芳看着她高大英俊的新婚夫婿,思绪已然迷惘。
轻抚过带着凉意的钻石表面,夏玫芳坐在梳妆台前看着今天下午收到的这条玫瑰项链。心底似乎有什么被那鲜活的粉红唤了出来。
她承认雷锋送给她的这条项链的确是难得一见的极品,尤其是要找到色彩这般鲜艳的彩钻更是困难,想必他花了不少钱吧?
她的确很喜欢这条项链,因为它是她最喜欢的玫瑰造型--她的名字中有个玫字,因为这个缘故,她特别喜欢与玫瑰有关的东西--可是似乎还有什么……这条项链里似乎还蕴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当她的手碰触到它时,总会感到一种欲哭心情。
因为这条绝美得足以令天下所有女人心动的项链,是雷锋送给她的高价锁铐?
看着这条项链,只会让夏玫芳更加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的身分。
她不过是个被钱买下的新娘!
咬着唇,指头轻轻挑起粉钻,夏玫芳出神的望着。
「-喜欢这条项链吗?」雷锋从她身后伸手环抱住她。
感觉到手里的身子有些僵硬,他小心的放柔了语气询问。
饭店的婚宴下午就结束了,但晚上还有亲人和朋友陆续拜访。因为见到夏玫芳的脸上已经带了一丝疲累,他让她先回房休息,由他出面送走最后的一干亲人与朋友,直到现在才算完全告一段落。
现在,这个新房里,只有他和她。
「……嗯,很喜欢。」夏玫芳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就好。」雷锋按捺不住地在她颊边吻了一下。
身子又是一僵。
夏玫芳感到他的手搂紧了几分,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身后躯体的热度。
他……要履行他身为丈夫的合法权利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惶恐了。
「……先……先去洗澡好吗?」
停止了有所意图的抚模,雷锋从梳妆台的镜子里看到自己已然带着的端正面孔,也看到夏玫芳那有些苍白的丽颜。
她害怕吗?
这个念头让雷锋略略收敛了自己的举动。
天知道他现在多想立刻把她抱上床,但他不忍心让夏玫芳受到惊吓。
也许,她还需要一些时间,多等上一、两个小时应该没关系的。
「-先洗?」
夏玫芳用力地摇了摇头。
「……好吧。」先冲个水,平息一下吧。
见到雷锋进了浴室,夏玫芳吐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只是在做无用的挣扎,就算将时间往后推延一些又如何?该来的总是会来。
只是,她真的害怕。
身为夏家的小姐,她的朋友交往受到父母严格的监视,异性方面的交往就更不用说了,至于恋爱……她很遗憾,未曾有过机会。
性,对她而言是个非常清楚的字眼,事实上,现在这个社会里要找到一个对「性」这一字完全不了解的成年人,似乎是件天方夜谭。可是知道归知道,身体力行又是另一回事。
而她今晚,就要与雷锋……
紧紧地环抱身体,夏玫芳对即将来临的一切感到些许畏惧,一直到她洗完澡步出浴室时依旧无法挥去,而雷锋注视她时的目光更让她不敢再向他靠近一步。
「别怕。」雷锋抱着身体微微发抖的她,一步步地往他们的床走去。
她是第一次。雷锋看着她生涩的反应就知道了。
以从未有过的轻柔,他吻了她,若有似无的吻让夏玫芳稍微减去了恐惧。
房间里的空气慢慢地变热了,夏玫芳有些晕眩地看着天花板,一个沉重的重量覆盖在她身上,移动。
啊!我是雷太太了。
当痛楚袭来时,这是她唯一的想法。
「噢!天哪!天哪!卡莉娜,噢,卡莉娜!」
起居室中,壁炉里燃烧的炭火传出细小的劈帕声,卡莉娜?德?德勃朗特底下坐的是一张巴洛克风格的豪华长椅,而她的母亲德勃朗特侯爵夫人穿著她最朴素的一件家居服,手里的手帕早已湿得不能再湿。
卡莉娜看着母亲,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有着一头遗传自母亲的灿烂金发,一双遗传自父亲的碧绿瞳眸,见过她的男人都说她微笑的时候,就像玫瑰绽放般的美丽。
「噢……若是没有那场该死的革命,-就不用嫁给那种下贱的人,可以找到更。匹配我们家族身分的人,过-应该过的生活……若是没有革命的话,我们应该是在凡尔赛宫中优雅地跳着舞,看着戏剧,而不是坐在这里等着明天那悲惨的婚礼;若是-父亲还在的话,我们母女俩绝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噢……天哪……」
德勃朗特侯爵夫人不知道说了多少的「若是」,卡莉娜是愈听愈烦。
「够了,妈妈,求您别再说了。」她又何尝愿意?
是的,德勃朗特这个姓氏是极为显赫的,法国贵族界里有谁不知道这个流传了四百多年的家族?若是在路易十四的时候,德勃朗特家的人必是凡尔赛宫的常客,但此一时彼一时。
现在不是路易十四的时代,而是共和国的时代。
一场法国大革命及之后成立的共和革去了许多贵族的性命,以拥有纯正贵族血统与悠久家史而自豪的德勃朗特家,也在这场革命中失去了男主人。
德勃朗特侯爵夫人因为革命爆发时带着女儿在米兰游玩,两人才得以逃过一劫。只是当法国局势略略稳定,她们带着惶恐不安的心情回到巴黎的家宅时,才发现宅中的贵重物品早已被洗劫一空,凡是贵重值钱的东西全被暴民搜刮带走,美丽的绘画与庭园的花草被破坏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美丽的家宅已不复存在,留下的是两个手足无措的德勃朗特女子。
因为是名门贵族,所以德勃朗特侯爵夫人依旧带着她美丽的女儿穿梭于巴黎的上流社会里,不愿放段为生活而忙--为了三餐而奔波不是贵族应有的行为。
贵族应该是优雅的,无需担忧食物。
宅邸有些损伤但依旧能够居住,而她们最幸运的是,德勃朗特家的土地并不是全数皆被人侵占--要知道,经过那场革命后,大部份的贵族几乎失去了他们所有的土地,而那是他们唯一的经济来源。为了生活,德勃朗特侯爵夫人将手边仅有的少数土地慢慢地卖了出去。
先是枫丹白露的一块庄园,后是塞纳河畔的一栋别馆,慢慢地,只剩下本宅,而本宅是不能卖的,那是德勃朗特家的骄傲,于是她们出游期间带在身上、数百年来家族收藏的珠宝就开始流出了。
请了匠人仿造历代收藏的珠宝,将真品卖出,戴着玻璃制的廉价品出没于沙龙与宴会中,德勃朗特侯爵夫人不愿去看将来,而卡莉娜却先一步看到了她的未来。
这种方法绝不能长久的。
没有一技之能,没有工作过的贵族,一旦金钱用尽,能做些什么?
有多少贵族后裔流落到娼馆与贫民窟去了?
那样的命运也会降临到她的头上吗?
卡莉娜不知被这样的念头惊吓了多少次。倘若有一天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她宁可选择自尽也要保全她身为贵族的自尊。
幸运的,她无需面对这种不堪的情形。
贵族身分依旧是引人心动的,当贵族渐渐没落的现在,还是有不少有钱人愿意花大钱与贵族联姻,以换取他们所没有的身分,因此有位富有的先生愿意娶她为妻,照顾她与母亲。
对方没有贵族头衔,只是单纯的有钱而且有势力,除此之外,他手上还有着德勃朗特侯爵夫人借钱的借条--那是一笔庞大的债务,绝非现在的她们所能偿还。
因此,卡莉娜不能拒绝。
德勃朗特侯爵夫人对对方的身分一直颇有微词,在她的想法中,只有贵族才得以匹配贵族,将女儿嫁给一个毫无身分的商人简直就是一件耻辱,为此她不断地懊悔自己不应该在山穷水尽的时候找上那人借钱,而她的懊悔在对方自承他的父亲过去是德勃朗特侯爵家的园丁时达到了高点。
德勃朗特侯爵的千金嫁给园丁的孩子!这是多么大的屈辱!
卡莉娜深信这是安格拉。居诺的复仇,因为他的父亲当初是被德勃朗特侯爵以偷窃罪名狠狠打了一顿后赶出去的。
虽然事后知道这是一场误会,东西只是放错了地方,几天后就找到了,但安格拉的父亲在被赶出后没多久就因为无钱医治而伤重死亡,居诺一家就此失去了音讯。当时的德勃朗特一家人根本想不到多年后的今天,安格拉居诺会以债主的身分登门要卡莉娜嫁给他。
比起母亲伤心的身分问题,卡莉娜更担心的是他会如何对待她。
她终究还是为了德勃朗特这个姓氏卖掉了她的身体。
想到这里,卡莉娜咬着牙,只是不甘。
「卡莉娜……这个……」不断自怨自艾的德勃朗特侯爵夫人终于停止了流泪,想起今晚可能是她们母女俩相众的最后一天,她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个描绘着德勃朗特侯爵家金色纹章的盒子,打开盒盖,里头是一顶小小的金冠,上面镶嵌着耀眼的钻石,而中间一颗比拇指还略大的粉红色钻石是其中之最。
「……蔷薇之泪。」卡莉娜看着那粉钻,感叹地说。
「是呀……这是德勃朗特家的传家之宝。家里那么多宝石都卖掉了,就是这一个我不敢卖。这是我们德勃朗特家的象征……」德勃朗特侯爵夫人看着这颗罕见的粉钻也是一阵感慨。
这颗「蔷薇之泪」是德勃朗特的祖先过去从国王手中得到的赏赐,每一代的德勃朗特家千金第一次出席王宫宴会时,一定都会戴上这顶镶着德勃朗特家象征--蔷薇之泪--的金冠。因此尽管家族已然走向没落,德勃朗特侯爵夫人依旧没把这颗罕见的粉钻卖掉。
这颗粉钻,是德勃朗特家仅存的骄傲。当这颗钻石失去的一日,也就是德勃朗特家灭亡的一日。
「德勃朗特家只剩下-了,这个……应该要给。卡莉娜,-带去吧。」说着说着,德勃朗特侯爵夫人又哭了。
「妈妈!」
「我们德勃朗特家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也只剩下这颗『蔷薇之泪』可以证明我们过去的历史了-要带着它,时刻记着德勃朗特家的骄傲,不要忘了我们是贵族的事实。安格拉那家伙是想折辱我们,可是-绝不能向他低头!我们是贵族,就要有贵族的风范,知道吗?卡莉娜!」
「……我知道了,妈妈。」
我知道了……妈妈……
卡莉娜环视着这个阴暗的起居室,只觉得一阵悲哀。
什么也没有了,只留下贵族的自傲与这颗「蔷薇之泪」。
在火光的映照下,原应是粉红色的蔷薇之泪,竟显现出鲜红的色泽,成为灰暗中最闪亮的光芒。
「啊!」
夏玫芳从睡梦中惊醒。她满头大汗的从床上爬起,毫不意外的见到昨晚成为她先生的男人已经不在身旁。
十点,他去公司了吧?
昨晚的欢爱让她身体有些不适,夏玫芳放弃下床的念头,躺在床上回想着刚刚的梦境。
怎么会作这么奇怪的梦?
在梦里,她见到一对美丽的法国贵族母女,因为革命后随之而来的家族没落,女儿不得不嫁给有钱的平民。
在梦中……她还见到了「蔷薇之泪」。不是项链的模样,而是镶在金冠上。
「……是同一颗蔷薇之泪吗?」她收到的那条项链,不正是一颗粉红钻石?
想到这里,她翻开棉被,走下床,打开保险箱,拿出那个装着项链的盒子。
是同一颗。
梦中的「蔷薇之泪」就跟她现在手上的「蔷薇之泪」一样,如此鲜女敕的粉红,恐怕是很难再找到第二颗了。
尽管形状、大小有一些出入,但钻石里头所含杂质的形状是不会骗人的--在这昂贵的「蔷薇之泪」边缘内侧,有一个像透明水珠般的淡色部份,就像是花蕾上沾了一点露珠。
这就是这颗粉钻被命名为「蔷薇之泪」的原因吧。多像是玫瑰所流下的泪珠。
「……她是你以前的主人吗?」那个梦如此的鲜明,夏玫芳不禁猜想是不是这颗粉钻让她作了那样的梦。
一个贵族女孩,为了金钱,不得不下嫁给一个与她身分不配的男人。
跟她的遭遇好象。
当她得知她与雷锋的婚姻为夏家换来数亿元的合作时,她就明白这是一桩交易。
其实在商界里,这样的婚姻并不少见。但她依旧感到悲哀。
名义上,她是雷太太,可是在她的心里,始终挥不去她是交易商品这样的念头。
雷锋,真的把她当成妻子看待吗?
连结婚后的蜜月都没有。而雷锋,什么也没说。
昨晚他拥抱自己时是那么温柔,几乎要让她以为他是爱着自己的,只是醒来后,她又迷惑了。
「……难不成拥有你的主人,都会有这样的婚姻吗?」卡莉娜与她的婚姻,都不是奠基在爱情上头,而这个婚姻,都让她们感到悲伤。
夏玫芳抚过那冰凉的钻石,问着。
「蔷薇之泪」,没有给予任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