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乾隆年间
东风送暖、朝阳和煦,又是春光烂漫时节。
这年,乾隆皇帝坐享太平,垂裳而治,欢喜畅怀之下,便将畅春园、圆明园和春仙馆三处并为一处,命工部督工改造;东造琳宫、西增复殿、南筑祟台、北构杰阁、说不尽的巍峨华丽。
又经文人学土、良工巧匠,费了无数心血,凿池叠石、栽林葱花,繁丽之中,点缀景致,真个美不胜收,好似人间仙境。
园工告成之时乾隆下特旨,自后妃以下、凡公主、福晋、宗室亲王,概令入园游赏。
是日,春光蔼蔼、晓色融融,整座御花园里好不热闹,几位小阿哥和小贝勒、小格格们嘻笑地玩在一起,稚女敕的嗓音此起彼落、一片和乐。
唯独怡亲王府的冷月小格格,娇小的身子静静地蹲坐在一旁的大石上,手里握着一块青湛湛的如意玉佩,痴痴地凝望着,浑然无视于众人的欢声笑语。
突然间,一只小手蓦地抢走冷月手中的玉佩,她一愣,随即抬起头来,原来抢走玉佩的人是同父异母、大她三岁的哥哥——荣瑾贝勒。
“把玉佩还给我!”冷月蹙起眉头,清丽的小脸蛋忿忿地瞧着荣瑾。
荣瑾嘻笑地望着她,恶意地道:“这么好的玉佩让你戴上实在太可借了,还是芷菁较适合。”
语毕,他将如意玉佩戴在身旁一位娇俏可人的小女娃脖子上,她正是与他同母所生的亲妹子——芷菁格格。
芷菁高兴的咯咯娇笑,灵活的大眼已见娇媚,格外地讨人喜爱。
冷月气愤地奔向前去,怒喊:“把玉佩还给我,你没有资格戴它!”
芷菁虽年仅八岁、却也机伶,一溜烟奔至一名身着锦衣、面容俊俏、尊贵不凡的少年面前,扬声讨好地问道:“八阿哥,你看我戴上这玉佩好不好看?”
少年微微扯唇一笑,盯着眼前明媚可爱的小人儿,眼底不由得泛起一抹怜惜和疼爱。“好看极了!”
芷菁得意地咧嘴一笑,轻转过头来,对着冷月做个鬼脸,淘气地道:“八阿哥说好看,我不想还给你了。”
冷月气鼓鼓地握紧拳头,稚女敕的小脸蛋有着早熟的清冷、沉静气质,只见她扬声娇喝道:“放肆!你只不过是侍妾所生之女,竟敢强夺我的东西,把它还给我!”
姨娘谆谆告诫过她,要她摆出正主儿的姿态,才不会教人给骑到头上来,毕竟,她的额娘才是阿玛的元配夫人。
一旁的荣瑾嗤笑一声,讥刺道:“少摆架子,常福晋已经死了,过不久,阿玛一定会立我额娘为福晋,你风光的日子没多久了!”
这番话深深刺痛了冷月高傲的心,也再度勾起了她的伤痛。她的额娘常福晋确实已于十日前病逝,而且还是郁郁寡欢,孤寂而死。
冷月硬生生地逼回眼中的泪水,冷热地瞪视着芷菁,“你到底还不还给我?”
芷菁睁着大眼睛猛摇头,小小的身子已有些畏缩的样子。
冷月冷哼一声,接着毫无预警地扑向芷菁,将她扑倒在地上,用力地想扯下属于她的玉佩。
“哇啊!”芷菁惊吓地哭喊出声,可怜兮兮地嚷着:“八阿哥,救我呀!芷菁好痛啊!”
八阿哥永琛愤怒的眯起眼,没想到这冷月格格如此骄蛮,只不过是一块小小的玉佩,竟目中无人至斯,欺压年尚幼小的亲妹妹。
“放开她,”一道颇具威严的清朗嗓音陡地响起,永琛冷冷地盯着冷月。
冷月又悲又怒,早顾不得其他,小手抓起玉佩,猛一拉扯,将芷菁细女敕的脖子扯出一道血痕、惹来她一阵嚎哭声。
永琛见状,怒气陡升,没想到冷月竟无视身为阿哥的他的命令,以大欺小,还伤害了娇弱的芷菁。他旋即弯子,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接着用力一甩,将她扯离芷菁身上。
许是力道过重,冷月的身子止不住冲势地往草地上的石凳撞去,额头直碰上石凳一角,登时血流如注,玉佩也因飞撞在石桌脚上而碎裂了。
众人一看,莫不惊吓住了,唯独荣瑾小贝勒露出一脸幸灾乐祸的笑。
永琛只顾着扶起芷菁并忙着安抚她的情绪,一点也没发现到冷月的额头上正淌着鲜血。
冷月倒也不哼一声,忍痛咬住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一看到地上碎裂的玉佩,心中更是悲愤难抑。她缓缓捡起碎裂的玉佩,转过身,踉踉跄跄地走向永琛,然后扑向他、双手握拳愤怒地捶打着他。
“你摔坏了我的玉佩,我要你赔我,”她伤心地哭喊着,浑然未觉额头上的伤口正淌下鲜红的血。
那血一点一滴直淌而下,染红她一身的月白宫服。
永琛转过头来,想也没想地伸手一推,令冷月再次跌卧于地。只不过,这一次她没能再爬起来,整个人已晕了过去。
围观的小贝勒、小格格们发出一阵惊呼声,引来宫里嫔妃们的注意。
“月儿!?”一名身着紫红京缎宫服的艳美女子连忙趋近冷月身旁,满脸担忧地叫唤着。这名如画般美丽的女子正是乾隆的妃子宁妃娘娘,也是冷月的亲姨娘。
一见着冷月血流如注的苍白小脸,宁妃心焦地唤道:“来人啊!快将冷月小格格带进宫里,宣御医!”
乾隆闻讯也随即赶来,严厉的双眼环视众人一眼,喝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谁把冷月弄伤的?”
众人皆低头不语,怯怯地偷观着乾隆充满威仪的冷凝面孔。
见无人回应,乾隆正要发顿脾气时,八阿哥永琛抬头挺胸,无畏的走出来。
他的黑眸直视乾隆,朗声道:“皇阿玛、人是我失手打伤的。”
乾隆眯起眼,不悦地注视着自己的爱子。“你身为堂堂皇子,竟和一名年幼的格格这般计较,还失手打伤了人家,你可知罪?”
永琛倔强地抿起嘴,屈膝回道:“儿臣只是看不惯冷月格格骄蛮放肆的行径,为了不让她欺负芷菁格格,这才伸手拉开她,儿臣并非蓄意行凶。”
“住嘴!”乾隆大喝一声,“你年纪较长,竟不思好好排解纠纷,还以武力出手伤人,这便是你的错,怎可狡辩!朕决定罚你二十大板!”
众人一听,无不倒吸一口气;唯独永琛仍神态自若,只不过一张脸冷冷地绷着。他虽不再争辩,但心中可牢牢记住了冷月格格,他已认定她是个仗势欺人、骄矜且蛮不讲理的任性女孩。
美好的春日宴就因为这一段小插曲而提早结束、却也种下了一桩姻缘,揭开了一段爱怨情缠的序曲……
怡亲王府兰馨阁
雅致的花厅里,传出如天籁般婉约动人的铮铮琴音,只见琴案旁坐着一名容颜妍丽如玉琢般的清艳女子。
然而,这张肤白胜雪、明艳可人的芙颜上,却净是清清冷冷、幽幽淡淡的矜漠神情。
那双清澈的明眸幽冷得像是秋日的一泓泉,又像是深夜里的寒星。
这名女子正是怡亲王的长女——冷月格格。
也是怡亲王正室常福晋唯一的独生爱女。
自从十年前,常福晋病逝,怡亲王旋即将宠爱的妃妾博尔济氏敏沅扶正,成为继室福晋之后,冷月便被冷落一旁,不受呵疼。
这几年来,她已习惯清冷幽静的生活,深居简出,并不过问府里之事,也不再去想那些令人伤神心痛的往事。
一曲奏毕,一名年轻的丫鬟迎上前来,伶俐地捧上沏好的碧螺春。“格格,歇一会儿,喝口茶吧!”
冷月接过瓷杯,缓缓啜饮着。花厅的门突然被推开,负责服侍冷月生活起居的季嬷嬷气冲冲地走进来。
“气死人,真是气死人了!”季嬷嬷涨红着脸,肥胖的身躯显然是气得轻颤起来、一连迭声地碎碎念。
“季嬷嬷,是谁惹你生这么大的气?”丫鬟青儿睁着大眼,不明所以地问道。
季嬷嬷忿忿不平地数落着:“今儿个王爷从皇宫带回不少绫罗绸缎,说是皇上赐予的,要给福晋、格格们做新衣服;谁知福晋恁地偏心,芷菁格格也霸道,竟将所有的布料全独占了,老奴想拿个一、二匹布还被斥喝了一顿,真是岂有此理!”
冷月闻言,淡淡地一笑。
“无妨,我并不需要添新衣服,随她们去吧!”
季嬷嬷心疼地瞧着冷月。她随着常福晋来到怡亲王府,是她将冷月格格一手拉拔长大,这中间,常福晋和格格所受到的冷落和委屈,她完全知情。
常福晋是个端庄怯弱的女人,并不懂得讨丈夫欢心,才刚嫁至怡亲王府没多久,王爷便纳了新妃,也就是现在的沅福晋。
沅福晋娇柔妩媚、风情万种,嗓音酥软而带嗲劲,手腕高明,极尽讨好奉承之能事,因此深受怡亲王眷宠;过没多久,怡亲王的全部心思便都在她一人身上,更加疏远冷落了元配夫人。
不久,她即为王爷生了个小贝勒,地位和身价因此水涨船高。反观常福晋,和王爷结缡多年,却只生了个冷月格格,之后因不受宠幸,便也未能再生个一儿半女。
常福晋心知自己不受丈夫宠爱,逐日愈显郁郁寡欢,愁眉深锁,久而久之,竟积郁成疾,绮年便香消玉殒,只留下十岁的冷月。
冷月自出生以来,虽贵为正室之女,却不曾受到任何呵疼与宠爱,反倒是沅福晋所生之荣瑾贝勒、芷菁格格独占了怡亲王全部的呵护和关爱,冷月格格在怡亲王府里,就像一抹影子似的。
偏偏冷月的性子又矜冷骄傲得紧,从不思如何讨王爷欢心,也不愿向自己的阿玛撒撒娇,说些甜腻的俏皮话。因此多年来始终不被重视。府里的大小家仆甚至忘了这位格格的存在。
季嬷嬷叹了一口气,心疼地道:“嬷嬷是为你不平呀!你就是这么不痛不痒的,又好说话,人家才会欺到你头上来!”
冷月微勾唇角,深幽澄亮的美眸清冷依旧,莹白绝美的脸蛋丝毫看不出情绪的波动,仿佛早已无悲也无喜,只剩下冷眼看世情。
“由她们去吧!现在的我过得很清静悠然且自如,她们说什么、做什么与我何干?”幽冷、清脆的嗓音柔柔淡淡的,没有一丝怨憎和怨恨,有的只是疏离和漠然。
季嬷嬷见她这样的不争不求,不由得为她担起心来,“话可不是这么说呀,你这么无欲无求,成天就窝在这个兰馨阁里,府里的家仆、丫鬟们有几个认得你?更可恶的是不知道谁在外头乱造谣,说什么你因为破相、丑得不能见人,所以才足不出户!”
季嬷嬷愈说愈气愤,一张老脸都拧成一团,接着她又忿忿地道:“依我看,八成是芷菁那个狡猾奸诈的丫头在外面散播谣言,她是存心不让格格你寻个好归宿!”
冷月倏然冷凝着一张脸,纤纤小手不由自主地抚上额头一枚弯月形的疤痕,她,永远忘不了这伤疤的由来,因为在那一天,她打破了额娘留给她唯一的纪念物。
若说她的心里真有恨,也只是恨他们如此践踏入心,以伤害她及额娘的感情为乐事,任何荣华富贵、物质享受,她根本不希罕,但额娘的尊严她不能不顾及!
额娘生前虽贵为福晋,却因不受宠而无法树立威严,导致不被尊重,在府里根本毫无地位可言。如今额娘已逝,她虽深居内苑,不争不求,但若有人冒犯她身为嫡长女大格格的身分和尊严,她必定全力反击,这是她唯一能为额娘做的事情,她不能让额娘在九泉之下继续悲伤落泪。
“芷菁在外面讲些什么与我无关。”冷月冷冷地道,“但无论她怎么抹黑我,我仍旧是怡亲王府的大格格,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她爱怎么说便由她去说吧!只要她别说到额娘头上去,我毋需同她一般见识!”
“唉!你就是这么好性子,难怪她会如此肆无忌惮,还抢走你的心上人阿济朗大将军!”季嬷嬷忧急地道,话一说出口,才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这件事可是冷月心头永远的痛,她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其是愈老愈不中用罗!
望着冷月难得有任何情绪的脸庞掠过一抹黯然之色,季嬷嬷自责不已。“格格,是季嬷嬷不好,提起了你的伤心事,我……我真是胡涂,什么事不好说,偏要说这个!你可别放在心上,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是呀、是呀!格格,你别想太多了,就当嬷嬷没说过这些话,”一旁的青儿也赶紧帮嘴,生怕自己的主子会因此再度陷入过往的情伤之中。
王府里的人全都知道,阿济朗大将军原本喜欢的人是冷月格格,二人情投意合,阿济朝大将军也已经上门提亲!谁知道,芷菁格格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硬是抢走了阿济朗大将军,还让他因此撤回了提亲之议,这件事更传遍了所有的皇亲贵族耳里,人人都以为那冷月格格貌不惊人,兼有破相之说,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上门向冷月格格提亲,转眼间,格格都已双十年华却仍待字闺中。
尽管心里很为格格打抱不平,但青儿并不想让自己的主子再次陷入痛苦的回忆里,所以绝口不提这件事。
冷月漾出一抹略带忧伤的淡笑,安慰着说:
“你们别担心,我没事,那毕竟是两年前的事了。”
她虽曾想过阿济朗的变心,但情已逝、心已死,她不会再为他伤心了,只是她不明白,芷菁既已得到了阿济朗,又为何还未与他成亲呢?
也罢,这事已与她无关,不是吗?思及此,她又恢复一贯淡然清冷的模样。
“季嬷嬷,若没其他事情,我想进去歇息一下。”
季嬷嬷见她已无啥异样,连忙点点头,随即又好像想起什么事情似的,她赶忙追上去,“哎呀,我差点儿给忘了,王爷要我转告格格,你姨娘宁妃娘娘要你明天进宫一趟,说是有事要跟你说。”
冷月微微颔首,她以为姨娘只是想找她聊聊罢了。自从额娘过世后,姨娘对她更是百般怜爱、呵疼,而她也只剩下姨娘这么个关心她的亲人。
“行了,明天我会进宫一趟,你代我回阿玛的话吧!”
语毕,她徐徐走进房里,只留下一脸感慨。心疼不已的季嬷嬷伫立在花厅,忍不住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翌日,冷月特别打扮了一番才进宫里去。非是她爱美、而是不想让姨娘担心,认为她在怡亲王府里受人欺侮。姨娘性子直爽,若真让她知道自己受了什么委屈,姨娘必然会出面替她争回一口气,可这却是她极力想避免的。
她让青儿给她梳了个旗式的高髻,别上发钗,更显得珠彩横生;身上穿的是一件桃红洒花京缎长祆,衬着这杏脸桃腮娇滴滴的愈显粉女敕;袄下露出蓝缎镶边的裤子,一双玉足,穿着满帮绣花的京式花盆底鞋。
这身打扮,是为了让姨娘放心;否则,她一贯喜好清淡的颜色,万不会这般招摇妩媚。
打扮妥当后,她领着青儿,吩咐了顶轿子,便往皇宫里去。
来到宁妃娘娘居住的宁轩官,一名管事太监已在外头候着。
“格格请进,宁妃娘娘正等着您呢!”管事太监福了个身,恭谨地道。
冷月微笑着颔首,带着青儿步入宁妃娘娘的寝宫。
宁妃已在厅里等着,一见着她,忙站起身来,拉过她的小手,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将她瞧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勉强地点点头。
“气色还算不错,只不过好像瘦了点儿!”宁妃怜疼地道,便又拉着她在圆桌旁坐了下来,将一盅补品推至她面前。
“来,快把这盅燕窝炖莲子汤给吃了,补补身子。”
冷月笑着推辞,“姨娘,您吃吧,我不饿。”她一向不喜欢吃补品。
宁妃微蹙黛眉,摆出一副不悦的神色,命令道:“姨娘要你吃你就吃,别跟我客气,姐姐就只留下你这么个女儿,我不照看着你,还有谁会对你好!”
冷月不愿拂逆姨娘的好意,便听话地喝起汤来,这世上确实只剩下姨娘一个人会关
心她、爱她,她怎能拒绝姨娘为她设想的一切。
待她喝完燕窝炖莲子汤后,宁妃这才满意地眉开眼笑,疼惜地望着冷月因热气而薰
染得红扑扑的小脸蛋。
凝视了好半晌,她突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月儿,你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吧?”
冷月点点头,不明白姨娘为何忽然问起她的年龄。
宁妃望着她清莹美丽的大眼,叹道:“你是愈长愈美了、只不过花再美也终会凋谢,
你也该许个人家了!”
冷月惊慌地愣了半晌后,她才缓缓地吐语:
“姨娘,月儿没想过要嫁人,况且,也没人会想要娶月儿的!”
“傻瓜!女孩儿终归要嫁人的。”宁妃拍拍她的小手,一脸莞尔地笑道,接着神色
一敛,担忧地瞅住冷月幽淡的神情,问道:“你还想着那阿济朗大将军的事儿?”
冷月连忙摇头,“不,自他选择了芷菁之后,月儿便再也不曾想过他,只是月儿对
于婚事也已心冷了。”
宁妃闻言忿忿地轻拍了下桌子,怒道:“这芷菁也太狡诈了,明知你和阿济朗两人
情投意合,已互许终生,她竟然还从中破坏,硬是拆散你们俩,真是岂有此理!”
冷月只是淡然一笑,“这怪不得芷菁,若注定是我的、别人怎么抢也抢不走。”
宁妃可咽不下这口气,“她根本是存心要破坏你的幸福!你看她,和阿济朗来往了
二年多,却始终疏远、冷淡他,根本不是真心喜欢他。依我看,她只是存心想拆你的台,
跟你过不去。”
“若真是如此,那也由她去,我懒得同她一般计较。”冷月垂下眼睫,幽幽地望向
宫外的花园。
“那怎么行?”宁妃挑眉娇斥道,“这女娃儿心机同她母亲一般重,明明就不爱阿
济朗,却硬要抢走他!你可知道,她和八阿哥永琛可好得很,天天到宫里来伴着八阿哥,
早把那阿济朗给甩了!”
“真有这一回事?”冷月微微蹙眉,阿济朗对芷菁可说是用情至深,芷菁这么做,
可真伤了他的一片痴心。
宁妃嗤哼了一声,冷笑道:“她真正想嫁的人不是阿济朗大将军,而是八阿哥永琛!
前几日,你阿玛曾向皇上透了些口风,暗示芷菁和八阿哥感情极好,颇有意撮合他们
俩。”
“啊?”
冷月惊愕地瞄着宁妃,没想到芷菁真的只是为了打击她而玩弄阿济朗的感情,想必
阿济朗此刻一定痛苦难当吧!她不由得替他担起心来。
“不过,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她的如意算盘打得这么顺利!”宁妃露出一抹狡黠
的笑,黑眸闪闪发光,仿佛心里正盘算着什么事情般。“芷菁愈想嫁给八阿哥。我就偏
要让她嫁不成,该换她尝尝被夺走所爱的痛苦滋味!”
宁妃这一番话,让冷月心里陡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姨娘……您心里打什么主
意,能不能让月儿知道?”
宁妃只是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你别管那么多,姨娘总要替你出一口气;并且还要
让你嫁得风风光光,好教你二娘和你妹子懊恼、悔恨不已!”
“姨……我……”冷月正待要再说些什么,却教宁妃打断了话语。
“你就别再说了,这事姨娘自有分寸!来,陪姨娘到圆明园走走!”
冷月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点点头。她心里很清楚,只要是姨娘决定的事,便任谁
也无法阻止她。但愿姨娘可别做得太过火才好,她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地祈祷着,并幽幽
地叹了一口气。
冷月伴着宁妃来到圆明园赏花,已至初夏时节,园里百花开放,处处一片繁花似锦
净是美不胜收的好风光。
逛了好一会儿,方才的管事太监突然来报:
“禀宁妃娘娘,皇上驾临宁轩宫,正等着见您。”
宁妃抿嘴轻笑霞生两颊,娇笑着道“皇上来得可真巧,我正好也有事要找他呢!”
她转过头望向管事太监,“小玄子,你先回去吧,我随后就到。”
待小玄子去很远了,宁妃转而向冷月说道“你难得来宫里一趟,好好逛一逛吧!回
去时,记得差人向我说一声。”
冷月微笑地点点头,送走了宁妃娘娘之后,便和青儿继续在御花园里游赏。
一路上,丽景处处,满园姹紫嫣红开遍,较之方才所见之景,更为热闹缤纷。
荼靡架上雪蕾吐艳,翠叶如捧着一朵白云般离离蔚蔚,冷月和青儿穿过桃李花林,
一弯曲径娇蕊夹道,缓步行过,触鼻淡香沁人。
转过花坛,两架秋千映入眼廉,架旁一栏蕊萼繁盛的芍药圃,栏外的蔷薇红若胭脂。
冷月一见秋千,喜不自胜且跃跃欲试,这秋千想必是宫里嫔妃、格格们的消遣吧!
在这一片姹紫嫣红、迎风摇曳的花海中荡着秋千,一定能涤清心中所有愁虑,舒展幽沉
的身心。
一思及此,她难得露出娇俏的笑面,想也不想地便坐上秋千,轻轻摇晃了起来。
“格格,你可得小心点儿,别松了手!”
青儿在一旁担心地说道。
冷月回眸朝她眨着水灵灵的大眼,轻笑道:
“我知道!你别净杵在那儿,过来帮我推秋千、我要荡得再高一些!”
青儿难得看到主子灿烂、活泼的笑脸,又怎舍得阻挠她的兴致,忙奔到冷月身后,
帮她推起秋千来。
随着青儿愈推愈用力,秋千愈荡愈高,冷月忍不住咯咯娇笑了起来,望着满园春色
盎然,百花争奇斗艳,及朗朗晴空有着白云朵朵,让她觉得自己仿佛乘风飞翔般,心情
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优游自在,无法制止地沉醉在和煦的暖阳及充满花草芳香的春风中……
许是太眷恋这种轻盈欲飞的感觉,冷月乐得忘了握紧麻绳,竟在秋千高高落向空中
时,整个人像一朵落花似地被抛出去——
“哎呀!格格,危险哪!”青儿惊恐地尖声叫嚷,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冷月被抛向
空中,然后飞坠而下。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身影迅如闪电地飞身而起,转瞬间已攫住冷月纤细的
腰身,将她牢牢抱在怀里,然后稳若泰山地跃回地面。
冷月早已惊惶失色地闭紧双眼,等着坠落地面的那一刻,没想到自己竟落入了一堵
厚实而温暖的胸怀中。
她不敢置信地抖动着漆黑卷翘的羽睫,却怎么也没有勇气睁开眼,一颗心急遽地起
伏着,仿佛要蹦出喉咙似的教人难受。
突然间,耳畔响起一阵男子低醇浑厚的轻笑声——
“你可以睁开眼睛了,你已经安稳地降落地面。”这名搂住她身子的男人正是当今
乾隆皇帝的第八子——八阿哥永琛。
冷月徐徐地掀动浓密的羽睫,轻眨了数下,这才缓缓睁开双眼。刹那间,二人不禁
都被对方的姿容震慑住,彼此的视线交缠着,竟发起怔来。
过了好半晌,永琛率先回过神来,但仍注视着怀里如花似玉的美人儿,那双漆黑如
子夜寒星般的澄亮瞳眸,有如番邦进贡的黑曜石般清灵深黝;
无暇的肌肤呈白瓷般的光泽,眼前的人儿,真个美不可言。一股从胸臆中欲爆裂的
柔情,令他骤然升起想将她揉进身里的。
方才,他阅览完皇阿玛交代的公文,才刚踏进御花园里松懈身心,没想到竟听见一
阵银铃似的娇笑声,那声音清亮悦耳,让他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循着笑声走去,谁知
道竟天外飞来一位天仙般的美人儿,短短的时间内便迷乱了他的眼和心。
此刻的冷月也屏住气息,呆呆地望着眼前俊美如魅的面庞,他的轮廓分明,有一双
好看的眉眼,星目锐利有神,下巴还有一痕明显的凹陷,深幽的眼底隐隐带着冷酷邪魅
的气息,可似笑非笑的神情,使得那张英挺俊朗的面孔多了一些温暖。
只这一刹那间,这男人的五官、神情已进驻她的眼底、心房。
意识到自己正肆无忌惮地直盯着一个陌生男子猛瞧,冷月瞬间双颊酡红,差赧地垂
下眼睑,并挣扎着想要离开他的怀抱。
谁知她的双脚才刚踏上地面,整个人一阵晕眩,瞬间又软倒在男子怀里。
她的表情和一举一动全让永琛瞧进眼里,他邪魅地勾唇一笑,柔声道:“别逞强,
你这一吓可吓软了腿,得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压压惊。”
说着,便又一把横抱起她、往自个儿居住的寝宫“腾云轩”走去。
冷月正想出声抗议,青儿已气喘吁吁地跑来,见着永琛一身尊贵、雍容的丰采,赶
紧恭敬地福了福身子,道:“这位爷儿、谢谢您救了我家格格一命,奴婢不敢再麻烦爷
儿,就让奴婢扶格格回去休息吧!”
永琛挑高浓眉,低笑地问道:“你们是打哪里来的,为什么我在宫里没见过你家格
格?”
“启禀爷儿,格格是受宁妃娘娘之邀,到宁轩宫作客顺道游赏御花园,并非是宫里
的人。”
永琛抿唇轻笑。“原来是宁妃娘娘的客人,那就麻烦你回去通报一声,说你家格格
受了惊吓,在八阿哥宫里歇息一会儿,等她好些儿,我便会送她回宁轩宫。”
青儿见他态度坚决,颇具威严,倒也不敢有所冒昧,匆匆告退之后,便往宁轩宫奔
去。
然而,此刻的冷月像是被巨雷轰了一记般,整个人呆愣住,只是拿眼怔怔地瞅着永
琛……
半晌后,她终于挤出一句话来:“你……你是八阿哥永琛?”
永琛怀里抱着她,步履轻盈地走向自己的寝宫,对于她的问题、他先是扬起嘴角逸
出一声轻笑、炯亮的瞳眸饶富兴味地盯住她,问道:“怎么?你认得我?”
冷月教他大胆的注视给盯得浑身不自在,连忙又垂下眼睑。她何止认得他,就是他
害她弄碎了额娘留给她的玉佩,还让她的额上留下一道小伤疤,她在心里暗自思忖着,
她应该恨他的,可他刚刚却救了她一命,教她不知道该对他做何反应。
永琛见她不语,倒也不再追问,只是抱着她进入寝宫,轻轻地将她放在炕床上,自
己也跟着坐在炕床边,俯子靠近她。一双黑眸直盯着她绝美的脸蛋,并闪烁着炙人
的光芒。
冷月秀眉微蹙,察觉到他的逼近,虽然没有接触到她,但却有十足的压迫感,他的
呼吸甚至还吹拂着她的脸蛋。
“告诉我,你是哪家王府的格格?”
他俯视着她,并伸出指来轻滑过她柔软如花瓣的粉颊,低醇的嗓音仿佛诱惑似地,
教人不自禁地想回答他的问题。
冷月先是一惊,体内猛地窜过一阵陌生的抖颤,但她随即凝定心神,换上一副清冷
的姿态,矜淡地瞅着他,不悦地道:“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八阿哥自重。”
她压根儿不想告诉他,她便是当年受他欺侮的冷月格格,她的心底仍隐隐存在着一
股对他的恐惧感。
永琛有些儿失神地望着床上的绝色佳丽,此刻的她,美得仿如一株寒梅,看似娇柔,
实则清冷。
“你不告诉我也行,等会儿上了宁轩宫,我问过宁妃娘娘便可知晓,现下你不妨闭
上眼、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沏杯茶压压惊。”
他嘴角缓缓勾起,黑眸闪亮地盯住她,一迳儿地说道。随即离开床榻,来到茶几旁
为她倒了一杯茶。
捧着茶杯,他重新回到床边,轻扶起冷月的上半身,让她偎靠在他怀里,然后喂她
喝下茶水。
冷月纵然心里百般不愿,但她方才经历一场惊吓,确实口干舌燥,一口气便喝光了
杯里的茶水。
永琛放下茶杯,举起手轻拭她唇边的水渍,望着她水女敕红润的樱唇,他的眸光不禁
陡地黯沉了几分,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缓缓地描绘着她柔女敕的唇瓣。
“啊?”冷月教他的举动给惊愣住,双颊无法制止地飞上两朵红云,半晌后,她开
始摇动-首,想摆月兑他手指火热的抚触。
“别动!”他嘶哑地低笑道,一双大掌牢牢捧住她精致的脸蛋,双眸炯亮、炽热地
睇凝着她。
冷月又羞、又恼、又急,但她强迫自己镇定心神、并冷凝着一张娇俏的脸蛋,双眸
低垂,回避永琛的注视。
永琛先是晒然一笑,灼热的目光仍盯着她疏冷的小脸,突然间,他的眸光被她额角
的一道弯月形淡疤吸引住。他伸出手指,以拇指指月复轻轻摩挲着她额上的疤痕——
“这是什么时候摔伤的?当时一定很疼吧?”
他柔声地道,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之意。
冷月倏然别开脸,回避着他温柔的抚触,这伤疤正是拜他所赐,但她并不打算告诉
他。
“我累了,请八阿哥让我好好歇一歇,否则还请你立刻让我回宁轩宫去。”
永琛倒也不怒,只是低笑数声,轻柔地将她放回床榻上,为她盖好被子,柔声道:
“你先歇息一会儿吧,等你醒来,我会送你回宁轩宫。”
冷月有些怔愕地瞧着他,此刻的他极为温柔,完全不似十年前他待她的怒狠模样;
但尽管如此,她心里很清楚,当他知道她是芷菁的姐姐——冷月格格时,只怕不会给她
好脸色看。因为在十年前。她便感觉得出他对她没有好感;而今,不利她的流言更多、
加上芷菁又和他极为亲密,可以想见他对她的评价和感想必然更差。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认知竟让她一向平静无波、寂冷淡漠的心湖搅起混乱的涟漪,
只要一想到他可能讨厌自己,她的心便隐隐地刺痛着……
她闭上眼,将这种荒谬的感觉排除于心房外,并告诉自己,他对她是憎、是喜与她
无关,她仍是那个清冷自若的冷月。
想着、想着,她竟不知不觉地困倦入眠,浑然不知他仍然守候在她身边,不曾离
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