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以来,景阳城传闻有飞贼出没,并且已有数户富豪遭窃,官差们即使布设埋伏,仍无法将他擒获,因为那名飞贼的轻功甚是高妙,一般人根本不及他的速度。
总捕头苦无对策之余,寻上程府求程勋助予一臂之力。程勋基于保乡卫里的本分,自然义不容辞。
得到程勋口头上的允诺,总捕头算是稍稍安心。离去前告诉她,随时可能需要她出面相助,届时必派人通知。
而今日的比武招亲大会上,程勋尚得摆平一个难缠的对手。不由分说,正是沈轻红。
有了前车之鉴,程勋便不敢小看他的实力,她全神贯注在比斗上,为求一胜,好摆月兑他的纠缠。
比斗一开始两人尽使出浑身解数,看得台下观众叫好连连。
不知打了多久,两人依旧平分秋色,程民几乎想要出面喊停,要两人别再打下去了,但是他也只能静静地看,直到胜负双方出现为止。
两人的比斗一直从辰时打到了正午,双方头顶艳日俱是一身大汗。但他们俩眼中的执着未减,为求胜利不肯放松一分。
到了决胜负的关键时刻;程勋窜上半空,以极快的速度挥晃手中银剑。在沈轻红的眼中看来,银剑的动线成了蛇缠的银色花环,美丽而极为刺眼。
就在他感到强光刺目的下一瞬,一道直窜的银蛇已袭上肩头,程勋手中软剑指着他的喉心!
这一刻,时光仿佛停止了,众人的眼神都在传达一个讯息——
程勋赢了!
等她收剑入腰际,众人的欢声雷响,时光才仿佛又回到了人世。
僵持站立的沈轻红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对万分执着的星眸闪着痛苦的情貌。
程勋看了他一眼,竟觉不寒而栗。但她对他向来不懂得心软,一甩头便离开现场。
程民向众人宣布,比武招亲大会自此结束,很遗憾没人能迎娶小女。
戏幕已落,群众一哄而散。
梳洗一番后的程勋来到万月楼,在门前踌躇了一会儿,才毅然走进。
上了二楼,便瞧见万娘娉婷站在那里,她脚步一怯,万娘却已朝她走来。
“这不是程姑娘吗?好生叫万娘惊喜。”
程勋挤出笑容以对。
“万娘,我今日来是——”
“这我晓得。”
万娘眼中有着神秘的光采,她亲切地持起程勋的玉手,温和而教人不能抗拒。“跟我来。”
万娘轻轻拉着她的手往内院走去。程勋自然以为她要带她去见杜云影,于是任她牵着走过弯弯曲曲的长廊来到内室,万娘殷勤招呼她就座。
“程姑娘今日来,想找云影对吧?”
万娘也坐了下来。
程勋看她的模样没有要为她叫人的意思,倒像有事要和她谈,心底不由得产生疑问。
“是的。”
万娘笑了笑。
“可惜的是他出门去了,现在人并不在万月楼里。”
程勋略微一怔,更怀疑万娘带她来此别有用意。
“你用不着着急,待会儿我自会告诉你,他上哪儿去。”
程勋美目打量着万娘,问:
“万娘找我,有事?”
万娘慢慢收敛笑容,露出一抹忧恼的神色,缓缓道:
“虽然你我昨日才相识,但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云影。万娘这么说,对是不对?”
程勋双颊略红,眼神羞涩,不做任何表示。心底暗道:怎么,我已经表现得人尽皆知了?
“你不说话,万娘也明白你的意思。”
她站起身走向门边,轻叹道:
“我也希望你和云影能成为一对璧人,只是——”
她的话让程勋一惊,于是双眼不离地紧盯着她。
万娘回过头凄清一笑。
“我说得更完整一点,好让你明白。”
“嗯。”程勋不觉点头。
万娘的眼神甚是寂寥地看着长空,慢慢倾吐:
“自从我的丈夫过世后,我一个无依女子,凭着夫家所留下的财产,独立撑起这家万月楼的生计。支持我坚强下去的,便是先夫在新婚之夜交予我的红手绢。”
万娘转头看她。
“那条红手绢是先夫远自西域带回来的丝帕,上头绣着极为纤小的红花。我极为爱惜那条手绢,每每看见它都不胜哀伤。云影屡次瞧我睹物思人,伤心不能自己。有一天,他向我讨取那条红手绢——”
听到这里,程勋联想到杜云影绑在头上的暗红色丝巾,眼神一亮。
万娘又继续道:
“他说我每见了此物便不胜忧伤,不如将手绢给他,也好将伤痛慢慢淡忘。我听从了他的话,把手绢交给他,之后他便离开,要把我的伤痛带得远远。两年后再见到他,便瞧见他把手绢绑额头上。当时,我不能明白他的用意。”
万娘停顿了半晌,才又道:
“忽而某一天夜里他对我说,其实他已仰慕我多年,对我的一分心意一直难以忘怀,他带走手绢的目的,是希望我将先夫遗忘,盼我能够接受他。我当时听了甚为惊讶,立刻就回拒了他,他便郁郁寡欢地走了。”
程勋闻言犹如青天霹雳,不敢置信。她瞪大双眼看着万娘,心中万般滋味无以形容。
“这次他回来这里,我真希望他已经沉淀了心中的那分感情……”
万娘语气中流露着否定,于是程勋蹙着眉头臆测道:
“你的意思是说——大哥头上还绑着那条手绢,表示——”
万娘不摇头也不点头,足以让程勋明了她的意思。
程勋倏地起身,想飞快地逃离这个地方。
万娘喊住她:
“程姑娘!云影人在东城门外十里处,你大可去找他。万娘由衷希望,你们能成为一对璧人。”
万娘话一说完,程勋脚下不停地走了。
她走得是那么地快,那么地急,看在万娘心底都有丝愧疚。轻叹一声:
“我究竟是为谁来捉弄你呢?”
摇首望天际。
程勋架着快马往东城门外急驰,哒哒的马蹄就像她此刻的心境,动荡不安。
她难以接受万娘对她所揭露的事实,那令她几欲疯狂。
刚见面她不能明白对他产生的眷恋是什么,现在总算能懂了。
她想立刻到他的身边去,想听他亲口证实一切,否则她不能相信。
那是假的!她在心中大喊。
你怎么会让我多年来的思慕就此绝望呢?
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了许多年?
马儿顺遂着主人的心意狂奔,一直来到了城外八、九里处,速度渐渐和缓下来。
程勋远远就瞧见一户用砖砌成的矮房子,她伫马远眺前方一片辽阔的视野。
恰巧左前方有棵大树,于是她决定将座骑留在树下,自己步行过去。
扎好了马缰,程勋拍拍马儿,示意它乖乖留在原地休息。马儿摆尾,静静看着主子朝前方走去。
程勋来到矮屋前不远处,便听见耕田的两人的对话。
“杜老弟,你到现在还居无定所,难不成想学我打光棍一辈子?”许仲瑞锄着田地道。
杜云影抬头笑道:
“也没什么不好。”
“说真的,你四处游走,难道就没哪家姑娘对你有意思?还是全教你给拒绝啦?”
杜云影埋头苦干笑了笑。
“别的姑娘见了我这浪子,唯恐避之不及,怎么会对我有意思?”
“哟!”许仲瑞眼神一亮:“还说没有姑娘对你有意思,眼前不就有一个美丽的姑娘来找你了。”
杜云影回头一看,好生意外,程勋竟出现在这里!
“程姑娘。”
“杜大哥。”她腼腆一笑,看着头戴斗笠,双脚打赤,发丝束于背后,还拿了一根锄头的杜云影。
“找我有事?”他问。
“哎,杜老弟,你这样问叫人家姑娘怎么答得出来。人家是来看你的——”许仲瑞立着锄头道。
杜云影朝他一笑。
“我想程姑娘不是这个意思。”
他回头看着她,温和道:
“程姑娘有事尽管直说,杜某帮得上忙的,必当尽力而为。”
“我有几件事想请教杜大哥。”程勋腼腆道。
“哦?”杜云影好奇是什么事。
“我的事不急着问。你们在忙啊?我来帮忙。”她看他们俩的模样倒觉得新鲜,怎地,以往她看别人耕田也不觉得稀奇。
“不不——”许仲瑞忙道:“姑娘你是金枝玉叶之躯,哪能做这种粗活儿?杜老弟,你还不快到一旁陪陪人家姑娘去。”他在他身边低语:“我早说人家姑娘是来看你的嘛。”接着朗声道:“这儿由我来就行了。”
杜云影只是似笑非笑,不语。
“没关系,我可以的。”程勋说着月兑下了靴子,露出一双匀称的莲足。
“不行,不行!”许仲瑞出声阻止,但她已走下田来。
“反正我都已经走下来了,就让我来帮忙吧。”程勋无邪地笑着,如花似玉的模样教人不知如何婉拒。
“你真的要做啊?”许仲瑞瞪大双眼看她,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没错。大叔怎么称呼?”
“你——你叫我老田蛙就成了。”
“老田蛙!?”程勋噗嗤一笑:“不好吧,老田蛙大叔?”
“都叫得那么顺口了,还说不好!”
她轻笑两声,杜云影在一旁也笑得开心。
她伸出一只手来,道:
“大叔,锄头。”
“这——”许仲瑞面有难色,迟疑着不知该不该给。
“给我嘛。”程勋笑道。
“好吧、好吧。”许仲瑞只有将手上的锄头交给她。
杜云影摘下头上斗笠,递给她。她接过斗笠,把视线调到了他脸上,突然,又瞧见了阳光下刺目的红丝巾。红丝巾就像一根针,扎痛了她的,她好不容易才说出“谢谢”两字。
“怎么了?”杜云影查觉她脸上的异样。“身体不舒服?”
“没有,我没事。”程勋硬是挤出笑颜以对。“只要把土拨得松软就对了吧?”
杜云影颔首。
原本要进屋子拿锄头的许仲瑞回过头道:
“姑娘啊,要是不行可别勉强。”
程勋振作笑容道:
“怎么会勉强呢?我可是个习武之人,拿锄头算不了什么的。”
“哦?”许仲瑞扬了扬眉。
“大叔要不要跟我过招?”
“哟!瞧你自信满满的,大叔我可也不是省油的灯喔!”
程勋笑着把锄头一立,将斗笠交给杜云影,朝许仲瑞一揖。
“大叔,得罪。”
语毕,人即抢攻而上,许仲瑞被她的速度一惊,连忙发招应对。两人打了一阵,许仲瑞趁隙跃开,朝杜云影道:
“这小妞还真有两把刷子啊!”
杜云影逸开一笑,她的武功他是见识过的,的确不浅。
“杜大哥的功夫想必也不错。”程勋凭借直觉说。
“哪儿的话,我只有逃命的本事。”杜云影自嘲地说。
“你可别听他这么说,杜老弟的轻功可是一流的。”许仲瑞赞道。
“真的?”程勋开怀地看着杜云影,他只是摇头,但笑不语。
三人又说笑一阵,才开始耕田。
程勋没料能够踩在土壤上耕作,也是一件教人感到愉快的事情。
把土拨得差不多松软了之后,三人齐聚到屋檐下歇息。
程勋欢愉地用瓢水冲脚,另外两人都感染了她的喜悦。
许仲瑞进屋子去为他们准备茶水,这时杜云影想起了她的来意,问道:
“对了,程姑娘找我想问什么事?”
“啊!”她仿佛被这话吓一跳似的,外露不安。“其实也没什么事——”
杜云影这就好奇了,那她是来找他做什么的?
她看得出他的疑惑,忙道:
“我只是想问杜大哥为什么在头上绑条红丝巾?那颜色好漂亮。不知道,哪里还能买到像这样的红丝巾?过几天是我妹妹的生辰,我想买来送给她作为贺礼。”程勋的语气多有停顿,不过他倒不觉怪异。
“原来是这样。”他浅浅一笑,道:“这条红丝巾是来自于西域的商品,一般镇上大概买不到。”
“这样啊。”她声细如蚊,没有勇气再问得更清楚,慢慢垂下头看地面。
忽闻他道:
“我绑这条红丝巾,是为了一个人。”
程勋倏地抬头,惊讶地看着有丝哀伤的他。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提的了。”他淡淡一笑,瞧见许仲瑞端着茶水出来。
程勋怔怔地看他从身边走过,心底实受打击。
万娘所言,竟是真!
暗暗的深夜,一轮冷清的明月悬空。
沈轻红独坐在昏暗的书房内,饱尝满腔愤恨。
他的双眼透着冷光,冷光中却有一把燎原的火焰,焚烧着心田。
今日与程勋交战,他竟然败了!往后出现在她身边,一点尊严也没有。
早知如此,就该不计任何手段也要获得胜利,而当时,他又是为了什么而心软呢?
是不愿看她负败的表情吗?
呵呵——
现在,他该为自己的挫败还是愚蠢痛哭一场?
沈轻红颓然地靠在椅背上,他看着窗外,投射在心中痛处的月光。
突然一道黑影在檐上隐没,引起他的注意。
他立刻想起了近日来的飞贼传闻,心中于是警戒大作,轻快敏捷起身,不着声迹开门出去。
悄悄来到了后院,发现黑衣人已潜进了母亲的起居室中大肆收括,为避免将老母惊醒,沈轻红据守在外面伺机而动。
不一会儿,黑衣人囊括了许多财物,轻轻地合门出来,随后迅速跃上屋檐,而沈轻红也不落其后,跟着窜上屋顶,挡住了他的去路。
黑衣人见其人,显然吃了一惊。
“朋友就是近日来的飞贼,沈某今日要将你逮捕归案。”沈轻红道。
黑衣人不发一语,看准空隙要逃,沈轻红只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忙又挡住了他的去路。黑衣人无奈放手一搏,与沈轻红在屋檐上大打出手。
黑衣人拎着一只布袋,行动多有分心,应付沈轻红凌厉的攻势,自然显得招架不住。
黑衣人急急后翻了三圈,无非是想就此月兑身,突然有一物自他怀中掉落,他忙要取回,但沈轻红已抢上前阻止。
两人继续过招,那黑衣人又被逼得无喘息余地。
“你还不束手就擒?”
沈轻红边打边说。
黑衣人心想,再打下去他真的就难以月兑身了,于是决定放弃遗落之物,走为上策。
他自怀中模出一把细钉,朝沈轻红疾射,趁沈轻红躲避暗器的同时,奋力一登,远跃出三丈之外,足再一点,又是三丈之远。
很快地,他隐没在幽暗的街道里,不知去向。
沈轻红自知追已不及,叹道:
“好了得的轻功!”
回头去拾起黑衣人掉落之物,是一本书册。
他迅速浏览了一遍,才知道这是一本武功秘笈。
书中的招式不仅他没见过,而且招招狠辣置人于死地。其中最阴狠的一招叫“日薄西山”,中招者非但无药可医,还会逐日咳血而死!
看着看着,他心中竟起了一个不善的念头。他跃下屋檐,让恶念在心中生根。
沈府遭窃报官后,缉拿飞贼的赏金由三百两银元涨升为五百两银元。全城的人都在相传着这个话题,可惜没人有能耐成为赏金下的勇士。官府对此苦恼不已,他们所承受的富豪施予的压力日益剧增,却还是苦无良策捉拿飞贼。
唯一加强的措施,只是增派夜间巡逻的官兵,寥胜于无。
这天万月楼来了一位让万娘欣喜的客人。他一到来,小青立刻通报给万娘知情,万娘整装之后,施施来到前厅,与他照面。
“沈公子好雅兴,今日怎么会有空来万月楼?”万娘柔声轻语。
沈轻红含笑道:
“沈某今日来,是想与杜兄一聚,不知杜兄在否?”
万娘有丝惊异,答道:
“云影他出门去了,暂时不会回到这里。不知沈公子找他何事?万娘可代为转答。”
他的表情诚装恳切,道:
“在下是想与杜兄结为好友。杜兄为人宅心仁厚,淡泊名利,在下仰慕其胸臆宽大,想与之深交。既然杜兄不在,那么烦请万娘代为转告,请杜兄于三日后辰时务必到沈某府中一聚,沈某必当恭候大驾。
至于这两日沈某商务繁忙,不克接待,也请万娘转告于杜兄知情。”
“万娘会将沈公子的话一字不漏地转告给云影,这点,沈公子大可放心。”她美目中别有异于常情的眼神,凝睇着沈轻红。
“沈某于此谢过万娘。”他深深一揖。
“沈公子无须如此客气。不到内院一坐吗?”
“不了。沈某另有要务,改日定当造访。”
“不送。”万娘浅浅一笑,眼波仿佛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
“告辞。”沈轻红一揖后打开纸扇,丰采翩翩地离开万月楼。
万娘目送他离去,心中怅怅若失。一旁的小青将她细微的神情全看尽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