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连夜的大风雪,让-帝等人继续停留在骆府,无法启里,这让骆冈天欣喜万分,认为是今年开春的好预兆,想必骆家今年一定是祥云罩顶。
风雪末停,在厅中烹茶品茗的众人都不觉丝毫寒意,反倒悠闲的欣赏窗外白雪纷飞的美景。
一名老仆屈身在骆江音耳边低声说了些话,骆江音蹙了蹙眉,先和众人告罪一声,使领着老仆走到厅外-
冥敛眉啜着香茗,耳朵则倾听着厅外二人的对话。
在这种安闲无趣的时刻,骆江音的「变脸」让他微微勾起了好奇心。
「伤风?」骆江音蓄意压低的声音有着明显的不耐。
「大过年的,没缺她穿,也没缺她吃,还能得伤风?这存心是触我们霉头嘛!别理她,没多久她自己会好了。」大过年的就得了伤风,像她娘一样是个病痨鬼。
「可是……」老仆迟疑地说:「小姐病得很重,已经两日没动过饭菜,也没下过床了,唤她也唤不醒……夫人要不要替小姐请个大夫来看看?」
他是个负责送饭菜的老仆,后院也只有他会去,夫人连个打理生活琐事的婢女也没有派给小姐,对照着前厅的和乐富贵,唉!真令人感叹世态炎凉。
看着一身华丽的夫人,若仆微不可闻地经叹了一口气。
若不是小姐真病得不轻,怎么唤都没回应,他也不敢来烦扰夫人。
「不必了。」骆江音想了想,回绝了。
虽然-冥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心里可以想见她的脸上必是扭曲厌恶的神色。
他那薄抿的唇不禁勾起淡淡的讥讽,唉!人心呀!
「这么大的风雪,又是大过年的,上哪儿去请大夫?」唤不醒就算了,反正那种贱命也没那么容易就死的。「你下去吧!咱们家现在有重要的客人在,别拿这种小事来烦我。」她挥手斥退老仆。
老仆伛偻着身子,无奈地退下,心里则盘算着,是不是该到溪岸边去摘采些草药?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后院里的小姐受苦吧!
骆江音旋身进入厅里,在转身的同时,心里忧虑着那孩子……她这么做是不是太过于……绝情了?
念头才起,骆心柔便撒娇地扑到她怀里,使得那微弱的恻隐之心又立刻消失无踪了。
看着骆心柔红女敕的脸颊,骆江音由心底-起慈爱的笑容,「心柔,怎么又不扣好衣裳?这样会哈啾、哈啾的喔!」说着,伸手替她扣上精致的蝴蝶盘-,又唤仆人取来自貂围巾替她围上。
骆心柔细致娇美的小脸蛋,在雪白貂毛的围绕下,更显红润可爱。
众人不禁纷纷笑-骆心柔的美貌,骆家夫妻也骄傲她笑弯了眼,好一副天伦和乐图-
冥则冷眼看着这和乐融融的一家人,心里浮现出前夜看到的那抹瘦弱身影……
因为无聊,也因为那抹坚毅的瘦弱身影,-冥借故退出烹茶宴,漫步到偏僻的后院小楼。
他示意武玄停在小楼外,自己缓步推开斑驳的房门。
冷峭的黑眸环视四周,简陋的小楼内尽是粗旧的用具,即使还算干净,却显得极为寒酸。
刺骨的寒风自窗缝中吹进来,放在床畔的小暖炉根本无法提供什么暖意。
这就是骆家小姐所住的闺房?!-冥讥讽地冷哼了一声。
躺在薄瘪棉被下的青白小脸,透着异样的嫣红,显示出她正发着高烧-
冥看了她一眼,果然,他前夜看到的人就是骆家刻意漠视的小姐──骆冰彤,这是他之前明武玄去打听到的名字。
好奇心满足了,他转身就想走,可没多余的善心救人,他一直认为人各有命!
就在-冥起身欲离去时,手掌一顿,低头一看,原来是被她的发丝缠住了。
指间柔滑如丝的冰凉触感,让他有些讶异,原来容貌清秀的她难得的拥有一头如瀑般的秀发。
小巧的五官搭配在巴掌大的小脸上,清秀,却不及骆心柔的娇美细致,尤其不良的发育和青白的病容让她更显瘦弱。
他解开指间的发丝,手掌无意间触及她的脸庞,骆冰彤似有所感地发出嘤咛,下意识的往那温热的掌心靠去。
「娘……别丢下冰彤,娘……」
或许是她语气中的脆弱让-冥柔和了眸子,好心的没收回搁在她颊边的手。
紧闭的眼睑颤抖地掀了掀,迷-的焦距对上眼前的人。
「娘……你来接冰彤了吗?冰彤……好想-……」突然,她胸口一窒,剧烈地喘咳起来,疼得吸不进空气的胸膛,有如一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上……剧烈的疼痛让她稍稍恢复了神智,也看清了眼前的人。「你……不是娘。」
这个粗嘎似砂石磨过的声音是她发出的吗?她的心头掠过一阵酸麻,却低低的笑出一声,像她这种贱命的人……怎么都死不了啊!
察觉到自己仍依恋地厮磨着他的掌心,她猛然一惊,立刻退开了身子,引来一阵强烈的昏眩……无力的小手将他隔开一段距离,「你别靠近我,否则被染到了病痛……我……」她忍不住又是一阵干涩的咳……方才,她还以为是娘……因为只有娘会这么温柔地抚模着她的脸颊,自娘死后,就没人会对她这样了……定眼看清楚他,精致的衣里,柔软的狼毛大髦,他……应该就是大娘口中的「重要人物」吧!他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可能是他无意间晃到这偏僻的小楼吧!
伸手模模自己昏沉的额头,冰冷的手掌为烧痛的额际带来些许清凉,她发烧了……-疼的四肢和连日末进食的虚弱,令她几乎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才拉起被子,乏力地闭上眼。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蜷起身子,试着汲取一丝温暖,心里想着,这个好看的「重要人物」应该会自行离去吧?
她的头好重,没法再分神去理会他了……她好累……也许是因为她有着超龄的老成,也或许是因为她语气里的满不在乎──对他及对自己的生命,使得-冥不禁-起眼看她,并未如她所想地离开。
「-病得很重。」清朗的声音述说着事实。
骆冰彤将身子蜷得紧了些,她知道自己病得很重,可他为什么还不走?
「-不怕?」人都怕死,尤其她根本还是个未长大的小孩,像她这种年纪的孩子遇到病痛,不是都应该流泪要求着别人的疼惜,要别人为他们的懦弱负责吗?
然而,在她的眼里,他竟寻不到一丝渴慕之情。
「我想娘……」被窝里低哝地传出这句话,瘦小的身子仍末动弹半分-
冥眼眸微敛,他问:「-想死?」修长的手指转过她的小脸,逼她正视他。
「既然-不想要-的命了,那就给我吧!当然,我会给-报酬。」他冷冷的说,像是叫卖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把命给他?-
冥的话引起了骆冰彤的注意,她撑起虚软的身子,疑惑的看着他。「报酬?」他能给她什么?-
冥弹了弹手指,「我会替-娘迁坟修墓,再种一池青莲,而-,就把命给我吧!」他自小便懂得要利用人性的弱点。
机会稍纵即逝,端视她要选择另一种不同的人生,或是选择一辈子受欺凌……世许是她前夜时的不顾一切,与眼里闪烁的坚毅,让他-起想要她的命的念头。
若是她表现不错,他一高兴,或许就会毫无条件的将她的命还她;不过,从此刻开始,她骆冰彤的性命就属于他-冥了。
帮娘颓圮的士坟迁修……种娘最爱的青莲……骆冰彤紧咬下唇迟疑着,昏沉的脑袋一直让她无法清楚的思考。
她抬起眸子看进他黝黑如墨的瞳眸里,他那坚定的神色好似能为她阻挡任何风霜,若将自己交给他,就什么事都毋需害怕了……沉溺在他深邃的眸子里,骆冰彤恍惚失神地点了点头……唉!她的命,若要的话,就给他吧!-
冥在唇色勾起微细的邪笑,「好,自此刻起,-的命就是属于我的了。」-
起眼,再次陷入昏沉中的骆冰彤,觉得自己好像在纠缠不清的雾影中徘徊,只听到他冷魅的声音清楚地权进脑海里,宣誓着如魔鬼般的约定。
她,将自己卖给了鬼魅──只为了一池青莲。
阎冥对骆家最不起眼的小姐起了兴趣,这事着实让骆家暗地里生起了狂涛巨浪。
骆冈天对-冥发现了他并未善尽为人父的责任,觉得相当难堪与羞辱。
人是自私的,他虽然知道骆冰彤是他的血脉,但……他却不愿因地而冒失去家庭和乐的险。
骆江音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却觉得义愤填膺。
那孩子,终究是流着她娘的血,都擅长在暗地里勾搭人!-
帝已经允诺,说等柔儿长大后,就会让阁冥收做妃子,没理由让那个小杂种又抢先了一步,若她在-冥身边说了些什么……那柔儿将来进了秦皇陵,岂不是矮了一大戳?!
为此,她私下对骆冰彤「关切」了好多回。
今儿个,趁-帝准备动身离开的前一晚,骆江音拉着骆冈天又来对骆冰彤进行最后的「叮咛」。
骆冰彤披着袄衣坐在床上,大病初-的苍白小脸隐在阴影中,看不出喜怒。
「……人各有命,所以要明白自己的身分,也要懂得做事说话的分寸-今儿个被-冥主子看上了,那是-的福分-要懂得知福惜福,别-了一点甜头,就有了其他的妄想,不然可是会两头落空,徒让人生厌……」
骆江音坐在小桌前,以长辈的身分训示着。修饰精致的脸蛋,凝视着骆冰彤。她最好懂得她说的话,别不知分寸地阻碍了她姊姊的好事。
「大娘也是为了-好,才会跟-说这么多,-懂不懂?」
垂首敛眼的骆冰彤细声应道:「懂了。」经过多日来的教诲,她怎有不懂的道理?
随着大娘一张一合的嘴,将她冷然的心更加冻结。
呵!她何德何能,能让平日对她嗤之以鼻、不理不睬的大娘和爹,近日来频频「关切」!
冷测的瞳眸望着她爹,嘴角微微扬起轻蔑的笑容。
怕事的爹,并非无力改变她在骆家的情况,只因她还不够重要到能让他费心费力。她是多余的至少对骆家而言是如此!这是她自娘死后即体认到的事实。
不过,过了今夜,她便会离开这个虚伪的家了。
她不要再做多余的人了,她暗暗地发誓,她既然已经为一池青莲而将命卖给了那个好看的主子,那么……她便不想再当个不受重视、可有可无的碍眼之人。
所以,她要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不论有多苦、多难!这是她此刻唯一的信念。
「……大娘知道以前咱们对-是疏忽了些,不过,总没让-饿着、冻着吧!
比起外面那些无家又生着烂疮的乞儿,-可好命多了……」骆江音的话仍未停止。
这些天来,她一直在灌输骆冰彤要「感恩」的观念,别离开了骆家,就忘了祖宗,其中她最怕的就是骆冰彤反过来咬骆家一口,那就糟糕了。
不过,不知是她平时太忽略这小孩,还是怎么了?她总觉得……冰彤在过年病情痊-后,好像整个人转了性子似的。
看着她隐在暗处的脸,好似仍像以往一般恭顺,但是……却不再有畏惧之色。
骆江音壁蹙起眉,说不出心头那股沉甸甸的感觉是什么。
她以前是极力漠视骆冰彤,甚至懒得费心去了解她在想什么,但是现在……她却极想看透她的心思。
「……总归一句话,-跟着-冥主子回去,得好好尽自个儿的本分,别妄想些别的。这一次,心宇也会跟着王子回去,-可别老是去烦-哥哥,知不知道?」她的意思也就是要骆冰彤别去扯他的后腿。「过几年,-姊姊也会去,-则乘机先打点好里面的关系,将来心柔若顺利的当上了-后的话,-也有好处,说不定可以因此觅到一个好婆家。」
骆冰彤冷笑一声,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为了她的一双儿女。
骆江音清楚的听见那声冷笑,那笑声尖锐地像根针般刺到她的心窝里,令她不禁恼火的斥喝。「-笑什么?大娘在和-说话,难不成-当笑话听?」
一直在旁边啜茶未出声的骆冈天,忙放下茶碗轻声安抚着骆江音,然后蹙眉看向女儿,却在看到她冰冷的眼瞳时,陡地调开了视线,不敢正视她。
她的眼里尽是满满地」」轻视!这发现令他的心倏地揪痛了一下。
「冰彤不敢。」清脆的声音缓缓一字字地吐出,「大娘的话冰彤都记在心里,不敢忘记。」她当然不会忘记大娘「关怀」的目的,也不会忘记她在骆家所受的漠视。
「冰彤累了,而且明日清晨就得上路,不送爹和大娘了。」她自顾自地躺下,语气恭敬,但却摆明了「送客」的意思。
没理会身后带着怒气甩门离去的爹和大娘,她只是睁着眼,凝睇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
她像是突然在一夕间长大了。别的孩子在父母的呵护下学到的是三字经与-玩嬉戏;然而,她在成长中学到的却是身分所代表的无情屈辱。
身分的卑微让她看到了仆人间的勾心斗角、斤斤计较,也让她明了了人性的贪婪、丑恶。
她在冷热交替的昏迷之中,清晰地感觉到过去的自己,一点一滴地随着高热与冷冽逝去,而流动的血液却随着逐渐好转的身体一寸寸地冰凝冻结。
对于大娘和爹的殷殷关切,若在以前,她也许曾因此而欣喜若狂,但是现在,看着他们虚伪的嘴脸,她却只觉得可笑。
娘该不会是有先见之明,早预料到她的性子会变成这样,才会唤她「冰彤」
吧?!
轻声地叹了口气,缓缓-上了眼。她该休息了,明日还需要体力上路奔波呢!
身体呼唤着她该休息了,但脑海里却清明地浮现一双深邃不见底的瞳眸-
冥……这名字取得算是贴切。
他那无情无绪的黝黑眸子,让她完全模不透他的心思,只知道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即使他「好心」的要了她的命,也不表示他是在乎她的!骆冰彤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除了那次夜访小楼,订下契约之后,他又来了两回。
可他并不说话,只是坐在小桌前看着他自己带来的书册,偶尔会抬起眼默默地打量她,之后又低头看自个儿的书,等书翻完,他就走人。
很奇怪地,虽然他只是默然不语的坐在她简陋的小楼中,但她却能强烈地意识到他的「存在」,幽幽地散发出强大的力量,抚慰她不安且骚动的心,她的灵魂也似乎能感受到-的强大力量般,总令她委靡的精神奇异地迅速恢复。
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她总是好奇地暗忖,却又找不到明确的答案。
只知道,-冥将是……不!已经是主宰她生命的主人……