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到,我们竟然还可以逃出来。」楚家豪宅已经越来越远,差役们的喧嚣叫嚷也被抛在脑后。
他们几乎月兑离地狱,去迎接明天的太阳。
「可是我爹……」楚涵嫣想到爹,又难过起来。混乱之下根本无法找人,而且他说,爹似乎已经离开了?
「放心,只要-还活着,就可以到任何地方去找-爹。他也是老江湖了,有朋友有经验,不会轻易遭遇不测。」
龙无咎用劲捏了捏她的手,传递信心。这一捏,楚涵嫣才反应过来,从逃亡到现在,他们的手,一直紧握着。
「谢谢,我知道了。」她大着胆子,让手停留在他略微冰凉的大手里,来降低不断汹涌的热度。是爱情的温度,还是奔跑的躁热?她不想去分析,只想这一刻,停留在他掌心中。
突然间,远处传来轰然一声,似乎是房屋倒塌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胆颤。
「无咎,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她怯怯询问。
「没有。是不是刚才太累,出现了幻听?」他神色自若地轻轻抚模她的秀发,柔声安慰,并回头看看来证明。
「也许吧。」楚涵嫣自嘲地笑笑。最近总是疑神疑鬼的,连他给自己易容时也能联想到恐怖画面。真不知撞了什么邪!
「无咎,我们接下来去哪里找你的朋友呢?」她带着轻松的语气回首,愕然发现他僵直的视线死死定在远方。
顺着视线望去,那里,焰气冲天,艳丽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夜幕,将四周照得无所遁形。
浓浓烟火不断汹涌着上翻,火藉风势,更加肆无忌惮地照耀燃烧,似要烧尽所有物体。
「不!」楚涵嫣尖叫着,膝盖一软重重跪在碎石地上。「他们怎么可以,怎可以!」
双腿仿佛被抽去力气般动弹不能,她胡乱地在地上艰难爬行。原本青葱般美丽纤细的十指沾满沙土。
「我要去救他们,去灭火。对,赶快把火灭了他们还有救,一定能救回来!」
她语无伦次说着,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但是,尽管她急着回去,可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站起来,快给我站起来啊!」她狠狠拧着大腿,企图以疼痛来恢复知觉。
「-这样虐待自己有什么用?他们,没救了。」
他的话语直刺心。
她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便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远方不断燃烧的大火,是她最后的印象。
小雨淅淅沥沥,给凄凉午夜增添了几许迷离伤感。群山、溪流、树木、庙宇、屋檐,都被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爹,缎儿……」她呓语着。
她看见火舌无情吞噬着亲人,狰狞着将雕梁画栋烧成灰烬……
「爹!」楚涵嫣翻身坐起,粗重喘着气,浑身已是冶汗涔涔。
「涵嫣?」龙无咎结实的手臂将她牢牢固定在怀里,温暖的手不断从她额前滑过,以指来梳理被汗浸湿的发丝。
她目光迷茫的掠过龙无咎,看着周围阴森潮湿的石壁,神色也渐渐清明起来。
「这里是哪里?」
「本以为荒郊野外没有避雨之地,不过沿途中,偶然发现了一个洞穴。」龙无咎悉心安抚着她。「这里深幽隐蔽不容易被发现,也许连老天都在帮助我们。」
雨滴不断敲打着石壁,发出细微的响声,聚合在一起,悠悠回荡在洞穴内。
「下雨了?」
模不清她是什么意思,他点了点头。
「下雨了!」楚涵嫣一下子站起来,因为用力过猛有片刻眩晕。她扶着墙让身体平稳,急促喘着气。
「涵嫣,坐下来休息-情绪太过激动,这样伤身体。」龙无咎试图开导安抚她。
突然,他的手臂被她远远甩开,楚涵嫣尖叫着冲出洞穴。「老天终于开眼,楚家有救了!」她边奔跑着边念念有词。「爹、缎儿、管家……坚持一会儿,等我回来,一定把你们救出去!」
「楚涵嫣,-到底发什么疯!」龙无咎愤怒的冲进大雨里,试图捉住精神不稳定的她。
她知不知道自己身体还很虚弱?如此不爱惜自己,是不是病倒了才愿意老老实实养病?他无法再放任她将渺茫的希望当作寄托,因为若是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以后受到的打击会更大。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里发酵,混杂着愧疚、懊恼、甚至自私的情绪,逐渐膨胀。
「龙无咎我警告你,别试图用刚才的方法刺激我,你自己是胆小鬼不代表我也是!」楚涵嫣愤然甩开他的手,再次冲向雨中。
转身前,她那抹警戒的眼神刺得他心痛。
「-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吗?」他不放弃,再次捉住她,用力将她的身子转过来。
「我知道什么都知道!你没看见现在下雨了?楚家燃烧的火一定被雨熄灭了!我要去救他们,他们一定还有救!」
「-想到的事难道官差们没有想到?他们的经验比-丰富太多,对付『逃犯』的手段也不是小儿科。真以为他们没有想到-会自投罗网?说不定他们正设了圈套等-钻进去。」
「龙无咎!」大雨打在楚涵嫣的脸庞上,带走她汹涌而出的泪水,她狠狠盯着他道:「我去救我的朋友、我的亲人,用不着你『关心』,而且你的关心我根本承受不起,放手!」
他胸膛急剧起伏,彰显着怒气。但从小养成的自制力让他很快平息怒火,用冷静的语调避免火上浇油。
「不可以。我不能让-白白送死,这也算是……一种补偿。」这不是比谁声音大,谁更强硬的时候。
「你这个冷血的家伙,那里也有你的商队、你的好友!你怎么就忍心看他们被活活烧死?对啊,我怎么忘了,你是主子,只要你活着就可以,他们的贱命根本不值钱!」
啪!螓首猛然偏向一边,她白皙的左颊上一个红红的掌印。
「你打我?」她好像惊呆了,喃喃重复着三个字,似乎没有想到印象中的翩翩公子也会这样。
「对,我是打。」龙无咎丝毫没有愧意。「我要打醒-,让-看清楚今天晚上到底要做傻事到什么时候。」
她两眼发直,简直不敢相信他竟如此对自己。
「-以为就只有自己心存善念,别人都自私冷漠?」他指指她的心房又指回自己的心脏。「我冷漠?那里同样有出生入死、情同手足的兄弟,难道我就愿意眼睁睁看着他们死?笑话!」
楚涵嫣呆愣着。寂静之中,他的喝斥犹如炸雷般字字句句在耳边引爆,听得她心脏纠结起来。
「贱命?呵呵,如果不是-楚大小姐提出来,我还真不知道原来生命可以论贵贱。」
她慌乱地摇头,不是这个意思,她绝对不是。
「想送死?这还不容易,立刻去就是。」薄唇微微翘起,龙无咎精致俊美的脸上满是讽刺。
「他们正巴不得-马上去,不仅捉到一个活口,而且还是楚家的大小姐啊!如此正好将她老爹引出,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么划算的买卖,还要靠-楚大小姐成全。」
雨水几乎将全身淋湿,楚涵嫣擦去不断滑落的雨水以及泪水,眼前人的面容依然模糊不清。
「不服气?」他将她的动作解读为赌气、怨恨,忽而轻笑一声。「算我枉做小人。楚大小姐请放心,龙某绝不会再干涉-半分自由,想怎样便怎样,即使再回楚家也与我无关-继续当救人水火的慈悲人,我就继续冷血无情。这样可满意?告辞。」
他冷冷瞥了她一眼,毅然潇洒转身,将她一个人留在风雨里。两个人的距离越拉越远,直到挺拔俊秀的身影隐匿在黑夜雨帘中。
不时上窜的火苗倒映出带着思索的俊秀面容,一双狭长的凤眼不似平时那么清亮有神,染上些许疲惫。
龙无咎少有的放纵自己的思绪神游,往后的计画和那个人的身影交错而过,形成错综复杂而毫无章法的画面。
她是他的克星吗?为什么冷硬从容的心,在遇到她后就开始变得游移不定,甚至瞻前顾后?
这不是他的风格。
曾不止一次被告诫,凡是即将成为自己弱点的一切,都要在形成威胁前抢先除去-这是成为一个合格统治者的基本要求!
他尝过什么都失去的滋味,所以,更加珍惜翻盘的机会,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正如历经繁华之后的凄凉,才会更加怀念过往。
时间从未像此刻般漫长难熬,龙无咎也第一次无法掌控自己的心。他不断拨弄树枝来掩盖烦躁,结果只是欲盖弥彰。
石壁上的影子陡然起身,形成强烈压迫感,将洞穴空间挤压得愈形狭小,近乎变形。
龙无咎低咒,狠狠盯着洞外雨帘,似乎下了决心般跨步走向那里。一次,就这么一次,他放弃所谓的原则。
没有光的雨夜,周围景物似乎都一样,看不分明。凭着记忆,他走到刚才发生争执的地方,希望能看见熟悉身影。
没有人。
再向前,还是没有人。
她终究还是去了吧!上彩节那晚雨夜的相遇,楚家水榭的畅谈,窃香楼的恶作剧,甚至差役面前乔装作戏。
那张俏丽笑脸如此可贵,在自己阴郁的生活中,仿佛刺破乌云的光线,张扬着青春热力。
慢慢调理气息,龙无咎正准备返回楚家的时候,阵阵啜泣呜咽隐隐飘入耳际,他脚步立时停住。
是她,一定是她。
循声而去,看着跪在雨里的纤细身影,他的心头漫过一丝怜惜,带着放松后的心情缓缓走过去。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残酷的事?」仿佛感应到来者,楚涵嫣轻声询问。也许并不在意答案,只是想找人倾诉。
「前几天还在吃喝玩乐、到处闲逛,转眼,楚家灰飞烟灭。」前方的大火已经熄灭,她似乎可以想象到那里是怎样的狼藉一片。
「佛说因果报应,几世循环。是否,我们楚家上辈子做了天理难容的恶事,这辈子要以如此方一一来偿还?」
她知道不会有答案,说出来会好受一些。
「爹很贪小便宜,我知道的,但他对这个家没话说;缎儿古灵精怪,陪着我长大;还有厨房的胖师傅,老管家……」
龙无咎站在她身后,默默听着。
「我怎么可以轻易去送死呢?」楚涵嫣咯咯笑了,诡异笑声此时听来尤其凄厉惊心。「都还没查出来到底是谁干的,我怎么可以死?那太便宜他们了,我一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她慢慢站起来,虚浮而吃力。湿漉漉的长发凌乱披散,惨白面孔上挂满雨水以及泪水。
「有没有觉得我是在说笑话?」她看他一直沉默不语,以为他对自己的誓言无法认同,不由苦笑。
「对啊,我一个弱女子又怎么可以和那些幕后黑手较量?但是,难道他们就是龙翔的天和地?无咎,你说过天理昭彰,龙翔到底讲个『理』字。我坚信会有真相大白的时候。即使无法血债血偿,我也要让所有人知道他们的真面目!」
「没有,我,只是心疼。」龙无咎上前拥紧着柔弱身躯,下巴抵在她潮湿的发上。
她在他怀中无声的啜泣,这一刻,不行……就让她再为他们哭最后一次。
「记住,-不是一个人。即使天下人都抛弃了-,至少还有我。我知道那个人是谁,我知道。」
他以为她会穷追不舍的质问,已做好万全准备回答,怀里人却半天没有动静。
「涵嫣?」他拍拍她的肩膀。「-……不想知道他是谁?」
她的身体猛然滑落,龙无咎一把搂起她,避免两个人跌倒。
「涵嫣?!-怎么了?」
模上额头,好烫。
「-就这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她听不见,只是沉睡在自己的梦里。也许梦里只有快乐和温馨,而不必遭遇这些腥风血雨。
昏迷前,她隐约听到某个人说至少还有他,而自己,正靠着他的胸膛。真好,至少还有他。
「我该拿-怎么办。」幽幽叹息穿梭在雨帘里。黑暗中,隐约有两个人依偎着前行。
火没有熄,很好。
龙无咎一手搂着楚涵嫣,一手用树枝拨弄着火堆,希望火燃得更大点,因为怀里这个人几乎冷僵了。
春雨,也可以寒透人心。
他的大手移向楚涵嫣的领口,轻轻解开衣襟。春风得意时,夜夜笙歌。他曾轻松而挑逗的解开过各色绝艳女子繁复的衣物,却从来不像今天如此紧张笨拙,甚至带着点怜惜。
将她被雨浸透的衣服月兑下来,她柔滑的肩头呈现在眼前。嬉笑怒骂活泼可爱的她,这时的柔弱直刺心怀。
他是君子吗?
不是,即使曾是,那个龙君子也已经死了。所以,他再也无所顾忌。
龙无咎冷静的将她外衣的盘扣全部解开,再除去潮湿的内衣,不带一丝欲念,将她光果娇躯揽在怀里。
肌肤相贴,她的冷刺激了他的热。
冷热逐渐交融,在生理和心理上,窜生出一股无法言语的感受。近乎于,快感陡现。
先前留在洞穴内的中衫已经干爽,他用这个遮盖住两人的身子。他知道,她会害羞。
「无咎?」怀里人儿突然动了动,发出模糊的呓语。
「别怕,我在这里。」
半晌的沉默。
也许,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场面,而他不会吝啬。
「是你给我暖的身子?」楚涵嫣明亮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仿佛从来不曾昏迷过。
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龙无咎点点头,已经做好被刮耳光的准备。毕竟,在这个时代,女子名节依然被看得很重。他确实唐突了。
「谢谢。」
就这样?他挑眉。意料中的责骂没有出现,反而是--谢谢?
楚涵嫣可以清晰感受到肌肤相贴的触戚,他结实光滑的胸膛和沉稳的心跳给自己带来一种莫名安心。
「放心,我不会要你负责什么的。」她埋首在他怀里,两个人似乎都没有回避或者起身的动作。
时间静止,寂静蔓延,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以为我会负责?」
轻轻一句话,让洒嫣颤抖着,脸色唰一下惨白。她羞愤而抗拒的企图月兑离他的怀抱,原来自己到底还是被所有的人抛弃了-
以为自己是谁,楚涵嫣?她质问着,为心中那点妄想的破灭心如刀割着,但更多的是羞耻。
「看,-又误会我的意思。」龙无咎带着某种阴谋得逞的坏笑,一使劲又将她拉回坏中。
「对我来说,-不是一种责任,那样的话太过沉重-也不想我们之间只是由责任而不是爱情来牵绊是不是?」
他的手指缓缓从她的额头滑过,来到眉梢、眼角、鼻梁、直至诱人的红唇,最后停留在此轻轻触碰着,带着无尽怜爱。
她静静听着,不自觉又向他怀里移动几分。龙无咎将这下意识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嘴角弯起来笑了。
心情起落,那种从天空跌落复又升起的感觉,让她手足无措。欣喜之余,她生出一种错觉-自己仿佛泥土般,由着他尽情揉捏,且尽在他掌握中。
「你是谁?」涵嫣闷声闷气问道。如果命定之人是他,那么以前的迷雾她希望解开。
「我是龙无咎。」
「这我知道,可是你真的只是个普通生意人?」
「是的,在流放的那些日子里,经商可以给我、给那些兄弟讨生活。而我的另一个身分,是龙翔国的六皇子。」
她霍地抬头,几分震惊几分悲痛,却也和隐约料想中的差不多。他果真并非普通人。
「六年前,我被四皇子龙峥,也就是同父异母的哥哥,假借父王之手流放到大漠边关。今天,他又想在我回都城之前,斩草除根。」
六年时光浓缩在这几句话里,听来云淡风轻,而最深层的痛苦,往往无法用语言来说明。
「那么追杀你和烧了楚家,甚至逼走我爹的人,都是一个来路?他们都是龙翔皇家,也就是四皇子的人?」
他看着她,缓缓点头。「是的,就是我那个野心极大的哥哥。他以为-爹要帮我对抗他,就先下手为强。其实,-爹根本没有参与政治漩涡的兴趣,他只想好好做生意,再为-找个好婆家,好依靠。」他说着善意的谎言。
「不要再说了!」楚涵嫣拼命捂住耳朵,拒绝再听半分。说这些有什么用,到底有什用!「爹,女儿不孝。」泪水再度夺眶而出,无法停止。
她哭得如此伤心,将隔在两人之间的衣衫都快要浸湿。
龙无咎静静任她在怀里哭泣,眼中复杂的情绪,也许她永远不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