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璐儿,你在哪儿?”春风,夹带著清露,弥漫著暖意,轻盈地抚过了枝头上的朵朵艳红。青年男子的呼唤声也乘风飞驰,响遍了满山满谷的桃花林。
“璐儿,别闹了,再不出来,我就一个人回去了!”年轻男子的声音里透露著焦急,令那隐身在朵朵艳红后的红艳身影,因得意而低笑出声,颤落了点点桃花雨。男子突然停止奔走,侧耳,倾听,微笑。
“啊!”突然伸出来攫住她腰肢的手,著卖吓了樊璐一大跳。
“顽皮丫头!”男子捏住樊璐的鼻头,却教樊璐硬给挣开。
“元烨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她甚至连他何时爬上树的部不知道。
“喏,你掉在树下的玉玲珑。”唐元烨扬了扬手上那串用红头绳系成一串的玉玲珑,登时响起一片玲琅玉声。“还有,你忘了我有多么擅长于——”
“打猎,”樊璐笑了起来,“你有多擅长于打猎!我怎么忘了呢?你和大叔学了十几年的猎术啊。”樊大叔是杭州一家相当有名气的武场的师傅,专门教人射箭打猎的功夫。元烨身为樊大叔的养子,自然也学到了一身的狩猎功夫。
元桦看著璐儿笑,有一瞬间,他觉得无法呼吸。而他日夜狂烈渴望见到的,就是她那抹艳丽如桃、妩媚如杏的笑容,即使是如此令他感到窒息。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呵,这种说法不仅俗套,甚至连璐儿娇笑令人心醉的程度,都形容不到十分之一啊。尤其是在这种春天里的黄昏,衬著花影,映著夕阳,璐儿的笑,变得更加震人心弦。
他想起了昨晚与樊将军的促膝长谈,樊将军想招他为婿,让他与璐儿结为连理,那么将来他便能日夜有璐儿的笑颜相伴。能得妻如樊璐,他的人生夫复何求?
“你又发呆,呆头鹅!”樊璐一戳元烨的额,抢回了玉玲珑。
“璐儿,”元烨飞快地握住了她的青葱五指,仿佛不愿放。“过几天,先生要考你背书了,喏,我教你的那些诗还记得吧?”
“记得,我背得可熟了!”樊璐的双眸里闪著光,“长千行、长恨歌、子夜四时歌;长相思、长信怨、天末怀李白,随便任你考,我倒背如流!”
“好,那我就考考你!我念一句,你接一句。”元烨凝目想了想,“美人如云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涤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樊璐将手垂在半空中,叮叮当当不停晃著那串玉玲珑,她笑道:“长相思!再来、再来!”
“别得意忘形啦!”元烨将樊璐抱起,坐在自己怀中,一同倚在树干上。风吹得,正温柔。“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樊璐接道。
“天生丽质难自弃——”
“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停、停!”元烨忙打断了急欲表现的樊璐,“叫你接一句就好,你怎么——”
“我是怕你背不出来啊。”樊璐眸光流动,眉飞色舞。
“我若是背不出来还有资格教你吗?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在天——”元烨顿了顿,“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他一边念,目光忍不住追随著她因风飘逸的青丝,伸手轻触,眼中似水柔情。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樊璐笑著,几乎是高声把诗句给唱出来的。这是她从小听到大的长恨歌呢!怎么可能难得倒她?小时候听著娘念给她听,她便会舞著比自己身段还长的五彩锦带,想像自己便是那唐朝第一美人杨玉环,舞著、舞著!
唐元烨却不知怎么地,一听樊璐这两句,竟呆楞了片刻,像是魂魄在瞬间被抽离。等他回过神,下自觉地收紧了手臂,看见璐儿仍安稳地坐在他怀中。
“怎么了?”樊璐停止晃动悬空的双脚,望向不语的元烨,“怎么不说话了呢?”
“我冷……”
“冷?”樊璐将脸贴在元烨凉凉的颊上,不解。“怎么会觉得冷呢?可能天色晚了、湿气重了,咱们回去吧。”
“长相思兮长相忆,”元烨紧握住樊璐的手,嘴边忽然冒出了两句话,“短相思兮——”
“无穷尽。”樊璐接了道,却不解元烨黑眸中那满溢的悲哀,“元烨——”
唐元烨忽然将樊璐的头按向自己,用唇封住了她的。一阵桃花馨香传来,是璐儿身上的香气,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抱著璐儿,便觉满怀馨香。
他觉得方才那两句诗在摄夺他心魂之际,亦带来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逼得他不得不这样做。什么有时尽、无绝期的,听了令他心头发冷。
离开了樊璐的唇,见她颊畔绯红、睫帘低垂,似喜似嗔的娇态,甚是动人。唐元烨拥她入怀,直到她暖暖的体温传到他身上,他才在她耳畔低低喃道:“别离开将军府,答应我。”
樊璐伏在他胸前,感觉自己心跳好快。元哗第一次吻她时,他们一个才十岁,一个才七岁,小小的她不懂,只是喜欢他唇上那抹温热,可是小元烨却叮咛她:“嘘,别告诉人,这是我俩间的小暗号。”
她喜欢元烨,她知道的,而且是像她半夜躲在棉被下,偷偷看的那些杂书里写的,那种才子爱佳人的喜欢,就叫做——爱情吧。她向来受尽众人宠爱,但她最想爱的却是元烨。而元烨对她……到底是什么情感呢?元烨很疼她,从小时候到现在都一样的疼,然而他从不特别为他的行为作解释,就像那个吻……算是什么呢?他们之间,只有兄妹情分吗?想到这儿,她有些失落。
“我才不想离开。倒是爹娘,我才过了十七的生日,他们就整天想著我的亲事,嬷嬷也无时无刻地叨念著什么女孩儿应有的三从四德一大准的,深怕我觅不著一个好夫婿似的!他们厌倦了我、要我早早离了这将军府呢。你少哄我,八成你也希望我早早离开这儿。”樊璐试探性地抱怨著。
“丫头莫胡说。将军、夫人疼你都来下及,岂有厌倦之理?只是为你终身归宿著想罢了。”唐元烨点了点樊璐噘起的嘴,极尽怜爱的。心想不久的将来,樊府就要办喜事,是他迎娶璐儿的盛大婚礼。唐元烨唇畔扬起微笑。
“管他们怎么著急呢,我才不想嫁人。”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丫头是该觅夫婿了,还说不嫁呢,你诗经读到哪里去了!”唐元烨笑她,换来她一阵毫无大家闺秀风范的拳脚相向。“好好好!快住手,再这么粗鲁真没人要了。”
“怎么连你也希望我嫁人?”樊璐甩开他的手,不禁有些生气。
“我希望你嫁人,却不希望你离开这儿。”
“你这人真麻烦,那嫁给谁好?难不成是你啊?”
“你想想啊,怕是只有我愿意舍己成仁。”元烨似笑非笑地瞅著她,樊璐脸微红,虽然知道他只是在说笑,却心里仍是一甜。她把脑袋瓜子搁回他肩窝,但待不住半刻斯文,又开始不安分地动了动身子,往唐元烨身上挨,额头抵在他耳边,满足地呼吸,元烨哥哥身上的味儿真好闻……”
樊璐的青丝骚得唐元烨痒痒的,可他又贪两人身体如此贴近的亲密,怎舍得放。“喜欢我身上的味儿吗?你一天不离开我,爱怎么闻,就怎么闻。”偏了偏头,元烨温柔地吻她。是他教她这爱侣问才有的亲密举动,她那双朱唇只有他一人尝过,现在如此,以后也是如此。他自私地这么想。“我离不开你的……”
“唔,”在元烨柔软的唇和他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气味的笼罩下,樊璐舒服得只想沉睡不醒。“我也离不开——”
“嘘,”没等樊璐说完,唐元烨掩住她的嘴,警觉地静听树林问的动静。一看来是府里的人来寻你了。”
“有吗?在哪儿?”樊璐听不见任何声响,伸长脖子,也瞧不见什么人来,但过不久后,果然远远传来阵阵马蹄声,和人的吆喝声。
“是银杏和家丁来找你了,咱们快下去吧。”唐元烨手托住樊璐的腰,一阵清风似地从树头跳回地面。
“哎呀,小姐,你真是急死我了!整个儿府里头正天上、地下的找你呢!亏是我先找到了雪舞,才终于找著你了。”樊璐的贴身丫鬟银杏,一个生得伶俐可爱的小丫头,眉心间一点米粒大的胭脂痣;此刻她脸上尽是松了口气的感谢表情。
雪舞是樊璐的座骑,西域的宝马,毛色洁白赛雪,又迅捷如风,于是樊璐给它起了个名叫“雪舞”。樊璐跨上雪舞,咕哝著:“又什么事呢?放我玩一天也不行,这会儿又找得急了。元烨哥哥,你说,咱们骑了雪舞,往山里藏个十天一个月的,过清静日子,可好?”
“璐儿说好当然好,”唐元烨翻身上马,也骑在雪舞身上,双手拉住缰绳,将樊璐圈在臂弯里,“可是现在还是得先回将军府一趟。”唐元烨说完,低喝一声,雪舞便载著两人往回去的路上走;银杏拧了拧走酸了的腿,不敢怠慢,连忙也和家丁跟随前去。
行经桃花林中那棵最古老的桃花树旁,樊璐拉住缰绳,指著树下那口极大的井,“元烨哥哥,你再说一次这口古井的故事给我听。”
“小姐啊,那种故事有什么好听的嘛!”一阵冷风吹过,让银杏打了个哆嗦。
“千万别在这儿说啊唐少爷,天暗了,怪可怕的。”
“璐儿想听我当然说。从前有个皇帝,爱上了一个平民女子,叫做桃花。他把桃花娶回宫里当皇妃,可惜这桃花早已有了婚配,虽然感激皇帝对她的厚爱,仍整天哭泣思念她的丈夫,希望皇帝能让她回家乡,见丈夫一面。皇帝见桃花如此痛苦,心中当然很不忍,就允许她回家乡一趟,可是得答应他五天后要回宫。”
樊璐接著道:“可是没想到这桃花一回去就反悔了,打算与她丈夫逃走啦!”
“是啊,皇帝一怒之下,率领大军攻打桃花的家乡。桃花与夫婿两人逃到了深山中的桃花林里,皇帝带著大批人马追去,追到了林子里最古老的那棵桃花树下,把桃花跟她夫婿团团包围住,无处可逃了。桃花一女不愿事二夫,便跪在皇帝面前说:愿来世再报他的厚爱之情,只求他别为难她的丈夫。说完便往身后一口井跳了下去。”
“就是这口井啊?”一旁的家丁听了,忍不住插嘴问道。
“没错,就是这口井。桃花的丈夫伤痛不已,要与皇帝拚命,但哪里敌得过呢?被侍卫一剑划在脖子上就死了:他倒在井边,血就洒在这棵桃花树上。”唐元烨脚一夹马肚子,雪舞又开始踏步慢行。“皇帝没想到最后竟是这种结果,他伤心欲绝,顿时大彻大悟,便把皇位传给儿子,自己剃度出家了。后来住在这附近的人家传说,常会看见桃花和她夫婿的鬼魂在这儿游荡,还可以听见他们唱歌呢!”
“嘘、嘘!别说啦唐少爷。”银杏躲在家丁背后,忍不住害怕地捣起耳朵,好像听见了风声中带有别的声响。
“后来阿,从见到两个鬼魂,变成三个鬼魂,他们说多出来的一定是桃花跟她丈夫的孩子。”
“鬼也能生孩子吗?”家丁好奇地问。
“当然可以啦,谁说不能?以后我要做了鬼,也找个鬼丈夫,生个鬼孩儿。”樊璐兴致勃勃说道。
唐元烨听了忍不住笑,“是是,从今以后你可别嚷著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说怕鬼。你可得好好跟鬼打交道,以后还得找个鬼丈夫呢!”
“你们别再提鬼啊鬼的,你们听,那儿是不是有歌声啊?咱们快走、快走吧!”
银杏害怕地催促著,家丁也突然觉得毛毛的,“是啊,走吧少爷小姐,再晚点林子就整个暗了。”樊璐和唐元桦对望了眼,笑了起来。唐元烨大喝一声,雪舞马上举蹄急奔,载著他俩扬长而去。
“啊!”银杏在后面急道:“小姐等等我们啊!”
一进屋里,便见李嬷嬷迎面而来,满脸不悦。她手脚迅速地替樊璐换下外衣,洗过脸,又换上了一条湖绿绫子棉裙、蜜合色小袄。她一边帮樊璐重新梳头,一边教训著银杏:“又让小姐趁著我不在到后山去野了吧?瞧这身衣服弄得多脏!想必是唐少爷也跟著去了,哼!今早才交代了不许出门,要是等会儿老爷开口问了,你就仔细你的皮儿!”银杏满脸委屈地望著樊璐。
“好嬷嬷,别怪银杏,是我偷溜出去的,她没跟来。”樊璐笑著道,一边自己拿著梳子,把盘了一半的髻又拆开来,任由乌黑长发如瀑泻下。“别绑了,紧得我头皮发麻呢,好不好嬷嬷?”面对樊璐半任性半撒娇的模样,李嬷嬷实在没辙。
轻轻梳著,樊璐凝视镜中的自己,嘴角漾出微笑。就是这模样儿最美,是元烨哥哥告诉她的。面如满月犹白,眼似秋水还清:如云青丝披泻于背后,不添任何俗饰,这样的璐儿,最美……。
梳理完毕,樊璐唤了银杏跟随,便欲往大厅走去,正好樊家三小姐樊珞推门而入,几乎撞上樊璐。“你又披头散发的?”
“我料是哪个冒失鬼,随随便便闯进别人屋里来,原来是三妹妹。”樊璐睨了她一眼,脚停也不停地往外定。
“二姊姊当真就这么出去见客?平常你要闹性子倒没人管,如今你以为外头儿的王公公是干什么来著?他可是奉了御旨,特地来给皇上选妃的!”
樊璐停下脚步,心中一惊!
“咱们三姊妹皆名列选单之上,只是我年纪尚小,怕还模不上边儿呢!”樊珞的笑是得意的、假惺惺的。“两位姊姊貌美如花,必为皇后之选,妹妹和唐大哥在家乡也会替姊姊大喜大贺!”
“哦,”收回了混乱的心思,樊璐一笑灿然如星月,“提到了元烨哥哥,我们刚才还一同去桃花林游玩呢!”
樊珞的假笑瞬间僵住,“唐大哥一整个下午都和你在一起?”她昨晚想约唐元烨去西湖赏景,但他说要和樊大叔练习射猎,无暇陪她。难不成,唐大哥骗她?
“不不不,不只一下午,而是一整天!”樊璐腰间的玉玲珑随她翩然启步而作响,她一回眸、一挑眉,全是故意刺激樊珞这处处爱与她相争的小妮子。“上午先去了西湖,中乍到醉月楼用膳,下午才到桃花林玩了好久,真是累人。妹妹难不成在家闷了一天?怎么不找人出去晃晃呢?呵,我不跟你闲聊了,得去见客。”
“你——”樊珞见樊璐头也不回就走,她立在原地,忍不住气噎!嬷嬷和一千丫头们不敢言语,都退下了。
哐啷一声!樊珞把桌上的碗盖往地上一摔,摔了个粉碎,脸上尽是受辱难忍的愤恨。从不觉得自己的姿色逊于樊璐,为什么众人独宠她、独爱她?连自己心爱的唐大哥,偏偏也……难不成,她是上天注定生来与自己作对的?
哼,上天弄人,这样一个强劲的敌人,却是她亲姊姊。姊妹情分尚可向后抛,她樊珞,是绝不可能认输的!
当樊璐翩翩来到厅堂时,显然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镇南将军樊士严,此时端坐在红檀椅上,方才还笑得开怀的脸,一见女儿如此扮相出来,便已被一片薄怒取代。“给爹娘请安。”樊璐不畏愠怒中的父亲,微微欠了欠身子,抬眼环顾四周,一如往常般,尽收众人惊艳的眼光。堂上有几位生面孔,坐在樊将军身边的,是一个身著华服的中年男子,身后站了几个年轻小太监。
“王公公,这位便是小女樊璐,”樊士严向那位中年男子介绍著,“璐儿,这是六宫都太监王公公,还不快请安!”
“王公公万福。”
“呵呵,好、好!快请起。樊将军,您府上三颗明珠果然名不虚传啊!”老太监王顺年笑嘻嘻地向樊士严说著,那双细长精明的眼睛已笑眯成了一条线。
“王公公过奖了。唉,在下宠溺幼女,二丫头璐儿尤其被在下给宠坏了,皆因此女自幼便得上苍厚爱,模样姣好,又聪明伶俐,众人见之必夸赞不绝,反倒养成了她任性骄纵的脾气。三丫头身量未定,不足一提。入宫选妃一事,在下瞧著唯有长女景儿勉为其难符合资格。”
听到这儿,一直偎在母亲身边的樊璐,目光飘向大姊樊景,姊妹四目相交,会心一笑。
“将军太谦虚了。文人间有雅诗传唱:富贵樊府养三姝,一妹光彩景景胜蓝田,二妹晶璐比琉璃,三姝璎珞耀霞光,景光珞彩已胜仙,晶璐华美犹胜之。”
王公公唱完诗,笑呵呵的:“这世间罕见的华美晶璐,就是指二千金樊璐小姐了!今日一见,果然是人如其名,真真天仙是也!实不相瞒,这民间的传唱,可是连宫里头都略有所闻啊!贵千金一旦进了宫。见了皇上,只怕是从此一跃成为枝头凤,光耀门楣,樊家从此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啊!”
众人皆笑了,樊将军和夫人更是满面光采。
樊璐向来最怕听到这些恭维的话,忍不住浑身起满鸡皮疙瘩。她压根儿没把选妃当一回事,只当是大人们之间的客套闲谈罢了。当她无聊到忍下住偷偷打了个呵欠时,目光一瞥,突然发现站在王公公身后的一个小太监,正睁著一双晶亮深邃的眸,唇角带著笑,肆无忌惮地盯著自己。
樊璐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有点儿恼怒,可一转念,又觉得有趣起来。
怎么?连个不是男人的小太监,也会对女人好奇吗?想到这儿,樊璐顽皮地朝那小太监抛了朵撩人心魂的娇笑。那太监显然是被她的笑容所慑服了,怔了半晌后,他嘴边的笑意,更深了。
樊将军与王公公尚有要事商议,众人退出厅堂后,樊璐拉著姊姊樊景,亲腻地道:“姊姊,爹刚才那样夸赞你,只怕下久你就要到宫里做娘娘了!”
樊景轻捏著樊璐的颊,温柔里略带责备:“你呀这丫头,还没问你怎么如此披头散发地便出来了呢,不怕爹大发雷霆教训你?”
“爹舍不得骂我的。”樊璐满不在乎。
“舍不得骂你,却会骂嬷嬷、骂银杏,又怪娘宠你宠上了天。你一个人任性不打紧,反倒害了三干子人白挨骂。”樊景天性温柔,连训起人来也是温言软语,一点儿火气也没有,教樊璐恼也不足,笑也不是,只得投降!不禁感叹只有姊姊制得了自己。“好了好了、别再念了,我知道了嘛!”
樊景和樊璐的对话,因樊珞的到来而暂停。樊璐没有搭理三妹的闲情,便同银杏回房休息,匆见李嬷嬷领著两个太监来见。“说是王公公送的见面礼。”
樊璐倚在窗台边逗著笼里的雀儿,只是点了点头。两个太监把礼物搁在桌上后便要告退。樊璐抬眼一瞄,发现其中一个正是方才在厅上盯著她看的那个小太监。
“-,这位小公公等会儿,你——”樊璐有心捉弄,甜甜地问:“你就是方才在厅上魂不守舍、连拂尘也拿不好的那个小太监?”
“小的该死,不该无礼直视小姐芳颜!”
细看那太监,眉目清秀,晶亮的黑眸中流转著浓浓的笑意和年轻的气息,倒是挺俊俏的一个小于。他秀朗的神采与身上那套宫服显得格格不入。呵,莫非是服侍皇上、娘娘久了,倒也沾染了一身贵族气息。“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的……皇上都唤奴才小吉子,因为深得太后跟皇上的疼爱,又家中排行老三,所以也有人喊我三爷。”
“小吉子三爷……好,我记得你了。”樊璐转身将王公公送的礼物拆开,里头是金玉如意、彩缎宫绸、珠钗宝玉等贵重东西,樊璐向来是看惯了这些,本来也不十分在乎,随手挑了两样塞在小吉子手里,“喏,算是我打赏你的。”
“这……多谢小姐恩赐!”小吉子没多推辞,十分爽快便收下,令樊璐很开心。“倘若小姐不嫌弃,奴才也有份小礼想送给小姐。”小言子压低了声音道。
樊璐听了三号!也不管规炬,手拉了小吉子往屏风靠去,“好啊小吉子,你私藏了什么御用宝贝,还下快拿出来?”
小吉子往怀里掏出了个锦袋,沉甸甸的,满脸神秘地笑,“小小心意,承蒙小姐不嫌弃。奴才得告退了,小姐美貌胜仙,世上再无第二,将来必为后妃之选,届时奴才必尽心尽力侍奉,以报小姐今日厚礼相赠之恩。”
两个太监退下后,樊璐立刻把众人支开,房里已无他人,她才将锦袋打开。
“哎呀!”一颗浑圆晶莹的珠子滚落桌面上,珠子可不小,拳头那么大!在桌上滚得飞快,竞撞翻了烛台、灭了灯火!屋内陷入一片漆黑。珠光四射的刹那,只听得樊璐一声轻呼:“夜明珠……”
樊夫人在樊璐的房里;柔柔的灯火照著母女俩有三分神似的容貌。樊夫人当年的绝代风华,仿佛都遗传到了璐儿身上,而且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更胜一筹。这得天独厚的容颜呵,对璐儿而言,是一种幸福?抑或是一种负担呢?
“璐儿,告诉娘,你想不想进宫呢?”
不想!她马上想到了唐元烨。她不想离开他啊。若是进了宫,岂不是永远见不到面了?虽然她也懂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道理,就算她不进宫,她和元烨过几年分别成了亲,她一样再不能像现在这般整天黏著他了。
如果她与元烨只是兄妹之情,那么她就没有理由一辈子与他相守,她也知道的……可是,她真的不想离开元烨、不想离开这里嘛,她才答应过元烨的。
即使她心里的确是对皇宫有著好奇,尤其是想知道住在里面的主儿,那个人人崇拜景仰的天子会是什么模样、什么性情呢?
樊夫人见璐儿沉默,又缓缓开口:“璐儿,你是不是因为元烨,所以犹豫了呢?”
樊璐听见母亲这么说,心头一紧!
“娘绝不是不喜欢你元烨哥哥。我知道你们俩从小玩到大,感情之好,无人能及。你大叔收养他十几年,教有方,无论人品学识,都是好的。这几年不少媒人想给他说煤,哪一桩不是尊优富贵的好姑娘家?你想想,他一个孤儿的出身,能成为这样众人争著要的好人才,已是非常难得了。你也知道,这几年来给元烨说亲的不知道有几十件了,都没给应下来,都是因为考量著元烨自个儿的意愿,还有你和他的感情呀!”
樊璐突觉脸上一燥。考量她和元烨的感情?娘知道她和元烨问的感情吗?
她离不开元烨,就像是有人对他们下咒,咒他们两人一辈子不得分离,其中一个一旦离开,另一个便别想独活。多么恶毒的邪咒呢……
不过,这始终也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她幻想著他俩之间有爱情,但元烨不曾对她说爱,也许那些亲吻不算什么,也许他真的只把自己当作妹妹,也许只有她自己离不开他……
“娘并非不让你和元烨在一起,今年初老爷还跟我说过,看中这孩子不但能文善武,心地善良,最要紧的是一点儿纨绔子弟的习性也没有,想让他作咱们家的乘龙快婿呢!”樊璐听了惊讶的抬起头,樊夫人继续说:“只是,凭你的条件,瞧瞧,这样好的身家,这样好的模样儿,不进宫争取坐上后妃之位,而只满足于嫁与一个凡夫俗子,这样就甘心了吗?好好想想吧,嗯?”
娘的意思,是指元烨是凡夫俗子,配不上她?她从不这么觉得啊。元烨在她眼中,像驰骋原野间的一只狂狼,无拘无忧,狂傲不驯,是她最羡慕崇拜的物件。当她与元烨共乘一匹马在草原宾士时,她的发越过他的肩,在他身后随风狂舞,她便觉得自己也成为元烨的灵魂的一部份,世界上最美好的事莫过于此。
她是想与元烨永远在一起的,樊璐这时才惊觉,是永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