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地百余坪的西餐厅——“夏朵”,今午举行盛大的开幕酒会。
吴琼瑶一身崭新的黑衬衫、黑窄裙、雪白的连身围裙……脚下却仍踩着她惯常穿的,也是唯一可穿的那双白色球鞋。
没错,吴琼瑶是“夏朵”应征进来的服务生,这套整齐笔挺的衣服,正是“夏朵”的制服,确实相当好看,可是配上吴琼瑶那双白球鞋,也确实相当的不搭调……
她正由厨房出来,端着一大盘师傅刚切好的果雕,前往鸡尾酒会会场。
“喂!你!”一位衣冠楚楚的青年男士叫住了她,他是“夏朵”的经理,楼培民。
吴琼瑶愣了一愣,赶紧回头:
“呃……经理……你是在叫我吗?”她显得有些紧张,左手不自在的拉着裙角,她一直嫌这件制服窄裙太短了。
楼培民瞄了她胸前的识别名牌一眼:
“吴……琼瑶?!”他忍不住在心中暗笑,这名字实在有点俗……但又不会太俗,只是有点好笑。
吴琼瑶怯怯的点了点头,不知道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事。
“你没有皮鞋吗?”楼培民盯着她脚上那双陈旧的杂牌球鞋说:“如果有,换一下,最好是黑色的皮鞋,稍微有点鞋跟的。”
吴琼瑶被他盯得两只脚无处可躲,恨不得当场能有个地洞让她钻进去。
“对不起……我不知道要穿皮鞋,所以……”她整张脸涨红得像颗苹果,虽然公司并没有事先硬性规定服务生的鞋子样式,但她也知道,这样穿实在是很不对劲。
“喔……是我疏忽了,没叮咛你们,那么从明天开始,来上班时请你穿黑色皮鞋好吗?”楼培民微笑着说。
“呃……好!我会记住……”吴琼瑶紧张得连连点头,看楼培民转身离去,她才松了一大口气。
把那盘水果送到会场的途中,她一面走一面想着:晚上要去买一双黑皮鞋,唉!又要花钱,这个月才刚开始呢!生活费已经所剩无几了,到了月底势必又得每天泡“科学面”度日。
想着想着,吴琼瑶愈显烦恼,两道眉紧紧的往额心皱着,心不在焉的她,走着走着,在酒会会场上不经意的与人撞了个满怀,手中捧着的精美果雕打翻,洒了一地……
吴琼瑶这会儿吓得完全清醒过来,她慌张得朝面前的男人鞠躬道歉:
“这……先生,对不起……我……我替你擦干净……”她手忙脚乱的拿了条湿纸巾过来,笨手笨脚的替他擦着泼湿了的皮鞋和裤脚。
他始终纹风不动的站着,任由她动作,吴琼瑶蹲着收拾地上的残局,一面不停的拉扯着自己的裙摆,别扭之至,她真怕自己这么短的窄裙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穿帮了。
“好了……幸好不严重……对不起啊!先生,我……”吴琼瑶频频点头向他赔不是,一抬眼,看见面前这男人,她更加紧张了……他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挺拔、沉静、气宇非凡,吴琼瑶一时紧张得语无伦次: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男人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因此吴琼瑶实在看不出他是否在生气,他盯着她看了看,然后不发一语的迳自理了理西装,这更令她不知所措了。
倒是男人身旁的一位美丽女子开了口:
“没事,你可以走了,还好不是热汤,以后端东西小心点!”她不急不徐的说着,虽然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但不是那种让人舒服的亲切,她眼光透着股锋利的光芒。
她长得很美丽,瓜子脸蛋上顶着一头及肩的蓬松卷发,明亮的五官上轻扫着浓淡合宜的彩妆,白皙的皮肤刚好很搭配她身上那套浅紫色、剪裁俐落大方的套装,十足精明干练的都会女子形象,但却又不失其妩媚风韵。
吴琼瑶看她看得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慌忙的鞠躬离开,急急把那盘摔烂了的水果送回厨房去,她一走开,便看见楼培民微笑着朝那对看来高贵的男女迎去……
该死!从他们胸前别戴的胸花看来,应是重要的贵宾,拜托!拜托!不要在老板面前告我状……吴琼瑶下意识的模了模胸前的名牌,尴尬得吐了吐舌头。
“欢迎光临!”楼培民递过自己的名片给那对男女,他不认识他们,但从他们的穿着打扮,他认定他们是贵宾,基于职责所需,他必须向他们热络的打着招呼。
那男人接过名片看了看,而后很绅士的对楼培民浅浅一笑,接着,他身旁的女子立刻收起刚才对待吴琼瑶的那张脸色,露出灿烂如花的笑靥来,她取出两张名片给楼培民:
“您好!这是华耀电脑公司董事长——关华夫,我是董事长特别助理——骆妍。”她态度自信大方的介绍着。
“噢!久仰大名!久仰大名了……”楼培民睁亮了眼睛,热络的嚷着:
“我住美国的时候,常听父亲提起您的名字,他老夸您是杰出青年才俊,要我拿您当榜样学习……”他话说到一半,才突然警觉自己似乎略显轻浮了,于是收敛了笑声,干咳了几下,然后刻意挺了挺身子,想让自己看来稳重些。
关华夫仍旧是浅笑,却显得相当诚恳:
“楼老照顾我太多了,从我初初创业开始,他就义无反顾的帮我,现在,华耀在美国能成立分公司,而且经营得出奇顺利,也多亏楼老的功劳,我还真不知该如何谢他呢!老对他说感谢,连他也嫌我俗气了,我想……你一个人在台湾经营餐厅,如果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找我,也算让我尽尽报答楼老的一份心意吧!”
关华夫的话真中听,楼培民乐得差点又得意忘形了:
“嘿!一定,一定!我老爹……呃……我父亲早交代过我了,如果有事可以找你……喔!关董事长、骆小姐,你们慢慢用,这儿有丰富的新鲜餐点,你们尽量享用……不要客气!”说着,他招手叫了位男服务生过来。
“好好给关董事长和骆小姐服务啊!”他交代着。
楼培民走后,关华夫和骆妍落坐在餐厅角落的座位上,享用着餐点,骆妍眼光随着楼培民在云集的宾客中穿梭,观察了好一会儿,她开口道:
“你觉得楼老把这么大一家餐厅交给这个儿子管理,可行吗?”她用职业口吻,用她向来准确的眼光质疑着。
关华夫置身事外的一笑:
“我了解楼老,他只打胜仗,所以……这不需要我们担心。”他轻轻的啜了口红酒。
骆妍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道:
“说得也是,这的确与我无关,我只为这里高贵精致的装潢感到可惜,楼老一定投资了不少钱,怎不舍得再花些钱找个专业可靠的人才来管理……”她说到这儿,适可而止的打住了,安静的尝着起司蛋糕,她知道关华夫不会喜欢她这样好管闲事。
吴琼瑶在餐桌与餐桌之间巡视着:
“小姐,这不用了吗?”“先生……这通心粉还用吗?”她一路收拾着剩菜残渣和杯盘。苍白瘦削的吴琼瑶,工作得非常努力认真,一刻也不敢偷懒,她胸前捧着一大叠装了剩菜的盘子,准备回厨房,经过关华夫和骆妍时,她愣了愣,认出是她刚才撞到的那对男女,关华夫也正抬起头,眼光恰巧与她相交逢……
吴琼瑶尴尬的笑了笑,又是一阵慌张的道歉:
“对不起啊,先生……我刚才……我刚才不小心……”她想礼貌性的说些什么道歉的话,却又说得辞不达意,关华夫的高贵气质让她有点畏惧。的确,大部分平凡的人面对关华夫,也都难免有这样的紧张心情。
关华夫定了定神看着她片刻,想起她是刚才把一盘冰块和水果泼洒在他身上的那个女服务生:
“喔……没关系的!我差点都要忘了……”他再轻浅的啜了口酒,对吴琼瑶微笑。
他笑起来真是迷人哪!有电影明星的风采哩!像理察吉尔,像劳勃瑞福,像……不!他像他自己,这些人甚至都不足以形容他的魅力。
骆妍不经意的露出微微厌恶的表情:
“好了!没听见关董事长说的话吗?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骆妍!没必要这样……”关华夫淡淡的打断了她的话。
吴琼瑶怔了一怔,识趣的说:
“那……先生,我帮你把这些碗盘收走……”她热心的动手要把桌上的空盘拿开,也许是太过紧张,原本手上的碗盘已经满载,这会儿她一伸手,一个不注意乒乒乓乓,那一大叠的碗盘摔了满地……
刚巧就在附近的楼培民听见了瓷盘摔得震天价响,瞬即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他想,当一个主管应该要有主管的威严,尤其在这样的大人物面前。于是他板起了脸,故作严肃的问:
“吴琼瑶!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吴琼瑶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吓得赶紧收拾着地上的盘子,眼泪在眼眶里转呀转的,就快夺眶而出了。
“喔!不要紧的,别怪她……”关华夫替她说情,并微笑向她点了点头,“没关系,你忙你的去吧!”
吴琼瑶一脸抱歉的赶紧抱了一大堆盘子走开。
“嗳!真不好意思,关董,我们刚开幕,员工们都还没上轨道,如果有礼貌不周的地方,请您……”楼培民赔着罪。
“无伤大雅!无伤大雅……”关华夫就是这样,永远一个微微的笑挂在脸上,他是个很沉潜内敛的人,有什么大喜大悲的情绪,从不会表现出来,他脸上的笑是浅浅的,忧郁也是淡淡的,话说得很少。
倒是跟在他身旁的特别助理骆妍,像个独揽大权的女强人,而她也确实是非常能干,打从进入华耀跟着关华夫做事已有五年时间了,从华耀电脑公司的草创时期至今,骆妍对华耀快速而且蓬勃的发展,算是功不可没,关华夫的沉静睿智,因得了聪明大方的骆妍辅佐,两人几乎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事业搭档,所以关华夫相当器重她,也尊重她,他当她是伙伴而不是下属,虽然有时候骆妍的气焰的确是高了些,但这对于她的职业身份来说,好处多过于坏处。
“楼经理,你得好好管管公司的员工,别老是做事心不在焉的,得罪了客人……”骆妍撇了撇嘴道,那骄傲的德行,看得楼培民心里实在不舒服。
他硬挤出笑容来:
“是是是……我会注意,今天的情况的确是杂乱了一点,不过我想,大家很快就会适应、会改进……谢谢骆小姐的建议!”
离开了关华夫和骆妍那桌,楼培民扯了扯领带,吁了一大口气,正好看见吴琼瑶迎面走来。
“嗳!吴琼瑶……”他喊着。
天啊!今天是怎么搞的,做什么事都频频出错,经理又在喊她了,是不是又要被刮一顿?她在心里轻呼着,站住了脚步,擦着额前的汗珠,一双穿了球鞋的脚别扭得无处可藏……
“经理……什么事?”她恭敬的问。
他本想发挥一下他身为经理的威风,趁着刚才她打翻碗盘的籍口,好好骂她一顿,把他刚才对那个叫骆妍的女人的不悦,顺便发泄在她身上……可是一见到吴琼瑶的瘦弱和苍白,他便无由的将已冲到嘴边的话收回。
“没事!上班时间专心点……”挥了挥手,他转身迳自走开了,走了几步,忽然又想到什么,于是回过头来提醒她,“明天记得要换双黑皮鞋来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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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琼瑶在将暗未暗的天色里下班,台北的黄昏,一点诗情画意也没有,有的只是拥挤嘈杂的街路、乌烟瘴气的天空……
下了公车,她拐进一条长长的窄巷,进了一栋老旧公寓,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步一步的拾级而上,爬至五楼,在其中一扇房门前停下脚步,用钥匙开门入内……
何青正从浴室中洗完澡出来,用大毛巾擦着一头湿淋淋的头发……
“你回来啦!”何青随口问候着吴琼瑶。
吴琼瑶先是一愣,但随即又恢复了她的一脸倦容,懒懒的踢掉脚上那双旧布鞋,把自己重重的往懒骨头上一摔:
“我以为你不在……怎么?今天没跟男朋友出去共进晚餐?”吴琼瑶躺在懒骨头里伸懒腰,姿势几乎成了个大字型。
何青走到她身旁坐下:
“大宇今天加班……你怎么样?今天第一天上班,有什么新鲜事啊?我看你很累的样子……”
吴琼瑶重重的吁口气:
“累啊!累死了……今天办开幕酒会,我从上班开始就忙到下班,一刻也偷懒不了,而且我今天真是倒霉透顶了,老是笨手笨脚的做错事,如果明天再这样惹麻烦的话,我看我马上就要被炒鱿鱼了,我们那个经理啊!他已经很注意的在观察我了……”她一边嘀咕着,一面按摩揉捏自己站得疼肿的小腿肚。
何青笑了笑:
“开幕第一天,料得到会是这种情形嘛!我以前在一家牛排馆上班时,那才是真的累人呐!我一天上十个小时班,前五个小时累得像条狗一样,后五个小时啊!比狗还不如!”她翻了翻白眼:
“简直是压榨劳力嘛!薪水少得可怜,他们那时候还把我当童工看待呢!我只做一个月就不干了!餐厅的工作就是这样,你当初要去应征这份工作时,我不是就警告过你了吗?”
“我也不喜欢餐厅的工作啊!可是……有人肯用我就不错了,哪还轮得到我挑工作环境?!像我这样一普通高中毕业生,没有任何一技之长,英文程度又不好,电脑一窍不通,你想我能做什么?况且,‘夏朵’令我心动的原因,就是它的待遇很好,我出来工作这几年,第一次找到这么高的薪水。小青,你知道的,我很需要钱……”她说着,憔悴的脸色更加黯淡了。
何青一听,沉默了片刻,接着略显为难的开口:
“琼瑶……有件事,我一直……忘了跟你说,前天你不在时,房东来收房租和水电费,一共是八千四百块,我是已经付给他了啦,可是……你的四千二……什么时候方便给我?因为我那些钱,也是大宇先借给我的……”她愈说声音愈小。
吴琼瑶愣了半晌:
“小青……我……前天才给了哲远五千块,现在身上剩没几块钱了,能不能……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让我欠一阵子,等我下个月初一领薪水,我就立刻给你……”她的语气显得哀怜,长期这么下来,她已经把自己弄得身心俱疲了。
不止吴琼瑶快支撑不住,连何青也都快受不了了。
她在一家高级服饰店任店长,虽然生意好的时候能领五、六万块月薪,但也总不能老是这样资助吴琼瑶,何青自己钱不多,光是每个月要缴的会钱就要三万块,还要寄一万二千块回老家,因此手头也经常吃紧得很。
“呃……那……那没关系,我跟大宇说一声好了。”何青细声的说着,她也算是个善良的女孩,和吴琼瑶是多年老友了,她也不希望为了钱而显出一副咄咄逼人的面孔,破坏彼此多年的感情。可是……吴琼瑶真像个无底洞啊!说实在,何青是不忍心看她这样继续下去。
“琼瑶,你觉得……沈哲远这个男人,他值得你这么牺牲吗?”
吴琼瑶沉默了半天:
“我不觉得这是牺牲,小青,你不了解我和哲远之间的感情,我们是不分彼此的,我们……”
“你不要说我不了解,其实,你自己对这段感情,也不甚清楚是不是?你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弄得这样一团糟,你也搞不清楚是不是?要不然你也不会沉默那么久才回答我了。”何青抢走了她的话。
“不是!小青,你不懂,你真的不了解,对不起……我不想跟你谈这件事。”吴琼瑶紧紧的蹙着眉,不停的轻摇着头,每次和何青辩论起沈哲远的事,她就觉得头很疼很疼,干脆不说算了。
“唉!,好吧。”何青也莫可奈何的摇头:
“走吧!一起去吃晚饭?”
“不……我下班前吃过了,餐厅有供应晚餐。”说完,她懒懒的从地上爬起,转身往床上倒去,“你自己去吃吧!”
“喔。”何青应了声,没再勉强她什么,她知道吴琼瑶又心情不好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好像有三百天都是这样紧皱着眉头的。
何青在镜子前淡淡画了眉,涂了口红,她准备出去吃个晚餐后,逛逛街,九点时再接杨大宇下班……
“琼瑶!琼瑶……你睡着了没?”她轻轻喊着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吴琼瑶。
“嗯?”吴琼瑶懒懒的抬眼看了她一下。
“你真的不去?那我要走了,晚上可能会晚一点回来。”何青说。
“拜拜……”她挥了挥手向她道再见,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勉强打起了精神对何青说:“小青,你有没有黑色的皮鞋可以借我?”
“黑皮鞋?!有啊!我有三双,你要借黑皮鞋干嘛?我的脚比你的小啊!”何青一脸的狐疑。以往,吴琼瑶偶尔会借穿她的衣服,可是从不曾穿过她的鞋子,而人的脚根本就不同大小嘛!
“没关系,我试试看,只小个半号,应该勉强还能穿的,我们经理叫我明天上班一定要穿黑皮鞋去,我又不想浪费钱去买一双……”吴琼瑶说。
“这……”何青有点为难的表情,她的鞋每一双都是三、四千块钱买的,不像吴琼瑶的鞋,都是几百块的便宜货,若借给她硬撑,准会变形得难看,何青实在有点心疼。但是……吴琼瑶都开口这样请求,不借给她好像也过意不去。考虑了半天,终于忍痛挑了双较旧的两寸高黑皮鞋给她。
“哪!你试试看吧,如果可以,这双就送给你吧!”何青说。
吴琼瑶赶紧跳下床,将脚伸进鞋里套了又套,挪了又挪,她的脚本来就比何青大,今天又站了一整天,脚肿得更大了,费了一番工夫,她才把脚好不容易的塞进了皮鞋里……
“还好!小青,你看这样可以吗?”吴琼瑶问着,松了一大口气似的。
何青皱了皱眉,忽然觉得鼻头酸酸的,不忍心再说什么:
“嗯!那……这双就给你了!我出去了,若有什么事再Call我。”她转身匆匆的出门,有点想逃跑的感觉,不敢看吴琼瑶狼狈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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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女孩,实在是有点傻……”杨大宇揽着何青在国父纪念馆散步。橘红的满月高高挂在天上,清朗的天空里,星光璀璨,这种夜色里,国父纪念馆,总是情侣们最热门的约会地点。
“何止有点傻而已,我觉得近乎白痴了,她的脑袋根本不会思考,沈哲远只要灌她几口迷汤,她就被搞得晕头转向的,我敢跟你打赌,如果那个姓沈的命令她去死,她绝不敢不从,一定马上乖乖的照做!我怎么劝她就是不听,唉!我真快被她气死了……”何青每次想到吴琼瑶对沈哲远那种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态度,就忍不住要一肚子气。
杨大宇看了看她,轻轻一笑:
“如果是你就绝不会这样,对不对?”
何青一愣,抬头看他:
“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把我换成那个沈哲远,把你换成琼瑶,故事一定就得完全改写,不是吗?你这么样一个独立的都会新女性,会那样无怨无悔的为我牺牲奉献吗?”杨大宇半开玩笑的问她。
何青噘起嘴来瞪他:
“你在损我?你是指我自私自利,甚至……无情?!”
杨大宇立刻急着摇手:
“我可没说,这都是你说的喔!”他笑着说:“不过说真的,现在这个年代里,像琼瑶这样的女孩子,已经非常难找了……”
“什么难找?!我想这世界上根本就只剩下她一个了!唉!我也不是气她,而是心疼她,我和琼瑶从小一起长大,她家就住在我家隔壁,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琼瑶经常来家里玩,我把她当亲妹妹一样照顾,看她这样子,我实在气她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执迷不悟……”何青说得一脸愤慨:
“大宇,沈哲远那个男孩子你也见过的,你觉得琼瑶为他的所作所为值得吗?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他不太在乎琼瑶,这是我的直觉……”
“这我倒看不出来,我觉得他是很在乎她的,否则谁供他念书、吃饭、生活?”杨大宇笑着说。
“对!他在乎的就仅仅是这些而已,我猜想,如果他哪天有能力自立了,一定会把琼瑶一脚踢开,凭他的条件,他一定认为自己能找到条件很好的女孩子,我看他就像是这种无情无义的人!”何青从鼻子里不屑的哼出这些话来。
“喔?!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你的意思是……你那个老室友、好妹妹,条件真这么差?除了痴情之外,其他就毫无可取之处?!”杨大宇就是这样,老爱和何青抬杠。
“不是啦!嗳……你这样一问,我都不晓得该怎么解释了,我的意思是说,那个沈哲远啊!看起来不怎么老实,不像是个会珍惜琼瑶的好东西,你看……琼瑶为了他牺牲多大!连买双皮鞋都舍不得,我一想到今天晚上她向我借皮鞋试穿的那个画面,我实在忍不住掉眼泪……唉!”何青边说边摇头。
在南台湾,何青和吴琼瑶是多年邻居,从小玩在一起,何青大吴琼瑶两岁,很疼爱她,玩扮家家酒、上学、作功课……随时都把琼瑶带在身边,两人的感情自然不在话下,但也因为这样,何青才更看不惯吴琼瑶为了沈哲远这样一个男孩子,把自己飞扬的青春弄得乌烟瘴气、心力交瘁。
就拿生活品质来说吧!吴琼瑶和何青就有天壤之别。何青虽然只是中上姿色,但她喜欢打扮自己、紧身衣、迷你裙、高跟鞋……是个永远跟着流行走的标准都市女子,闲来坐坐咖啡馆、喝个下午茶,或驾着分期付款买的小车到淡水看暮色、到阳明山看星星……
吴琼瑶的生活就没这么“自主”了,她挤公车上下班,脂粉不施的脸上,最多只是应公司要求涂了点淡淡的口红,她没有女孩们喜欢的香水、化妆品、首饰、漂亮衣服……并非她不喜欢这些东西,而是她没有多余的钱去买这些奢侈品,所以就更别谈什么喝咖啡、下午茶了,只要是和沈哲远出门,就算去垃圾场、殡仪馆她也会高兴得半死。
吴琼瑶对沈哲远无怨无悔的付出,已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沈哲远目前还只是个大四的学生呢!他如果真能体贴琼瑶的话,就不会时常的向她要钱,他也兼家教,其实绝对可以负担起自己,吴琼瑶为了供他念这四年大学,已经倾其所有、筋疲力尽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时间一久,已成习惯,他居然有很多的名目向琼瑶拿钱,买书、缴某某费用、买摩托车……开口得脸不红气不喘。
“琼瑶是个好女孩,应该找个好男人,沈哲远这样对她,有点不公平……”何青替好友惋惜着。
“唉呀!感情的事,没什么绝对的,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外人不能了解的……他们两人,也许物质生活过得贫乏一些,但两人心里都快乐,那就好啦!”杨大宇耸了耸肩发表他的看法。
“才不呢!琼瑶根本不快乐,她是很单纯的人,快不快乐都写在脸上!”何青嚷着:
“那个沈哲远啊!实在是烧了八百辈子的好香,才会遇到我们琼瑶,他呀……”何青嚷得正顺口,突然闭住了口,眼睁睁的瞪着迎面而来的一对男女直看。
那不正是沈哲远吗?!英俊高大、豪放粗犷的沈哲远,是很吸引人目光的,何青盯着他看了好几秒,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天哪!他做了什么事?他竟然揽着一个时髦的女孩,正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散步哩!这怎么可以!他把吴琼瑶排老几?!
沈哲远也看见她了,先是一怔,随即稳住了反应,然后故作泰然的揽着那女孩加速通过何青面前,何青一看大为光火,劈口大声的喊住他:
“喂喂喂!你干什么啊你,琼瑶为你累得像条狗一样,你呢?这么有闲情逸致,带着女孩子来幽会……你……”何青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前去咬他一口。
沈哲远多少也知理亏,他只是顿了顿脚步,连头也没有回,就加快脚步匆匆离去。何青一气,冲上前想去追他,却被杨大宇给拦住了……
“为什么拦着我嘛?那明明是沈哲远啊!你看他……他居然做这种事……”
“就算叫住他,你想做什么?你能做什么呢?”杨大宇打断她的话。
“可是……可是我……他怎么可以这样子!琼瑶那样为他,他却做出这种事,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他……他太过分……”何青气愤得不能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