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正是台北街头热闹时分,尤其在这个办公大楼林立的区域里,甫自工作中解月兑的上班族,正以惊人的速度一波波涌入人潮中。
周颖青三步并作两步地越过两条街,穿过拥挤的人群,往公司附近的五星级饭店快步前进。
为了今晚这场相亲会,周妈妈不但软硬兼施,非要她点头答应不可,更是三不五时电话追踪,殷殷叮咛赴宴的大小细节。
呼……总算赶到了。她看看手表,真是要命,已经没有时间再到洗手间做最后的准备,她低头瞧瞧身上的装扮,米色毛料长裤套装,搭配淡咖啡色克什米尔围巾,珍珠耳环还安在,米色麂皮短靴也没沾上尘土。
一切似乎都还好,就这样上场吧。
放缓了步伐,周颖青又猛然想起,这可是第一次面对相亲这种场面,原本因为急着赶路而跳得飞快的心脏,此刻简直要蹦出胸口了。
周颖青深呼吸了好一会儿,力持镇静地进入餐厅。周妈妈正伸长脖子往门口张望着,瞥见她的身影,兴奋地挥手喊道:「颖青,我们在这里,快过来!」
霎时,正在用餐的客人们纷纷抬头,好奇地盯着她看。
太多的目光,让她更觉得难堪,周颖青咬紧牙根,低垂着头,快步走向角落的位子。
「真是对不起,我来迟了!」她连声歉意地入座,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方刚端正的脸,浓密的黑发梳理整齐,饱满的鼻梁下,抿着线条优美的方唇。
那双明亮深邃的黑眸,正认真地凝视她。
周颖青的心猛然一提——他就是今晚相亲的对象吗?
他看起来分明是个优质精英型的男人,也接受这种老掉牙的相亲活动?
「明明要妳早点出门的,怎么搞的,让纪姨和张先生等了这么久?」周妈妈教训起女儿。
周颖青扬起唇角,勉强微微一笑,分不清自己的心情是害羞,还是尴尬。
「唉呀,没关系啦,颖青一定饿了,来来来,先吃点东西吧!」被称呼为纪姨的纪韵如是周妈妈的同学,她笑咪咪地热情招呼着,也替今晚登场的两位男女主角作介绍。「颖青,纪姨来给妳介绍新朋友,这位是张之玺先生,网象科技公司产品开发部门的协理,三个月前才刚从美国总公司申请调回台湾的分公司。」
纪姨转向张之玺,笑意更浓了。「之玺,这位是周颖青小姐,华扬国际公司总经理室的秘书。」
「嗯。」张之玺微扯唇角,淡淡地、非常简短地响应。
纪姨和周妈妈面面相觑,像是一阵寒风吹过般,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人……好冷淡。
周颖青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拿起水杯浅浅喝上几口,佯装若无其事。
「欸,我看就这样吧,」周妈妈开口暖场。「你们两个年轻人呢,在这里继续用餐,好好地、慢慢地聊聊,我们两个老太婆,就先去附近逛逛好了。」
「是啊是啊,我们去逛逛,你们慢慢聊、慢慢聊喔!」纪姨连忙回应。
这两位据说是老同学的默契真好,马上拎起了皮包急急离开,留下还来不及反应的男女主角。
就这么走人,留她和这个陌生人独战?搞什么呀……接下来怎么办呢?
她一抬头,正巧对上张之玺深沈的眼眸,周颖青更慌了。
张之玺沈定地观察着她——梳整扎高的长发有些微鬈,几绺发丝自然地垂落在额前,五官称不上亮丽抢眼,不过清秀温婉;米色系的合宜穿着,衬出白皙的肤色,显得气质优雅。
说起来,整体的感觉还算匀称——等等,他在想些什么?今晚不过是因为受不了爸爸三天两头的厉声叨念,和纪姨的苦苦哀求而勉强赴约,既然是打算应付了事,又何必在意对方生成何种模样?
但是话说回来,这一切都是老人家的安排,实在不该迁怒到眼前这位无辜的「新朋友」身上。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张之玺脸色稍微和缓,把刚送上来的热汤和几碟港式点心移至周颖青的面前。
「这个饭店的粤式料理做得很好。听说妳特别爱吃饮茶点心?」今晚相亲宴的地点,纪姨再三强调是为她特别挑选的。
「呃……是啊。」冷杀手终于开口,语气温和许多,再加上眼前食物的阵阵香味,周颖青的心情微微安定下来。
「有特别的原因吗?」他问。
这男人有着低沈而好听的声音,不疾不徐,她感觉自己原本飞快的心跳,慢慢地平稳了。
她抬起头来,秀气的唇角忍不住上扬。「前两年我曾经跟着主管被调派到香港分公司,那时候不知怎么地,总是起得太早,只好学学香港人,带份报纸上街吃早茶,久而久之,就喜欢上茶楼吃点心。」
周颖青伸手接过张之玺递过来的豆豉凤爪,小心地挟到自己的盘中,喝了口热茶之后,开始啃食。
她认真品尝着每一口厚重浓郁的滋味,好久没尝到这么道地的茶点,她越吃心情越好,心情越好就越吃越多……
这位「新朋友」会不会太自然了点?就这么在陌生人面前毫不客气地……啃鸡爪?
张之玺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唉,看来我已经被判出局了。」
「啊?」周颖青疑惑地抬头看他,四目交接,她倏地发现,张之玺并不动筷,只是瞅着她看。
「听说,若是想让对方留下好印象,」张之玺替她斟满热茶。「就得坐三分板凳,轻声细语,抿嘴浅笑……」说完,他一脸兴味盎然地看着她。
周颖青低头看看自己面前的杯盘狼藉,恍然回神,正想往元盅汤包前进的汤匙,就这样停在半空中,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快吃吧,灌汤包凉了就可惜了。」张之玺浅笑。
「那……你怎么都不动筷子?」脸上一阵火热,周颖青只好低头假装搅拌热汤。
「我不爱吃这类的东西。在国外住久了,习惯简单的西式餐点,很少吃这些汤汤水水的东西。」
「啊?」这下周颖青更觉羞赧,怎好意思让一个陌生男人这么迁就自己?
「放心地吃吧。」张之玺又递来一碟珍珠丸,笑笑地开口。「对了,怎么会来相亲的?」
「嗄?咳、咳!」她刚喝下一口汤,却被这个问题给呛着了。
好不容易顺了口气,她故作镇定,耸耸肩膀,语气轻松地回答:「我妈硬要我来,刚刚你也看到的喽!」
张之玺浓眉微挑,唇角勾着笑。「我的意思是说,怎么会落到相亲的下场?」
怎么会落到相亲的下场?这是什么问题?
好,既然这么开门见山,那就不用客气,有话直说吧。
「我谈了三次恋爱。」周颖青坦白干脆地回答。「但是全都失败了。」
「才三次就投降?」他的笑更深了。
「倒也不是投降。我妈前一阵子去找大师算命,说是因为我的前世抢了三个女人的男人,这辈子注定得被横刀夺爱三次,才能解上辈子的冤孽。」
解决了珍珠丸,她继续说:「既然已经应验了大师所说的三次冤孽,所以现在,我妈就开始安排相亲活动。」
「有这种事?」张之玺笑了,摇摇头说:「什么年代了,还信算命仙的鬼话?」
周颖青淡淡笑应着。「妈妈总是不认为自己的女儿有那么糟糕,可是眼看着老是失败,只得想尽办法找个理由,好让自己心安。」
其实,三次的失败也不是真的很糟,可是她有些累、有些倦,更多是失望和茫然。
爱情真是折磨人的玩意儿,从认识、交往、劈腿到分手,无论她如何用心认真,记忆中的恋情都是以伤心收场,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不费力气和心思,就遇上属于她的幸福归宿。
把最后一个虾仁烧卖推到张之玺面前,她认真地说:「很好吃耶,试试看好不好?」
张之玺点点头,举箸将她的好意送入口中。
他细细咀嚼,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周颖青。她说话的语调和嗓音,听来特别温婉和悦,让人轻松舒服。
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地吃东西了,这虾仁烧卖确实鲜香味美。他喝了口茶,才说:「妳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也来相亲?」
「啊?喔。」周颖青放下筷子,细白纤手交迭轻放在桌上,柔声客气地问了。「那么,请问张先生——您,怎么也会落到相亲的下场?」
那一派正经的语气,逗得张之玺大笑起来。她认真的模样真是有趣!
没料想到张之玺会是这样的反应,周颖青一愣,一股热气又爬上了双颊。
「老实说,我并不想问这个问题。」轻抚着磁杯,她平顺了心情,缓缓地说。「我想,你一定和我一样,心底总有些不愿意说出口的过去。」
张之玺挑眉看着周颖青——她是这么善解人意的吗?
的确,他是不太想提这个话题,过往不愉快的感情,在他的记忆里留下深刻的痕迹,至今还难以抹去。
彼此安静地凝视对方,许久,他终于开口。「其实,也算不上有什么难言之处。我在美国时,原本有个在一起五年的女友,不过当时我爸反对,后来对方就跟别人结婚了。」
说得轻描淡写,他的心口却隐隐酸涩着。
「你忘不了她,所以就一直……一个人?」原来,他的心里还有人,难怪一开始的态度是那么冰冷。
「算是吧。」张之玺替她斟了茶,淡淡一笑。「不过,若不来吃这顿饭,我爸不会让我好过的。」
周颖青想起好友崔樱樱曾说过:「十个男人里只有两个可靠,但是一个是同性恋,另一个已经名草有主了。」
眼前这个男人再好,大概也轮不到她吧?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她还有什么好多说的呢?
两个人默默喝茶,原本愉快的气氛陡然冷却了下来。
该说什么才好?周颖青盯着冒烟的茶汤,思索半晌,还是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但是,我觉得感情的痛苦,其实……很快就会过去,很快就会痊愈的。」
有这么轻松简单吗?她凭什么这样评断?
张之玺浓眉微微地皱了,声音有些沈。「五年的感情,岂是这么容易说忘就忘?」
他从来就不是在爱情之中轻易来去的男人,经历的时间越久,代表感情投入得越深。
「不,我的意思是,」周颖青放下筷子,清澈的眼神毫无畏惧地迎向他。「过去终究是过去,若是到了无法选择,也无法改变的地步,只好接受现实,伤痛就会慢慢痊愈了。」
「然后?」张之玺等着她的回答。
「然后就打开心胸,接纳另一段感情啊!」
「就这样?」他扬眉,有些诧异。
「是啊。」周颖青替他斟上热茶,顽皮地笑着。「别忘了,要说谈恋爱,我可失败了三次,总有些心得吧?」
这种事情也能拿出来说笑?她还真看得开。
「所以妳今天是在无法选择、无法改变的情况下,只好接受现实,来跟我认识?」他无奈地苦笑,伸出大掌。「我是张之玺,幸会。」
「哪是这样啊……」周颖青先是一怔,然后笑了起来,大方地伸手。「幸会,我是周颖青。」
女敕白小手轻轻握住张之玺的大掌,随即松开。
厚实的触感、微微的暖意,一股奇妙的感觉轻轻跃上她的心头。
不过,这个男人的出现只是身不由己,她不应该有太多的想象和期待。
就当作是和朋友的餐叙,反正,彼此都能交差了事就好。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顿然放开,闲适地喝口汤,举起筷子继续享用美食。
「还想吃些什么?」张之玺看着逐渐清空的盘碟,笑着问。
「真的吗?我可以继续点菜?」她像个孩子似地开心,认真思索着。「再来份腐皮虾卷好了,啊,还有女乃皇包也很好吃呢。」
张之玺唤来服务生,除了嘱咐几道茶点,还替她添了热茶。他线条分明的唇际浮着淡淡的一抹笑,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
虽然不是特别漂亮或是一眼就能吸引目光,但是她身上有一种很特殊的清雅气质,他难以形容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却莫名地安心放松。
张之玺想起自己每天埋首工作的单调生活,有多久没像这样了?悠闲轻松地吃顿饭,没有负担的随意谈笑,若能多个这样的朋友,不也是挺好?
热腾腾的茶点陆续上桌,两人相视而笑,原先的拘谨和不安已消失无踪,两人像是熟识的朋友一般,彼此为对方布菜,谈谈笑笑地度过用餐时光。
准备离开餐厅的时候,张之玺一手抄起账单,一手替周颖青拎起椅背上的外套,轻轻替她披上,耐心在桌边等她整装后,才径自步向柜台买单。
这顿相亲宴吃得可真过瘾——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有人会像她这么不计形象地猛吃吗?而且,他还劝她多吃些,这……唉!
周颖青望着前方的身影,心里兀自胡乱揣想着,秀气的唇角却不自觉地轻轻上扬。
张之玺的身材真是高大,尤其是刚刚替她披上外套的那一刻,那股属于男人的刚强气势,让她忽然有些不自在。
走在他的身后,她闻到淡淡的古龙水味,是男人的气息……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悄然爬上心头,她感觉自己的脸颊似乎微微地烧起了。
她到底在脸红什么?人家心里还留着五年感情的影子啊……
不管如何,今晚起码按着妈妈的心意完成任务了,回家后应该不会再被碎碎念了吧?
周颖青深深吸了口气,对着已经结帐完毕、等着送她回家的男人浅浅一笑,加快脚步跟上了。
***
三天后的晚上。
周颖青下班刚回到家里,周妈妈便眉开眼笑地冲着她说:「我的乖女儿啊,明天晚上可别乱跑,张伯伯请我们吃饭哩!」
是哪家的张伯伯?她揉着有些发疼的额角,一脸茫然。
「就是纪姨的先生,张之玺的爸爸呀!纪姨说张伯伯想见见妳。」周妈妈呵呵笑。「女儿啊,之玺对妳的印象还不错呢!所以张伯伯特地邀我们上他家吃饭去!」
「张……之玺?」周颖青愣住了。
那晚张之玺送她回家时,两个人明明交换过手机号码,可是这些天过去,张之玺完全没有来电,按传闻中的相亲规则,她以为自己早已被淘汰出局,第一次的相亲到此就算结束,想不到还有续集。
印象还不错?这恐怕只是他的客气话吧!
「张家的背景单纯,纪姨又好相处,光是这点就很难得,妳可要好好把握。」
怎么把握?他的心底早就有人哪……她犹然印象深刻,清楚记得张之玺说起过去五年感情时,唇边那抹苦涩的笑。
周妈妈只顾着自己的好心情,她拉高嗓门下令。「妳听好,晚上好好睡个美容觉,明天是星期六嘛,下午呢,先去做个头发,啊,还要做脸喔,然后……」
绵延不绝的叨念像是蜜蜂般嗡嗡嗡地在耳边盘绕着,周颖青只是静静听着,没有出声响应。她一向是个柔顺乖巧的孩子,更清楚父母亲对她的用心和关怀。
这几年在感情的路上,她总是跌跌撞撞,但依然对婚姻怀抱憧憬,只是之前失败的例子太惹人伤心,让她逐渐对自己没有把握。
这些心情点滴,周妈妈全看在眼里,既心疼也抱不平,任何可能为女儿找到幸福的机会,当然说什么也不肯放过。
何况女儿才第一次相亲,对方家庭如此积极地进一步邀约,做妈妈的怎么坐得住?
所以她由着妈妈滔滔不绝地下指令,静静听着,照做就是了。
周颖青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按开音响开关,轻柔的钢琴音乐萦绕在属于自己的空间。
张之玺……
钻进温暖的被窝里,纤细的手臂环抱自己,她想起那晚他温柔好听的嗓音,朗朗笑声,偶尔皱起的眉头,还有那股沈稳而令人安心的悠然气质。
明天还会见到他……她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心口,居然怦怦地加快了起来。
***
周末夜,张家灯火辉煌,帮佣的陈嫂忙着上菜,满屋子笑声不绝。
「今天可真是好日子哪!老是听韵如提起周太太和她是多年同学,却总是没机会好好认识。」张老先生声如洪钟地对周爸爸说:「周老弟,我们虽是第一次见面,却是一见如故,往后可得常来聚聚才行啊!」
周爸爸举起小巧的酒杯。「就是啊!这杯我先干为敬啦!」
纪姨和周妈妈更是笑得开怀,不但忙着斟酒布菜,嘴上也没闲着。「我不是早说过嘛,老人家就是要找伴哪,你看看,这下又多了合得来的朋友,可真好!」
周妈妈转向张之玺。「你说是不是呢?之玺?」
难得见到父亲开心的模样,张之玺也相当愉快。「周妈妈说的是。我平时工作忙,还请周叔叔和周妈妈有空的时候,多来家里走走。」
「你还好意思说!」喝了点酒,张老先生的嗓门更大了。「就是你这个兔崽子,到现在还不肯结婚,老是让我操心!」
张之玺脸色一愣,笑容陡然一僵。明明是愉快的场面,非得提这桩事搞坏气氛吗?
「唉呀,年轻人有他自个儿的想法嘛!」纪姨笑吟吟地打圆场。「老人家身体勇壮,又有好友相伴,够啦够啦,别贪心哪。」
张老先生看着众人,心里快速盘算着。前阵子他听纪韵如提起老同学未婚的女儿周颖青,当下就要安排两人见面认识,无奈儿子立刻绷着冷脸拒绝。
哼,这事由得他作主吗?既然有不错的女孩,岂能轻易错过?难道要放任儿子孤单过一辈子吗?
他算准儿子的脾气,多唠叨了几次,果然倒也乖乖去赴相亲宴了。
听说那晚他还体贴地送女方回家,若不是对人印象还不错,这个平时不太与女人来往的儿子,怎么可能这么知礼数?
于是,他要纪韵如安排今晚的餐会,一来想看看周颖青这女孩究竟如何,再者顺便观察两人相处的状况。
周颖青果然是个温婉清秀的女孩,气质娴雅,刚刚闲聊了几句,应答大方得体,当下就让他决定非促成这桩喜事不可。
「我哪贪心了?瞧瞧颖青,亭亭玉立,聪明又懂事,这款女孩子上哪找?你倒是说说看!」张老先生乘机开口,毫不退让地逼儿子。
周颖青正要端起果汁,惊得差点连杯子都端不稳。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好!
还来不及反应,张老先生竟然转向她,放软音调,认真问起:「颖青啊,之玺的脾气不太好,不过倒是挺上进,给他个机会交往看看,妳觉得如何?」
这是怎么回事?「我爱红娘」也没这么猛吧?
周颖青原本就脸皮薄,霎时一股热气狠狠地轰上脸颊,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张之玺一眼瞧见她的窘样,不知怎么,冲口便为她说话了。「爸,您喝多了,医生不准您这么任性,我看还是请纪姨先陪您在院子散散步,解解酒,别为难客人了。」
「我为难客人?」张老先生先是一怔,继而拍掌大笑。「呵呵,好小子,想替颖青解围啊?好、好,周老弟啊,咱们到院子走走,让年轻人喘口气、说个话吧!」
若是这两人真有意,要他立刻消失也没问题!
「是啊,走喽走喽!」双方长辈笑呵呵地起身,往庭院方向行去。
笑声犹然回荡在屋里,张之玺走向周颖青,无奈地苦笑。「真是抱歉,我爸老是任性胡闹,刚刚的事情,请妳不要放在心上。」
意思是,他并没有打算和她交往?连考虑看看都没有吗?
直接被拒绝的难受与酸涩令她心口一揪,两颊的热度迅速褪去。
周颖青避开他的视线,想试着转移话题。「张伯伯……退休了吧?」
「嗯,退休好几年了。他在教育部里当了一辈子小官,总是不得清闲。」张之玺领着她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安静的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张之玺高大的身躯占据了双人座沙发的大半,太靠近的男人气息,让周颖青莫名尴尬,只好将目光移向四周。
墙上挂了数幅国画和字墨,她好奇地问:「听说张伯伯写得一手好字,这些都是张伯伯自己的作品吗?」
「不是,大都是纪姨的。」
「纪姨?」周颖青讶然。「我只知道纪姨和我妈是高中同学。」
「纪姨是国画老师,有一年教育部办国画展,我爸就这样认识了纪姨。」张之玺口气平淡地说。「我妈在我国小三年级时生病过世,爸爸一直没有再婚,即使纪姨都已经住进来这么多年,陪了我们这么久,也没有办个手续之类的,老实说,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我以为老人家是重名分的。」
周颖青望着他,线条方刚的脸,浓眉下是一双黑眸,修长的双腿随意迭靠在沙发旁,真是个端正好看的男人。
想起这是第二次和他单独相处,她又紧张了起来。
「喝点咖啡?」张之玺侧过头,炯亮的眼神迎上她的视线。
「不,我……我不能喝咖啡的。」周颖青有些慌乱,吶吶地回答。「一喝咖啡就容易心跳加快,很不舒服。」她摀着胸口,表情认真。
清秀的脸颊有些粉红,是害羞吗……张之玺想起方才她被老爸随便几句话就惊吓得手足无措的模样,似乎是个单纯而没什么心机的女人。
不过,他并不了解女人,否则也不会守着前女友谭莉五年,却让她忽然成为别人的老婆。
「那么,来点热茶?」他又问。记得相亲那天晚上她喝了不少。
「好啊,但是不能喝乌龙茶,呃……我怕失眠。」周颖青担心自己被误以为是故意找麻烦,脸色更尴尬了。
「我知道了,」张之玺抚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睨着她。「看来妳的心脏不太好,只能喝白开水是吧?」
「也不是这样,我的心脏很好啊……」周颖青更认真了,急着想解释,猛然一抬头,对上张之玺带笑的眼神,倏地明白了什么,嗔了他一眼,抿嘴笑了起来。
「你故意的……」她低声说着。
「只是怕妳觉得无趣。」张之玺看她秀气的脸蛋更显绯红。「我知道今晚这种场面很尴尬,原本以为只是大家一起吃个饭,没想到我爸说了些胡闹话,希望不会让妳太困扰。」
「别这么说。」她无奈笑着。「我爸妈总是四处敲锣打鼓,就怕别人不知道家里有个嫁不出去的女儿,所以我很了解张伯伯的心情。」
「周叔叔周妈妈是该焦急,放着这么好的女儿在家,怎么能不急?」
「你——」这话是褒还是贬?是真还是假?周颖青一时接不上话。
「我是说真的。」张之玺笑着起身。「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高大的身影隐入厨房,很快又出现了,还带了一瓶矿泉水和杯子。
「我不太懂茶,还是喝水比较保险,免得害妳失眠,我可罪过了。」他打开瓶盖,替她把杯子斟上八分满的矿泉水。「慢慢喝吧,反正今晚还有很多时间。」
「啊?」
「妳以为这群长辈会这么简单放过我们吗?待会儿八成还会要我送妳回家之类的。」
「不用吧?我和爸妈一起来,应该要一起回去——」周颖青话还没讲完,纪姨从门口进来,匆匆从柜上拎了自己和周妈妈的皮包,还回头交代:「我们要去大安公园散步,之玺,晚点记得送颖青回家,嗯?」
「嗯。」他笑着点头,眼神对上她——瞧,我没说错吧。
好吧,你还真厉害——周颖青莫可奈何地笑了。
张之玺站起身来,走近窗前,皎洁的月色映着树影,院子里的笑语声随着众人的脚步逐渐远去。
家里有多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自从父亲退休后,生活越来越平淡,加上他长年居住国外,这个家,已经沈寂许久。
今晚是该谢谢周颖青,是她让父亲罕见地兴致高昂心情愉快,看得出来她是父亲喜欢的媳妇人选。
可是,他心底的那扇窗,早已经上了十八道锁了,岂是容易就能解碼开启?
想到这里,前女友谭莉的影像浮现在脑海里,一抹痛楚瞬间闪过他的心头。
认识她,是他在美国念书时的事。两人完成硕士学业后,同时考进全球知名的软件开发公司「网象科技」,分属不同部门。
两年前,父亲和纪姨到美国探视他时,他已经升任至研发总部的经理,特地带着谭莉接机。一路上,父亲冷淡的表情,让他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
当他表示打算要和谭莉结婚,父亲立刻暴跳如雷,坚持反对,说她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跟老人家说话眼神四处飘散,分明是对他和纪姨不尊重等等,他还来不及缓和父亲的情绪,老人家便气呼呼地收拾行李返家,结婚计划也只好暂时搁下。
不久,张之玺的工作日益繁重,两个人的生活也慢慢起了变化。
谭莉娇艳的容貌配上高健美的身材,加上积极主动的个性,吸引了离婚多时的总财务长威廉的注意,几次晚餐邀约之后,谭莉就被威廉的蒂芬妮六爪钻戒给稳稳套住了。
五年的感情,就这样画上句点。
他没有责备谭莉,二话不说地如她所愿,悄然离去。只是,往后的日子,他的心像是沈入死海般,再也无法潜越过去,开始另一段情事。
不是周颖青不好,是他自己扣上的锁,还没有能力开启。
气氛很沉默。望向窗前高大的背影,周颖青的心情有些沈。
他宁可独自看着窗外的夜景——和她在一起很无趣吗?
她知道自己的个性不够活泼风趣,不够慧黠伶俐,也许是因为这样,别的女人轻易就能取代她的位置,以至于那些自己全心投入的恋情,总是无法长长久久。
「我们也出去走走?」张之玺终于拉回思绪,一回头,看她依然坐在沙发上,秀气的脸庞似乎若有所思,有些过意不去。
他不该怠慢客人的,况且待在家里也太闷了。
周颖青没有拒绝。她微笑着起身,跟着张之玺走出日式宅院。两人并肩走在安静的巷弄里,张之玺刻意放慢步伐,低沈的嗓音和她交换职场上的心得,也对时事发表意见。
绕来绕去,在附近的街道来回走了好几趟,直到发现巷口的小吃店打烊了,两人才惊觉已经将近晚间十一点了。
周颖青讶然地看着自己的腿——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竟然不觉得疲累酸痛。
张之玺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带着她净是绕圈子。谁受得了这样走来走去,更何况她还是穿着细跟鞋!
他罕见地露出尴尬的神色。「对不起,都怪我说个不停,妳的脚还好吗?一定很累了……」
「不、不!」她赶忙回答。「我听得很入神,一点也不累的。」
这是事实,和他相处时的感觉太美太好,让她忘了脚酸腿疼,甚至偷偷地希望那些走过的道路无限延伸,让她和他能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张之玺把她带到附近路口的超商前。「妳在这里等我,我回去开车送妳回家。」
「好。」周颖青柔顺地答应。
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来,指着光洁的店面。「外面冷了,妳先进去里面等我。」
「好。」高大的背影逐渐远去,她才走进超商。
翻着架上的杂志,她的心思早就飘得老远。
张之玺不是好耍嘴皮子的人,可是,无论他聊的是什么话题,都能让她听得专注认真,又觉得愉快有趣。
和他相处的感觉很舒适、很安心,彷佛是午后冬阳般的暖意,温柔得让人想这样安静地倚靠着他。
她知道自己禁不起爱情里的惊涛骇浪,只适合平静清淡的生活,就像今晚和他一起度过的感觉,温柔而闲适,沈稳而笃定。
还会再见到他吗?如果这份美好温暖的感觉能继续下去,该有多好……
她的心头,忍不住隐隐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