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所有的事回到医院,他见邢仪非闭着眼似乎在睡觉,便轻手轻脚地放下大包小包,刚刚坐下她就睁开了眼睛。
“不睡了?那就吃点东西吧。”他朝她笑笑,扬扬手中的早餐袋。
她点点头,同时司寇的月复中传出好大一声“咕噜噜”,邢仪非一愣,嘴角微微上弯,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一起吃。”
护士小姐笑眯眯地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出去了。邢仪非用牙签拨弄着切成小块的苹果,司寇认为该是谈正事的时候了,再憋下去他一定得内伤。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不是普通的车祸吧!”用的是肯定口气。
邢仪非停下动作,迟疑了一下,“还不知道。”
“否则韦斯利会在这儿?”他不满意这个回答。
她沉默下来,司寇突然想起韦斯利同时是国家毒品管理局的地方负责人。
“你手上在办的案子不会和毒品有关吧?’他皱起眉。
邢仪非仍然没有说话,但她的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两人相知甚深,司寇明白自己说对了,担心的程度立即升高数级,“车祸是毒贩要阻止调查?是本地的黑帮还是外地的黑帮?你既然已经受伤,案子就交给别人去做吧…”
“司寇。”邢仪非打断他的滔滔不绝,“我是检察官。”
检察官,这是她的工作,她的理想。
他明白,但是再优秀再出色的检察官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躯,会流血、会受伤、会……死!他去看她的眼神,那里面一如既往,坦坦荡荡冷冷清清,毫不躲避与他对视。
他强迫自己用一种心平气和的语气说话:“我会担心。”
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锐利的气息转为柔和,乌黑的瞳眸里光芒变幻。
“我知道。”她最后点头,“我会小心。”语气中甚至带一点点恳求,他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面对这样的她,你能怎么样呢?司寇认命地想,开始考虑去找一个二十四小时的保镖。
“工作忙吗?”
非常罕见地她会主动提起话题,显然她不愿再继续先前的对话,不想同他多谈正在办的案子。司寇叹气,为什么就不懂得为自己担心呢?他基本上不相信她会照顾好自己的保证。
“还行。”一边想一边随口回答,“你手头积累的案子还多吗?”
“跟以前一样。”那就是很多。地检署一直人手就不足,邢仪非去年的年假只休了一半就得回去上班。
“做事不要那么拼命。”他的手指把玩着她的头发,她发质很好,可惜懒于打理,所以永远是短发。
“工作很多。”她有点困,受伤很容易让人疲倦。
“既然受伤了就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别老想着公事。”
“嗯……”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他的唠唠叨叨让她有一种安心感,令人能够放心地睡去。
“睡着了?”司寇轻轻为她盖好被子,将几缕额上的发丝拨到旁边。早上的阳光透过窗帘斑斑点点地照进来,映在病床上形成淡淡的阴影,那张清瘦白皙的睡脸如孩子般纯净。这个,比较像他的Allen。常常看见她在法庭上耀眼夺目锋芒毕露,那是众人所看见的她,也是她血液中不可替代的一部分,所以只是说,这个,比较像他的Alien,他爱上的那个邢仪非。
☆☆☆
第二天的报纸第三版右下角刊登了寥寥数语的一段消息,说邢仪非检察官遭遇车祸受伤,正在医院治疗,所幸并无生命危险。报道没有提及具体的时间地点,也没说车祸性质。司寇看到便明白警方在刻意低调,只按一般交通事故提供消息给媒体。
邢仪非虽然不肯跟他多讲,但若就此袖手他就不叫司寇了。同在司法界,司寇当然有他的渠道。下午时分,他从熟识的警员那里得知肇事司机已经被捕。而且那人在警局亦有案底,提供消息的警员并不清楚案情,只是告诉他此案由刑事组的专人负责,正在集中审讯嫌犯,除了知道那家伙似乎是个道上的打手外,其余情况一概不明。
本地的黑帮吗?司寇思忖片刻,打电话去找迟衡——他很有些道上的背景,在地下世界极有影响力,论消息之灵通,连警方也比不上他。正在睡午觉的迟衡被司寇的电话吵醒,颇有点起床气,总算念在多年老友的份上没跟他计较。
在本市司法界的金牌律师中,司寇一向以长袖善舞处事灵活而闻名,进退合宜。做事留人余地,从来都是一副阳光形象。不过迟衡知道,事关邢仪非,司寇也可以变得很暴力。当年邢仪非连续接到恐吓信。后来查出寄信者是以前被她送进监狱的一个案犯。那家伙后来因为在狱中精神分裂而被送人精神病院,由于是精神病人而无法起诉,所以他有恃无恐。于是司寇决定去看他,请他保留一点高尚风度。迟衡问司寇要是不成呢?司寇答:“我自己就会失去高尚风度。”
那人根本没把律师放在眼里,出言侮辱。司寇回来准备一番,第二次去看他,没有交谈,直接将他暴揍一顿。司寇的拳头有多硬迟衡是知道的,那家伙住了三个月医院搞不好还是他自我克制后的结果。伤好之后直接被送进高危精神病人中心,原因是同病友打架有严重的暴力倾向,估计现在还在那边笼子里穿紧束服呢。
后来邢仪非知道了这件事,比较不赞同。她是固执的法律守护者,从为法律程序本身同法律一样重要。司寇则反问一句:如果你我对调,你怎样做?邢仪非沉默半晌,不再多言。
迟衡听闻之后感叹:你那位邢检……终究还是个人啊!
很久很久以前,据说邢仪非有过一个非常出名的绰号,叫“人形法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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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十二岁以后,邢仪非还从来没有度过像这样一个极其无聊无所事事的星期——如果说养伤不算有意义的话。原本想至少可以读读案卷,而司寇坚决不答应。病人需要休养,而公事这种东西向来是和休养水火不容的。
司寇态度之坚决令邢仪非不再争辩。只是因为百无聊赖,心情难免低落。
看见她少有地露出黯然神色,一向明亮锐利的逼人瞳眸也失去了光芒,司寇开始心疼,不过每天只要他在,病房的气氛就会安详许多。他们一起吃饭、看报、聊天——所谓聊天,就是司寇负责说话,邢仪非负责沉默,这是他们一贯以来多数时候的交流方式。堪称最了解司寇的方修罗对这一点都动了好奇心,现代社会最讲投资回报率,司寇更绝对是那种精打细算有回报才肯投人的人,他与邢仪非,怎么可能成为恋人?
当日司寇回答:我肯对她说,她肯听我讲,世上难得彼此。
茫茫人海,聚散无常、所谓爱情,大概就是找到这么一个人,你愿意用心去讲,她也愿意用心来听。
此言一出,连方修罗都对他刮目相看,“你一向用这种情话去骗女孩子的吗?果然功力非凡。”
司寇微笑不语。
到了一个月后,邢仪非的伤势好转,情绪则相反,司寇大力安慰她:“就当是休假吧,去年年假才七天而已,玩到一半半途而废,现在多难得,没人三番五次退你去上工。”
“不一样。”她闷闷地说。
的确是不一样,年假他们在日本,怀石料理、红枫、温泉,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硫磺味、蒸气氤氲笼罩在两人周身,她脸上精致而过于锐利的线条似乎也柔和了下来,雾气中美得不似真人,还有温泉水滑洗凝脂……凝脂……他咕咚吞一口口水,啊!那张日式旅馆里的榻榻米是天堂,他们在那上面消磨了很长很长一段美好的时光……
护士小姐推门而人,打断司寇关于温泉的美好回忆。回过神来,空气中漂浮的不是硫磺而是消毒水味。唉……长长吸一口气,压抑身体深处传来的燥热感。伊人就在眼前,能看而不能吃是身为男人最大的悲哀,好想……
“有位雷先生来探望邢小姐。”’
雷先生?司寇霍然从的幻想中彻底回魂,一时想不起来哪位姓雷的“先生”和Allen有渊源。
眼睁睁看着一个全套高级西装背挺得笔直的男人大步地走进来,喔——他恍然,站起身,露出一个优雅得体的笑容。
这位男士一愣,有些措不及防地停下脚步。他可没想到邢仪非的病房里会有男人。
两人同时伸出手。
“司律。”司寇律师。
“雷检。”雷壑检察官。
握过手,两人目光都停在雷壑胸前那一大捧怒放的鲜花上,有那么一刻气氛有些奇怪。雷壑不自然地转开脸,看向坐在病床上的邢仪非,有点笨拙地打招呼:“邢检,你好些了吗?”
“我去吸烟室,你们慢慢聊。”司寇彬彬有礼地说,向雷壑点点头转身出去,风度无懈可击。
吸烟室,司寇点起一根香烟。他认得雷壑,大家在法庭上也做过几回对手。雷壑相貌端正,行事风评很好,就是严谨死板了点儿,其实在检察官里他是很出色的一位,可惜邢仪非锋芒太盛一时无两,他可算生不逢时——真没想到他会是Allen的倾慕者!
司寇倒没有吃醋,只是他突然想到,这几年来,论到相处时间,做她的同事都比做她的情人要长得多。
香烟袅袅升起,像温泉上空的雾气。那次的年假休到一半邢仪非就被召回,司寇为此很是恼怒,毕竟他们计划了半年好不容易才成行。两人兴致都很高,好长时间没那么开心了。结果几通电话就令她放弃休假,留下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度假好没意思,最后居然耻辱地提前结束行程回去上班。
冷战由此而起。邢仪非心高气傲不肯道歉,他亦死撑,就算晚上孤枕难眠无数次暗中后悔。本来这种悲惨日子不知还得过多久,结果她遇上车祸,两人莫名其妙,也可以说是自自然然藉此和好,但是问题只是被掩盖而不是自动消失。
香烟燃到尽头,余雾缭绕。
回到病房后,雷壑表示告辞。邢仪非与他都不善闲谈,刚才一段时间不知是谁更加难过一些——司寇有点坏心地想。雷壑离开之后,他看着窗台上娇艳欲滴的鲜花,半开玩笑地说:“你的仰慕者真的很用心啊!”
“他是代表署里来的。”邢仪非安静地说。
“你呀……”司寇笑。这回真开心她的目中无人与迟钝。
邢仪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天性中那种目下无尘的脾气占了上风,根本不去理他——
据说在某些方面极为优秀的人可能在其他同等程度的方面表现为弱智,这样人格才会平衡。
☆☆☆
两个月后,邢仪非终于获准出院。司寇大清早起来,刮脸刷牙,用过早餐,洒上一点古龙水,挑了一件休闲外套和淡灰色亚麻长裤,对着镜子照了照,自我感觉帅到完美。神清气爽正要出门,电话铃适时响起。
不会是方修罗吧?他有点犹豫地隔了三米远盯着话筒。自己已经断断续续跷班近两个月了,但是今天Allen出院,他还准备在家做大餐呢,肯定会继续跷班一整天。
方很-嗦的……司寇决定静观其变。片刻后,答录机开始自动接听:“你好……”
“司寇,接电话!”一个不大耐烦的好听声音响起。
迟衡!司寇模模鼻子走过去拿起听筒,应该是拜托他查的事有眉目了。
迟衡告知他的消息是:最近半年黑市里毒品数量一直在增长,有常见的摇头丸、快克、海洛因、中国白,还夹杂着一些新品种。至于袭击邢仪非的那家伙,的确是道上青竹帮的一个小头目,不过去年年底月兑离原来的帮派后就离开了本埠。撞伤邢仪非是他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
“毒品来源是哪里?”
电话那边迟疑了一下,然后回答:“不大清楚。传闻很多,但没一条有根据。”
放下电话,司寇靠着茶几沉思。一定有问题!一般毒品来源是瞒不住人的,迟衡更不会刻意讳言,这里面会有什么特殊原因吗?那个撞伤邢仪非的家伙当然只是喽罗。在幕后操盘的到底是哪一帮势力呢?
还有华夜,几可肯定他在里面代表政府。政府介人非比寻常,会是这事涉及到某些高层人物吗?……
铃声大作。迟衡还有什么忘了说吗?司寇反射性拿起话筒,“Hi?”
是方修罗。
司寇赶到医院,一进病房就看见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可以走了啦。”他笑着过去揉揉她的头发,因为住院没有打理的缘故长了不少。她今天穿了件贴身而柔软的浅色毛衣,使她的身材看起来修长利落,削瘦的肩部线条和有几分凌乱的、柔软而乌黑的头发,或多或少地显出一点孩子气。那介于纯净与成熟之间的清丽气息,令他的心底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温情的涟漪。
“华夜要过来。”邢仪非转过脸看他。
华夜出现的时候,仍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灰色的西装裤和浆过的白衬衣有些皱褶。他看来疲倦心烦,显然带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果然,寒暄两句过后,他告诉他们撞伤邢仪非的杜家豪已于昨日下午被保释。
“保释?”司寇除了惊讶就是愤怒,“他的律师是谁?”
“不知道。”华夜同样咬牙切齿。
申请保释有三种方法。其中一种是由保释经纪人出面保释,加百分之十的服务费,还要一个保证人签名承担责任,一旦嫌犯逃走他才有地方讨债。
华夜皱眉,“他打了电话给律师,律师替他开了一个银行账户,再把支票寄给经纪人——那家伙守口如瓶,不管我怎么挖,他就是不肯告诉我杜家豪的律师是谁。”
“他没招供什么吗?”邢仪非问。
“他有权保持沉默,而他还真彻底地行使了这项权利。”
病房里一片沉默,三人都是内行,都清楚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杜家豪会被起诉,接着审判,然后被课以罚款,最后他会到监狱里蹲上短短的一年,弄不好几个月后就可以出来了,他们最多能告他撞人逃逸,何况他还有个好律师。
今天有人说过一句令人振奋的话吗?司寇想,“就这些?”他问,“我们可以走了吗?”
“这个不是重点。我们都知道他是受人指使,他的行动失败了,幕后黑手也许会再试一次。我不希望下回再让你碰上,邢检。”华夜慎重地说。
司寇悚然一惊,邢仪非抬了抬眼。
“我的意思是,”他突然像个严肃的官方发言人,“我希望你避免一切可能让自己陷入危险的状况,邢仪非检察官。”
“我会记住。”她草草地点头,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务必格外小心。”华夜认真地看着她,“那件案子的性质你我一样清楚,我们都明白车祸不是偶然,我不得不相信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
☆☆☆
终于可以离开医院了,走出大门司寇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一眼圣玛丽医院的白色大楼,即使在上午温暖的阳光下,这栋建筑物也显得冷硬无情。衷心希望再也不要有下次为Allen而半夜冲来这里,那种绝望的心情到现在都还记得。
在邢仪非做简单的体检时,华夜将司寇拉到一边有话要说。方才他没有刻意回避司寇,这种态度本身就不寻常。
“司寇,我认为邢检需要一个全天候的保镖,没人知道会否有下一次意外。”
“这是官方建议?”司寇问,“这项义务不是应该政府承担吗?”
华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说:“这个邢检的作风我们都知道,就算我真的找来最优秀的人选,她若不配合也是白费。”特意顿了顿,“但我相信如果那个人是你的话,她至少不会拒绝。”
司寇一愣,自始至终华夜都是以一种专业与公事的姿态出现,对他的存在更是置若罔闻毫无表示,不过显然他是明眼人,而且深谙什么时候应该以什么方式说什么话的技巧。
两人对视,这种时候男人间似乎最有默契。
司寇微一点头,“多谢你的建议。”
华夜笑过告辞,边走边想,司寇和邢仪非?这两人在一起不知对谁更不可思议一些呢。世事之奇,果然什么都有可能。
☆☆☆
厨房里,司寇开始工作。压碎新鲜蒜头,跟橄榄油、红葡萄酒一起倒进碗里搅拌。就厨艺而言,他比邢仪非高出不止一个档次。
转头就看见邢仪非站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他和他正在做的事。
“怎么,来偷师啊?”司寇给她一个灿烂的微笑,“独门腌渍卤汁,绝对媲美德冠大厨。”德冠是本市有名的牛排馆。他一边随手拿起木槌捶打牛肉,一边接着说:“其实呢,这是从前我邻居家的家传秘方,而我小时候聪明可爱又英俊,自然成了继承人,差点被认做干儿子呢。”
邢仪非说:“我记得你说你小时候打架神勇无敌让邻家小孩头破血流,你确定他们仍肯认你做干儿子?”
“嗯?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记得啊!”司寇丝毫不见脸红,“所以说差一点嘛,早说过我从小就文武双全了。哎,人太完美果然会遭天谴,否则怎么会叫我遇上你。”
“我是你的灾星吗?”邢仪非板起脸,眼睛微微上瞟,口气带点不满。
“不对,”司寇笑出声,“是克星。你知道有多少才貌双全的佳人肯争先恐后替我洗衣做饭,偏偏现在我站在这里系白围裙为你鞠躬尽瘁。”将牛排放在一边,把新鲜生菜冲洗干净放在厨房纸上沥干。
“你现在换人还来得及。”邢仪非的口气冷冷的,可以冻死人。
一阵寒风刮过,司寇缩缩肩,叹气,“晚了,中毒太深无药可救,只好行善积德修来世之福,祈祷老天叫你下辈子变得温柔贤淑三从四德,以我为天言听计从,哈!”
邢仪非别过脸,“你做梦!”面上微微泛起一抹笑容。
“有梦想才有人生啊。”他开始将蘑菇、番茄、洋葱切片,“有理想的男人最帅了,否则你怎么会爱死我。”
邢仪非微笑,“你自我陶醉的本事倒是天下无敌。”
“阿嚏!”司寇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洋葱辣的——双眼微红地转向邢仪非,“Allen,我在这儿做牛做马,你就这样给我安慰吗?——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扔下菜刀和切了一半的洋葱,大步走过去。邢仪非措手不及被他一把抱住,激情长吻过后,他心满意足地碰了碰她发红的脸颊,“利息而已,本钱我们以后再算。”
邢仪非的回应是一个喷嚏——他手上有洋葱汁,威力强劲——然后一把推开他,“你不会先洗手吗?幼稚!”她给他一个冷冷的白眼,转身离开厨房回客厅。
“害羞了吗?”司寇对她的背影一耸肩,心情大好。
刷酱汁、煎牛排、最后把沙拉装盘,大功告成!为了庆祝Allen出院,他特地开了一瓶珍藏的葛兰非迪威士忌。不过她伤势初愈,饮料只能是果汁。
饭后两人捧着咖啡杯子转移到司寇的小窝。
那是邢仪非最喜欢的房间,她可以坐在堆积如山的书桌前往外望,浅蓝的天空没有一点阻隔,越发显得清朗。看到这些,心情无端也会变得很好,何况现在司寇在旁,咖啡在手,所谓生命中美好的日子大概就包括这些吧。
“准备什么时候去地检署上班?”司寇盘算着他们还能有几天这样悠闲的时光。
“明天。”邢仪非毫不犹豫的回答粉碎了他的美梦。
“这么快?”他皱起眉。
“休了两个月,工作积得太多。”这是对司寇,换成别人,邢仪非是根本不屑回答的。
“那也太赶了。你提前出烷、医生再三叮嘱不能劳累。”本来她至少还应该在医院里多待一个星期的观察期,但为了拿出院证明,她在主治医生面前答应得不知有多乖。“工作不是有人接手吗?难道就非你不可?”
“今年有竞选,我答应老板会尽力……”大约见司寇脸色不善,她没再说下去。
今年地检署的首席检察官F-Mcbean计划退休,准备推荐邢仪非坐上他的位子。如果成功,不到三十又身为女性将成为地检署首席,这在全国都是绝无仅有的。所以她受到的压力非常大,F-Mcbean更是不遗余力地鞭策和操练她,务求她接位时旁人无话可说。
司寇缓和了脸色,“Allen,理想很重要,但身体更重要,这道理不需要我跟你讲吧?”
杯口冒出的热气使她的脸看上去有些朦胧。她垂下眼注视着杯中褐色的液体,“我会注意。”语气虽然为难,但意思就是我明天要去上班。
“Allen!”司寇放下咖啡,提高了声音,“你要和我吵架吗?”
邢仪非抿紧嘴唇,一言不发,通常她闹别扭又自知理亏时就会这样。
房间里和谐的气氛荡然无存。出院第一天就吵架……这样怎么行。司寇叹气。唉,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这样只会弄得彼此都不好过。
“算了。”他放软口气,“你去上班。”看见她抬眼看他,眼神明亮惊喜,他又补上一句:“不过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她问,表情几乎在说什么都可以。那种单纯迫切的神态像孩子,司寇不由得发笑。
“搬来和我一起住。”身为律师,司寇最懂抓住时机以退求进。
她明显地一愣,司寇接着说:“至少由我看着你会比较放心,省得你天天在吃那些垃圾食品,弄不好几天后营养不良再进医院。”
她的脸上显出不快的神色,“我不是小孩,不需要保姆。”没有他,她不也照样平安长到二十多岁。
司寇微笑,“我不是这个意思。非要我说出来吗?好吧,我承认,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
她认真考虑片刻,说:“我们吵架怎么办?”一般而言,距离产生美,越亲近越易失望,摩擦越多。她不想同他吵架冷战,这世上能影响她情绪的人极少,所以一旦有便影响至大,上一次冷战,为此白日失神夜晚难寐的绝不止司寇一人。
“那个不是关键,”这段时期司寇认真反省过自己的心态,“我们吵架我是很生气没错,但真正让我难受的是因为吵架所以见不到你。我想和你住在一起,每天不管想不想都可以看到你。我已经烦透了独自睡觉独自醒来。你难道不觉得吗?”
她沉默。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不过……她怀疑地问:“为什么不住到我那里去?房子比较大。”
“邢检,三个小时前华夜的话你不会已经全忘掉了吧?”司寇苦笑,“你那幢房子独门独户,保安烂得要命,一团军队潜进去都不会有人发现,万一出事救都来不及。”
“哼!”她对他的形容不大服气,不过也没再说什么。
这样就表示她同意了。“好了,成交!”司寇打个响指,站起身,“走吧,我们去你那儿拿东西广打铁要趁热。
☆☆☆
邢仪非的公寓里,她打开衣橱翻找衣物。住了两个月医院,不知不觉中春天都要过去了,街头浅绿转为深绿,空气中渐渐带了一点燥热。衣橱里的许多衣服都已经过季,记得有一些放在客房的衣柜里,她进去拿的时候,司寇站在她身边。
“Allen,”他想起了一件事,“我的衣服呢?上次来的时候一件也没看见啊!”
邢仪非的动作僵了一僵,“我赔你好了。”她没看他,继续忙碌。
司寇顿生不祥之感,“你不会把它们扔了吧?喂,里面可有几件是我的最爱!”
邢仪非没回答。司寇哇哇叫:“就算吵架也不至于这么过分吧!你的衣服我可是一根指头都没动,还有你的牙刷、你的药片、你的香水……我都是精心爱护……”
“没扔。”邢仪非不想听他唠叨,终于说了实话,“在储藏室里。”……储藏室,司寇在一堆杂物里搜寻了半天毫无发现,最后注意到门口让他差点绊一跤的黑色大垃圾袋。不会吧?他犹豫地上前拉开。
啊!惨叫声直达客房。邢仪非不以为然的挑挑眉,早说赔他就是了,干吗非要去看!
司寇瞪着敞开的垃圾袋,他的牙刷和最爱的内裤缠绵依偎,他的药片零散分布在各个地方,他的古龙水倒在那里浸透整条长裤,他的衬衣……随手拽出一件,不仅皱如抹布,而且还有被踩过的痕迹,他看了半天才认出这就是那件去年五月花六千块买的亚曼尼……不管这些先前是什么,现在果然只适合装在垃圾袋里。亏她居然还留在这儿,难道想让它们发霉、长毛、烂掉?
世上无论什么女人,生气起来都是一样可怕,古今中西,概莫能外。
回去的路上司寇难免有些神思恍惚,记得自己方才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大堆关于吵架没关系的断言。现在他有点不大确定了。那是他的房子,里面全是他的东西,若有万一,垃圾袋肯定是不够用的,要不要专门辟出一间客房当垃圾场?
半夜里司寇做了个极其美妙的春梦,然而正在他兴致勃勃的致命一刻,转瞬身边的Allen却倏然消失不见,一个黑色大垃圾袋铺天盖地迎面扑来,劈头盖脸地就裹住了他……啊!他要窒息了!挣扎、再挣扎……
惊醒!喘息未定,终于发现邢仪非头靠在他的肩膀旁睡得正熟。她的被子一半挂在身上,一半正好掀起盖住了他的头脸,噩梦正源自于此。而始作涌者仍然海棠春睡,晶莹如玉的脸上长长的睫毛连颤都不颤一下。
深呼吸五十次,好不容易压下心中的蠢动,数了两千只羊终于成功再次人睡。迷迷糊糊间想,这种状态再多来几次,他迟早会血管爆裂含恨而亡!还好只要再坚持六天……六天,一百四十四小时,八千六百四十秒,哪个蠢货说过等待是最甜蜜的折磨?他一定不是正常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